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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總帶著一股子纏綿的韌勁，淅淅瀝瀝地敲打著京城的青石板路，濺起細碎的水花，暈開一片潮濕的墨色。
沈清辭撐著一把青竹骨的油紙傘，傘麵繪著幾枝疏朗的墨竹，與她身上月白色的襦裙相映，透著幾分清雅。隻是裙角被巷邊的積水浸得微濕，貼在腳踝處，添了點狼狽，可她脊背依舊挺得筆直，眉眼間那股子屬於大理寺卷宗堆裡磨出的銳利，絲毫未減。
剛從大理寺查完那樁懸了三月的銀庫失竊案卷宗，她正想著回府後如何梳理線索，巷口卻猛地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著侍從略顯焦躁的呼喊：“讓讓！快讓讓！”
沈清辭下意識側身避到斑駁的牆根下，油紙傘微微傾斜，遮住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抬眼間，一匹神駿的白馬已疾馳而至，馬背上的人一身玄色勁裝，腰束玉帶，墨發被雨水打濕，幾縷貼在光潔的額角，勾勒出冷硬的側臉輪廓。
是鎮北侯，蕭玦。
這位年僅二十二歲便戰功赫赫的少年將軍，傳聞中殺伐果斷，性情冷僻，連聖上都要讓他三分。可此刻，他微微低頭，看著懷中護得嚴實的人時，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裡，竟漾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彷彿懷裡護著的是稀世珍寶。
沈清辭的目光落在那被護在懷裡的人身上——一身素白的襦裙沾了泥汙，青絲散亂地貼在頰邊，露出的側臉蒼白得近乎透明，卻依舊能看出昔日的清麗溫婉。是當朝太傅的嫡女，蘇輕晚。
她與蘇輕晚自幼相識，雖算不上親密無間，卻也知曉對方性子嫻靜，素來恪守閨訓，怎會如此狼狽地被蕭玦這般抱著策馬狂奔？
馬蹄踏過積水，濺起的水花險些沾到沈清辭的裙角。就在此時，蕭玦猛地勒住韁繩，白馬發出一聲輕嘶，他的目光恰好與沈清辭對上。
那眼神銳利如刀，帶著審視，又似有若無地掃過她緊握傘柄的手——指尖因方纔下意識的用力，已泛出幾分青白。
“失禮了。”蕭玦的聲音低沉，像雨後沾了寒氣的玉石，冇等沈清辭迴應，便已調轉馬頭，疾馳而去。空氣中隻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冷香，像是雪後鬆林的氣息，轉瞬即逝。
沈清辭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眉頭微蹙。蕭玦與蘇輕晚，一個是手握兵權的侯爺，一個是文臣之女，兩人素無交集，今日這情景，實在蹊蹺。
正思忖間，身後傳來一聲輕喚，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軟糯，像浸了蜜的雨絲：“這位姑娘，可否借避雨一二？”
沈清辭轉身，撞進一雙含笑的杏眼。
眼前的女子一身紅衣似火，裙襬上繡著暗金的纏枝蓮紋，在這陰雨連綿的天氣裡，顯得格外奪目。她髮髻高挽，一支紅玉簪斜插其間，珠翠環繞，襯得肌膚勝雪。嘴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落在沈清辭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與探究。
是嫵月。
近來在京城聲名鵲起的教坊司頭牌，不僅容貌絕色，一手琵琶更是彈得動人心絃，連幾位王爺都常去捧場。
“雨勢頗大，姑娘請便。”沈清辭往旁邊挪了挪，油紙傘下意識地往對方那邊傾斜了些，遮住了那片落雨的肩頭。
嫵月湊近了些，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混著雨水的清新撲麵而來，不算濃烈，卻格外勾人。她抬手理了理鬢邊的碎髮，手指不經意間擦過沈清辭的手背，微涼的觸感像電流般竄過，讓沈清辭心頭微微一顫。
“多謝姑娘，”嫵月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幾分若有似無的曖昧，吐氣如蘭，“看姑娘衣著氣度，不似尋常人家，不知芳名？”
沈清辭剛要開口，巷口已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是家中的侍從福安，他舉著傘，快步走來：“小姐，老爺讓您即刻回府，說有要事相商。”
她收回目光，對嫵月微微頷首：“萍水相逢，何必留名。”
說罷，便轉身隨福安離去。油紙傘的影子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被拉得很長，身後，似乎還有一道灼熱的視線，穿過雨幕，追了很遠很遠。
馬車裡，沈清辭閉目靠在軟墊上，腦海裡卻反覆回放著方纔的畫麵。蕭玦與蘇輕晚的反常，嫵月那彆有深意的眼神，還有父親口中的“要事”……彷彿有一張無形的網，正悄然收緊，而她，已身處網中央。
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車簾，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極了人心頭的悸動，雜亂無章，卻又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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