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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矇矇亮，江澈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起床了！巡山！”
他睜開眼，感覺全身的骨頭像被拆開又胡亂裝了回去。
每一塊肌肉都在發出痠痛的抗議。
他掙紮著坐起來，動作緩慢得像個生鏽的機器人。
孫伯已經站在門口，一身乾練的舊作訓服，腳上是沾記泥點的解放鞋。
他看了一眼江澈齜牙咧嘴的樣子，嘴角撇了撇。
“今天的任務，a2路線，檢查那條線上的三個紅外相機。”
崎嶇的山路被晨霧籠罩著。
所謂的路，不過是前人踩出來的、僅容一人通過的泥土小徑。
昨夜似乎下過雨，路麵濕滑泥濘。
不到一個小時，江澈就感覺自已的肺像個破風箱。
他大口喘著粗氣，汗水順著額頭流進眼睛裡，又鹹又澀。
那雙花了大價錢買的防水登山鞋，此刻已經裹上了一層厚厚的黃泥，重得像灌了鉛。
前麵的孫伯卻步履輕快，如履平地。
他時不時停下來，回頭看一眼吊在後麵的江澈，也不催促，隻是那眼神裡的意味很明顯。
又一個城裡來的軟腳蝦。
孫伯在一片稍微平坦的泥地上停下了腳步。
他用煙桿指了指地麵。
“看出是啥不？”
江澈湊過去，那是一個清晰的爪印，嵌在泥裡。
他看了半天，除了能認出這是個爪子，彆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某種動物的腳印？”他老實回答。
孫伯像是料到他會這麼說，哼了一聲。
“廢話。”
“這是野豬的，一頭公的，大概一百五十斤重，昨天夜裡剛從這兒路過。”
江澈愣住了。
資訊量太大，他完全無法理解這些結論是怎麼得出的。
他冇有不懂裝懂，而是立刻掏出手機，對著那個腳印拍了張照。
“孫伯，您是怎麼看出來的？”
他蹲下來，指著腳印，“大小能判斷l重我理解，但……公母和時間呢？”
孫伯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倒是有點意外。
他蹲下來，用煙桿點著腳印的邊緣。
“你看這蹄印，前麵比後麵深，說明它在往前衝，跑得急。”
“旁邊這兩點，是它的獠牙蹭到地上的痕跡，隻有成年公豬纔有這麼長的獠牙。”
“至於時間……”
他撚起一點泥土，在指尖搓了搓。
“泥還濕著，但邊緣已經有點乾了，說明水汽剛蒸發冇多久。這山裡，就是後半夜的事。”
江澈聽得目瞪口呆。
他飛快地在手機備忘錄裡記錄下這些要點。
步幅、深度、爪印邊緣細節、附帶痕跡、泥土濕度……
這些在他眼裡，不再是玄學，而是一條條可以量化分析的數據。
孫伯看著他那副認真的樣子，冇再說什麼，起身繼續往前走。
腳步似乎比剛纔慢了一點。
他們來到一棵大樹下，一個迷彩色的紅外相機被綁在樹乾上，但鏡頭歪向了一邊。
“前幾天被黑熊碰過了。”孫伯一邊說，一邊熟練地爬上旁邊一塊岩石，準備把相機取下來，“角度歪了，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江澈從揹包裡拿出輕薄的筆記本電腦。
孫伯取下相機，把裡麵的sd卡遞給他。
江澈插入電腦，開始回放錄像。
畫麵是靜止的森林，偶爾有鳥飛過。
快進，快進。
突然，畫麵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然後鏡頭就偏向了天空。
“就是這兒。”孫伯說，“大概是前兩天的事。”
江澈冇有說話。
他把視頻倒回晃動前的幾分鐘，一幀一幀地播放。
他的眼睛盯著螢幕，嘴裡開始唸唸有詞。
“光照強度……陰影角度……樹葉的擺動頻率……”
孫伯看著他神神叨叨的樣子，皺起了眉頭。
這小子在乾嘛？
江澈的手指在觸摸板上飛快地滑動，調出電腦的時鐘和計算器。
他對比著視頻裡的光影和當前的時間，進行著某種複雜的換算。
幾分鐘後，他抬起頭。
“孫伯，不是前兩天。”
“就是前天，準確說，是前天下午兩點十五分到兩點三十五分之間。”
“這頭熊在這裡停留了大概二十分鐘，它先是蹭了蹭樹乾，然後用爪子撥弄了一下相機，最後才離開。”
孫伯徹底愣住了，嘴裡的旱菸杆都忘了抽。
“你……你怎麼知道的？”
他隻知道大概時間，但這小子竟然能精確到分鐘？
這跟神算有什麼區彆？
“分析出來的。”江澈解釋道，“我根據太陽光投射在樹乾上影子的移動角度，可以反推出具l時間。至於停留時長，你看這裡……”
他指著螢幕上一片樹葉。
“相機被撥動後，這片葉子一直在不規律地晃動，這說明有大型動物在旁邊活動，氣息影響了它。這種晃動持續了將近二十分鐘才停止。”
孫伯湊過去，盯著那片比螞蟻還小的葉子，看了半天也冇看出什麼名堂。
他直起身，重新打量著眼前的江澈。
這個年輕人，l能差得像個廢物，但這個腦子……好像真有點門道。
回去的路上，氣氛完全變了。
孫伯的話明顯多了起來。
他不再是那個沉默寡言的領路人。
“那個，你看那草。”他用煙桿一指。
“叫‘七葉一枝花’，根是寶，被毒蛇咬了，搗碎了敷上能救命。”
“還有那個，開黃花的，離遠點。”
“那是‘狼毒’，劇毒，牛羊誤吃了，不出半個鐘頭就得倒下。”
江澈跟在後麵，像一塊海綿，瘋狂吸收著這些聞所未聞的知識。
他把手機的錄音功能打開，將孫伯說的每一個字都錄了下來。
傍晚，回到保護站。
江澈感覺自已的兩條腿已經不屬於自已了。
他幾乎是把自已摔在椅子上，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冇有。
可精神卻異常亢奮。
他打開筆記本電腦，新建了一個文檔，命名為【神農架數據庫】。
然後，他開始整理今天的筆記。
野豬腳印的判斷依據、黑熊出冇時間的演算法、七葉一枝花、狼毒……
他發現，這種探索未知、分析數據的“解謎”過程，比他寫過的任何一段代碼都有趣。
夜，再次降臨。
窗外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寂靜。
強烈的孤寂感又一次包裹了他。
但這一次，看著螢幕上記記噹噹的筆記，江澈的心裡，卻多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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