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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點十七分,林薇的筆尖在數位板上頓了頓。螢幕右下角彈出的電量提示像枚微型炸彈,讓她後頸的肌肉瞬間繃緊——又忘了插電源。她俯身去摸桌下的插頭,頭髮垂下來,掃過鍵盤時帶起一陣靜電,劈啪的輕響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窗外是城市的霓虹,隔著雙層玻璃也能聽見遠處車流的轟鳴。這是林薇在“星河苑”住的第三個月,12棟302室,一個被中介稱為“性價比之王”的三居室隔斷間。她租下主臥,帶著一個朝南的陽台,代價是要和另外兩個租客共用客廳、廚房和衛生間。
次臥住著陳默。
這個名字和他的人一樣,帶著種沉默的質感。林薇對他的印象,大多是碎片式的:清晨六點半準時開關門的聲音,沾著機油味的藏藍色工裝外套,以及偶爾在廚房遇見時,他遞過來的那顆剝好的蒜——上週她炒青菜時對著蒜皮發愁,被他撞見了。
“哢噠。”
客廳傳來鑰匙轉動鎖孔的聲音,林薇抬眼看了下表,十一點二十。是陳默回來了。
她放下壓感筆,起身想去倒杯水。剛拉開房門,就看見陳默站在玄關換鞋。他今天冇穿工裝,一件淺灰色的連帽衛衣,袖口捲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新鮮的劃痕,結著薄薄的血痂。
“加班?”林薇問,聲音在空曠的客廳裡有點發飄。
陳默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裡帶著點剛從外麵回來的茫然,像是冇料到這個時間會有人出來。“嗯,”他應了一聲,彎腰把帆布鞋擺進鞋架最下層,“調試新設備,晚了點。”
他的聲音比平時低啞些,帶著熬夜後的疲憊。林薇注意到他手裡拎著個紙袋,印著“初見”甜品店的logo——那是家開在街角的網紅店,據說招牌的提拉米蘇要提前三天預定。
“買宵夜?”她的目光在紙袋上頓了頓。
“不是,”陳默把紙袋放在鞋櫃上,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麼,“朋友帶的。”他冇多說,換好拖鞋就往次臥走,經過客廳時,腳步在茶幾旁停頓了半秒。
林薇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茶幾上放著她下午畫廢的草稿,一張被揉成球的畫紙落在垃圾桶邊緣。她早上喝剩的半杯豆漿還在桌角,杯壁上凝著的水珠洇濕了一小片木紋。
“不好意思,忘了收拾。”她有點尷尬,快步走過去想把垃圾扔掉。
“我來吧。”陳默已經彎腰撿起了紙團,順手拿起她的空杯子,“你繼續忙。”他端著杯子走進廚房,水流聲很快響起,接著是消毒櫃開合的輕響。
林薇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廚房門口。他的衛衣帽子蹭到了門框,露出一小截脖頸,皮膚在走廊燈的照射下顯得很白。這個總是沉默的男人,身上有種奇怪的秩序感——他的房間門永遠關著,門口從冇有雜物;他放在冰箱裡的牛奶永遠擺在最上層,貼著日期標簽;就連晾在陽台的襯衫,鈕釦也總是扣到最上麵一顆。
就像他和她之間,也隔著一道無形的結界。
回到房間,林薇插上數位板的電源,螢幕重新亮起。她正在畫一組“城市角落”係列插畫,今天的主題是深夜的便利店。畫裡穿校服的女孩站在冰櫃前,手裡攥著皺巴巴的零錢,眼神望著窗外的雨幕。
林薇盯著女孩的眼睛,筆尖懸在半空。她想起剛纔陳默放在鞋櫃上的甜品袋,想起他手腕上的劃痕,突然覺得那個總是波瀾不驚的男人,好像藏著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淩晨一點,林薇終於畫完最後一筆。她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想去倒杯水,客廳的燈卻亮著。陳默坐在沙發上,背對著她,手裡拿著個相框,指尖在玻璃麵上慢慢摩挲。
月光從陽台的紗簾透進來,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林薇看見相框裡是兩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少年少女,女孩紮著馬尾,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男生站在她旁邊,個子還冇完全長開,眼神卻亮得像星星。
是陳默。林薇認出了他,也認出了他身邊的女孩——蘇晚,本地電視台的天氣預報主持人,那張臉每天晚上七點半都會出現在螢幕上。
陳默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猛地轉過頭。他的手指還停留在相框上,眼神裡有一閃而過的慌亂,像被戳破了心事的少年。
“抱歉,我……”林薇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撞到了身後的門框。
陳默迅速合上相框,放進茶幾最下層的抽屜,動作快得像在掩飾什麼。“冇事,”他站起身,聲音恢複了平時的平淡,“你還冇睡?”
“剛畫完。”林薇的目光落在他手腕的創可貼上,是她放在客廳急救箱裡的那種,“手冇事吧?”
“小劃傷,不礙事。”陳默扯了扯袖子,把創可貼遮住,“我去煮點麵,你要嗎?”
林薇看著他走進廚房的背影,想起剛纔相框裡蘇晚的笑臉。原來那個每天在電視上播報陰晴雨雪的漂亮女孩,曾是陳默青春裡的風景。她突然明白,他們之間那道結界的名字,或許就叫蘇晚。
廚房飄來淡淡的蔥花味,林薇走過去時,陳默正把兩碗麪端到餐桌上。他在她的碗裡多加了個溏心蛋,蛋黃微微顫動著,像藏著半融化的月光。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他說。
林薇低頭吃麪,熱湯燙得舌尖發麻。她冇敢問蘇晚的事,就像陳默從冇問過她為什麼總是熬夜一樣。在這座千萬人口的城市裡,每個人都帶著自已的秘密合租,就像共用一個陽台的兩盆植物,根在土裡各自延伸,枝葉卻在月光下悄悄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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