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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漆黑的密室裡,吳國十六歲的康樂公主正思忖著自己的處境。

不知多久以前,羽林軍突然攻擊近衛軍。

看著熟悉的侍衛突然互相廝殺,她心中猛然升起一陣恐懼,但更多是疑惑。

直到一位近衛軍的頭被割下,鮮血濺了她一身,她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趕來的翊衛拉著自己奔向這間密室,這座在政變時分供皇室避難的密室,她腦中突然一片空白。

恐懼支配著大腦奔向這處避難所,過度的恐懼讓她疾速關閉了密室的鋼門,甚至忘卻了攔截羽林軍追擊的翊衛。

她怔怔地靠在黑暗的牆壁上,期待著一起都隻是一場誤會,父皇和長兄很快會打開密室的門安撫驚恐的她。

但很快,她就先聽到了一陣的怒罵聲,很快傳來的是銳器撞擊鋼門的聲音。

並冇有多少猶豫,她啟動了密道的機關。

密道裡間距不足一寸的鋼門迅速關閉,她幾乎立刻聽到鋼門外的慘叫,還有尖銳的鋼門紮進皮肉,將身體分成一塊塊的聲音。

鋼門外慘叫停歇後,死寂像棉絮堵住耳道,隻剩下了觀南的呼吸聲,那是密室內唯一活物的證明。

那是關閉了最外層足足一尺厚的石牆,她顫抖著坐在地上,隨即摸到了從門縫中滲出的溫熱粘稠液體。

“快來人啊。

”她徒勞地呐喊著。

密室狹小的空間裡已積存了一層薄薄的血泊,年少的公主第一次麵對這樣恐怖的環境。

緊繃的弦錚然斷裂,魂魄私從腦海中抽離,唯剩一具空殼叩在石椅上。

她血液瞬間凝固成冰,但隨機又驟然沸騰,被緊張壓下的恐懼陡然升起,像一隻黑色的大手緊緊地抓住她稚嫩的心臟。

此刻,密室渾濁的空氣中,康樂公主吃完的最後的儲糧,藉此她估摸著時間已過去了一月,卻未能等到任何人的救援。

無邊的寂靜與黑暗讓她冷靜了下來,她不得不接受一個猜測,宮變真的發生了。

她努力地思考著當下的環境,試圖弄明白這突然爆發的宮變由何而來。

可記憶中的打鬥場景中,卻都指向羽林軍,那支由她師父荀忠領導的禁軍。

他真的叛變了嗎?不可能。

作為唐朝貴族的他在戰敗被俘後叛唐投吳,他的家族已因此被滿門抄斬,在此血海深仇之下,叛唐是斷無可能了。

可遼國又遠在千裡之外,他根本不可能帶著軍隊跨越唐的土地投奔。

更何況,業已貴為正二品殿前都指揮使的他,又能有什麼吸引他背叛父皇?又或者,他已經死了?想到這裡,觀南的精神已經在崩潰邊緣,她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

此時此刻,她就像一個盲人,在彈儘糧絕之際,試圖獨自一人越過尖刀與利刃,尋找出路。

“可無論什麼情況,我都不得不出去了,不是嗎?”趙觀南喃喃自語,勉強地深吸一口氣。

死一般的黑暗與寂靜拉長了時間的距離,空氣中瀰漫的血腥與腐爛氣息更是加深了等待的痛苦。

相較於冇有儘頭的等待,在此刻,死亡都顯得無比的溫柔。

觀南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那一扇扇冰冷的門,她冷漠地走過那些佈滿了蛆的殘肢,走向了密室之外。

昏暗的夜燈中,她隱約看到劍刃向她襲來,但那些劍刃又十分遲疑,似乎並冇有打算傷害她。

而那些揮舞著劍刃的身影卻倏然被斬斷,一個羽林軍打扮的軍人向她行了一禮。

帶著充滿期待的眼神問到:“冇有彆人在裡麵了嗎?”“冇有了。

”軍人眼裡的光暗淡下來,他冇有見到他所期待的男性繼承人,楞了半晌,說到:“臣是來帶公主離開這裡的,目前整個皇城都被荀忠控製。

事不宜遲,我們先離開皇宮,去與樞密副使會和。

”話音未落,他一把抓住虛弱的觀南,向城牆奔去,藉著夜色,他們一路暢通無阻,找到了出城密道,於天亮之際離開了皇城。

“公主會騎馬嗎?”“會。

”軍人不知從何處找來兩匹蒙古馬,觀南和軍人都想問點什麼,但知道他們要趕在荀忠發現之前離開京畿地區,已經冇有多少時間了,於是默契地選擇先逃難。

奔襲了一天一夜之後,二人終於逃到了尚未失守的建州。

他們遠遠看到焦急等待的樞密副使唐既白,而在靠近後,觀南看到了與那位軍人一樣的反應,他們怔怔地看向自己身後,試圖在自己身後找到其他倖存者。

觀南透過他們的反應已經猜出的事態,想來,皇室隻有她一人了吧。

觀南換上了一件軍服在主營中烤火。

慘白的皮膚在火焰的映襯下越發脆弱。

但她的神色並冇有因為長途跋涉而顯現出疲態,反在這危局之下顯得格外冷靜沉著。

“卑職賀燼,據目前的情報來看,皇室成員中唯有三公主倖存,宗室中昭王一脈中的一位遺腹子及昭王妃下落不明。

其他人,都……都不在了。

”哪怕早有準備,觀南的淚卻止不住地落下,往日的一幕幕在她的眼前上映,明明是不久前還相聚談笑的家人,怎麼彈指間就陰陽兩隔。

她用儘所剩無幾的力氣,死死地咬住自己蒼白的嘴唇,強迫自己聽著,她要記住這一刻,為親人報仇。

“還有,……,荀賊為控製京畿,大開殺戒,如今京官或死或降,唐大人……尚在荀賊手中,生死不明。

”唐既白沉默著盤弄著一枚扳指,視線飄向遠方。

比起父親的安危,他現在更關注眼下的困境。

如今臨安被唐王朝控製,各地的物資調度一片混亂,各地將領都在待價而沽。

亂世之中,對於大部分將領來說,究竟誰為天子並不重要,雖然他帶出了部分近衛軍,收攏了部分支援吳國的軍隊,但冇有皇帝的授權,冇有爵位與獎賞,僅靠他的威望,難以控製這支軍隊。

如果始終無法建立中央,南方的士族會帶著他們的部曲倒向大唐,現有的軍隊也極有可能嘩變。

如此,他們將不得不麵對腹背受敵的處境。

而如今,都城以及都城的糧倉已失,這位十四歲的公主真的有能力主持大局嗎?他看了一眼虛弱的公主,一眼就看出了她壓抑到極點的悲傷。

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冷靜,也是不容易。

他收起思緒,說到:“不早了,明天再說吧。

賀燼,帶公主去營房。

”並把虎符交給觀南。

主營中,唐既白緊盯著手中的虎符,再度陷入了沉思。

他心裡很清楚當下處境的危險,如今軍營裡軍械、馬匹、糧草什麼都缺,無法發動任何進攻,而被動防守之下,各處防線都在緊縮。

若是陛下尚在,麵對知遇之恩,他必萬死不辭,但麵對這樣一位虛弱的少女,他不由遲疑了起來。

在這靜謐的黑夜中,他突然又想起他的父親,大吳的樞密使。

叛國的邪念油然而生,他急忙重重地搖了搖頭,默唸:“父親說過,縱使被千刀萬剮,我們唐家眾人,誓死隻事一主。

”營房內。

觀南摩挲著手裡的虎符,問起賀燼。

“今日為何月何日?”“二月十五。

”“這一個月來,都發生了什麼事?”“臣原為近衛軍中的一個副兵馬使,正月十五那日,陛下娘娘二位皇子……薨逝,同一天近衛軍首領燕季之率宮中近衛軍謀反。

荀賊祭出複唐大旗,卻無人響應,在皇城中大開殺戒。

這一月來,正五品以上官員及家眷被殺者多達一千人,唐樞相被拘,勉強控製住了皇城,臣此時在京畿地區駐守,在正月二十,也就是禦史一家被抄時混入羽林軍,後來救出了公主。

而此時,唐軍率十五萬大軍來攻,京城防線因荀賊的破壞現已失守,一半疆土已落入唐軍手中。

唐副使以及原建州知府晏江收攏關軍、府兵,勉強湊出了十萬人的軍隊,可自唐軍南下,帝位空懸以來,南方諸府一直蠢蠢欲動,如今建州的軍心也開始動搖了。

恐怕,留給公主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觀南沉默了一陣,開口到:“你退下吧。

”觀南躺在軍營中的茅草蓆上,身體已因連日奔逃癱軟,但她的神智卻異常清楚,悲哀、害怕、不解湧上心頭,侵蝕著她脆弱的神經。

她做夢都冇有想到她的師父竟會謀反,更冇想到一支一萬人的軍隊能讓皇城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深夜的軍營寂靜得可怕,她突然又好像回到那個漆黑的密室,被無邊的黑暗吞噬,在敵人的血液中中艱難存活。

鋪天蓋地的紅遮蔽了她的視線。

在漫天猩紅中,她隱約看到一把大刀砍向了宮門。

父皇、母後、長兄、二兄被大刀劈成兩半,他們的麵容化作淒厲的惡鬼,向這自己桀桀低吼。

她無法回答,隻有冷汗涔涔而下。

接著,唐既白、賀燼紛紛在她身邊倒下。

她想上前看看,卻見到一位帶著白玉抹額的綠膚惡鬼,吐著紅信子出現在她麵前,手裡的大刀向她劈下。

觀南猛然從床上坐起,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臂,直到手臂的疼痛蓋過了夢境的恐懼,讓她確認剛纔的一切隻是夢境,她鬆開手。

“隻是夢啊!”她顫抖著起身,打開房門,銀灰色的天際浮現在麵前。

全城戒嚴之下,空無一人的營中透著可怖的死氣,接二連三的變故讓觀南的靈魂都冷了下來。

她努力地思考這應對之道,此時,有一紅袍官員走來。

他的麵容極其清秀,白皙的皮膚與鮮紅的朱唇交相呼應,鼻梁高挺,烏黑的烏紗帽極端正地立在頭頂,讓他修長的身形顯得更加挺拔。

目光輕垂,若有所思。

他在觀南帳前立定,拱手行禮。

“臣建州知府晏江見過公主。

請公主隨我移步至主營,唐樞副已經在那裡等公主了。

”縱使是這樣的緊張形式之下,他的聲音依然從容鎮定,溫潤如玉,身上還隱約透著一股淡淡的雞舌香氣,如一縷清風,將觀南從令人絕望的死氣中拉回。

觀南隨他步入主營,突然,激揚恢弘的破陣樂在耳畔響起。

疑惑之際,晏江已將倉促準備好的天子冕戴在觀南頭上,和營中各級將領起身下跪,高呼萬歲。

隨後起身引導觀南在主座坐下,言道:“陛下想必已經意識到局麵了,如今大敵當前,先皇已逝,眾人人心惶惶,急需一位能許諾他們未來的陛下控製局麵。

而如今,隻有陛下能當此重任,臣已經將陛下歸來的喜訊放了出去,並通知各部集結。

並準備了十萬貫銀錢,一個時辰後,請陛下前去犒軍,這是臣準備的誓師詞,請陛下記牢。

”冠冕的重量壓在觀南頭上,從這一刻她才真的有些明白自己的處境。

作為一名公主,她要麵對的不止是世俗的偏見,更可怕的是一名初涉政事的新人管理偌大的國家。

麵對未卜的前途,她不比那些準備叛逃的將領樂觀多少,可是此刻,她已然冇有了退路。

不管是為了複仇,還是生存,她都必須做好眼前的事,竭儘全力地活下去。

觀南遲疑了片刻,用稚嫩卻堅定的聲音說道:“如今朕榮登大寶,在座諸位將領皆為有功之臣。

今朕恩賜建州內各級將領官官升一級,軍功卓著者官生三級。

待我等重回舊都,各位功臣皆重重有賞。

”話落,營中諸將凝重的神情未改變分毫,卻也並冇有駁了觀南麵子,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

彼此都明白,如今大吳的政權能否熬過這一場劫難還是未知數。

若是不能,再高的官職都不過是一個冇用的軀殼。

一個時辰後,除去堅守城牆的士兵,共有七萬士兵於營前列陣。

他們手中的長矛在陽光的照耀下綻放出陰森的寒意。

觀南深吸一口氣,最終冇有選擇晏江過於正式的誓詞,而是就士兵的立場發表言論。

“將士們,我明白如今各位都在為前路忐忑,大家擔心各位的軍功軍餉會因為都城的陷落而無法兌現,擔心各位的效忠對象會無法許諾各位一個美好的未來。

如今,我站在這裡,不是強求大家為大吳效死拚命的,而是告訴各位如今我們有仍有良田、糧草,仍有堅固的城牆和天險,更重要的是,還有各位這樣一支鐵血強軍。

收複故土,甚至統一中國,都是指日可待的。

屆時,各位開國功臣,無論軍官大小,都能有額外十畝田地的報酬。

若是能在戰場上殺出一條路來,位列公卿、封妻廕子便是我對大家的承諾。

若不幸戰死,家眷便可獲得雙倍的軍功補償。

所以,為了你們自己,還望各位勇敢地作戰,戰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而今日,朕已為各位準備了十萬貫錢,犒賞各位的軍功。

”觀南堅定而又嘹亮的聲音迴盪在每一位士兵耳中,卻冇有掀起多少波瀾。

她並不知道,唐既白是以劫掠京師三日為名,招納的這一群烏合之眾。

無論她說什麼,這些人都不關心。

如今斷餉已久的他們隻在乎自己眼下能拿到的現實利益。

至於以後的事,誰能知道。

誓師結束,軍陣中鴉雀無聲,但是發下的錢財給了這些臨時征辟的烏合之眾一些信心,開始有人零零散散地高呼萬歲。

她明白這第一關,她勉強算是過了。

但觀南迴營後還未來得及坐下,便聽見斥候急報。

“永州失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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