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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生下我時大出血,很快就走了。
她走之前,連一眼都冇看過我。
父親冇多久就續了弦,娶了個寡婦。
還帶著一個比我大兩歲的兒子。
我是在祖父母的牌位下長大的。
他們走後的骨灰盒擺在堂屋裡。
而我就睡在旁邊的涼蓆上。
彆人家的孩子有搖籃。
我有的是一爐香火。
「好好伺候你哥,咱家纔有你一口飯吃。」
奶奶一邊給祖宗上香,一邊冷聲對我說。
於是我學會了夾菜先遞到哥哥碗裡。
再偷偷看自己碗裡剩下的稀飯。
飯桌上的肉,永遠隻有哥哥能伸筷子。
有一次我實在饞得不行,偷偷咬了一口肉末。
還冇嚥下,就被繼母一巴掌打翻在地。
「晦氣鬼!要不是你,你媽能死嗎!」
我趴在地上,臉火辣辣的疼,嘴裡卻還留著一點鹹香。
我冇有哭。
因為哭隻會讓她更起勁。
他們早就認定,我的存在,就是災星。
八歲那年,家裡祖傳的茶杯摔碎了。
其實是哥哥貪玩,把它當皮球踢下桌子。
可繼母當著全院鄰居的麵,一把揪住我頭髮,拖到大門口。
「都是你!晦氣鬼!東西怎麼壞的?說!」
我咬著牙,不敢吭聲。
哥哥躲在她身後,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卻一句話都冇說。
鄰居們歎氣:「可憐的娃。」
可冇人幫我說一句公道話。
晚上,我偷偷跑到灶台邊,把碎掉的瓷片一片片拾起來。
燭火昏暗,我把它們摞在一起,攥在手心。
手指被劃破了,血滴在瓷片上,暈開一圈。
我輕聲對自己說:「不是我打碎的,不是我……」
可再冇有人會相信。
學校裡,我成了會撒謊的小孩。
作業丟了,是我偷懶。
同學的錢掉了,是我順手牽羊。
哪怕我哭著說:「不是我。」
老師也隻會搖頭:「你爸媽不要你,你要更懂事,彆總騙人。」
同學們笑:「騙子,冇人要的野丫頭!」
有人踢我的書包,有人往我水杯裡吐口水。
我捧著那杯渾濁的水,手心發抖,卻不敢倒掉。
因為我知道,倒掉就會被說成浪費。
喝下去,至少冇人能挑刺。
冬天,屋子裡生火不夠,我常常手腳凍得發紫。
繼母把厚衣服留給哥哥,扔給我的永遠是打了補丁的破棉襖。
夜裡,我縮在祖父母的牌位前,聽風颳過木窗的聲音。
那時我常常想:
如果真有祖宗在天上,他們會不會護我一點?
讓我不至於這麼冷,這麼餓?
可第二天一睜眼,仍舊是白米飯隻夠哥哥一碗,我隻能舔鍋巴。
祖宗牌位冷冷矗立,像從未看見過我。
那年臘月,父親喝醉了酒,拍桌子吼:
「要是當初生的是兒子,你媽也不會死!」
我怔怔看著他,心口被刀子戳了一下。
在他心裡,母親的死,也是我的錯。
繼母端來一盆熱水,把哥哥抱到懷裡。
我看著熱氣氤氳的盆口,喉嚨發乾。
她卻冷冷說:「你去屋外潑尿溝洗手去,彆跟你哥搶。」
夜裡,我凍得瑟瑟發抖。
哥哥裹著棉被呼呼大睡。
我卻隻能蜷縮在香爐邊,抱著自己的胳膊,盯著那一點火光,硬生生熬到天亮。
從小到大,我學會了兩件事:
第一,餓的時候灌涼水,撐一撐就過去了。
第二,不管發生什麼,閉嘴。
因為隻要我一開口,就會有人說:
「晦氣鬼,還敢頂嘴!」
我握著手裡那一片血跡斑駁的瓷片,暗暗發誓。
總有一天,我要讓他們後悔。
2
我一直以為,隻要成績好,就能換來一點點體麵。
可我錯了。
期末考試,我拿了全班第一,全年級第二。
拿到成績單那天,我捧著薄薄一張紙,心裡第一次生出一點驕傲。
我想,或許這次,爸會笑一笑。
放學回家,父親正坐在院子裡抽旱菸。
我小心翼翼把成績單遞過去,聲音發顫:
「爸,我考了第一。」
他愣了一下。
下一秒,冷冷掃了我一眼,手一抖,把成績單摔在地上。
那張薄紙被菸灰壓臟。
「你要臉嗎?」他的聲音裡帶著怒氣,「你考這麼高,想讓你哥丟人是不是?」
我怔住了。
心疼得透不過氣。
在這個家,我所有的努力,都是錯。
那天晚上,繼母炒了兩盤菜,一盤雞腿,一盤青菜。
雞腿全進了哥哥碗裡。
她瞥了我一眼,把剩下的菜推過來:「你就吃這個吧,吃多了也白長。」
我低著頭,不敢吭聲。
可是,心裡那點自豪,已經被硬生生踩碎。
後來,哥哥數學冇考好,卷子上大大的紅叉刺眼。
繼母氣得把卷子一甩,砸在我臉上。
「是不是你故意教錯的?你自己考高分,把你哥害成這樣!」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可還冇來得及開口,
啪——
一巴掌又打了下來。
「白眼狼!」
我的臉火辣辣的疼。
哥哥站在旁邊,眼睛裡有一閃而過的愧疚,但他什麼都冇說。
就像上次茶杯摔碎一樣。
我盯著地上皺巴巴的卷子,手指死死攥緊,指甲摳進掌心,血都滲出來了。
可我還是冇有哭。
學校裡更難熬。
有一次,同桌的鉛筆不見了。
全班嘩然,老師陰著臉:「是不是你拿的?」
所有人目光齊刷刷落在我身上。
我急得滿頭大汗,拚命搖頭:「不是我!」
老師冷笑:「你家裡困難,我能理解,但偷東西就是錯。說實話,我還能替你求情。」
我喉嚨發緊,聲音沙啞:「我真的冇有偷……」
可冇人信。
同學們鬨笑:「就是她!冇人要的野丫頭,偷習慣了!」
有人把我書包扔到地上,把裡麵的作業本翻了個底朝天。
最後,鉛筆從講台底下滾出來。
老師愣了愣,卻還是冷冷說:「以後彆再犯了。」
全班再次爆笑:「你看吧,她就是小偷!」
我撿起被踩臟的本子,喉嚨裡堵著什麼,硬是冇掉一滴淚。
哭,毫無意義。
那天晚上,我回家寫作業。
燈太暗,字跡模糊,我忍不住眯著眼睛。
忽然,繼母一把推開門,把我筆拍飛。
「還敢裝模作樣寫字?家裡丟了五十塊錢,是不是你拿的!」
我的心口猛地一沉。
五十塊錢,對我來說,是天文數字。
我拚命搖頭:「不是我……」
啪!耳光打得我耳鳴直響。
她瘋了似的翻我書包,把作業本一張張甩到地上。
白紙被鞋底踩黑,蘇秋兩個字被泥水糊掉。
「你從小就晦氣,跟你媽一個命!你生下來就是個禍害!」
我縮在角落裡,手死死護著最後一本還冇被撕壞的書。
耳邊嗡嗡作響,眼淚終於再忍不住,掉了下來。
可下一秒,我又趕緊抹掉。
因為我知道,哭隻會換來更多的巴掌。
深夜,寒風灌進窗縫。
我蜷縮在被子裡,肚子餓得咕咕叫。
為了撐過去,我偷偷端起水缸,灌下一大口涼水。
水順著喉嚨滑下,胃裡冰冷,卻還是空空如也。
我咬著牙,捂住肚子,告訴自己:
「忍住,明天就會好一點。」
可第二天,依舊什麼都冇變。
我九歲那年,就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
在這個家,不管發生什麼,錯的永遠是我。
可是,我不甘心。
3
一天晚上,父親抽完旱菸,歎了一口氣。
「家裡供不起兩個唸書的。」
繼母立刻接話:「對啊!你看,咱家壯壯成績好,又是男娃,該留下來讀書。」
她的眼神冷冷地掃向我。
「一個賠錢貨,讀那麼多書乾嘛?退了算了,早點打工補貼家裡。」
我手指死死扣著桌沿,指甲都掐進了肉裡。
我不敢哭。
隻是低下頭,小聲說:「我成績也很好……」
話音還冇落下,就被一巴掌打斷。
父親怒吼:「還敢頂嘴?你哥纔是家裡的希望,你識相點,明天就彆去學校了!」
我被打得耳鳴,眼淚湧出來,還是咬牙不掉一滴。
第二天,老師點名時,我空著座位。
同學們竊竊私語:「聽說她退學了。」
「早該退了,誰讓她是拖油瓶。」
我縮在家裡的院子裡,抱著書包,背脊一寸寸發涼。
可我不甘心。
夜裡,我偷偷翻出書本,點著昏黃的油燈複習。
字跡被淚水模糊,我又一筆筆重寫。
我告訴自己:就算冇人要,我也要念下去。
於是,我開始偷偷打工。
放學後,我去鎮上餐館端盤子,掙幾塊零錢。
週末,我跑去工地搬磚,肩膀磨破皮。
有時候夜裡十一點才能回家,再摸黑寫作業。
餓的時候,就灌涼水撐過去。
累得眼睛睜不開,就在課桌上趴一會兒。
我十幾歲,就過著大人都受不了的日子。
有一次在工地,鋼筋從高處砸下來,險些砸到我。
工頭氣得大罵:「小姑娘,你不要命了?」
我抱著顫抖的手臂,嘴唇蒼白。
我忽然不再害怕了。
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能打倒我?
可我再怎麼隱忍,也還是被抓了包。
有天夜裡,我打工回來,身上帶著餐館的油煙味。
繼母一把拉過我,冷聲質問:「你是不是揹著家裡偷錢去讀書?」
我猛地搖頭:「冇有!我是在打工!」
她冷笑一聲,抬手就是一巴掌。
「丟人東西!要是有人知道我們家出個小乞丐女兒,我還有臉見人嗎?」
我的耳邊再次嗡嗡作響。
淚水一湧而出,卻還是死死咬牙忍住。
我不敢哭。
哭,隻會讓他們更得意。
那一夜,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抱著破舊的書包。
裡麵是我偷偷攢下的學費。
錢皺巴巴的,帶著油汙和血漬。
我死死抱著它,抱著我唯一的希望。
我知道,從那一刻起。
我已經跟這個家,徹底劃開了界限。
4
我十五歲那年,終於迎來了中考。
同學們都有父母陪考,送水送飯,緊張又溫情。
而我,隻揹著一個洗得發白的書包,自己走進考場。
太陽很曬,我額頭的汗滴滴答答落在卷子上,暈開了一片。
可我握著筆的手很穩。
因為我知道。
這是我唯一的出路。
考完試那天,我從考場出來,眼睛被陽光刺得發痛。
校門口人山人海。
我四下張望,心裡抱著一點點奢望:會不會有人來接我?
可直到人群散儘,操場上空無一人,
才確信:他們不會來的。
我拖著腳步,走了兩個小時的路,纔回到家。
繼母正在院子裡餵雞,見我回來,眉頭一皺。
「考得怎麼樣?」
我正要開口,她冷冷擺手:
「算了,彆說了。你就算考上了,家裡也供不起。」
那一刻,我心口猛地一緊。
原來,她早已想好了我的結局。
成績下來的那天,我考了全鎮第一。
班主任把通知單貼在公告欄上,全校都在議論。
「她這麼厲害啊!」
「可惜啊,聽說她要退學。」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人割開。
明明所有人都在恭喜,卻隻有我自己知道,這份第一,可能毫無意義。
果然,當我把錄取通知書帶回家時,父親臉色鐵青。
「上學有什麼用?你是女娃,遲早要嫁人的!」
繼母更是把通知書一把搶過去,扔進灶火裡。
「養你這麼多年,你也該懂事了!早點出去打工,把錢給你弟唸書!」
火苗舔著那張紅紙,劈裡啪啦作響。
我撲上去,拚命從火裡把紙搶出來,手被燙得滿是水泡。
我捧著那張被燒掉半邊的通知書,淚水模糊了視線。
「我不會放棄的。」
我無比堅定。
接下來的日子,我更加拚命。
白天在鎮上的餐館刷碗,晚上在超市搬貨,淩晨回到破屋子裡寫作業。
雙手常年起泡,指節裂口,碰到水火辣辣地疼。
我就用破布纏一纏,繼續乾。
有時實在餓得不行,就把超市退下來的過期麪包塞進嘴裡,硬嚥下去。
胃絞痛,我就用涼水灌下去,撐過去。
我告訴自己:
再撐幾年,我就能離開。
高考那天,天上下著瓢潑大雨。
彆人都是父母打著傘陪著走進考場。
我一個人,衣服全濕透。
監考老師皺眉看了我一眼,遞來一張紙巾。
我攥著那張紙巾,心裡湧上一股酸意。
這是我第一次,被人溫柔對待。
我把所有的力氣都壓在筆尖上,瘋狂答題。
寫完最後一字,眼淚終於掉了下來,落在試捲上,暈開了一點。
可我抬起頭,笑了。
因為我知道,我拚儘全力了。
高考成績公佈的那天,我考上了市裡的重點大學。
拿到錄取通知書時,我一個人跑到江邊,對著滾滾江水大喊:
「媽,我考上了!我做到了!」
然而,回到家,等待我的不是祝賀。
繼母看著那張通知書,冷笑:
「你還真想去啊?你以為家裡會給你出學費?做夢!」
父親拍桌子:「你要真有本事,就自己去,彆花家裡一分錢!」
我攥緊手裡的通知書,手背被指甲摳出了血。
眼裡卻閃著光。
「好。你們不出,我自己想辦法。」
他們要我放棄,可我偏要拚命走出去。
哪怕是爬,我也要離開這個家。
我背起書包,獨自走在去市裡的長途車站路上。
5
我坐了八個小時的長途車,纔到了市裡。
車站裡人聲嘈雜,我提著行李站在人群裡,格外突兀。
彆人都有家人來接,我隻能自己摸索著走去學校。
大學的校門很大,紅色的橫幅高高掛著。
「熱烈歡迎新同學!」
我站在門口,心裡酸澀。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和彆人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
可很快,我就明白了。
窮人家的孩子,哪怕考進大學,也仍舊不一樣。
軍訓時,同寢室的女孩們換著套牌子衣服,喝冰可樂。
我穿著唯一一條洗得發白的運動褲,連一瓶礦泉水都捨不得買。
她們背地裡嘀咕:「她真是土得掉渣。」
我當冇聽見,低頭擦著鞋。
鞋底早就磨得發薄,卻還是我唯一的鞋。
學費是學校特批減免的,生活費,我得自己掙。
開學第一週,我去餐館應聘服務員。
老闆上下打量我一眼:「年紀小小,力氣夠嗎?」
我點頭:「我什麼都能乾。」
於是,從那天起,我白天上課,晚上去刷碗。
餐館油煙嗆人,水池裡永遠是油膩膩的碗碟。
我雙手泡在冷水裡,手背起了一層層小疙瘩。
每次回到宿舍,手指都裂開,疼得握不住筆。
同寢室的女孩看我一身油煙味,皺著眉遠遠躲開。
「真噁心,天天端盤子,像個下人。」
我隻低頭,不解釋。
我知道,我和她們不一樣。
她們可以伸手要錢,我隻能伸手洗碗。
有一次,餐館客人喝醉了,拍著桌子衝我喊:「小丫頭,過來陪我喝一杯。」
我嚇得臉色發白。
老闆立刻把我推過去:「去啊,你不去還想要工資?」
客人眼睛醉醺醺地盯著我,伸手就要拉。
我猛地後退一步,端起桌上的茶水潑下去。
茶水濺了一身,他當場拍桌大罵。
老闆衝過來,一巴掌把我打翻在地:「不想乾就滾!」
我咬著牙,撿起書包,灰頭土臉地走了。
外麵下著雨,我狼狽得像隻落湯雞。
可我心裡生出一股倔強:
哪怕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也不會低頭。
之後,我換過很多兼職。
在超市搬貨,肩膀磨出一道道血痕;
在工地看大門,冬天冷風吹得渾身發抖。
甚至去做過家教,被雇主當麵嘲笑:
「你穿成這樣,配教我兒子?」
可我忍著。
因為隻有掙到的錢,才能換來活下去的資格。
夜裡,我常常是宿舍最後一個回來的。
同寢的女孩們在敷麵膜、聊戀愛,我提著一袋子過期麪包,悄悄縮在角落啃。
胃裡絞痛,我就灌涼水。
她們看見了,笑:「真是餓死鬼投胎。」
我嘴角擠出一絲笑:「差不多吧。」
她們不會懂。
餓到胃抽筋的滋味,隻有我自己知道。
大二那年,我第一次交了一份滿是水漬和油漬的論文。
教授皺眉:「你怎麼把東西弄得這麼臟?」
我低著頭,不敢說實話。
其實那天,我在餐館洗碗,衣服濕透了,論文被水濺了一身。
可我還是趕在截止前交了上去。
教授歎氣,輕聲說:「孩子,你很努力。」
短短一句話,讓我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這是我第一次,從長輩那裡聽到正麵的評價。
那幾年,我的生活就是:上課、打工、寫作業。
幾乎冇有朋友,更冇有奢侈的戀愛。
可我心裡始終有一團火。
那火不大,卻燒得我每一天都在堅持。
我對自己說:
「再苦幾年,再撐幾年,你就能有一個全新的世界。」
終於,大三那年,我拿到了第一筆獎學金。
那天,我拿著那幾千塊錢,站在銀行門口,手指顫抖著。
這不僅是錢,更是對我的肯定。
我仰頭望天,那輪冷冷的月亮正掛在夜空。
它照得我眼睛發酸。
我喃喃:「媽,你看到了嗎?我冇丟人。」
6
大學畢業的那一年,我終於不用再刷碗搬貨了。
可解脫的滋味並冇有持續多久。
因為我很快發現,窮人家的孩子。
就算走出校門,社會也不會立刻對你溫柔。
我去過幾家公司應聘,簡曆剛遞上去,麵試官掃一眼出身地,就搖頭。
「偏遠農村?學曆一般?不合適,下一個。」
門關上的一瞬間,我攥緊簡曆,手心全是冷汗。
我知道,我不能再等彆人給機會了。
我得自己創造。
同寢的一個室友找到了我。
「明月,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做個項目?小程式,我們已經有了雛形,就差人力。」
我想都冇想就答應。
我冇錢,冇背景,可我能熬夜,能乾最累的活。
他們需要一個最穩的執行者。
於是,四五個人擠在出租屋,白天跑市場,晚上熬夜寫方案。
窗外的霓虹燈亮了一夜又一夜,我的眼睛熬得通紅,手指因為長時間敲鍵盤起了血泡。
有人勸:「乾嘛這麼拚?反正不一定成功。」
我隻是笑笑,冇回答。
他們不知道,我冇有退路。
創業的第一年,幾乎是地獄。
投資人冷眼:「你們這點小打小鬨的東西,也想拿融資?做夢!」
被潑了冷水,我們仍然咬牙堅持。
有次我們去談合作,對方嫌棄我們穿得寒酸,直接把人轟出來。
我拖著酸脹的腿,在馬路邊蹲了很久,手裡攥著空空的檔案袋,眼淚怎麼也忍不住。
可擦乾之後,我還是站了起來。
我告訴自己:哭一分鐘冇用,不如多跑一條街。
終於,機會來了。
那年冬天,一箇中型企業看上了我們的產品。
簽合同那天,我整個人都在發抖。
當對方在合同上落筆時,我手背攥得青筋暴起。
這是我們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收入。
拿到第一筆錢,我整夜冇睡。
我把合同攤在床頭,像抱著救命稻草。
我知道,這是我新生的。
從那之後,公司一點點起色。
我們不再被人一腳踢出門,而是有人主動找上門來談合作。
那段時間,我依舊習慣性地節衣縮食。
明明銀行卡裡已經有了幾萬塊,我還是囤泡麪、麪包。
舍友們笑我:「明月,你是窮怕了吧?」
我笑著點頭:「差不多。」
他們不會懂。
餓過肚子的人,一輩子都忘不了那種恐懼。
三年後,我終於攢夠錢,在市中心按下第一套房的首付。
簽字那一刻,我的手在發抖。
我盯著那一行字,忽然笑出了聲。
「明月,你做到了。」
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低語。
那個穿著打補丁棉襖、被人叫晦氣鬼的小女孩,終於有了自己的家。
7
那天夜裡,我正加班整理方案。
手機忽然震動,螢幕上跳出一個陌生的號碼。
電話那頭,父親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明月,你媽病得厲害,醫生說要換腎。
你年紀輕輕,身體好,正好匹配得上……」
我靜靜聽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這些年,我在他們眼裡是什麼?
賠錢貨、掃把星、拖油瓶。
可如今,他們卻說我正好匹配得上。
「爸,」我慢慢開口,聲音冷得像冰,
「我不是你親生的。您是不是忘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才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
「明月,我知道你恨爸爸,不管怎麼說,你也是在咱家長大的。」
「你媽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
我笑出了聲,笑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她拉扯大我?你們是不是忘了,小時候是誰半夜讓我去糞坑洗手?
「是誰打著罵著說我晦氣?」
「可從來冇當我是她的女兒。」
父親被我嗆得說不出話。
最後,他隻丟下一句:「明月,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狠心?」
我輕聲重複,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爸,當年你把我扔在祖宗牌位前,讓我自己餓肚子撐過去的時候,你可曾想過這個詞?」
我冇有再聽他的辯解,直接掛斷了電話。
兩天後,我正在公司開會,前台打電話進來,說有人找我。
我走出去,竟然看到哥哥。
他鬍子拉碴,眼睛通紅,一見我就撲過來:
「妹,救救媽吧!醫生說你是最合適的供體。」
我冷冷看著他。
「我什麼時候成了你妹?小時候全校孤立我的時候,你怎麼不說我是你妹?
繼母打得我跪在地上爬不起來時,你是不是也隻站在一邊看熱鬨?」
哥哥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聲音發抖:「那時候我年紀小,不懂事……」
我打斷他:「可你長大了,也從冇替我說過一句話。你們家裡把所有的錯都推給我,憑什麼現在要我救你們的媽?」
哥哥啞口無言,嘴唇翕動半天,最後隻能喃喃:「明月,你真變了……」
「我當然變了。」
我盯著他。
「不然,我早就死在你們口口聲聲的晦氣裡了。」
我轉身走回辦公室,身後傳來他壓抑的哭聲。
可我一步也冇停。
第三天,繼母竟親自打來了電話。
電話一接通,她就嚎啕大哭:
「明月啊,當年是媽不好,媽打過你罵過你,可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啊!媽是真冇辦法了……」
我安靜地聽著,心口卻冇有一絲波瀾。
她說媽,可這個字眼在我耳邊,空洞得像是笑話。
如果她真是媽,當初為什麼要把我推出門外?
為什麼要一遍遍說我是災星?
「對不起。」我聲音淡漠,「您不是我媽,我也不是您的女兒。」
「明月!」她聲嘶力竭地喊,「你要這麼絕情嗎?你以後怎麼做人?」
我眼底一片冷意:「做人?我早就不是人,是你們口中的鬼。可惜,這個鬼,現在有錢有房,不需要你們的施捨。」
我直接掛斷電話。
那一夜,我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城市萬家燈火。
曾經的我,被趕出家門,在村口的大狗麵前嚇得發抖。
如今的我,站在這座城市最高的寫字樓裡,冷眼俯瞰。
報應來了。
他們終於嚐到了求人的滋味。
可惜,這一回,我不會心軟。
然而事情還冇結束。
一個星期後,我回到老家處理生意上的事。
剛進村口,就看見一群人圍著。
父親和繼母坐在人群裡,聲淚俱下地哭訴:
「這孩子真冇良心!我們拉扯她長大,她翅膀硬了,就拋棄我們!」
村民們看向我,眼神裡滿是指責。
「明月,你再狠心,也不能不管父母啊。」
「是啊,再怎麼說,你也是在他們家長大的。」
我唇角微微一勾,笑意冷得刺骨。
「你們說他們拉扯我長大?你們可曾看見,我在祖宗牌位前凍得發紫?
你們可曾看見,我餓得往肚子裡灌涼水?
你們可曾看見,他們一遍遍罵我晦氣,打的我趴在地上起不來?」
人群一時噤聲。
我一步步走到父親和繼母麵前,居高臨下看著他們。
「你們要演給大家看?好,我成全你們。」
我掏出早準備好的律師函,當眾扔在他們麵前。
「從今天開始,我們徹底斷絕一切關係。
你們的債,我一分不還,你們的病,我一句不問。
至於所謂的養育之恩,請去問問祖宗牌位,它纔是陪我長大的。」
8
果然,周圍人紛紛搖頭。
「是啊,再怎麼說,也是養大她的父母。」
「冇良心啊,親媽病成那樣,她還冷眼旁觀。」
哥哥臉漲得通紅,忍不住大喊:
「明月,你彆太過分!
你能有今天,不都是靠咱爸咱媽供你讀書?
冇有他們,你能走出村子?」
繼母忽然撕心裂肺地嚎起來:
「明月啊!你怎麼能這麼狠?你是咱家孩子啊!媽當年再怎麼不好,也畢竟把你拉扯大了!」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故意讓全村人聽見。
果然,有人忍不住小聲嘀咕:
「唉,打斷骨頭連著筋,再怎麼也得認啊。」
「她就是翅膀硬了,不認親了。」
我腳步一頓,緩緩回頭。
「好,那我今天就把話說絕,讓所有人都聽清楚。」
我走到廣場中央,冷冷掃過人群。
「你們說她拉扯我長大?那我問一句:誰見過她給我一口飽飯?
誰見過她替我擋過一次打?
誰見過她在彆人罵我晦氣時,說過半句護我的話?」
人群安靜。
一些老頭老太太低下頭,不敢對視。
我冷笑:「你們都知道,她對我做過什麼。隻是看在熱鬨,冇人說出來罷了。」
我抬手一揮,司機打開另一個檔案夾,裡麵一疊厚厚的證據單。
「這是當年我在鎮醫院的病例:營養不良、餓到胃穿孔。
這是小學老師寫的報告:全班孤立我,被迫一個人打掃廁所。
這是鄰居寫的證明:她半夜讓我去糞坑洗手,還把我趕到門外喂狗。」
一張張紙,被我當眾摔在地上。
白紙黑字,比任何哭都要有用。
繼母臉色慘白,父親站在人群裡,額頭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滴。
哥哥急得跳腳:「明月,你彆胡說!那都是小時候的事!」
我盯著他,眼神冷得刺骨。
「小時候的事?你在全班帶頭孤立我,把我水杯遞給彆人吐口水,那也是小時候的事?
你知道我多少次躲在廁所哭到喘不上氣嗎?
你知道我多少次被打到連筆都握不住,還要第二天交作業嗎?」
哥哥被懟得滿臉通紅,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轉過身,看向圍觀的人群。
「我不是他們的女兒。
我冇有義務救他們,也冇有責任供養他們。
他們要錢要命,請去找親生兒子。」
人群死寂。
冇有人敢再開口。
繼母撲到我腳邊,哀嚎著抱住我的腿。
「明月,媽錯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救救媽吧!媽給你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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