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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鄭曉是高中同學,從校服到婚紗。
她有藝術夢,我借了二十萬給她報班,自己打三份工,像陀螺一樣連軸轉。她總說等我成名就養你。
直到催債電話打到我兼職的地方,我才知道,我用來還債的血汗錢,被她拿去給小奶狗王磊買了奢侈品。
我回家質問,她卻哭著撲進我懷裡:王磊他欺負我,我隻能花錢消災,你彆小題大做。後來她為了王磊,當著所有人的麵,撕碎了那張二十萬的欠條,對我吼:這錢我不還了!就當賠我的作品!
1.
淩晨四點,我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從寫字樓的後門走出來。
作為夜班保潔,我剛用消毒水把二十層樓的廁所擦得鋥亮。
冷風一吹,我打了個哆嗦,胃裡空得發慌。
我從口袋裡摸出半塊冷掉的饅頭,就著風啃了兩口。
顧不上了,我得趕去下一個兼職地點——早市,幫人卸貨。
跨上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二手電驢,我感覺眼皮重得像粘了膠水。
可我不敢睡。
我身上揹著二十萬的債。
那是我為我老婆鄭曉的夢想,借來的。
她是我的高中同學,是我的初戀,是我從十六歲就發誓要守護一輩子的女孩。
她喜歡畫畫,有驚人的天賦,她說她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頂尖的雕塑藝術家。
我看著她談論夢想時,眼睛裡閃爍的星光,毫不猶豫地去借了那筆錢,給她報了國內最頂級的藝術培訓班。
學費,材料費,都是一筆天文數字。
周強,她抱著我,眼睛紅紅的,等我成名了,我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我養你。
我笑著吻去她的眼淚:我不要你養,我隻要你開心。
為了她這句承諾,也為了我的誓言,我辭掉了原本還算體麵的工作,一頭紮進了零工市場。
白天送外賣,晚上做保潔,週末去做家教。
我像一個擰緊了發條的機器,不敢停歇。
每天睡不到四個小時,三餐都是饅頭配鹹菜。
我已經忘了上一次吃肉是什麼滋味。
可隻要想到鄭曉能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裡,追求她的夢想,我就覺得一切都值。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鄭曉發來的微信。
一張照片,是她剛完成的一件半成品雕塑,取名叫《新生》。
線條流暢,充滿了生命力。
她發來一個擁抱的表情:老公,累不累呀我的作品就快完成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參加青年藝術家大賽!
我心頭一熱,所有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我回她:不累,老婆加油。
然後,我擰動電驢的把手,衝進了黎明前的黑暗裡。
我不知道,這黑暗的儘頭,不是黎明,而是萬丈深淵。
2.
噩耗來得猝不及防。
那天我正在一家餐廳後廚等餐,外賣係統催單的聲音和炒菜的油煙味混在一起,熏得我頭暈腦脹。
一個陌生電話打了進來。
我掛斷,它又打。
我隻好接起來,不耐煩地餵了一聲。
電話那頭是一個粗糲的男聲:周強是吧欠我們『飛速貸』的二十萬,今天最後一天,再不還錢,就彆怪我們去你家拜訪拜訪了!
我腦子嗡的一聲。
大哥,是不是搞錯了我每個月十號都按時還款一萬的,這個月纔剛三號啊。
還個屁!對方罵罵咧咧,後台顯示你已經兩個月冇還了!利滾利,現在是二十二萬!我告訴你,彆耍花樣,你的家庭住址、你老婆的工作室地址,我們都一清二楚!
電話被狠狠掛斷。
我握著手機,愣在原地,後廚的喧囂彷彿離我遠去。
不可能。
我每個月一號發了工資,第一件事就是把一萬塊錢轉到鄭曉卡裡,讓她去還款。
她說她工作室離銀行近,方便。
我從來冇有懷疑過她。
我顫抖著手,點開和鄭曉的聊天記錄,翻出上個月的轉賬記錄。
老婆,一萬塊轉過去了,記得還款。
收到啦,老公真棒![親親]
我立刻給鄭曉打電話,冇人接。
再打,直接關機。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我瘋了一樣衝出餐廳,連客人的餐都忘了拿,跨上電驢就往鄭曉的工作室趕。
那是一個開在高檔藝術園區的LOFT,也是我用血汗錢為她租下的。
我趕到時,門虛掩著。
我推開門,看到了讓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一幕。
鄭曉不在。
一個年輕帥氣的男人,穿著一身潮牌,正坐在鄭曉的椅子上,玩著她的手機。
他腳邊,堆著好幾個奢侈品牌的購物袋。
那個男人我認識,叫王磊,是鄭曉同班的同學,一個遊手好閒的富二代。
鄭曉跟我提過他,說他很有藝術靈氣。
你是什麼人王磊抬起眼皮,懶洋洋地看著我,眼神裡滿是輕蔑。
我冇理他,目光死死地盯著他手裡那個最新款的手機。
那是我省吃儉用三個月,準備在鄭曉生日時送給她的驚喜。
我藏在衣櫃最深處,她是怎麼找到的
鄭曉呢我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王磊嗤笑一聲,晃了晃手裡的手機:曉曉去洗手間了。怎麼,送外賣的,也來找她
他話音剛落,洗手間的門開了。
鄭曉穿著一件我從未見過的性感絲質睡裙,走了出來。
看到我,她的臉色瞬間煞白。
3.
空氣彷彿凝固了。
鄭曉慌亂地抓住睡裙的領口,眼神躲閃,不敢看我。
周……周強你怎麼來了
我看著她,又看了看王磊,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疼得無法呼吸。
我什麼都明白了。
冇有所謂的藝術靈氣,隻有**裸的背叛。
為什麼我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鄭曉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
她快步走到我麵前,想拉我的手,被我躲開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哭著說,周強,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王磊在一旁涼涼地開口,他站起身,走到鄭曉身邊,熟稔地摟住她的腰,男歡女愛,人之常情。你老公滿足不了你的,我來滿足,有什麼不對
鄭曉的身體僵了一下,卻冇有推開他。
我看著那隻搭在她腰上的手,眼睛充血,理智的弦瞬間繃斷。
我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衝了過去。
把你的臟手拿開!
王磊輕而易舉地躲開了我的拳頭,一腳踹在我肚子上。
我被踹得連連後退,撞在身後的雕塑架上,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周強!鄭曉尖叫一聲,卻冇有上來看我,而是緊張地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架子,小心我的作品!
那一刻,我的心,比被踹中的腹部更疼。
就你這窮酸樣,還想英雄救美王磊不屑地整理了一下衣領,周強,我勸你識相點。曉曉跟著你,能有什麼住出租屋,吃糠咽咽菜我能給她名牌包,能帶她去米其林,你能嗎
他從一個購物袋裡,拿出一隻嶄新的女士手錶,舉到我麵前。
看到了嗎百達翡麗,三十萬。你那二十萬的債,不夠我買塊表。
三十萬。
這個數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辛辛苦苦打三份工,捨不得吃捨不得穿,每個月攢下的一萬塊,在她眼裡,不過是給小白臉買奢侈品的零頭。
我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指著王磊,看著鄭曉,一字一句地問:我的錢呢我讓你還債的錢呢
鄭曉的臉色更白了,她咬著嘴唇,說不出話。
王磊替她回答了:哦,你說那點錢啊,曉曉給我買了塊遊戲顯卡,喏,就那個。
他指了指牆角的電腦。
怎麼,你有意見
4.
我有意見嗎
我不知道。
我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在崩塌。
我深愛了十年,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女人,拿著我續命的錢,去給彆的男人買遊戲機。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荒唐,更可笑的事情嗎
我看著鄭曉,那個我曾經熟悉到骨子裡的女孩,此刻卻陌生得讓我心悸。
她還在哭,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周強,我錯了……她終於推開王磊,朝我走過來,撲進我懷裡,我是一時糊塗!是他,是他逼我的!
她指著王磊,聲淚俱下:王磊他……他用前途威脅我,說如果我不聽他的,他就要讓他爸動用關係,讓我冇辦法在藝術圈立足!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還不上貸款,他知道了,就說可以幫我,但條件是……是要我陪他……我冇辦法,我隻能花錢消災,想著把他打發走……
她哭得渾身發抖,緊緊地抱著我。
周強,你相信我,我愛的人隻有你!我跟他什麼都冇發生!那二十萬,我會想辦法還給你的!我以後再也不見他了!
她的眼淚浸濕了我的T恤,溫熱的,卻燙得我心口發涼。
多麼完美的說辭。
把一切都推給彆人,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受害者,永遠是她。
而我,這個被戴了綠帽子,還被挪用救命錢的傻子,竟然還要被要求去體諒她的不得已。
小題大做。
我腦子裡,突然冒出導語裡那句話。
你彆小題大做。
如果我今天不大吵大鬨,安靜地接受她的說辭,她是不是就會抱著我,用最溫柔的聲音說出這五個字
王磊在一旁抱著臂看戲,嘴角掛著譏諷的笑。
他根本不在乎鄭曉如何汙衊他。
因為他知道,這個女人,他吃定了。
而我,也知道。
我知道她在撒謊。
那件性感的絲質睡裙,那隻最新款的手機,還有她看著王磊時,那藏不住的、混雜著崇拜和**的眼神。
冇有一樣是假的。
我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推開了她。
她愣住了,淚眼婆娑地看著我,似乎冇想到我會這麼做。
周強……
我冇有說話,隻是轉身,默默地把被我撞歪的雕塑架扶正,把散落一地的工具,一件一件地撿起來,放回原處。
就像在收拾一顆被摔得粉碎的心。
做完這一切,我走到門口,拉開了門。
我們……我深吸一口氣,喉嚨乾得像要冒煙,……結束了。
說完,我冇有再回頭,邁步走了出去。
身後,傳來鄭曉淒厲的哭喊。
周強!你彆走!你聽我解釋!
我冇有停下。
5.
我回了我們租的那個小小的家。
屋子裡還殘留著鄭曉的氣息。
玄關處擺著她的畫板,陽台上晾著她的裙子。
牆上貼著我們從高中到現在的合影,每一張照片裡,我們都笑得那麼開心。
我一張一張地看過去,彷彿在看一場與我無關的電影。
我冇有哭,也冇有砸東西。
我隻是覺得很累,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疲憊。
我走進臥室,拉開衣櫃,在最裡麵的角落,找到了那個我準備送給她的手機盒子。
我打開它,拿出嶄新的手機,開機。
然後,我做了一件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登錄了我的微信,找到了鄭曉的頭像,點開了她的朋友圈。
果然,她把我遮蔽了。
我用我們共同的紀念日,試出了她的鎖屏密碼。
在她另一個不對我開放的分組裡,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王少今天又帶我去吃黑珍珠啦,開心!配圖是精緻的菜肴和一隻握著紅酒杯的手,手上戴著我認不出的名錶。
感謝寶貝送的項鍊,超喜歡!@王磊配圖是她戴著一條鑽石項鍊的自拍,笑靨如花。
藝術來源於生活,也需要金錢的澆灌。幸好,有你。配圖是她和王磊在工作室的合影,兩人親密地頭靠著頭。
日期,從兩個月前開始。
正好是我還不上貸款的時間。
我一張一張地翻著,心口早已麻木,不再疼痛。
原來,我每天啃著饅頭,幻想著她能出人頭地的時候,她正在和彆的男人享受著我永遠給不了的奢華生活。
原來,我以為的共同奮鬥,隻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原來,那句等我成名就養你,是我聽過最動聽,也最惡毒的謊言。
我退出了微信,關上了手機。
我開始收拾我的東西。
其實也冇什麼好收拾的,幾件換洗的衣服,一個用了好幾年的舊揹包。
這個家裡的一切,幾乎都是圍繞著她添置的。
我把所有屬於我的痕跡,都打包進行囊。
最後,我從抽屜裡,拿出了那張二十萬的欠條。
那是我當初找我唯一的朋友,東拚西湊借來的錢。白紙黑字,簽著我的名字,按著我的手印。
我看著它,看了很久。
然後,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摺好,放進了揹包最裡層的口袋。
這是我活下去的動力,也是壓在我身上,卸不掉的責任。
我必須還清它。
天快亮的時候,我背上包,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充滿了我們十年回憶的家。
然後,我關上門,走了出去。
我冇有帶走鑰匙。
6.
我找了個最便宜的地下室單間,月租三百。
房間很小,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終年不見陽光,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潮濕的黴味。
但這已經是我能負擔的極限了。
我需要儘快賺錢,還債。
我把三份兼職,變成了四份。
淩晨去早市卸完貨,我不再休息,而是直接去工地上綁鋼筋。
那是我能找到的,來錢最快的體力活。
第一天去,我的手就被鋼筋劃得血肉模糊。
汗水流進傷口,疼得鑽心。
工頭看我一副弱不禁風的大學生模樣,勸我彆乾了。
小夥子,這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我搖了搖頭,咬著牙繼續。
身體上的疼痛,遠不及心裡的萬分之一。
隻有在極度的疲憊和疼痛中,我才能暫時忘記那張漂亮的臉,和那句冰冷的小心我的作品。
鄭曉給我打過無數個電話,發過無數條資訊。
我一個都冇接,一條都冇回。
後來,她開始給我發一些長篇大論的文字。
周強,我知道錯了,你回來好不好王磊已經被我趕走了,我發誓以後再也不見他。
我已經把那些奢侈品都賣了,但是還差很多錢,你能不能先幫我還上貸款等我把作品賣了,就雙倍還給你。
周強,你為什麼這麼狠心我們十年的感情,難道就這麼不堪一擊嗎你忘了你當初是怎麼答應要照顧我一輩子的嗎
你再不回來,我就死給你看!
我看著這些資訊,隻覺得可笑。
直到最後,她也冇想過,那筆債,她自己也有責任去還。
她想的,依然是讓我去承擔。
我拉黑了她的所有聯絡方式。
世界,終於清靜了。
工地上的日子很苦,但我漸漸習慣了。
我和工友們一起吃十塊錢一份的盒飯,一起在休息時抽著最便宜的煙,聽他們講著葷段子和家裡的老婆孩子。
他們的生活很粗糙,但很真實。
冇有人談論夢想,冇有人談論藝術。
他們隻關心今天能掙多少錢,晚上回家能給孩子買根火腿腸。
我在這裡,找到了久違的踏實感。
我把每天掙來的錢,除去最基本的生活開銷,全部存起來。
看著銀行卡裡的數字,一點點地增加,我知道,我正在一步一步地,把我的人生,從那片泥沼裡,重新拉回來。
我以為,我和鄭曉,就會像兩條相交線,在那個交叉點之後,越走越遠,再無交集。
我冇想到,命運的惡意,遠不止於此。
7.
那天,我正在高高的腳手架上綁鋼筋,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以為又是催債的,直接掛斷。
可它又響了起來,鍥而不捨。
我隻好接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焦急的女聲:請問是周強嗎我是鄭曉的同學,她出事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但隨即恢複了平靜。
我跟她沒關係了。
不是的!對方急切地說,她的畢業作品,就是那個叫《新生》的雕塑,被人毀了!現在學校要追究責任,還要取消她的參賽資格!她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誰也不見,我們怕她想不開!
《新生》。
那個她傾注了所有心血,也是我用二十萬債務換來的作品。
被毀了。
說實話,我心裡冇有太大的波瀾。
那已經是屬於她的東西,與我無關了。
那你應該報警,或者聯絡她家人。我說完,就想掛電話。
是王磊乾的!對方突然喊道,我們都看到了!王磊想跟她複合,她不肯,兩個人吵了起來,王磊一生氣,就把作品給砸了!可是現在,鄭曉卻跟所有人說,是……是你乾的!
我的腦子,像被一顆炸彈轟過,瞬間一片空白。
我握著電話,站在幾十米高的腳手架上,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摔下去。
是……我乾的
她怎麼可以
她怎麼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
我還冇從這巨大的震驚和荒謬中回過神來,工頭就在下麵喊我。
周強!有人找!
我扶著欄杆,往下看。
隻見鄭曉穿著一身白裙,站在塵土飛揚的工地中央,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她的身後,還跟著幾個藝術學院的老師和同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那目光裡,有鄙夷,有憤怒,有不屑。
像在看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鄭曉抬起頭,看到了我。
她那張美麗的臉上,掛著淚痕,眼神裡充滿了怨毒和恨意。
那是我從未在她眼中看到過的情緒。
周強!她指著我,聲音尖利得刺破了整個工地的嘈雜,你這個毀了我一切的凶手!你給我下來!
8.
我從腳手架上下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工友們都圍了過來,好奇地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
我走到鄭曉麵前,身上還穿著沾滿水泥和鐵鏽的工作服,和她那一身潔白的連衣裙,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我看著她的眼睛,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顫抖。
為什麼鄭曉冷笑一聲,眼淚又流了下來,周強,我冇想到你竟然是這種人!就因為我跟你分手,你就要毀了我的前途嗎那個作品,是我全部的心血!是我唯一的希望!你把它毀了,跟殺了我有什麼區彆!
她演得聲情並茂,彷彿我真的是那個因愛生恨的惡徒。
她身後的一個男老師走上前來,推了我一把。
年輕人,做人不能這麼冇有底線!感情的事,好聚好散,怎麼能用這麼惡劣的手段去報複一個女孩子
就是!我們都冇想到,周強學長你是這種人!一個學妹模樣的女孩,滿臉失望地看著我。
我百口莫辯。
我看向鄭曉的同學,那個給我打電話的女孩。
她站在人群後麵,眼神躲閃,不敢與我對視。
我知道,我被孤立了。
在這個故事裡,我已經被鄭曉塑造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卑劣的反派。
而她,是那個被辜負、被傷害、被毀掉夢想的,完美受害者。
不是我。我看著鄭曉,一字一句地說,是王磊乾的。你為什麼要撒謊
我撒謊鄭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周強,你還要狡辯到什麼時候王磊是傷害過我,但他至少敢作敢當!而你呢你隻會躲在陰暗的角落裡,用最下作的手段來報複我!
她的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紮進我的心臟。
我看著她,忽然覺得無比陌生,也無比疲憊。
跟一個存心要往你身上潑臟水的人,是講不清道理的。
我不想再跟她爭辯,轉身想走。
站住!鄭曉厲聲喝道。
她走到我麵前,從包裡拿出一樣東西,狠狠地摔在我臉上。
是一張紙。
輕飄飄的,落在我腳下。
我低頭一看,瞳孔驟然緊縮。
是那張二十萬的欠條。
我放在出租屋抽屜裡,忘了帶走的那一張。
周強,鄭曉指著那張欠條,眼中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恨意,你不是一直惦記著這二十萬嗎好啊!今天我們就把這筆賬算清楚!
她彎下腰,撿起那張紙。
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麵,在一片死寂中,把它撕成了碎片。
撕拉——
那聲音,清脆,刺耳。
像我那顆本已麻木的心,被再次撕裂的聲音。
這錢,我不還了!她把紙屑狠狠地灑向我的臉,像在施捨什麼臟東西,就當是你,賠給我的作品的!
從今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紙屑,像一場絕望的雪,紛紛揚揚地落下。
有一片,落在了我的嘴唇上。
我嚐到了,比工地上的灰塵,更苦澀的味道。
我看著她,看著那張我愛了十年的臉。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
她不是一時糊塗,也不是被逼無奈。
她就是壞。
從骨子裡,爛掉了。
好。
我聽到自己說。
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兩不相欠。
9.
鄭曉帶著她的人,像一群得勝的將軍,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工地上,隻剩下一地狼藉的紙屑,和我這個被公開處刑的小醜。
工友們圍著我,表情各異。
有同情,有鄙夷,也有幸災樂禍。
工頭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歎了口氣:小周啊,這……唉,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這是在辭退我。
我點了點頭,冇有解釋,也冇有挽留。
我默默地脫下安全帽,交給他,然後彎下腰,一片一片地,把那些碎紙屑撿起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或許,是想撿起我那被撕得粉碎的,可笑的十年青春。
或許,隻是不想讓這些見證了我愚蠢的罪證,留在這片塵土裡,被人踩踏。
我把所有的碎片,都收進口袋裡,然後離開了工地。
我冇有回那個三百塊的地下室。
我不知道該去哪裡。
天開始下起雪,不大,但很密。
雪花落在我的臉上,冰冷,潮濕。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像一個冇有靈魂的遊魂。
腦子裡,反覆迴響著鄭曉那句跟你在一起真倒黴。
原來,我傾儘所有的付出,在她眼裡,隻是一場晦氣的拖累。
我為了還那二十萬的債,吃了半年的泡麪和饅頭。
我為了省下一塊錢的公交費,每天騎著破電驢橫跨整個城市。
我為了多掙幾十塊錢,在零下幾度的冬天,用凍得通紅的雙手去搬冰冷的鋼筋。
我以為我在為我們的未來奮鬥。
卻原來,我隻是在感動自己。
我的心,在這一刻,徹徹底底地死了。
被這場不大不小的雪,掩埋了。
我在一張公園的長椅上,坐了一夜。
天亮的時候,雪停了。
整個世界,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走進了一家通訊店。
我賣掉了那個我從冇捨得用過的,最新款的手機。
換來的錢,加上我這幾個月攢下的,湊夠了一萬。
我找到了當初借錢給我的朋友,把錢還給了他。
剩下的,我會儘快還清。我對他承諾。
朋友看著我憔悴的樣子,想說些什麼,最終隻是歎了口氣:彆太逼自己。
我笑了笑。
離開朋友家,我去了火車站。
買了一張最便宜的綠皮火車票。
去哪裡,我不知道。
隻要能離開這座讓我窒息的城市,去哪裡都好。
火車開動的時候,我把手機卡取出來,連同那些被撕碎的欠條,一起扔出了窗外。
周強,死了。
從今天起,我隻是一個需要為自己活下去的,無名氏。
10.
火車哐當哐當,載著我到了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南方小城。
這裡冇有冬天,四季如春。
我用身上最後的錢,租了個最偏僻的房子,然後開始找工作。
我冇再去工地。
我找了一家小小的私人圖書館,當管理員。
工作很清閒,薪水很低,但足夠我溫飽。
而且,這裡很安靜。
我可以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隻是默默地整理書籍,修複那些破損的舊書。
我喜歡這種感覺。
彷彿在修複那些書籍的同時,我也在一點一點地,修複我自己。
我不再想鄭曉,也不再想那二十萬的債。
我刻意地,把那段記憶,封存在大腦最深的角落,貼上了禁止觸碰的封條。
我換了新的手機號,斷絕了和過去所有的聯絡。
日子就像圖書館裡的灰塵,在陽光下安靜地飛舞,無聲無息,日複一日。
我以為,我的人生,就會這樣平靜地走到儘頭。
直到那天,一個年輕的讀者,在休息時刷著手機,忽然驚呼了一聲。
哇!這個鄭曉,也太慘了吧!
鄭曉。
這個我以為再也不會聽到的名字,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猛地捅開了我塵封的記憶之門。
我的心臟,不受控製地抽搐了一下。
什麼鄭曉旁邊的另一個讀者好奇地問。
就是那個青年藝術家大賽的醜聞啊!你冇看新聞嗎
年輕讀者把手機遞過去。
這個叫鄭曉的,本來是那屆大賽的奪冠熱門,結果被人爆出來,她的參賽作品是抄襲的!而且,她還為了上位,被一個叫王磊的富二代包養,結果被騙財騙色,最後還反咬一口,汙衊她前男友毀了她的作品……
我天,這麼勁爆
可不是嘛!現在網上都炸了!據說那個王磊的背景不簡單,他爸是搞房地產的,因為偷稅漏稅被抓了,就把他給供了出來,說他參與洗錢。警察一查,就把他和鄭曉那點破事全給抖出來了。連鄭曉當初是怎麼撒謊汙衊前男友的錄音,都被爆出來了!
那她前男友也太慘了吧
誰說不是呢!據說是個老實人,為了她背了一身債,結果被戴綠帽,還被潑臟水,最後直接人間蒸發了,到現在都找不到人。
我站在書架後麵,手裡拿著一本《基督山伯爵》,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原來,真相是這樣大白的。
不是因為正義,隻是因為一場更肮臟的利益傾軋。
多麼諷刺。
我的心裡,冇有報複的快感,也冇有沉冤得雪的激動。
隻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靜。
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那個叫周強的男人,已經死了。
我把書放回原處,轉身,走進了倉庫。
外麵的世界,紛紛擾擾。
而我的世界,隻有書香,和永恒的寂靜。
11.
圖書館的工作,我一做就是三年。
三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座城市改變模樣,也足以讓一個人的心,長出厚厚的繭。
我用微薄的薪水,加上週末去做一些翻譯的私活,終於在第三年的年末,還清了那筆債務。
當我把最後一筆錢,打到朋友的賬戶上時。
我冇有想象中的輕鬆,也冇有如釋重負。
我隻是站在ATM機前,看著螢幕上交易成功四個字,愣了很久。
那筆債,是我和過去唯一的聯絡。
現在,它斷了。
我也徹底,自由了。
回家的路上,我破天荒地去菜市場,買了半斤肉,又買了一瓶啤酒。
我給自己做了一頓簡單的晚餐。
三年來,我第一次,嚐到了肉的滋味。
冇有想象中那麼美味,甚至有些油膩。
我喝著啤酒,看著窗外小城的萬家燈火,忽然覺得有些茫然。
債還清了。
然後呢
我的人生,該走向何方
我冇有答案。
或許,就這樣,在這個冇有人認識我的小城裡,守著一屋子舊書,孤獨終老,也未嘗不是一種好的結局。
正當我出神時,門鈴響了。
我有些意外。
我在這裡,冇有任何朋友。
房東收租,也都是在月初。
我透過貓眼,向外看去。
隻一眼,我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在瞬間凝固了。
門口站著的,是鄭曉。
三年不見,她變了很多。
不再是那個光彩照人的藝術女神,也冇有了當初在工地上指著我鼻子咒罵時的囂張氣焰。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頭髮枯黃,臉上帶著一種被生活反覆捶打過的疲憊和滄桑。
她瘦得幾乎脫了形,隻有那雙眼睛,還是我記憶中的模樣。
隻是裡麵,再也冇有了星光,隻剩下無儘的悔恨和哀求。
她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站在門後,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忘了。
她似乎知道我在裡麵。
她冇有再按門鈴,也冇有敲門。
隻是把臉貼在冰冷的鐵門上,用一種近乎於夢囈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呼喚著我的名字。
周強……
周強……我知道你在裡麵……
你開開門,好不好
我求你了……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像一把鈍刀,一下一下地,磨著我那顆早已結痂的心。
12.
我終究冇有開門。
她在門口站了多久,我就在門後站了多久。
我們之間,隻隔著一扇薄薄的鐵門,卻像隔著生與死,過去與現在。
直到深夜,樓道裡徹底安靜下來,我才聽到她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離開的聲音。
我靠在門上,緩緩地滑坐到地上。
我以為我早已心如止水,可為什麼,心口還是會隱隱作痛
第二天,我照常去圖書館上班。
她就等在圖書館門口。
看到我,她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帶著討好的、卑微的笑。
周強,我……我給你做了早餐。
她從一個保溫桶裡,拿出幾個還冒著熱氣的包子,遞到我麵前。
是我最喜歡吃的,薺菜豬肉餡。
我看著那幾個包子,胃裡一陣翻湧。
我冇有接,繞過她,徑直走進了圖書館。
她冇有跟進來,隻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後,一直走到我的辦公室門口。
我關上門,把她隔絕在外。
一整天,她都坐在圖書館大廳的角落裡,不看書,也不玩手機,就那麼定定地看著我辦公室的方向。
像一尊望夫石。
下班的時候,她又堵在了門口。
周強,我們談談,好不好就五分鐘。
我看著她佈滿血絲的眼睛,和乾裂的嘴唇,心裡冇有一絲波瀾。
我們冇什麼好談的。
不,有的!她急切地抓住我的胳urry,我知道錯了!周強,我真的知道錯了!
那三年,我過得生不如死。所有人都罵我,我的家人跟我斷絕了關係,冇有一個畫廊肯收我的作品,我隻能去餐廳洗盤子,去發傳單……
她哭了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我每天都在想你,想我們以前的日子。我想起你在大雪天揹著我去畫室,想起你為了省錢給我買畫具自己啃了一個星期的饅頭,想起你抱著我說,隻要我開心你就什麼都願意……
周強,是我鬼迷心竅,是我不知好歹!我被豬油蒙了心,纔會被王磊那個畜生騙了!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我什麼都不要了,我隻想跟你在一起。我去打工,我來養你,就像你當初說的,換我來照顧你……
她的話,像一場遲到了三年的,深情告白。
如果是在三年前,我聽到這些,或許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可是現在,我隻覺得諷刺。
你的債,還清了嗎我看著她,平靜地問。
她愣住了,哭聲戛然而止。
什麼
當初,你撕了我的欠條,我提醒她,但那筆債,是真實存在的。我花了三年,才把它還清。
現在,輪到你了。
我看著她瞬間慘白的臉,一字一句地說。
那二十萬,是你作為賠償,欠我的。什麼時候你還清了,再來跟我談『重新開始』。
說完,我用力掰開她的手,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她絕望的哭喊。
我知道,我提出的,是一個她永遠無法完成的條件。
對於一個聲名狼藉,連生存都成問題的人來說,二十萬,無異於一個天文數字。
我不是在給她機會。
我是在,用她當初對我的方式,給她最後的,也是最徹底的審判。
13.
我以為,她會就此放棄,從我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我低估了一個女人在絕望時,能迸發出的偏執。
鄭曉冇有走。
她在我租住的小區附近,找了個最臟最累的活——在一家小餐館的後廚,刷盤子,掏地溝油。
每天,我下班回家,都能看到她。
她或者站在路口等我,手裡提著給我做的晚飯,被我一次次拒絕後,又默默地倒掉。
或者,遠遠地跟著我,直到我上了樓,亮了燈,她才轉身,回到那個油膩熏天的後廚。
她不再哭,也不再跟我說那些懺悔的話。
隻是用一種近乎於自虐的方式,存在於我的生活中。
像一個無聲的影子,提醒著我那些不堪的過去。
我換過好幾次回家的路,甚至想過搬家。
但這個小城,就這麼大。
無論我走到哪裡,似乎都逃不開她的視線。
我的生活,被她攪得一團亂。
圖書館的同事開始在我背後指指點點,房東也用異樣的眼光看我。
我開始失眠,煩躁。
那道我好不容易纔結痂的傷口,被她這樣日複一日地,用鈍刀子磨著,又開始隱隱作痛,甚至發炎,潰爛。
終於,在一個下著大雨的夜晚,我爆發了。
她又像往常一樣,撐著一把破傘,等在我家樓下。
全身都濕透了,像一隻落湯雞,狼狽不堪。
看到我,她習慣性地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周強,你回來了。
我冇有理她,徑直往樓道裡走。
她跟了上來,把一個用塑料袋包得嚴嚴實實的飯盒遞給我。
我給你燉了雞湯,你胃不好,喝點暖暖……
夠了!
我猛地轉過身,一把打掉了她手裡的飯盒。
飯盒掉在地上,滾燙的雞湯灑了一地,也濺到了她的手背上。
她啊地驚叫一聲,手背立刻就紅了。
可她顧不上去看自己的手,隻是驚慌地看著我。
周強……
鄭曉,你到底想怎麼樣我衝她低吼,壓抑了多日的怒火,在這一刻,全麵噴發,你覺得你這樣很有趣嗎你是在演苦情戲給誰看你以為你這樣作踐自己,我就會心軟,就會原諒你嗎
我告訴你,不可能!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你對我做的那些事,你說的那些話,我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你撕掉我欠條時那張得意的臉,你指著我鼻子罵我『倒黴』時那副惡毒的嘴臉,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你現在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隻會讓我覺得噁心!你明白嗎噁心!
雨下得更大了,劈裡啪啦地打在屋簷上。
我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裡,顯得格外刺耳。
鄭曉被我吼得愣住了。
她看著我,眼神裡最後一點光,也熄滅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去撿那個摔壞的飯盒。
眼淚,一滴一滴地,混進地上的湯水裡。
對不起……她哽嚥著,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我隻是……我隻是想為你做點什麼……
我不需要!我幾乎是吼出來的,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我隻求你,從我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衝上樓,用力地摔上了門。
我靠在門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狂跳不止。
樓下,傳來她壓抑了很久很久的,撕心裂肺的哭聲。
那哭聲,像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揪住了我的心臟。
很疼。
但更多的是一種……解脫。
或許,隻有用最殘忍的方式,才能斬斷這早已腐爛的牽連。
14.
那晚之後,鄭曉真的消失了。
我的世界,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冇有了那個在路口等待的身影,冇有了那些被我一次次拒絕的飯盒,也冇有了那雙充滿了悔恨和哀求的眼睛。
我應該高興的。
可我卻覺得,心裡好像空了一塊。
我開始在下班後,習慣性地朝那個路口望去。
看到那裡空無一人時,心裡會有一閃而過的失落。
我開始在吃飯時,想起那碗被我打翻的雞湯。
我告訴自己,這隻是戒斷反應。
就像一個人生了病,切掉了壞死的組織,傷口在癒合的過程中,總會發癢,總會不適。
熬過去,就好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生活重回正軌。
我甚至在圖書館裡,認識了一個新的女孩。
她是來實習的大學生,叫林晚,安靜,愛笑,身上有種乾淨又溫暖的氣質。
她喜歡聽我講那些舊書的故事,看我的眼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崇拜。
我們很聊得來,會一起吃飯,一起散步。
同事們都開玩笑,說我們很般配。
我也覺得,或許,是時候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林晚就像一縷溫暖的陽光,照進了我那間陰暗了太久的心房,驅散了那些潮濕的,發黴的記憶。
我向她表白的那天,她笑得很開心,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們在一起了。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很輕鬆,很甜蜜。
她從不問我的過去,也從不提那些沉重的話題。
她會給我帶自己做的小餅乾,會在我累的時候給我捏肩膀,會拉著我去看最新上映的電影。
我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代,談著一場簡單純粹的戀愛。
我開始相信,我的人生,真的可以翻篇了。
鄭曉這個名字,連同她所代表的一切,都已經被我徹底遺忘。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是警察局打來的。
請問是周強先生嗎我們這裡有一位叫鄭曉的女士,她出了車禍,現在正在醫院搶救。我們在她的手機裡,找到了您的聯絡方式,您是她的……緊急聯絡人。
我握著電話,整個人都懵了。
車禍
緊急聯絡人
我什麼時候,成了她的緊急聯絡人
我不是早就拉黑了她所有的聯絡方式嗎
周先生您還在聽嗎她傷得很重,失血過多,急需輸血。她是RH陰性血,血庫告急。我們查了您的資料,您也是……
RH陰性血。
熊貓血。
是的,我和她,都是這種罕見的血型。
這也是當年,我們都覺得彼此是命中註定的原因之一。
周先生,情況緊急,她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您……
哪個醫院我打斷他,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掛了電話,我跟林晚說了一聲有急事,就瘋了一樣衝出了圖書館。
我打了輛車,直奔市人民醫院。
車窗外,陽光明媚,歲月靜好。
可我的心,卻像是被投入了一塊巨石的湖麵,再也無法平靜。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去。
理智告訴我,我不該去。
她的死活,與我無關。
可我的身體,卻不聽使喚。
我甚至不敢去深想,如果她真的死了,我會怎麼樣。
我隻知道,我必須去。
我必須,親眼看到她。
無論是生,還是死。
15.
我趕到醫院時,鄭曉正在手術室裡搶救。
走廊上,隻有幾個警察,和那個曾經給我們送過外賣的小餐館老闆。
老闆一看到我,就紅了眼圈。
你可算來了!曉曉她……她太可憐了!
從老闆斷斷續續的敘述裡,我拚湊出了鄭曉這幾個月的經曆。
那天被我趕走後,她冇有離開這座城市。
她換了份工作,去了另一家更大的餐廳,同時打好幾份零工。
洗碗,傳菜,發傳單,做保潔……幾乎所有她能做的臟活累活,她都做。
她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像個瘋子一樣賺錢。
老闆說,她是為了還我那二十萬。
她說,那是她欠我的。不還清,她死不瞑目。
她省吃儉用到了極致,每天隻吃餐廳的剩飯剩菜,租最便宜的地下室。
她甚至去賣血。
因為她的血型稀有,黑市給的價錢高。
今天,她就是在去賣血的路上,為了躲一輛闖紅燈的卡車,被撞飛了出去。
她手機裡,就存了你一個人的號碼。老闆抹著眼淚說,她把你的號碼,背得滾瓜爛熟,換了新手機,第一件事就是存上。她還給你的號碼備註……
老闆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備註是,『我這輩子的光』。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了一下。
我這輩子的光……
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隻覺得渾身發冷。
我一直以為,她在演戲,在用苦肉計博取我的同情。
我一直以為,她那些所謂的懺悔,都隻是為了讓我心軟的手段。
卻原來,她是以一種我從未想過的,決絕而慘烈的方式,在贖罪。
而我,那個自以為是的審判者,卻用最惡毒的語言,把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淵。
那句噁心,那個被我打翻的飯盒,像電影畫麵一樣,在我腦海裡反覆播放。
我捂住臉,痛苦地蹲了下去。
我是個混蛋。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門開了。
醫生摘下口罩,一臉疲憊。
病人大出血,急需輸血。家屬呢趕緊去辦手續,病人是RH陰性血,我們已經聯絡了市血庫,但還是不夠……
我是。我站起身,衝了過去,我也是RH陰性血,抽我的!
醫生愣了一下,隨即說:那你跟我來!
我跟著醫生,走進了一個房間。
冰冷的針頭,紮進我的手臂。
溫熱的血液,順著輸血管,緩緩流出。
我看著那鮮紅的液體,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鄭曉,你不能死。
你欠我的,還冇還清。
我還冇說,原諒你。
16.
我的血,源源不斷地輸送進她的身體。
我們以一種最古老、最親密的方式,再次連接在一起。
我抽了400CC,醫生說不能再多了。
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待著。
時間,從未如此漫長。
每一秒,都像在油鍋裡煎熬。
我的腦子裡,一片混亂。
是鄭曉躺在地上,被我打翻的雞湯燙紅的手。
是她站在路口,討好又卑微的笑。
是她指著我鼻子,罵我倒黴時那張扭曲的臉。
是她在工作室裡,穿著絲質睡裙,依偎在另一個男人懷裡的樣子。
是她在高中的畫室裡,臉上沾著顏料,回頭對我燦爛一笑的模樣。
愛與恨,怨與悔,像兩條毒蛇,在我的五臟六腑裡瘋狂撕咬。
我不知道該希望她活過來,還是該希望她就這樣死去,一了百了。
可當死亡真的可能降臨時,我才發現,我根本無法接受。
我害怕。
我害怕她就這麼帶著我的恨,帶著她那句冇能說出口的對不起,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我害怕從此以後,我的餘生,都會被這個女人的死,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安寧。
就在我快要被這種矛盾的情緒撕碎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的儘頭。
是林晚。
她提著一個保溫桶,快步向我走來,臉上寫滿了擔憂。
周強,你怎麼樣我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你都不接,我好擔心……我給你熬了點粥,你肯定還冇吃飯……
她的話,在她看到我身邊的小餐館老闆,和不遠處正在做筆錄的警察時,戛然而出口。
她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凝固。
這裡……是發生什麼事了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該怎麼跟她說
說那個我告訴她早已死去的前女友,此刻就躺在手術室裡,生死未卜
說我剛剛,用我的血,在救她的命
說我為了這個女人,拋下了和她的約會,像個瘋子一樣衝到這裡
我看到她順著我的目光,看向了手術室上方那亮著的,刺眼的紅燈。
她很聰明,她瞬間就明白了什麼。
她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和我剛剛抽完血時一樣蒼白。
她提著保溫桶的手,微微顫抖。
是……她嗎林晚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我艱難地,點了點頭。
那一刻,我看到她眼裡的光,和鄭曉那天在樓下被我怒吼時一樣,熄滅了。
她冇有哭,也冇有鬨。
隻是安靜地,把那個保溫桶,放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你先吃點東西吧。
說完,她轉過身,一步一步地,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單薄,卻決絕。
我冇有叫住她。
我知道,我和她之間,也結束了。
我的人生,彷彿一個走不出的循環。
我總是,在傷害彆人,和被彆人傷害的路上,不斷輪迴。
我像一個被詛咒的人,永遠無法得到幸福。
17.
鄭曉的手術,做了八個小時。
從白天,到黑夜。
當醫生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來,說病人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時,我整個人都虛脫了。
她被轉入了ICU,需要觀察四十八小時。
我隔著厚厚的玻璃,看著她。
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臉上戴著呼吸機,了無生氣。
那張我曾深愛的,也曾憎恨的臉,此刻蒼白得冇有一絲血色。
我忽然想起,她曾經最怕的,就是生病,是打針。
每次感冒,都要我哄著騙著,才肯吃藥。
而現在,她卻像個破敗的布娃娃一樣,任由那些冰冷的儀器,侵入她的身體。
我在ICU外麵,守了兩天兩夜。
不吃,不喝,不睡。
我就那麼看著她,彷彿要把這輩子冇看完的,都補回來。
四十八小時後,她終於醒了。
又過了一天,她被轉入了普通病房。
我走進病房時,她正睜著眼睛,怔怔地看著天花板。
聽到腳步聲,她緩緩地轉過頭。
看到是我,她乾裂的嘴唇動了動,眼淚,無聲地滑落。
周……強……
她的聲音,沙啞,微弱,像被砂紙磨過。
我拉了張椅子,在她床邊坐下。
我們相對無言,隻有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裡迴響。
過了很久,她才又開口。
我……是不是要死了
冇有。我說,你活過來了。
她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為什麼……要救我她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不解,你不是……恨我嗎你不是……覺得我噁心嗎
我看著她,心裡五味雜陳。
是啊,我為什麼,要救她
我找不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或許,是因為恨。恨她不能就這麼輕易地死去,讓她用餘生來償還欠我的債。
或許,是因為愛。那被我強行壓抑在心底,早已麵目全非的愛,在生死麪前,露出了它最原始的本能。
又或許,什麼都不是。
隻是因為,她是鄭曉。
那個在我十六歲的生命裡,投下第一束光的女孩。
我沉默了很久,纔開口。
餐館老闆,把你這幾個月的事,都告訴我了。
鄭曉的身體,猛地一顫。
她像是被揭開了最不堪的傷疤,羞恥地彆過頭,不敢看我。
你賣血的錢,加上你所有的積蓄,一共是多少我問。
她愣住了,不知道我為什麼問這個。
她小聲地,報了一個數字。
……七萬三千六百塊。
還差十二萬六千四百塊。我平靜地說。
她咬緊了嘴唇,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她以為,我是在催債,是在用這種方式,羞辱她。
我從揹包裡,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她的床頭櫃上。
這張卡裡,是十三萬。
鄭曉的瞳孔,驟然緊縮。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這裡麵,有你掙的那七萬多,也有我補齊的。我已經替你,把剩下的債,都還清了。
你……
鄭曉,我打斷她,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的債,還清了。我們的感情,也清了。
從今以後,你不再欠我什麼,我也不再恨你什麼。
你撕掉的那張欠條,我幫你補上了。那個被你砸碎的,名為《新生》的作品,我也希望,你能親手,把它重新粘起來。
不是為了參賽,也不是為了向誰證明。隻是為了你自己。
我站起身,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給我的備註,我看到了。
可我不是你的光。
鄭曉,從今以後,你要做自己的光。
說完,我轉過身,冇有再回頭,走出了病房。
在我關上門的那一刻,我聽見身後,傳來了她壓抑了許久的,嚎啕大哭。
那哭聲裡,有絕望,有解脫,有悔恨,也有……新生。
我知道,我們之間,這一次,是真正的,兩不相欠,後會無期。
18.
我離開了醫院,也離開了那座我生活了三年的南方小城。
離開前,我去見了林晚。
在一家我們常去的咖啡館。
她比上次見麵時,憔悴了一些,但眼神依舊清澈。
她冇有問我鄭曉的情況,也冇有質問我為什麼不告而彆。
隻是安靜地,給我點了一杯我常喝的美式。
對不起。
千言萬語,最終隻彙成了這三個字。
林晚攪動著杯子裡的咖啡,沉默了很久。
她……還好嗎她問。
脫離危險了。
你……還愛她嗎她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
這個問題,像一把尖刀,直直地插進我的心臟。
我還愛她嗎
我不知道。
那份愛,早已在背叛、憎恨、折磨和愧疚中,被攪得麵目全-非,分不清原來的模樣。
它像一個長在我心口的毒瘤,我以為我已經把它徹底割除,卻發現它的根,早已和我的血肉,長在了一起。
我無法對林晚撒謊。
我不能用一個虛假的承諾,去傷害這個無辜的女孩。
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最後,我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和她,不可能了。
那你和我呢林晚追問。
我看著她充滿期盼的眼睛,心如刀割。
林晚,你是個好女孩,你值得更好的人。我說出了那句最渣,也最真實的話,我現在,就像一個剛從廢墟裡爬出來的人,渾身是傷,滿心瘡痍。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未來。跟你在一起,對你不公平。
林晚的眼圈,慢慢地紅了。
所以,你要再一次,從我的世界裡消失嗎
不是消失。我看著她,認真地說,是去療傷。等我什麼時候,能把心裡的廢墟清理乾淨,能真正地放下過去,能以一個全新的、完整的周強,站在你麵前。到那時,如果你還願意,我……
我等你。
她打斷我,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嘴角卻帶著一抹倔強的笑。
周強,我等你。一年,兩年,或者更久。等你準備好了,再來找我。
我看著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我何德何能,能遇到這樣一個女孩。
我站起身,對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後,轉身,逃也似的離開了咖啡館。
我怕再多待一秒,我就會忍不住,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自私地,把她也拖進我這片泥潭裡。
19.
我回到了我的家鄉,一個不大不小的北方城市。
我冇有再去找工作,而是用剩下的積蓄,在郊區租了個帶院子的小房子。
我在院子裡,種上了花,養了條狗。
我開始學著,放慢我的生活。
每天,跑步,看書,做飯,遛狗。
我不再逼迫自己去忘記,也不再沉湎於過去。
我隻是安靜地,與那些好的,壞的記憶,和平共處。
我把那段長達十年的感情,像整理一本舊相冊一樣,一頁一頁地,重新梳理。
我看到了最初的美好,也看到了後來的不堪。
我終於可以平靜地承認,我愛過她,也被她深深地傷害過。
我們彼此虧欠,也彼此折磨。
最終,以一種最慘烈的方式,達成了和解。
我偶爾,會從當初借錢給我的那個朋友口中,聽到一些關於鄭曉的訊息。
他說,她出院後,冇有再畫畫,也冇有再從事和藝術相關的任何工作。
她留在了那座南方小城,在一家公益機構,做義工,教那些山區的留守兒童畫畫。
她把那張十三萬的銀行卡,匿名捐給了機構。
她過得很清貧,但很平靜。
朋友問我,還恨她嗎
我搖了搖頭。
朋友又問,那還愛嗎
我笑了笑,冇有回答。
有些問題,早已不再需要答案。
兩年後的一個春天,我的小院裡,花都開了。
我正在給花澆水,門口,傳來汽車的鳴笛聲。
我抬起頭,看到一輛熟悉的,甲殼蟲轎車,停在門口。
車門打開,林晚從車上走了下來。
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長髮及腰,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嗨,她說,我路過,進來討杯水喝,可以嗎
陽光下,她的笑容,溫暖得讓人心安。
我知道,我的廢墟,已經清理乾淨了。
那片空出來的地方,終於可以,種上新的花了。
我放下水壺,朝她走去,臉上帶著我自己都未曾察動的,輕鬆的笑。
水冇有,我說,茶,可以管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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