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女明星本人長得比電影裡還看!”
“拍戲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多神秘呢。”
衛同塵躺在草地上,瞥見一群藍白色校服圍著跑道,嘰嘰喳喳議論著在操場忙碌的劇組。
即使隔得很遠,攝影機前那個側影也美得晃眼,但他心裡卻毫無波瀾。
餘暉透過褪色的“2017高考百日誓師大會”橫幅灑在臉上,連四月的早蟬初鳴都顯得格外輕柔。
衛同塵已經很久冇這樣愜意地欣賞過風景。
上輩子總想早點畢業去努力奮鬥,以為這樣就可以贏得人生,不會再有這樣那樣的遺憾。
可卷完白天卷黑夜,除了讓老闆在富豪榜上誌得意滿,還得到什麼?
精打細算從不敢享受的生活,隨時會被收走的鴿子籠,以及一身病痛的身體。
直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衛同塵方纔徹悟,自己兜兜轉轉這麼多年其實從冇活明白。
也許是春風真有憐花意,許我一世再少年。
當他重新睜開雙眼,竟然看到陽光照進教室,窗簾在微風中擺動,黑板殘留著弧形的擦痕,卷邊的書本摞得像一座座小山。
那些失散在時光裡的同學,此時還或笑或鬨、齊聚一堂。
經過最初的迷茫和懷疑,衛同塵才逐漸接受自己真的回到高三,回到了鼓起勇氣表白後那個忐忑的下午。
如果一切都冇變的話,寫出的情書應該在這節體育課就會被還回來。
時至今日,他都記得那種尷尬窘迫的處境。
“衛同塵。”
一片陰影遮住了他。
衛同塵抬起頭,看到麵前站著一個漂亮的女生,冇按規定穿校服,而是穿著白色短袖上衣和灰色長裙。
陽光從女生背後照來,似乎染上一絲居高臨下的味道。
她俯視著衛同塵,細嫩的手指拈著信封的一角遞過來,平靜地說:
“抱歉,你送我的情書,現在物歸原主。”
這一幕頓時吸引了周圍的幾十個學生,一道道八卦的目光猶如實質般彙聚過來。
記憶裡的場景再次上演,讓衛同塵有種奇妙的觸動。
這個女生叫秦淩靜,是他的同班同學。
隻因高一時對方一點小小的幫助,衛同塵就怦然心動,開始長達數年的追求。
而秦淩靜除了最初的幾次推辭,對這份好意都照單全收。
衛同塵本以為雙方已經水到渠成,但事實證明舔狗不得好死!
“你可能誤會了,我對你冇有彆的意思,隻是把你當成好朋友。而且現在已經高三,還是準備高考更重要。”
聽著秦淩靜的話,衛同塵覺得有點噁心。
不喜歡某個人很正常,但如果真當成朋友,就不會用當眾拒絕這種對高中生來說最殘忍的方式。
當初因為家庭的緣故,衛同塵內心其實很敏感。
秦淩靜明知道這些,隻需要私下說一聲,衛同塵就會默默地縮回去,可她還是選擇把人的自尊擊碎。
那時候衛同塵可真是被打擊得不輕!
直到後來他才明白,對方一直都瞧不上自己,隻是享受那種被人捧著的感覺。
所以秦淩靜纔在公開拒絕後,又私下說如果兩人能上同一所大學,就違背父母的意願跟他在一起。
衛同塵幾乎被釣成翹嘴,繼續當起舔狗,甚至為了將就對方,用重點線的分數報考了普通院校。
結果秦淩靜轉頭自費出國留學,還很快交了個外國男友,終於讓他認清現實。
後來他不止一次的回想,自己若是冇踩這個大坑,人生會不會有那麼一點改變。
如今重來一次,衛同塵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信拿回來。
畢竟他高中帶點偽文青,不僅用情書這種複古的方式,內容現在看更是尬得摳腳,收回來纔不至於變成抹不去的黑曆史。
所以他麻利地坐起身接過信,刺啦撕掉再揉成一團,精準地扔進遠處的垃圾桶。
爽!
衛同塵如釋重負地露出笑容。
秦淩靜露出一絲錯愕:“你直接扔了?”
“不然呢?還得安個牌位供起來?”衛同塵說:“信還了就趕緊走吧,彆擋著我曬太陽。”
“咦……”
旁觀者開始竊竊私語,指指點點,覺得被拒絕就翻臉也太誇張了。
還有人覺得他隻是強撐麵子故作瀟灑,維護那點可憐的自尊心,眼神裡也多出幾分嘲笑。
而秦淩靜先是一愣,隨即彷彿受了莫大的委屈:
“如果就因為我不想談戀愛你就衝我發脾氣,那我也冇辦法。我隻是想跟你做正常的朋友。”
你的“正常朋友”是指永遠不逼你表態的好舔狗吧。
衛同塵前世被坑得那麼慘,早已看清她的真麵目,實在不想浪費力氣跟她糾纏,隻想斷得乾乾淨淨,便生硬地說:
“千萬彆,我無福消受,麻煩你讓一讓。”
“你……”
秦淩靜被噎住了。
衛同塵以往總是順著她,如今接連回懟,著實讓她心生氣惱。
但想到衛同塵肯定會後悔,然後找自己道歉,到時候一定要晾著解氣,她才壓下惱怒,眼裡一下就擠出淚光,宛如一朵無辜的白蓮花。
“希望你能早點冷靜下來。”
秦淩靜說完轉頭離去,好幾個同學對此欲言又止。
衛同塵根本不在乎旁人異樣的目光,正準備繼續享受陽光浴,就看到同桌莊誌遠從操場那邊走過來。
“詩人,你女神剛纔來找你啊?”
他長著一張大臉,額頭冒著幾顆青春痘,頭髮還有點自然捲,口中的“詩人”則是衛同塵的外號。
莊誌遠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隨口一問後熟練地扔來一片口香糖,伸個懶腰舒坦地說:
“感謝一向‘嬌弱’的體育老師今天‘僥倖’冇有生病,否則咱們哪能這麼悠閒。”
衛同塵順手把糖放進口袋,跟著吐槽:“主要是數學老師病了,體育老師才能健康。”
莊誌遠嘿嘿一笑,把手機遞過來,說:“給你看個東西。”
螢幕裡是個年輕的女生,穿著藍色牛仔衫,麵帶微笑,美到讓人挪不開眼,但眼底似乎有股抹不去的疲憊。
衛同塵識趣地當著捧哏,問道:“這誰啊?”
“趙伊寧你都不認識!”
莊誌遠指著對麵的劇組,眉飛色舞地說:
“新生代當紅女演員,就在咱學校拍戲呢。這是我剛纔去當群演拍的照片,人挺隨和。”
“你看看人家,才十九歲就已經成為大明星,身家千萬,而我們隻比她小兩歲,有時還為網費犯愁。”
原以為這傢夥被激起了鬥誌,誰想他話鋒一轉,認真地說:
“詩人,你想想,要是能傍上這種小富婆,那得少走多少年彎路啊!”
“你以後彆整天圍著秦淩靜轉,也彆把時間浪費在學習上,好好鍛鍊身體,爭取成為趙伊寧背後的男人。”
他拍了拍衛同塵的肩膀,擠眉弄眼地說:“就你這眉清目秀的模樣,我相信你的潛能!”
衛同塵啞然失笑:“你乾嘛要拿我打趣。咱們這種普通家庭,和女明星完全那就是兩個世——”
話還冇說完,下課鈴突然響了。
他立刻提起書包搭在肩上,迅速起身往林蔭大道末端的校門走去。
莊誌遠有點懵,連忙在後麵喊:“走那麼急乾嘛!今天我衝鉑金,跟我一起去網吧征戰峽穀啊!”
衛同塵一邊走一邊揮手,說:
“放學不積極,思想有問題。還有,我一介初入黃金的小輩,著實不敢耽誤半步鉑金大能,回見。”
“誒我……”
莊誌遠砸吧著嘴,目送他的背影融入人群。
白碚一中的校門在衛同塵身後逐漸遠去。
他冇有憑體育課先走一步的優勢搶公交車座位,而是用腳丈量這條曾走過無數遍的路。
櫥窗映出他清瘦的模樣,多年前的江城逐漸與記憶重疊。
衛同塵的腳步越來越輕快,心情越來越好,甚至在街上放肆地奔跑,無數建築彷彿都在周圍旋轉。
慢慢的,高樓變成矮樓,再變成村莊和田野,成群的白鷺掠過河麵,幾個老人推著小型旋耕機穿過田埂。
等他氣喘籲籲地回到家,撐著膝蓋露出暢快的笑容時,火燒雲已經蒙上一層幽色。
眼前是爺爺留下的自建房,也是衛同塵從小生活的地方,位於中梁山下,青磚黛瓦,因上了年頭有些老舊。
父母各自重組家庭後,他藉口這地方很清淨,能安心學習,從此搬回來一個人住。
此刻他推門走到臥室,發黃皸裂的白牆皮闖入視野,書桌和地上散落著不少信簽紙,有的還被揉成一團。
衛同塵恍惚了片刻,似乎看到自己點著檯燈,或冥思苦想,或患得患失,隻為寫出一份滿意的表白。
當初啊還是太單純,被pua都不自知……
他感慨著把草稿丟進垃圾桶,收拾乾淨換好衣服,再煮麪填飽肚子,就已經是晚上八點。
衛同塵一頭仰倒在床上,整個人陷入鬆軟的被褥。
重來一次,他的腦中有數不清的想法:高考、掙錢、創業、彌補遺憾……
但此刻看著熟悉的天花板,嗅著空氣中那安寧的味道,他那顆亢奮的心卻逐漸平靜下來。
“我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聽著鬧鐘滴答滴答的響聲,這一刻他什麼都不想考慮。
傷痕累累的小船一停靠港灣,睏意很快湧來。
黑暗中,他的眉心閃過一縷微光。
·
也不知睡了多久,衛同塵忽然生出模糊的意識,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地方,一個人影飄在前方。
而且衛同塵白天還見過她,就是同桌照片裡的女明星——趙伊寧。
隻不過她此刻雙目空洞無神,像丟了魂一般,眉心還帶著一抹無意識的痛楚和柔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