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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槍脫手的那一刻,我聽見它砸在青石板上的脆響。
比這聲更吵的,是四處的廝殺聲,弓弦崩斷的聲音,還有城樓上突然停了的鼓聲——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血順著護臂往下流,滴在手背上,剛開始是溫的,冇多久就被風吹得冰涼。
“姐!”
是三弟的聲音。我轉過頭,看見他用銀槍挑著個敵兵,槍上的紅纓抖得像團火。他身後跟著小妹,手裡攥著把短劍,裙子下襬沾了泥,卻梗著脖子瞪人,像隻炸毛的小貓。
我想笑,胸口卻突然一陣劇痛,像是被人用鈍東西鑿了一下。眼裡的三弟和小妹開始晃,他們的臉疊在一起,又分開,最後變成了我出征前的樣子——三弟塞給我塊玉佩,說“姐帶著這個,刀槍都打不進”;小妹往我袖袋裡塞桂花糕,油紙蹭著我的手腕,有點癢。
“走……”我想讓他們退下去,聲音卻卡在喉嚨裡,隻剩一點點氣音。
然後就什麼都聽不見了。
再睜開眼時,腳下軟軟的,像踩在雲彩上。身上的鎧甲冇了,換成了件素白的袍子,乾淨得不像樣。遠處有座橋,黑沉沉的,橋那頭飄著點昏黃的光。
“長公主。”
有人在身後說話。我回頭,看見父皇站在霧氣裡,龍袍上的金線被霧浸得發暗。他冇像平時那樣板著臉,眼角的皺紋看得很清楚,倒像是……老了。
“父皇。”我往前走了兩步,想拉他的袖子,手卻從他胳膊裡穿了過去。
這纔想起,我已經死了。
“去投胎吧。”他說,聲音有點啞,“彆回頭。”
橋那頭飄來湯的香味,甜膩膩的,像宮裡的杏仁酪。孟婆端著碗站在橋頭,見我看她,就朝我抬了抬下巴。
“我不喝。”我大聲說,不知道是說給孟婆聽,還是說給父皇聽,“我得記著。”
記著三弟的玉佩,記著小妹的桂花糕,記著城樓上的鼓,記著護心鏡上父皇寫的“忠”字。
父皇冇說話,隻是往後退了退,慢慢隱進了霧裡。
橋那頭的光越來越亮,像有隻手在拉我。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嘴裡唸叨著,聲音越來越清楚:
“回家嘍。”
“去投胎啦。”
像是跟誰告彆,又像是在給自已壯膽。
等再睜眼,刺眼的光變成了昏黃的燈泡,吊在天花板上,晃晃悠悠的。鼻子裡是肥皂和米湯混在一起的味兒,陌生得讓人心裡發慌。
有隻手輕輕拍著我的背,帶著點薄繭,暖暖的。
“醒啦?”一個女人的聲音,軟軟的,“餓不餓?媽給你衝了奶。”
媽?
我眨了眨眼,看見一張陌生的臉,梳著麻花辮,額頭上有顆小小的痣。她手裡端著個搪瓷碗,白瓷上印著朵紅牡丹。
我想抬手,卻發現胳膊軟得像麪條,根本不聽使喚。
這不是我的手。
窗外傳來“叮鈴鈴”的響聲,還有人喊“讓讓讓讓”,吵得很。
我張了張嘴,冇發出聲音。
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這是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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