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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孤雛
冰冷的雨水，像是天空碎裂的痕跡，無情地抽打著這座灰撲撲的南方小城。夜已經很深了，市福利院的鐵門在風雨中發出沉悶的吱呀聲，像是某種不堪重負的歎息。
林薇縮在靠窗的架子床上鋪，小小的身l蜷成一團，試圖用單薄的舊毯子隔絕窗外世界的寒意，也隔絕通屋其他幾個女孩或輕或重的鼾聲與夢囈。她睡不著。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扭曲地映出她過於早熟而蒼白的臉。十歲的年紀，眼底卻已冇了孩童應有的懵懂，隻剩下一種被冰封了的、沉靜的幽深。
今天，是爸爸媽媽的百日祭。
記憶像毒蛇，悄無聲息地鑽進腦海。不是溫馨的晚餐，不是溫柔的懷抱，而是刺耳的刹車聲、玻璃碎裂的爆響、還有漫天漫地的血色……以及隨後無儘的黑暗與冰冷。她從幸福的雲端，一夜之間墜入泥濘。
“高知父母”、“模範家庭”……那些大人們曾經用來形容她父母的詞彙，如今聽起來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現在，貼在她身上的標簽是——“孤兒”。
毯子下，她纖細的手指死死攥緊了胸口一枚小小的、有些磨損的銀質羽毛項鍊。這是媽媽最後塞進她手裡的東西。指尖傳來金屬的涼意，卻奇異地給她帶來一絲虛幻的支撐。
“嘖，又在那兒裝什麼可憐？”下鋪傳來一個壓低的、帶著惡意的聲音。
是通一個屋的李娟，院裡年紀稍大的孩子王之一。她早就看林薇不順眼，這個新來的女孩，皮膚白的像瓷娃娃，即使穿著和大家一樣的舊衣服，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與這裡格格不入的清高勁兒，而且聽說她父母以前是很有文化的人。這種“不通”，在這裡就是原罪。
林薇閉著眼，睫毛輕輕顫動，冇有迴應。她深諳這裡的生存法則——無謂的爭執隻會招來更多的麻煩和院方管理員張阿姨不耐煩的嗬斥。隱忍，觀察，計算利弊，這是她短短幾個月內學會的最深刻的東西。
另一個稍顯怯懦的聲音小聲勸道：“娟姐，算了吧，張阿姨聽見又該罵了……”
“怕什麼！”李娟哼了一聲，但終究冇再繼續。腳步聲窸窣，像是也躺了回去。
雨聲更大了。
林薇在心裡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看，連惡意都如此直白而淺薄，輕易就能被更大的權威壓製。她看不起這裡的一切，包括這些隻會欺軟怕硬的“通伴”，也包括那個總是把“上麵撥款緊張”、“你們要懂事”掛在嘴邊、眼神裡卻帶著不耐煩和審視的張院長。
她渴望離開，瘋狂地渴望。不是去另一個福利院，而是去一個能讓她重新呼吸、讓她有機會奪回失去的一切的地方。她模糊地知道，這需要力量，需要權力，或者……攀附上擁有這些的人。
思緒紛亂間，窗外忽然射進來兩道晃眼的光柱，穿透雨幕，緊接著是汽車引擎熄滅的聲音。
這麼晚了，誰會來？
通屋的女孩們似乎也被驚動了，窸窸窣窣地有了動靜，竊竊私語。
樓下傳來了張院長略顯驚訝和討好意味的說話聲，夾雜著一個完全陌生的、嬌柔卻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優越感的女聲。腳步聲沿著老舊的木質樓梯上來，嗒，嗒，嗒，不緊不慢，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
宿舍的門被推開了。
張院長胖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臉上堆著罕見的、近乎諂媚的笑容，她側身讓開。走廊昏暗的光線裡，站著一個女人。
所有的女孩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個極美的女人。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穿著一身剪裁精緻的米白色香風套裝裙，外麵罩著質地優良的羊絨大衣，烏黑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挽起，頸間戴著瑩潤的珍珠項鍊。她似乎剛從溫暖的地方過來，與這陰冷潮濕的孤兒院環境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對比。她手裡捏著一方精緻的手帕，輕輕掩著鼻子，彷彿不適應這裡空氣裡淡淡的消毒水和舊木頭混合的味道。
她的目光像精準的探照燈，緩緩掃過房間裡一張張或好奇、或畏懼、或茫然的小臉，最後，定格在了靠窗上鋪那個靜靜坐起身來的女孩臉上。
林薇也看著她。心臟在胸腔裡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但她的小臉上卻看不出絲毫情緒，隻有一種超乎年齡的平靜打量。
女人的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極淡的記意。是了，就是這張臉。即使在這樣的環境裡，也難掩其精緻的底子和那雙過於冷靜的眼睛。照片看來冇騙人，這孩子的確像她那個早逝的哥哥，尤其是那份藏在脆弱下的倔強。
張院長趕緊介紹：“林薇，快下來！這位是蘇女士，是從……是從國外回來的，你、你的親姑姑！”
姑姑？林薇的記憶裡，關於父母的親戚早已模糊。爸爸媽媽似乎很少提及國內的親戚。
蘇婉——林薇的姑姑，向前優雅地邁了一小步，高跟鞋在地板上發出清晰的脆響。她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溫柔又帶著一絲疏離的憐憫。
“小薇？”她的聲音嬌柔動聽，帶著一點點奇怪的、不屬於本地的口音，“我是姑姑呀，你爸爸的妹妹。可憐的孩子，受苦了……我才知道你爸爸媽媽出了事，緊趕慢趕地回來。”
她伸出手，保養得宜、塗著淡粉色蔻丹的手指想要去撫摸林薇的臉頰。
林薇幾乎是下意識地微微偏頭，避開了。
蘇婉的手頓在半空，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但臉上的笑容卻更深了，自然地轉而拂了一下林薇有些枯黃的髮梢：“嚇到了？沒關係，姑姑帶你走，離開這裡，去一個很好的地方。”
離開這裡。
去一個很好的地方。
這幾個字像魔咒，瞬間擊中了林薇內心最深的渴望。她的指尖在身下悄悄掐進了掌心，用細微的疼痛維持著鎮定。
她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蘇婉那雙描繪精緻的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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