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永和十二年冬,京城連雪三日。
沈府後園偏角的繡樓裹在素白裡,朱漆門楣掛著順天府的封條,像塊滲血的傷疤。
主宅暖閣裡,案上殘燭跳了跳,將沈清棠眼底的冷光映得更寒。
“林姑娘在繡樓自縊了?“她按住發顫的指尖,聲音卻穩得像塊冰。
傳話的小丫鬟縮著脖子:“陳捕頭剛走,說是門窗從內反鎖,斷定是自縊“
沈清棠猛地站起,繡鞋碾過記地賬冊殘頁。
父親沈之遠被參“私通北境“的案卷就攤在腳邊,墨跡未乾的“通敵密信“還帶著墨香。
她彎腰拾起半張染血的婚書,林婉兒的婚期明明在三月,此刻卻穿著大紅嫁衣懸在梁上。
“備傘。“她扯過狐裘裹住月白衫子,“我去繡樓。“
繡樓台階覆著薄冰,沈清棠扶著廊柱往上走,指節抵得發白。
封條被她撕得嘩啦響,門軸吱呀時,腐木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
梁上懸著的身影晃了晃,大紅喜服被穿堂風掀起一角。
沈清棠盯著那抹紅,喉間發緊,這是她親手給林婉兒挑的繡樣,金線繡的並蒂蓮還泛著光,此刻卻沾著暗紅的血,從頸間滴到青石板上,凝成顆顆黑珠。
她繞著屍l走了三圈。
死者唇角有抹胭脂,比嫁衣的紅淺了三分,像被人倉促補過;裙襬褶皺逆時針擰著,像是被人從背後拖行過;腳尖離青石板三寸,底下連個凳腳印都冇有。
“自縊?“沈清棠冷笑,踮腳摸向梁上的麻繩。
繩結磨得毛糙,卻在靠近頂端的位置有道斜拉的痕跡,像是有人先將屍l吊上去,再拽著繩子調整高度。
“姑娘!“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錦衣衛到了!“
玄色騎隊踏碎積雪的聲音震得窗紙簌簌響。
沈清棠轉身時,正撞進一雙寒潭似的眼睛。
顧昭之立在台階下,玄氅沾著雪粒,腰間繡春刀的銀飾泛著冷光。
他冇看屍l,隻盯著她沾了血的指尖:“閨閣女子擅闖命案現場,該當何罪?“
“千戶大人若真想查案,“沈清棠將染血的帕子拍在他玄氅上,“便該聽我說完三句話。“她指向屍l:“自縊者掙紮時指甲會嵌進肉裡,她指甲縫裡很乾淨什麼都冇有,舌骨該斷,她的頸骨卻直得很;最妙的是這道勒痕,“她掀起死者下頜,“深的地方在喉結,淺的在耳後,分明是死後被人吊上去的。“
顧昭之的目光終於從她臉上移到屍l上。
他伸手按住她欲放下死者下頜的手,指腹涼得像塊玉:“沈二姑娘倒是比順天府的老捕快還精。“
沈清棠想抽回手,卻被他扣得更緊。
他的拇指碾過她指尖的血漬,忽然笑了:“協查吧。“
回府的馬車裡,沈清棠攥著半張焦黑的紙。
陳捕頭遞紙時,袖口的順天府腰牌蹭過她手背,燙得像緊。
紙上的數字她太熟了,是父親經手的鹽稅賬冊,墨跡與“通敵密信“如出一轍。
“林婉兒不過是遠親,怎會碰這些?“她望著車外飄雪,喉間發苦。
父親被參的次日,林婉兒突然說要提前婚期;前日她去繡樓送頭麵,還見林婉兒對著窗發呆,手裡攥著團燒焦的紙。
軟禁的廂房裡,沈清棠將焦紙鋪在賬冊殘頁上。
燭火映著她微顫的睫毛,忽然定住,數字錯位的地方,竟能拚出“北境““鹽引“幾個字。
“小姐!“老吳媽的聲音從窗外飄進來,帶著哭腔,“我昨夜巡更,看見繡樓後窗有人翻出來“她哆哆嗦嗦掀起門簾,鞋底沾著雪水,“那靴子是錦衣衛的。“
沈清棠一愣,眼神清明
難怪顧昭之今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隻困在籠裡的雀兒,既想逗弄,又怕她啄人。
他說“協查“時,嘴角勾了勾,像是知道她會查,又像是等著她查。
更漏敲過三更,沈清棠對著銅鏡摘簪子。
鏡中映出窗外的黑影,她攥緊髮簪,卻見那影子停在院門口,拋來個紙團。
展開時,是半枚桂花糖。
糖紙泛著舊舊的黃,像被人貼身收了許多年。
次日破曉,沈府外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
沈清棠推開窗,見兩個錦衣衛押著個穿青衫的小丫鬟往馬車上塞,是林婉兒的貼身婢女翠縷。
丫鬟回頭時,眼角的淚在雪地裡閃了閃。
她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麼,卻被錦衣衛一掌推上車。
沈清棠摸向袖中焦紙,指尖觸到那半枚桂花糖的棱角。
詔獄的暗室裡,火盆燒得劈啪響。
翠縷跪在青石板上,望著對麵陰影裡的玄色身影,喉頭髮緊。
“說。“顧昭之的聲音像塊冰,“林婉兒死前見了誰。“
翠縷抖得像片葉子。
她想起昨夜有人翻進繡樓,靴底的雪水在樓板上印出梅花印;想起林姑娘攥著焦紙哭,說“沈大人要是倒了,我們都活不成“;想起那夜她替姑娘補妝,姑娘突然抓住她的手:“要是我死了,你就說我是自縊“
“回大人,“她嚥了口唾沫,“姑娘是“
“是自縊?“顧昭之的指尖敲了敲桌案,聲音突然軟下來,像浸了蜜,“可沈二姑娘說,你家姑孃的胭脂,是你補的吧?“
翠縷猛地抬頭,暗室的燭火晃了晃,照見顧昭之手裡的帕子,正是她昨夜丟在繡樓的,沾著淺紅的胭脂。
她張了張嘴,眼淚終於掉下來:“大人,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