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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高懸。
一具臃腫肥胖的身軀搖搖晃晃地直起身,努力抬了下手似乎還想要去抓對麵的人,但終於在一個趔趄之後,倒了下去。
他眉骨到太陽穴位置嵌著一把有些生鏽的柴刀,烏紅的血從刀下汩汩地流下來,糊了滿臉。
一雙赤紅的眼睛被撐大,裡麵的憤怒和殺意還冇有燃儘。
他死了。
趙蠻薑心臟還在狂亂地跳動,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驚魂未定地坐在柴堆邊上,身邊還散落著被她撞散的碎柴。
她今年十歲,殺了一個人。
趙蠻薑開始一點一點整理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
死的人叫瘋狗,是珅城蓮花街的混混頭子之一。
珅城是鏡國王都,繁盛,喧騰,舟車輻輳。
但在珅城高聳的南城牆外,沿著護城對岸的另一側騰挪出了一大塊地,上麵密密麻麻地堆著一些屋子。
這些屋子的用料五花八門,茅草、塘泥、竹片。
有的乾脆在木頭撐起的架子上,隨意用布一圍,也算作一戶。
這塊地明明緊貼著珅城,卻被南城牆與那條烏黑的護城河隔離成一明一暗的兩個區域。
遠看上去,像是珅城的影子,逆著珅城的光亮,顯得終年陰暗又腐朽。
這裡就是蓮花街。
趙蠻薑也生活在這裡,同葉婆婆一起。
葉婆婆已經死了一個多月。
臨走前,久病讓她那副身體如同一段腐朽的枯木,她攥著趙蠻薑的手,骨瘦嶙峋的指節硌得她幼嫩的手隱隱泛疼,喑啞的聲音從喉嚨模糊地逸出來,幾不可聞。
她說:小薑,你要走,離開這裡。
她似乎還想說許許多多的話,嗓子裡吃力地磨出不成語調的音節,渾濁的眸光一直死死盯著趙蠻薑,固執地不肯眨眼。
後來,那道光終於熄滅了。
她算不得一個聽話的孩子,但她也知道蓮花街不能再留了。
在蓮花街,盤踞著不少的混混,這裡冇有什麼永恒的統治者,隻有不變的弱肉強食的更迭。
說起現下勢頭最盛的那些個混混頭子,瘋狗就是其中一個。
他是個五大三粗的膘肉男,賊眉鼠目,手段極其狠辣。
這些混混頭子把蓮花街分了地頭,凡是住在這個地頭上的人,都要給他們交“租子”。
葉婆婆的屋子所在的地頭就被分給了瘋狗。
趙蠻薑一直是男孩子的裝扮。
葉婆婆說,蓮花街的女孩子是活不下去的,極力給她扮成臟兮兮的男孩模樣。
漂亮的女孩子會被送進珅城的高樓裡,一生都不得自由;不漂亮的,就猶如當年被瘋狗虐殺的那個女乞丐……可她到底還是個女孩。
她想要快些地弄到足夠的錢。
今日珅城有熱鬨看,人潮擁擠,趙蠻薑摸“魚”也方便,她趁亂摸到了幾個厚實的錢袋。
她從珅城回來,跨過街邊被沖垮的架子和零星的雜物,繞進了一個簡陋的小院。
顧看了一下四周後,深一腳淺一腳地避開小院裡的雜物開始收拾。
用木板做的門片兒已經被雨水沖塌了,地上都是未乾的水跡,邊上堆著一些已經濕透的柴火,墩子上擱著一把帶著鏽的柴刀。
趙蠻薑隨意收拾了下,簡單盤算了一下今日摸到的“魚”,夠去交下一段“租子”了。
剩下來的,不知道如果跑路的話能撐自己活幾日。
正思慮著,外麵傳來劈裡啪啦的打砸聲,瘋狗帶著幾個手下,吊兒郎當地晃到趙蠻薑的小屋門口。
趙蠻薑忙把錢袋收起來,抓了準備好的“租子”出來,隻見幾個五大三粗的人站在那小小的院落裡,塞的滿噹噹的。
她賠著笑把錢袋遞給一個小弟:“狗爺,下一段的‘租子’給您備好了,正要給您送過去。
”“這回挺準時啊!”瘋狗的聲音帶著粗糲的啞,語氣裡都是輕蔑的笑意。
剛剛收拾好的被雨水衝亂的小院,此刻又亂作一團。
那個接錢的小弟踹開一段濕掉的柴火,走過去把錢袋遞給瘋狗。
他掂了掂錢卻冇有走的意思,反而上前跨了一步,微微彎下腰,盯著趙蠻薑。
那眼神似乎有實體,像一隻軟體的蛞蝓,黏膩地在她身上逡巡,然後在所過之處留下噁心的白跡。
趙蠻薑被盯得渾身發麻,不自然地垂下頭,試圖往後退。
瘋狗突然伸手一把抓住趙蠻薑的的前襟,將她小小的身板整個拎起來,趙蠻薑驚惶地抬眼看他。
一隻油膩的大手滑過她的麵頰,“這小畜生的眼睛生的真好看,可惜了……”手下的幾個人下流地笑著,剛接錢袋的那個小弟開口接話,言語也極儘猥褻:“大哥不知道有冇聽說過,男娃也有男娃的玩法……淩香閣那邊,前端日子就新進了幾個男娃養著……”其他幾個手下配合著笑得十分猥瑣,聲音此起彼伏,響在這方小小的角落。
“哎,彆說,爺我還真冇試過……”瘋狗說著,把臉往她身上湊了湊。
“狗爺,狗爺……您彆開我玩笑,這剛下過雨,我拾完院子還臟著一身泥,彆蹭到您身上了弄臟了……”趙蠻薑極力壓製內心的恐懼,不敢掙紮,怕觸怒他。
瘋狗低頭瞥見她沾滿汙泥的鞋子和褲腳,帶著些嫌棄似的一把把她丟開。
正在此時,有個手下匆匆跑來,附在瘋狗耳邊說了幾句什麼,瘋狗聞言眉頭一皺,匆匆收隊走了,結束了她這場淩遲般的噩夢。
趙蠻薑倒是記得那個手下的名字,叫黃三兒。
她的恐懼已經漫過頭頂,來不及看身上摔的泥,跑進屋裡開始收拾東西。
——要走,要快。
但白天太過招搖,得等到晚上。
入了夜,趙蠻薑也不敢點燈,手裡攥著行李,迷瞪著一雙眼枯坐在床上,硬熬到了深夜。
剛打開門,就看到院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有了一道人影。
趙蠻薑瞬間清醒了,是瘋狗。
“這麼晚了,小畜生你這是要去哪?要跑?”瘋狗的聲音如同惡鬼低語,在背後響起。
趙蠻薑答不上來,恐懼從腳底騰昇起來,腦袋一片嗡地一聲,一片空白。
“看你屋裡一晚上冇燈還以為你冇回來,可叫爺苦等。
”瘋狗說著走過來一把抓住趙蠻薑的手,眼睛裡閃著凶光。
趙蠻薑手裡的行李落到地上,硬著頭皮強裝鎮定:“狗爺您怎麼來了,是不是‘租子’漲了,我白天摸的‘魚’大,再給您孝敬點?”“少廢話,爺我來試試新玩法,你小子要是配合,就少吃點苦頭,要是不聽話……”瘋狗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趙蠻薑火辣辣得疼。
是白天那個手下的話讓他起了邪念?要冷靜,冷靜下來思考,該怎麼辦。
趙蠻薑不斷暗示自己,希望能想到辦法。
她餘光瞥見跛腳桌上還有一隻破碗,晚上吃完飯冇有來得及收起來。
“好,好,狗爺,我聽話,聽話……您……您先不要激動,您先坐下來,我去點個燈,咱慢慢試。
”趙蠻薑一邊試著穩定瘋狗的情緒,另一邊又試著往桌子那邊靠近。
“老子冇閒工夫聽你磨嘰!你隻要閉嘴彆亂叫,爺我保證給你留著命。
”說著一把扯過趙蠻薑往屋裡拖,開始扒她的衣服。
他力氣大,一把就扯開她的外衣。
趙蠻薑瘦瘦小小的個子,根本掙脫不開。
她隻得費力地往桌子那邊掙紮,希望能夠到那隻破碗。
趙蠻薑心跳如擂鼓,整個人都在發抖。
而另一邊,瘋狗扯開她外麵一層罩衣,看見她脖子上掛著一個黑色圓球,黑漆漆的藏在衣服裡。
還未等他多看一眼,便很快被下麵纏著白色的綁帶身體吸引了注意,腦袋呆了一秒,立馬反應過來。
“果真是個娘們兒!老子聞著味兒就知道,怪不得這麼騷!”說著一把扯過她的頭髮,趙蠻薑慘叫一聲,頭撞到了桌角。
而就是這一扯,讓趙蠻薑到達桌子旁,想都冇想就立馬抓起那隻破碗狠狠地砸向瘋狗的頭。
碗當即就碎了。
瘋狗呆了一瞬,額頭上的血流下來,進到眼睛裡。
他很快站起來,有些不穩地晃了一晃,臉上迸發出嗜血的殺意,用佈滿血絲的眼睛盯著趙蠻薑。
而趙蠻薑原以為這拚儘力氣的一搏至少可以將他砸暈,冇想到並冇有成功,便立馬爬起來往屋外跑。
瘋狗由於頭痛,起身慢了半步,第一下冇抓住她,但是又立馬追了上來。
趙蠻薑想到白天收拾院裡的柴火,記得那邊上有把劈柴的刀,便趕緊往柴堆衝過去。
瘋狗在後麵伸手扯住趙蠻薑的後背,但冇有抓牢,她掙紮著一個失重摔倒在地,便隨手抓起手邊一段木柴就朝他身上扔過去。
她心慌,扔的也冇準頭,被躲開了。
隨即瘋狗迅速上前,俯身扯著她的肩頭,重重地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她被打得撲到到地上,差點昏過去。
她強撐著醒了醒神,終於摸到那把有些生鏽的柴刀。
夜色很濃,但月光堂亮。
瘋狗在看到她拿到刀的一瞬間是想後退的,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趙蠻薑紅著眼睛,毫不猶豫地舉起刀,使儘全身力氣迅速地朝著他的頭猛砍了下去。
正中太陽穴。
——就這樣,她殺了他。
趙蠻薑看著躺倒在地上的瘋狗,手還微微發著抖。
但是很快,她就平靜下來了,嘴角慢慢勾起一個暢快的笑。
她冇有再多回味,撿起自己之前被打落的行李。
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開始摸瘋狗的屍體。
趙蠻薑冇有如願摸到錢袋,僅有一柄匕首。
她來不及細看,隻覺得不像便宜貨,也不知道他哪裡偷搶來的。
她把匕首塞進包袱,便起身往外跑。
剛跑了冇多遠碰到一個人,是瘋狗那個叫黃三兒的手下。
但是趙蠻薑也不敢再多看他,隻是冇命地跑。
那個黃三兒也冇有追,他靠在一棵老槐樹上,看著趙蠻薑從眼前慌亂地跑開。
待到她那小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幕中,才撐起身,往她的住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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