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阿卿,我可能要走了……”
“如果可能的話……”
“你會想我嗎?”
會,想嗎?
黃泉下,往生畔,那人的衣裳濕的不像話,儀態全無,卻依舊難掩那人半點風采,明明往日裡,那般注重著裝,那一刻,卻好似毫不在意一般,嘴角依舊是那抹淡然的笑……
耳邊到處是亡靈的哭咽,血,漸漸染紅了整一池水,那人的臉,蒼白慘淡,他笑著踉蹌著轉過了身,喃喃細語,悄然隨風隨他散去……
“倘若,吾還能有來生。吾願……”
海角天涯,各自為安。
滄海桑田於他而言不過轉瞬即逝,奈何邊,隨處綻放的彼岸花,那番美豔,也恍若隔世之景。
已經記不清,究竟是從何時起,它們再未盛開過。
究竟過了多久?
閻羅靜靜的凝望著那漫天的血紅,思緒漸漸飄遠。
曾幾何時,地府的彼岸花景,乃是五屆中出了名的盛世絕景,可自從那一天以後,這絕景就真的變成了“絕景”。
人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的天空,那一天天邊留下的血水,以及那一人的逝去。
大抵來說,是從未想過吧,原來那人也會死,原來那人也逃不過命中那一劫,歎息聲連綿不絕,有不捨的,有仇恨的,有釋然的,也有快意的,箇中滋味,皆因人而異。
而自從那天起,那遍野的彼岸竟全數凋零,再未盛開過,忘川河畔,奈何橋邊的景象也如定格一般,不再變化。
久而久之,那原先的盛世景點便演變成瞭如今的禁地,除了那幾位之外,旁人再不敢接近,而那定格之景,也就隻有僅有的幾位知曉罷了。
可如今……
閻羅呆滯的望著那一片已初具雛形的花苞,除了震驚之外,他的心中還有些許彷徨,他是否該相信那個子虛烏有的傳言,不管信與不信,他竟也生出幾分期待來,哪怕知曉最後可能遭受從雲端跌落的絕望。
“閻羅大人真是好興致。”一身披袈裟,手持佛珠,麵容慈祥和藹的中年男子站在閻羅身後道。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閻羅的思路,閻羅轉身看去,原是久居在地府的地藏菩薩,閻羅收斂了漫延而出的心緒,“參見地藏。”
“你主管地府多年,大可不必如此。”地藏緩緩走到閻羅身旁。
“禮,不可廢。”
地藏聞言一笑,繞過,看向那血紅天際,“閻羅,你日日觀此景象,可曾觀出什麼?”
閻羅抬頭望去,觀出什麼?他不敢也不會說。
“那換種問法,你可曾想到什麼人或事嗎?”
閻羅明顯一愣,身體一僵,好似意識到什麼似的,本來就自帶寒氣的臉,更冰了,半晌,他才恍然開口道,“地藏此言何意?”
“彼岸花開,故人歸來,不過一執念罷了……”
閻羅不禁又重複了一遍,“地藏此言何意?”
地藏笑而不語。
閻羅茫然之際,地藏早已走遠,三兩聲歎息傳來,不過二字,“癡兒,癡兒……”
閻羅默然,癡兒嗎?嗬,到底是誰更癡?
“閻羅大人,不好了,閻羅大人……”牛頭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喊道。要不是事態緊急,他纔不想在這時打擾閻羅大人呢!幸好,幸好閻羅大人已經出了禁地的範圍,他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他記得上次有個新來的不懂規矩的鬼差貿然闖入了禁地去尋閻羅大人商量公事,結果,他就再也冇見過那個鬼差。
後來,他才知道,那鬼差被派遣到十八層地獄去了……第十八層哪!牛頭想都不敢想,思及此,他緩了一口氣,狠瞪了一眼正在背後偷笑的馬麵。
“何事?”
冷若冰霜的聲音傳來,牛頭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忙正聲道,“稟告閻羅大人,鬼燈大人,在陽世強搶了一個壽元未儘的魂魄,現在,地府裡都亂成一鍋粥了,您快隨我去看上一看吧!”
“……”
閻羅殿。
鬼差甲,“嗯,像,確實像!”
鬼差乙,“可不是嗎?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世間怎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鬼差丁,“咳,還什麼巧合啊!這分明就是本尊嘛!也不知鬼燈大人是從何處尋來的?”
鬼差甲,“緣分呐,這就是緣分呐!”
鬼差乙,“對對對,說得對!”
……
一群鬼,熙熙攘攘的,圍著那剛被強搶來的魂魄,議論紛紛。
靠在柱旁的鬼燈,點燃了菸嘴,些許煙霧繚繞,他的神情模糊不清,向來眼尖的鬼燈,自是瞧見了緩緩而來的閻羅,他剛打算悄然離去,便被截了個胡。
再回過神時,閻羅已然近在眼前。
“為何?”閻羅開口道。
“像,很像。”鬼燈冷不丁冒出這句話,頗有點答非所問的樣子。
閻羅皺眉看向那群不靠譜的差役們。“哎,閻、閻羅大人?!”一鬼突然轉過身,便看到閻羅陰沉個臉立在身後,差點嚇得魂散。其餘的鬼,脖子僵硬的轉過,原本蒼白慘淡的臉,硬是深深又白了幾分。
鬼差甲,“閻羅大人,我,我等還有很多公務尚未處理,就先行一步了。”
鬼差乙,“我也是。”
鬼差丁,“我也是。”
……
群鬼頃刻之間冇了蹤影,偌大的閻羅殿瞬間,隻剩下閻羅與鬼燈二人,對了還要加上正在昏睡中的那縷幽魂。
冇了那群鬼的阻擋,閻羅可以清晰的看見那縷魂魄的容顏,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龐,閻羅緊盯著不放,眉頭越皺越緊,殿裡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眼前的這人生的極為妖豔,卻又摻雜了些男子的英氣,不至於使人認錯了性彆,那薄若紙片的唇,此刻微微抿著,眉間緊皺,好似正在夢魘。
與他的記憶中不同的是,那人有如瀑般的長髮,而此人的頭髮卻是極短的,容貌也稍顯青澀,更像是那人尚未長開似的樣子,而且此人體內冇有半點靈力波動,分明就是一碰巧與那人相似的凡人罷了。
閻羅微微垂眸,掩飾著他眼底的失望。
“怎麼樣?像嗎?”鬼燈微笑道,那眼神帶有幾分玩味,頗有點事不關己坐等看戲的樣子。
半晌,閻羅收回了視線,冷冷的望了鬼燈一眼,轉身就走,“這次春假各個地獄府門的巡邏由你負責。”
鬼燈微笑應聲,這差事大不了他再塞給他人便是,“那這縷魂魄又當如何處置?”
閻羅腳步不停,“依律法便是。”
“可若是他的名字,不在生死簿裡呢?”
這回鬼燈說的話,終於讓閻羅回頭了,“你說什麼?”
鬼燈收斂了微笑,歎了口氣,再一次的重複了一遍,“閻羅,閻雲卿,我查過了,他的名字不在生死簿裡,他不屬於陽世,甚至不在五界之內,你知道我是在哪兒遇見他的嗎?”
“我們地府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去另一個平行時空走上一趟,我便是在那個時空的人間遇上他的,你知道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在做什麼嗎?他居然在追魂……”
看見閻羅那張數千年不變的冰塊臉出現了裂縫,鬼燈權衡再三,還是決定問出了他心中所想,“雲卿,如果他真的回來了,你當如何?”
另一個時空?追魂?閻羅麵無表情的臉終於出現了表情,一臉的不可置信,然後沉默,最後慢慢轉變為黯然。
耳邊,彷彿又響起了那零散的隻言片語,隨著記憶的重放,慢慢的與閻羅開啟的唇形重合,他雖說的輕,但殿內空曠,鬼燈還是聽見了,那帶著些微顫音的字詞,“海角天涯,各自為安。”
幾天前,另一個時空的人間。
並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夢了,是的,黑曜此刻認準了他在做夢。
他總是在夢中,一個人遊蕩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好似都冇有半點色彩,他們看不到他,他亦觸摸不到他們,隻是,就這樣,慢慢的遊走在大街小巷,偶爾會看到一些有趣的事情,然後,莞爾一笑…
可是這次的夢境卻奇的很,他竟飄在了半空中,看著他自己睡在了床上,突然,黑曜眼前白光一閃,那躺在床上的他居然消失了,黑曜飄在半空中,頗顯無奈,腦海裡閃過一絲不切實際的念頭,他現在的狀態,莫不就是傳說中的靈魂出竅?
這念頭一出,黑曜就立馬否決了,果然他還是在做夢的吧!
黑曜是個孤兒,據說他是在一個陰雨天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口的,大概,就如現在夢境中一般,灰濛濛的天,一望無際,空氣中沉甸甸的,壓抑非常,伴隨著電閃雷鳴,豆大的雨傾盆而下,而他被裝在一個竹籃裡放在孤兒院的門前,竹籃裡還留有寫著他名字的紙。
黑曜試著飛出房間,落在外麵的街上,心中那麼一想,黑曜便也那麼做到了。
黑曜身處夢境,理應無感,而此刻他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處直襲而來,險些令他跌落在地。
這雨來得快,去的也快,黑曜又繼續著他的徒步旅行。
其實,相對來說,黑曜更喜歡活在夢裡,夢裡冇有那麼多的規矩,冇有那麼多的計較,亦冇有那麼多的爭鬥。
他有時候也會犯傻的設想一番,活在夢裡,或許更自在一點也說不定,這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黑曜走著走著,享受著這難得的愜意,走過大大小小的街道,路過公園,湖泊……
他看到了路邊上拿著五彩棒無助哭泣的小女孩……
他看到了隔壁王大爺一直唸叨在嘴裡的那隻已經失蹤許久的橘黃色的貓……
他看到了一位神色匆忙,腳步淩亂,還未來得及卸下工作服的工人……
那位工人筆直的衝向他在的方向,他知道他不需要躲閃,這不過是他的夢罷了,但是下一刻他卻被撞倒在地,半天冇回過神來,連對方的道歉都冇聽清。
“對不住,對不住,大兄弟,實在對不住,我得趕回去去見我娘最後一麵哪,對不住了。”
這可真是有意思,第一次,他在夢裡,居然有人可以撞到他。
下意識地,黑曜跟了上去,跟著工人上了公交車,跟著工人來到了火車站。
那工人一下公交,便衝向了售票廳,在那猶如長龍般的隊伍後排著,一手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張用塑料袋包著的已然皺巴巴的火車票,他神態慌張,整個人彷彿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望著看不到頭的隊伍,他臉都急紅了。
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工人一鼓作氣的衝到了隊伍的最前麵,跟一人協商著什麼,跟他協商的那個人貌似同意了,往後退開了些許,那工人忙鞠躬道謝,他剛想進隊伍,便被後方的人擠了出去,他整個人都坐在了地上,火車票也掉了下來,那工人呆住了,臉慘白的還隱隱有點泛青。
一陣不大不小的風吹過,火車票,隨著風飄了出去。
那個工人猛地起身,去追那張火車票。
黑曜望著這一場景,心情略微有點複雜,他瞧著剛剛那些暗自使勁推工人的人們嘲諷的臉龐,眼神晦暗不明。
忽然,一陣劇烈的搖晃,黑曜的眼前一片灰暗,隔了許久,視線纔再次清晰起來。
地點不變,黑曜依舊是在那個火車站,隻不過他現在是在站台上。
一排排披著黑袍的人,從他麵前走過,井然有序,步伐一致,一看就是受到過專業訓練的,可他在明明是第一次看到這些人,卻總有種好像在哪見過的錯覺。
再一次地,他又跟了上去。
冇過多長時間,黑曜便尾隨他們來到了一個事故現場,對的,就是事故現場,那輛工人想上又無緣上的車次的火車,發生了事故,整個場地,一片混亂,哭泣聲,求救聲,嘶喊聲全部混做了一團。
黑曜下意識的掐了一下他的臉龐,冇什麼感覺,所以他想他現在應該還是處在夢境之中的吧。
黑曜的眼前彷彿出現了兩個世界,一個灰色的,一個黑色的。
灰色的那個世界,消防隊,警隊,醫護人員正在全力配合,搶救受傷人員,這個黑曜還能接受。
黑色的那個世界,那些個人,那些個遭遇事故的傷員,大多自己從已經癟的不成樣子的車廂裡鑽了出來,全然不顧他們身上是缺了個口子,還是掉了塊肉,隻是呆滯地麵無表情地,按照順序排成一列,由那些個黑袍人詢問,登記,然後由另一些黑袍人領著他們進入了空氣中突然冒出來的一個黑洞。
黑曜愣住了一會兒,他不禁做了一下吞嚥口水的動作,望著眼前兩個全然不同的場景,冷汗直流,他剛剛有注意到原先那幾個使壞的人們全部出現在黑色的那個世界中,拜托,不要是他想的那樣啊,這不是在他的夢裡嗎?他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呢?
黑曜愣神之際,突然,其中一個黑袍人的視線跟他對視上了,那股子好不容易褪去的寒氣,又一次的冒了上來。
黑曜慌張的退後了幾步,閉眼轉身就跑,他全然冇注意到黑袍人的臉上大寫的震驚,以及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的黑洞。
而那黑袍人便是地府判官鬼燈,鬼燈震驚之餘則是疑惑,那人居然那般長的像地府裡“失蹤已久”的黑無常,鬼燈暗自留了個心眼,在跑遠的那人身上下了追蹤的術法。
也不知跑了多遠,黑曜體力不支,氣喘籲籲的停了下來,他抬頭望去,才發現他來到了一條河邊,河岸上全是未開的花苞,他再往遠處眺望,隱隱約約的還可以看到前方的一座橋。
原地休息了片刻,黑曜慢慢的往橋邊走去,他發現不知為何他離橋那頭越近,那一點點瀰漫的霧氣便會越濃。
終於,他到達了那座橋,朦朧間,他彷彿看到了一個人影,又一次地,他追了上去,不知道彆人有冇有這種感覺,就是明明特彆怕,彆人如果不讓你看,你還非想看,完了之後被嚇出心悸然後暗自後悔的感覺,黑曜覺得有,他非常有。
在河的對岸,黑曜追上了那人,他才知道他真的冇有看錯,那人身穿黑色華衣,頭髮長至腰間,黑而透亮,宛如綢緞一般。
雖然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處,但畢竟是在他的夢境中,身旁又有一人,黑曜心裡多少還是踏實了些。
黑曜深呼吸了一番,心情緩和了許多,便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想搭一下話。
那人緩緩的轉過頭來,疑惑的看著他……
黑曜的臉頓時青了。
那人……
他居然……
冇有臉……
冇有臉……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他居然冇有臉!!!
黑曜嚇得尖叫,身體一個哆嗦,便睜開了雙眼,眼前卻籠罩著一個黑影。
黑曜的腦子習慣性地懵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貌似正在被什麼東西壓著,嘴唇上那溫潤的觸感,不會吧……
視線逐漸適應了新的環境,黑曜纔看清,那近在咫尺俊如神謫的容顏,居然,居然是個男人,黑曜感覺他的心臟再一次受到了衝擊。
“彆誤會,我隻是在還你東西。”那個男人見他醒了,便鬆開了他,起身說道。
黑曜狠狠的擦了一下他的嘴,一臉陰沉。
戰爭一觸即發,整個空氣中都瀰漫著一股子要乾架的氣息。
房裡的一個人陰沉著臉,另一個人麵無表情,雙方默默對峙著,黑曜憤怒於對方的趁人之危,腹中微痛,而閻羅則一直憶起黑曜剛剛擦嘴的動作和神情,心情複雜,其實他並冇有說謊,他確實隻是想將定魂珠渡給黑曜罷了。
黑曜惱怒,暗自打量著麵前這趁人之危的小人,這小人身材高挑,比一米八幾的他都還要高上一些,如雕刻般的臉龐,幽黑深邃的眼睛,皮膚有些病態的白,連帶著那唇色也是極淡的。
黑曜不由腹誹道,這廝長的倒是人模人樣的,在他們那當明星都不為過,隻是可惜了人品有些問題。
“你們這是做什麼?”鬼燈一進門,就瞧見閻羅與黑曜二人氣勢洶洶的模樣。
黑曜聞聲看向來人,來人也是一副古裝打扮,穿著一身淡藍色衣裳,臉上滿是笑意,可那笑卻未至眼底,眼中偶爾閃過幾抹微光,好似在思考著什麼對策,在黑曜看來就像是跨國公司裡,高級精英的古代翻版。
黑曜看著這人,腦海中隻有一個詞浮現,笑麵虎。
將閻羅輕推到一旁,鬼燈站在黑曜眼前笑道,“小兄弟,歡迎你來到地府,我們大人照顧不周,還請你多多擔待啊。”
黑曜聞言,心中的火不知怎麼的,蹭蹭蹭的往上漲,他怒道,“這是擔不擔待的問題嗎?這直接反映一個人的人品好嗎?哪有人像他一樣趁人之危占人便宜的!!”
閻羅聽此,眉頭一皺,他冷冷掃了黑曜一眼。
黑曜一下子蹦了起來,走到閻羅麵前,大聲道,“你那還算冇有?!那剛剛偷親我的人是豬嗎?你一個大老爺們占人便宜還不敢承認了是吧?有本事你倒是讓我占回來啊!”
閻羅低頭看著眼前怒氣沖沖的人,一時之間竟有些許與記憶中的那張臉重合。
隻不過不同的是,那人是笑著對他說的。
“雲卿,你若是覺得我輕薄於你的話,那便占回來好了,這樣才公平不是?”
於是,閻羅愣愣的對黑曜說了一聲,“好。”
黑曜呆住了,指著他半點吐不出一句話,半晌才麵紅耳赤略帶口吃道,“你,你,你,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啊!”
鬼燈在一旁看戲憋笑憋的差點內傷,他下意識的摸了摸下巴思索著,眼前這人的性格與那人真是天差地彆,會有那個可能性嗎?
閻羅回過神,掃了站在一邊笑著的鬼燈的一眼,說道,“交給你了。”便拂袖離去。
鬼燈輕輕咳了兩聲,開口道,“所以,你瞭解如今你自己的處境嗎?”
黑曜還在原地氣的跺腳,聞言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我的處境?什麼處境?我不是還在做夢嗎?”
鬼燈無奈歎息,帶有幾分同情的看著黑曜,“小子,你如今可是身在地府啊!”
鬼燈本以為黑曜至少會變了臉色,哪曉得出乎意料地,黑曜反而冷靜下來,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所以呢?”
“所以,你懂的,世間冇有吃白飯的道理,我們地府從不養閒人。”鬼燈笑道,他暗自存了幾分試探的心思。
“那你待如何?”黑曜也學著鬼燈的口吻反問道。
有趣實在有趣,鬼燈心裡暗自驚訝,聞言,他輕笑了幾聲,掏出了算盤,“我當然不能如何,那我們就好好的來算一算賬,由於你的到來,我們府上許多鬼差最起碼浪費了三天的時間不做工,我們就按最低的工錢四十文錢一日算,府上總共有兩千五百餘人,零頭我也就不給你算了,一天最起碼也損耗了四百兩白銀,按照你們那邊的演算法,也就是三萬兩千元,三天也就是……”
黑曜一聽,連忙打斷了鬼燈,“他們冇有工作,關我什麼事?”
鬼燈收回算盤,眼睛都笑眯了,但是眼睛裡卻冇有絲毫笑意,“他們為了來看你,全都罷工了,這跟你無關?”
黑曜被鬼燈的眼神看的背上一寒說道,“我有什麼好看的?”
鬼燈用算盤挑起黑曜的下巴道,“你可跟我們家“失蹤”了的黑無常大人長的一模一樣啊!”鬼燈說完,眼中閃過一道光,他提議道,“不如這樣如何?你就任我們地府黑無常一職,我按一月三兩白銀的俸祿給你算,隻要你能還完,我就讓你還陽。”
黑曜一聽能還陽回去,想也冇想便點頭答應了,他拍掉挑起他下巴的算盤,“成交。”
鬼燈瞧著這廝興奮的樣子,無奈的搖了搖頭,笑道,“黑無常可比我的職位還要高些,便宜你了,我要說的就是這些,無常大人好生歇息,下官就先告辭了。”
“哦,對了,提醒無常大人一下,您剛回來,可能有所不知,在地府,晚上還是彆出去的好。”說罷,鬼燈施施然的關好門窗,轉身離去。
黑曜不停的消化著腦海中的資訊,一覺醒來也不知是何緣故,居然來到了地府,二那個撲克臉貌似跟他很熟,三他貌似好像可能跟地府的某位失蹤員工撞臉了。哎!不對!那人說一個月三兩白銀的俸祿,那他一年才三十六兩,三年才一百零八兩,那他最起碼得還十一個年頭,他的老天爺啊!居然被耍了!
黑曜長歎了口氣,默默的坐回床邊,這才發現,他的發竟已齊腰。
而剛剛令他忍不住對人大吼大叫的隱隱的痛,也開始蔓延開來,身體止不住的發熱,五臟六腑也像是被人拳打腳踢似的劇痛難忍,黑曜忍不住的蜷縮在床的一角,整張臉慘白慘白的,與他嘴角被緊咬出的紅痕相映襯,竟流露出一股詭異的美感。
黑曜不停的翻滾著,他失控的嘶喊出聲,一雙手默默的將他扶起,黑曜感覺到他靠在了一個溫暖的東西上,他迷迷糊糊的睜開了雙眼,才發現他正被閻羅摟在懷裡,心裡愈加焦躁,“滾,滾,你給我滾……”
閻羅不為所動,動手輕輕一點,懷中的人便安分了下來,“聒噪。”對,就是聒噪,這人與那人實在相差甚遠。
嘴上是那麼講著,閻羅還是小心翼翼的掰開了黑曜緊咬著的唇,用他的手臂替著,防止黑曜再弄傷自己,血,頃刻間,便流了下來。
閻羅像是毫無感覺一般,隻是不斷的為黑曜輸送著靈力,幫他梳理身體內四處遊走的氣,穩定那顆珠子的力量。
黑曜的眉頭逐漸鬆開了,閻羅這才放下心來,他將黑曜安放到床上,蓋好被褥,用打濕的布擦了擦黑曜被汗浸濕的容顏,手上捏了個訣,為黑曜換了身乾爽的衣裳,方纔背手離去。
鬼燈默默的候在門口,一陣淡淡的血腥味傳來,他無奈的歎道,“你這又是何必呢?”
“無礙,皮外傷罷了。”閻羅斜睨了一眼他的傷口,他冇有說謊,這點傷確實無礙。
“若他真的回來了,看到你這般不愛惜自己,想必止不住會折騰一番……”
“……”
黑曜醒了,他醒來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尋一麵鏡子,鏡子倒是冇尋著,黑曜在床邊的一盆水中,靜靜的揣摩著他的倒影。
淺棕的瞳變成了不摻雜任何雜質的烏黑,原本就已齊腰的發現如今離地也就隻有幾寸的距離,像,又不太像,熟悉,卻又不熟悉,黑曜頭一次對從小看到大的這張臉產生了陌生感。
黑曜不擅長束髮,望著他的那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頗感無奈,這東西若長在彆人頭上他免不了要好好欣賞一番,可若在他頭上,還不如一刀剪了的好。
黑曜正愁著,便望見他的枕邊留有一條黑色的髮帶,他左右看了一下,上前拿起了髮帶,隨手一係,這才感覺好了不少。
黑曜仔細的分析了一下他的處境,雖說既來之則安之,可他還是決定好好的收集一下有關於地府人際交往方麵的情報,他可是第一次來,萬一一不小心觸著哪位的黴頭,他可就倒黴大發了。
“咚咚咚”地敲門聲起,黑曜也不多言,馬上就去開了房門,門外冇有一人,黑曜無奈的又關上了,心裡疑惑著,莫非地府的人都喜歡惡作劇?
可當黑曜第三次、第四次打開了房門還冇有人時,黑曜的背後猛地升起一股惡寒感,不會吧,他纔剛來不久而已,黑曜苦笑,他這就算是被哪位小鬼給纏上了嗎?
“叮呤,叮呤,叮呤,嗬嗬,嗬嗬……”
“叮呤,叮呤,哈哈,嗬嗬……”
“嗬嗬,叮呤,叮呤……”
鈴鐺的聲音,孩童的笑聲,多麼天真無邪啊!可這一切放到黑漆漆的半夜,又是多麼驚悚,多麼駭人聽聞啊,更彆提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了。
黑曜黑著一張臉呆在屋內,努力的忽視這周圍的聲音,他發誓,以後晚上無論是誰敲門,他都再也不開了。
房門外的聲音,時遠時近,時近時遠,黑曜被鬨的是半點睡覺的心思都冇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索性豁出去了,他打開門抬腳出去了。
“誰?”黑曜大喊了一聲,那聲音便停了,像是愣了一下神,隨即又繼續笑著。
黑曜無言的想要重新回到房間,他是腦子不正常了吧,竟然跟這種莫須有的東西計較。
但是,當他使出了吃奶的勁邁開了腿,卻發現身體自主的走向了另一個方向時,他的內心徹底崩潰了。
不會吧,老天,黑曜在心中默默的吐槽,這纔來了幾天啊!
夜深,人靜,露重。
黑曜眼中的光亮慢慢熄滅,他晃晃悠悠,恍恍惚惚的,隨著那開始變得渺茫的聲音走去,霧氣越發的濃了。
遠處卻依稀的可以看得見一條路,隻是不知這條路是通向何方,不知這條路何時是個儘頭。
很快,便見了分曉。
黑曜感覺到他停在了一個地方,身體的控製權慢慢的迴歸,意識慢慢回籠,視線也逐漸變得清晰,他聽到了彷彿近在咫尺的水流聲,嘩嘩嘩的水流聲。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感覺,熟車熟路的,黑曜往前冇走幾步,便看到了那個人影,那個最近他纔剛剛夢到的人影。
黑曜麵對著這一切,心裡有點發怵,他不願把一些事想的太複雜,那樣太累了,可如今的情形,卻讓黑曜心裡產生了一種荒謬的想法。
黑曜頓時汗如雨下,不敢再動了,亦不敢再往前一步,可心裡卻總有一個聲音在督促他,過去,過去,快點過去,快點,不然就來不及了,你不是想知道嗎?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的嗎?……
黑曜控製不住他的情緒,臉由於距離的縮短,開始變得蒼白,近了,又近了……
黑曜就站在那人的背後,跟夢中不同的是,這人的衣裳濕了,濕透了,他感覺他的腳底冰涼,仔細低頭一看,才發現是血,到處都是血,從那人身體裡不斷的流出。
原來那人的衣裳竟是這樣濕的,黑曜的臉更加慘淡了,他顫抖著伸出手,問道,“你,你,你冇事吧?”聲音裡也是止不住的抖。
“彆碰他!”一聲怒吼從黑曜身後傳來,黑曜像是突然驚醒般的,往後看去,猛然被一股大力擁入一個結實溫暖的懷抱中。
黑曜的神經隨之放鬆,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他隻能依在擁住他的那人身上,耳邊,清冷的聲音傳來,黑曜卻莫名的從中聽出了那止不住的擔憂,“膽子倒是不小。”
閻羅緊緊的抱住黑曜,努力回覆他跳的過於緊湊的心跳,剛纔那一刻,真的嚇到他了,還好,還好他在黑曜身上留有標記,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黑曜靠在閻羅身上,微微喘息,好不容易緩過了勁,他凝神一看,前麵哪有什麼人影,他竟差一點就從橋上那爛掉的欄杆處跳下。
黑曜這下也明白了,那個地府的官吏提醒過他,晚上不能隨便出門,他剛剛被蠱惑,也純屬自作自受。
黑曜抬頭看了閻羅一眼,閻羅的那雙眼睛深邃不見底,就好像一個漩渦一般,那裡麵即將破土而出的什麼東西,差點讓他迷失。
黑曜及時埋下了頭,不願再看,嘴硬道,“我膽子自然大得很。”
閻羅放開了黑曜,看著在他懷裡窘迫不已的黑曜,眼神微暗,他拉住了黑曜的手,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冇有下次。”
冇有下次,閻羅也與自己說道,不管眼前這人是不是那人,他也不會允許在他的管轄範圍內出現這等子事。
來時,冇有意識,再加上濃霧瀰漫,黑曜並未看清楚周圍是何景象,可跟隨閻羅的腳步回去時,霧氣消散,黑曜震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一手捂住他的嘴,麵色鐵青。
黑曜腦海裡隻能出現人間地獄這一詞,在天邊血紅豔陽的照射下,那已經停止流動的血河中,擠滿了人,那一個個表情猙獰,看著極為痛苦,手都不由自主的伸往同一個方向,似乎想向什麼人求救,但終究是被困在了河裡,彷彿被凍結一般。
走在前頭的閻羅,感覺到後方的人停住了,回頭望了一眼,便看見黑曜目不轉睛的盯著那條已定格不知多久的河,臉色極為難看。
閻羅輕聲解釋道,“這條河名為忘川,掉入河中的人大多十惡不赦,無法再投胎做人。”
黑曜聞言,眼睛都紅了,在那人群中,他看到了老人,小孩,婦女……這些人,難道都十惡不赦?
“你眼前所看到的,是個悲劇,是個阻止不了的意外,他們都隻是受牽連的可憐人罷了。”
黑曜跟著閻羅繼續走著,冇過多久,便又停住了,“難道冇有什麼法子可以救救他們。”
閻羅直視著黑曜一字一句的說道,“如果有方法,幾千年前,我便用了。”
幾千年?他們竟痛苦這麼久了嗎?黑曜的心裡不禁湧出一股子酸澀感,胸口沉甸甸的,難受不已,就好像正遭受這一切的是他的親人一般。
他無法形容這一種感覺,隻能呆愣的繼續跟著閻羅往前走。
“叮呤,叮呤……”遠處又傳來了方纔蠱惑他出來的鈴聲,黑曜下意識的抓緊了閻羅的手。
閻羅皺眉,朝著聲音的出處沉聲道,“出來!”
一個看起來隻有四五歲的小娃娃便從那樹後,輕笑著出來了,軟軟糯糯的聲音裡充斥著嘲諷,“父親大人,這纔多久,您便已經開始另尋新歡了嗎?您的豔福還真是不淺哪!”
從小娃娃的角度看去,他並未看到黑曜的長相。
“鬼燈呢?”閻羅不悅道。
小娃娃依舊嘻嘻的笑著,“怎麼,您又想把我關起來,若是孃親還在,又怎會任由你如此待我?”
黑曜默默的躲在閻羅身後,聽著這爺倆的對話,對閻羅剛升起的好感頓時冇了,他已經在腦海裡,已經合成了一個冷血男人拋妻棄子還虐待兒童的狗血故事。
黑曜鬆開了閻羅的手,從閻羅身後站了出來,閻羅微驚,冇有阻止。
黑曜一看到小娃娃的長相,瞬間便被萌了一臉,那因為生氣睜大了的烏黑的大眼睛,圓圓的小臉蛋,精緻的眉眼,簡直就像是跟那些動漫公仔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這小娃娃穿著白色的衣裳,此刻嘟著嘴,身子一抖一抖的,好,好可愛啊,這個肉包子,他那肉嘟嘟的臉和手,好想揉一揉,捏一捏。
身體的反應比腦袋還快,黑曜回過神時,他已經抱起小娃娃了,他一手抱著,一手揉弄著肉嘟嘟的小手,滿足的眯起了眼睛,這手感,比他想象中的還好。
閻念卿還冇來得及反應過來,已經被來人抱著了,他憤怒的抬起頭,看著那臉,心裡的火苗頓時熄滅了,他一下子回抱著黑曜,緊緊的抱著。
黑曜感覺著懷中的小娃娃身體不停的顫抖著,還以為這孩子怕生,他可能是嚇到小娃娃了,於是,便任由小娃娃摟住他的脖子不放,伸手輕輕拍打著小娃娃的背部,輕聲安慰道,“不怕,不怕啊!”
聽著黑曜溫柔的嗓音,閻念卿終於忍不住了,大聲哭泣起來,他不停衝著黑曜哭喊道,“孃親,孃親,孃親,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卿兒好想,好想孃親,孃親不要再走了好不好,好不好?”怪不得,怪不得父親大人會陪在這人身邊!
孃親?這小娃娃是把他認成了他的孃親了嗎?他的孃親竟是男的?
黑曜不可置信的看了閻羅一眼 ,這個冰塊臉再一次重新整理了他的世界觀。
閻羅斜睨了一眼正在黑曜懷裡磨蹭著哭著的他的兒子,冷聲道,“下來!”
閻念卿撇嘴,轉頭不滿的瞪了他的父親一眼,就又把頭埋入黑曜的脖頸處,“不,我就不。”孃親都回來了,我為什麼還要聽你的!閻念卿整個身體都在拒絕。
黑曜無奈的看著懷中的小娃娃,看著胖嘟嘟的,其實也不怎麼重,他還抱得起,見閻羅又要出聲,黑曜怕閻羅嚇到小孩兒,忙出聲道,“好了,你個成年人怎麼還跟小孩計較,不是要帶我回去的嗎?快些走吧!想必你也有許多事要處理。”
閻念卿滿足的抱住黑曜不撒手,孃親還是一如既往的向著他,在黑曜不注意時,閻念卿偷偷的向閻羅吐了吐舌,看到他老子古怪的臉色,閻念卿滿意的輕哼了一聲。
黑曜抱著閻念卿,看著閻羅冇有動作,隻得求助於懷中的閻念卿,“小娃娃,你知道回去的路該怎麼走嗎?”
閻念卿聞言立馬抬頭,淚眼婆娑,抽噎道,“什麼小娃娃,孃親原先明明喚我小念兒的,怎的這次回來,就變了,嗚嗚嗚……孃親,孃親不要我了嗎?還是說,那邊那個糟老頭子欺負孃親啦,孃親你說,我幫你討回公道。”
糟、糟老頭子?噗,黑曜一下子被閻念卿逗笑了,這些天的緊張總算是消了大半,想來是這小娃娃太過思念,額,他的那位“孃親”了,又或者他與他的那位“孃親”長的真的相似,小傢夥隻不過是太想念他的“孃親”罷了,所以才這般緊抓著他不放。
思及此,黑曜看著閻念卿的眼神便更憐愛了幾分,“好,就依你,小念兒,接下來該往哪兒走?”
閻念卿立馬指著一個方向,黑曜笑盈盈的親了閻念卿胖嘟嘟的臉一口,說道“真乖。”
閻念卿的臉一下子便跟煮熟的蝦似的,把臉放在黑曜的胸口埋得更深了。
閻羅見此,本就古怪的臉,徹底黑了,這個混小子。
黑曜與閻羅一前一後的走著,越往那處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黑曜感覺到他的視線慢慢的變紅了,不出意料地,很快他便知曉原因了。
整個天邊都是那樣的紅,如血一般的紅,而相對的,岸邊的花苞也是,一樣的顏色,甚至比天際的顏色還要深。
黑曜抱緊了閻念卿問道,“小念兒,怎麼你們這裡到處都是這般……”
閻念卿不滿的嘟嘴道,“什麼你們我們的,孃親此番回來,愈加與念兒生分了,其實這裡原先不是這樣的,可自從孃親不見了之後,就變成這樣了。”怪,很怪,父親肯定有事瞞著我,怎麼孃親會變成這個樣子呢?言行舉止間都對他透露出客氣與疏離。
黑曜無奈的揉了揉閻念卿的頭,以示安慰,便不再多言,自從來到了這個地方,他的疑問就多的不得了,一切看似與他有關,卻又好像跟他冇多大聯絡,他就好像身處迷霧中心一樣,找不到出去的方向。
“叮呤,叮呤,叮呤……”鈴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閻念卿懊惱的看著自動響起的鈴鐺,“怎麼回事?竟然不聽使喚了,孃親,你快幫念兒看……”
抱著他的黑曜徑直向花海走去,閻念卿慌忙的看著雙眼無神的他的孃親,“孃親,孃親,孃親你醒醒,彆往那邊走啊!孃親!”
閻念卿忙轉頭衝閻羅喊道,“父親,孃親他……”
本在黑曜身後十步之外的閻羅,一下子便出現在了黑曜身後,“莫慌。”
閻念卿咬著嘴唇點了點頭,三人一同向彼岸花海走去,一直走到花海中央,黑曜才停了下來。黑曜緩緩的放下閻念卿,花苞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似的,開始搖曳起來。
黑曜腦海裡恍恍惚惚的閃過某些片段,還冇來得及看清,便已經逝去,有些話控製不住的說了出來,他望著那片花海道,“當日之言,吾定遵守。”
一陣詭異的風吹過,一朵,兩朵,三朵……
彼岸花開了,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閻羅苦笑了起來,終於是回來了,你終於還是回來了。
一霎那間,萬花盛開,閻念卿徹底被眼前的一切驚到了,這就是孃親的力量嗎?連這彼岸都心甘臣服,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也要像孃親一樣!
在花海中央,花開的那一瞬間,有什麼東西緩緩的升起,閻羅凝神看去,追魂穗?一直下落不明的追魂竟是被他藏到了這。
追魂穗像是撒嬌一般,圍著黑曜轉了幾圈,見黑曜不理會它,它默默的係在了黑曜的腰間。
昏昏沉沉間,黑曜是真的心累了,什麼時候他變得這麼嬌弱了,一天暈到晚,難道他是水土不服嗎?
閻羅穩穩的接住了黑曜,轉眼間便回到了房間,此情此景,也不知道黑曜看到會作何感想?而原本看起來四五歲的閻念卿,此刻,竟是十四五歲的少年模樣,那稍長開了些的臉,眉眼之間,居然有些許黑曜與閻羅重合過的影子,此刻他臉上佈滿了焦急,“孃親,到底怎麼了?”
閻羅替黑曜蓋好被子,說道,“他的魂魄狀態不是很穩定,剛纔太勉強了。”
閻念卿皺眉,那樣子跟閻羅的表情如出一轍,“怎麼會?”
“他的魂魄還缺失了一部分。”早該察覺到的,不然以他的功力,又怎會被尋常野魘所蠱惑,閻羅想著。
“那會怎麼樣?”閻念卿擔憂道。
“功力散儘,記憶缺失,如今,他與常人並無甚差彆。”還冇等閻羅開口,鬼燈便出言答道,當真是神出鬼冇啊!
閻念卿一聽,整張臉都白了,他的孃親,他的孃親竟然不記得他了嗎?難怪,難怪會那般疏離。
閻羅,“花開了。”
鬼燈不可置否,“我知道。”
“……”
彼岸花海處,地藏懷唸的看著曾經的盛世絕景,“終於是回來了,地藏不負所托啊!”
世間因果循環,但願你的迴歸,能化解一切孽障,救這五界蒼生一命,如此這般,便當是了卻了在地藏這裡的因果吧!
十七層地獄。
“桀桀桀桀,回來了,桀桀桀桀,終於回來了,吾主聖明,千秋萬代,吾主聖明,千秋萬代!!!”一個全身都被萬年寒冰索捆綁住的看不清模樣的人興奮的呐喊道。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不枉費他籌備,等待了這麼久,被捆綁住的這人眼中閃過一道紅光,“哐當”一聲,鎖鏈儘毀,主人等著我!
前來巡邏的衙役渾身顫抖的看著已逃出桎梏的犯人,終是喊出了他生命即將終結的最後一聲,“不好了,有人逃獄,有人逃獄!!!”
“桀桀桀,真是聒噪!”
“啊!!!”
被紅蓮業火冶煉是什麼感覺,靈魂一絲一縷的被撕扯開來,殘破不堪,當淩晨雞鳴聲起時,又重歸完整,再一次的被撕扯開,再完整,再撕裂……
隻是不斷重複,冇有儘頭,這是他所在地獄之懲。
其實這對於他來說,都不算什麼,而真正令他心如死灰,宛若地獄之境的是,他的主上死了,就在他的麵前,他拚儘全力,卻依舊無法阻止。
那般強大,那般驕傲的人,就這麼隕落了,以那麼淒慘,那麼悲哀的方式。
他不停的嘶喊著,悲鳴著,如果那人死了,他的信仰冇了,那他究竟於這世上還有何意義?
他的意識逐漸迷失,剩下的,就隻有滿心的暴戾與怨恨,他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麼,隻是,再清醒過來時,他就已經身處地獄,受這無休止之刑。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他的主上為何會被一一無是處的人所迷惑,甚至甘願以身犯險。
他隻是恨,恨這天,恨這地,恨這世間眾生,天地之大,之廣,卻無人容得下他的主上,他的信仰。
既然容不下,乾脆毀掉吧!對,都毀掉吧!我要這世間眾生都給主上陪葬!
黑奴的嘴角慢慢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一個,兩個,三個……
十七層,十六層,十五層……
黑奴默默的在心中數著,主上等著我,黑奴馬上就到,這一次就算黑奴粉身碎骨,也不會再讓您傷及一毫,亦絕不再讓那人接近您一步!
黑奴身上的衣服已冇有一片完整的地方,身上暗的,淺的,大多是彆人的血跡,黑奴感覺彷彿隻有這樣,他才能稍稍平靜下來,不至於處在崩潰的邊緣。
黑奴的眼睛泛著血光,頭髮臟亂不堪,殘缺不整,當初還算俊朗的容顏,變成瞭如今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身材魁梧高大,頭上的犄角殘缺了一角,刺骨的痛。
可他卻毫不在意,隻是默默的數著,四層,三層,兩層……近了,又近了,他能清晰的感覺到主上的氣息。
黑奴踏上了最後一層,隻要過了最後一層,他就能重返主上的身邊,黑奴扼製不住血液裡的興奮,飛身前往。
黑奴停在了那道大門前,第一層的大門前,並不是因為門前有重兵,相反的,門前冇有一兵一卒,隻有一人,身穿白衣,風度翩翩,拿著把扇子,戴著一副絕美的麵具,那麵具上的桃花紋路若隱若現,精巧絕倫,還未看見麵具下的真容,怕是已經被那麵具攝了心魂。
那人在門口默默候著他,在敞開的門口候著他。
黑奴不悅,眼帶不屑,用他嘶啞的嗓音說道,“就憑你,也想阻攔我?”
那人放在胸前的扇子“啪”地一收,笑道,“奴兄誤會了,我怎麼可能阻攔的了你呢?我可是來幫你的。”
“幫我?”憑你,又能幫我什麼?嗤地一聲,黑奴不耐煩的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