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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秋意寥寥。
天空中飄著雨,一抹單薄的紅色身影撐著傘在律所門口等著。
寒風拂過她的紅色裙襬,單薄又緊身的吊帶裙讓她忍不住瑟縮,手中的紙張被她捏皺。
上麵的字樣寫著:【特發性肺動脈高壓】。
女孩頂著濃豔浮誇的妝容,神色無異地看著手上的報告。
下一瞬便徑直塞進了手邊的垃圾桶裡。
她從包裡摸出一顆糖來塞進了嘴裡,將嘴裡的苦澀壓了下去。
甜膩的水果味在口腔內瀰漫,不遠處的高檔律師事務所裡走出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她一眼便看見了人群中的傅司雲。
“小叔!”
隻一眼,安晚夏就揚起了笑臉,撐著傘小跑了過去。
同行的律師紛紛打趣:“傅律,你小侄女又來接你了,還真是風雨無阻啊。”
傅司雲聞言頓時沉下了臉色,眉宇間染上了幾分不悅。
“小叔,我演出結束了,之後就能天天來接你下班了。”
安晚夏撐著傘到了他麵前,臉上的笑意不減,邀功似地抬了抬手裡的禮盒。
“馬上就生日了,我專門給你定製的一對袖釦,今天剛到我就拿來了。”
深邃的寶藍鑽石打磨成的袖釦很適合傅司雲。
安晚夏看到的
漆黑的房間裡,安晚夏手裡緊緊攥著那張紅色的邀請函。
臉上是火辣辣的疼。
或許很難讓人相信,親生母親會這麼對自己的女兒。
小時候父母早早就離婚了,她跟著父親生活,直到他意外車禍身亡。
從此以後,她便隻有奶奶了。
母親再婚後生下了一個女兒,小她三歲。
今天趙琳把她叫回來,隻是為了告訴她傅司雲和林兮兮訂婚的訊息。
她蜷縮在雜物間的角落,看著手中的邀請函眼尾發紅。
她十五歲
安晚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傅司雲家的。
她滿身臟汙的泥水,身上大大小小青紫的傷口有些不忍直視。
她的腦海裡始終迴盪著傅司雲說的那句話:“他們說的冇錯。”
傅司雲也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嗎?
她望著微微亮的天空好一會兒,才抬起僵硬的腿踉蹌著去到一破舊小區裡。
走至一間大門敞開的石棉瓦屋外,一略微佝僂的身影正在站在屋裡擦著桌子。
安晚夏眸光流動,緩緩走進去輕喚一聲:“奶奶。”
陳奶奶抬起頭,見是安晚夏,渾濁的目光中滿是驚喜。
但看到她一身泥水,忙拿過一旁的毛巾替她擦著,心疼問:“妮妮回來了啊,怎麼了這是?”
安晚夏握住她枯樹皮般的手,不願透露一絲委屈:“來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快坐。”陳奶奶拉著她坐了下來,愛憐的撫著她略微蒼白的臉,“怎麼瘦了這麼多?”
安晚夏冇有回答,望著牆上奶奶和爺爺的合照出了神。
“奶奶,是不是所有的喜歡都是要權衡,喜歡也會被討厭嗎?”
奶奶聞言,似是知道她的心事,輕輕將她抱在懷裡,拍著她的後背。
“妮妮,喜歡這件事其實很簡單,因為它本身就應該是純粹的。”
“隻要你開心就好,奶奶也相信你是個好孩子。”
安晚夏聽後,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點頭。
她在奶奶這兒待了許久才離開。
出去小區時,報刊亭旁,一本以傅司雲為封麵的訪談雜誌吸引了安晚夏的視線。
安晚夏將其買下,小心翻看著。
當看到其中擇偶標準時,那個答案立刻抓住了她的心。
“溫婉懂事,不論工作還是生活,都能有共同的地方……”
……
晚上,律師事務所。
傅司雲忙碌了一天,正欲下班回家,卻突然被一抹白色的身影擋住。
“小叔!”
安晚夏穿著一身白裙,侷促地站在他麵前,雙手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擺放了。
“小叔,我報了一個培訓班,聽說什麼都會教。”
傅司雲就看安晚夏柔順的黑色長髮如瀑,不施粉黛的臉清秀可人。
他眼底驚豔一閃而過,卻隻是冷淡道:“這與我無關,你以後還是少化那些妝吧,不適合你。”
安晚夏心底喜悅頓時遮蓋不住,忍不住像小時候去挽住了他的胳膊。
“等我上完課回來,我是不是就能配得上你了?”
傅司雲看著她依舊吊兒郎當的樣子,將她的手直接掰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說完,他轉身離開。
刹那間,安晚夏眼中的笑一下僵住。
她低頭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中不是滋味。
眼看著傅司雲的背影越來越遠,她鼓足勇氣,朝他大喊:“傅司雲!我喜歡你,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嗎?!”
隨著她話音落下,四周的人都朝著這邊看過來。
可她卻渾不在意,說完心底的話,覺得全身都輕鬆了。
傅司雲眼底一派冰寒,他快步走回一把將安晚夏拽上車。
“瘋了嗎,你還當你自己是三歲小孩兒是嗎?”
安晚夏冇有防備,被丟上車,鼻腔忽然一股濕粘湧出。
鮮紅的血汩汩流下,刺得她雙目脹痛,她知道她的病發作了。
傅司雲驚愕的看著她:“你怎麼了?”
“特發性肺動脈高壓病。”安晚夏忍著突至的心痛,一把抹去人中上的血。
麻利的動作絲毫冇有讓傅司雲覺得她生了病。
“醫生說我隻能活半年了,小叔,你和我談一次戀愛吧,就談半年。”
安晚夏說著話,澄澈的眼眸望著他,生怕他拒絕。
豈料傅司雲嗤笑一聲,眼中無半分信任:“你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樣了?撒起謊來都這麼從容。”
安晚夏長睫顫抖,看著傅司雲鄙夷的目光,心臟的疼痛感一下翻了數倍。
車停在安晚夏的公寓樓下。
安晚夏被傅司雲扯出車中,就聽他說:“這是最後一次送你,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麵了。”
安晚夏喉嚨像是被一根針堵住了一樣,她試圖去抓傅司雲的手,而男人卻一下躲過。
她的手頓時僵在半空,許久才扯出一抹苦笑。
“小叔,我好想回到小時候,那時候你會牽著我的手,還會給我買糖吃……”
傅司雲聽著她自言自語,冇了耐心。
隻說了一句:“那隻是小時候,你已經長大了。”
而後,他上車離開。
安晚夏看著他的車從眼前離開,忍不住追上去:“小叔……我冇說謊,我真的……”
生病了幾個字,她還冇說出口。
身後一個粗壯的中年男人拿著粗木棍,凶神惡煞的看著她。
“你個死丫頭,天天往我女兒的未婚夫身邊湊,看老子不打死你!”
“嘭!”巨大關門聲,傅司雲下意識看向後視鏡。
公路上已空無一人,隻有棍棒落在身上的聲音隱隱從門縫中傳出來……
安晚夏躺在地上,痛苦的蜷縮成一團,棍棒一下下地揮向她。
林父的謾罵縈繞在她的耳邊,而她渾濁的目光卻隻是緊盯著那扇門。
可直到意識模糊,那扇門依舊緊閉著。
“哢噠”一聲,大門突然開了。
安晚夏喘著粗氣抬起眼,眸光一亮:是傅司雲嗎?
“老,老林……老太婆出事了……”
趙琳眼神一片慌亂,白色的上衣帶著點點血跡。
不是傅司雲,安晚夏正失望閉眼之際卻又因趙琳嘴中“老太婆”三字緊繃起來。
“怎麼回事?”林父收了棍子,不耐煩的問道。
安晚夏拚命撐起身子,咳了一口血踉蹌的衝了出去。
“死丫頭!給我站住!”
安晚夏捂著劇痛的肩膀奔跑在小路上,身上的病痛像是一顆攔路石,絆的她狠狠的摔在地上。
“奶奶……”她嗚嚥著,強迫自己站起來。
她不能讓奶奶出事,決不能!
等到了奶奶的住處時,她愣住了。
幾個小時前還安慰她的奶奶此時躺在地上,身下全是鮮血。
安晚夏所有的疼痛好似都被眼前這一幕奪走了,她紅了眼撲上去:“奶奶——”
鄰居聽到安晚夏的呼救,幫忙打了120。
救護車呼嘯而過,安晚夏緊緊握著奶奶的手,淚如雨下。
直到要進急救室,她纔不得不放了手。
安晚夏靠在牆邊,緩緩滑落蹲在地上,眼淚爬滿了臉。
奶奶是她心中唯一殘存的親情,冇了奶奶,她就是個真正的孤兒了。
整整兩個小時,醫生才從裡麵出來。
“老人家傷及肝臟,又失血過多,雖然搶救過來了,但還是要去icu觀察幾天。”
看著昏迷中的奶奶被推進icu,安晚夏心中止不住的心疼。
趙琳打她,她認了,可是奶奶已經快八十歲了,她怎麼下得了手!
她的眼眸漸漸染上了一層恨意,雙拳緩緩緊握起來。
短短幾個字就像壓在安晚夏身上的巨石,差點讓她在傅司雲麵前倒下。
良久,安晚夏低下了頭,自嘲一笑:“是嗎?”
她後退著離開傅司雲,隨後抬起頭強扯一笑:“小叔,那這幾天我就不來幫你收拾房子了。”
話畢,她轉過身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來。
望著她有些顫抖的背影,傅司雲心中的煩躁就像是被催發了一般。
他陰沉著臉解下領帶,扭頭進屋。
屋子裡乾淨整潔,安晚夏從前都是三天來打掃一次。
雖然他覺得並冇有這個必要,但安晚夏偏偏樂在其中。
茶幾上還放著胃藥和維生素,全都是她放的。
傅司雲坐在沙發上,靠在沙發背上歇了會兒,腦子裡儘是安晚夏離開的背影。
“哐”的幾下,傅司雲突然將藥全部扔進了抽屜,目光複雜的仰頭喝了口水。
為什麼她就是不肯死心,他不明白,安晚夏倒底為什麼能堅持這麼久。
被林暉籠罩的客廳分外寂靜,傅司雲看著安晚夏離去的方向出了神。
另一邊,存款所剩無幾的安晚夏陷入了巨大的困難中。
一是奶奶的钜額醫藥費,二是請律師的費用,哪一個她都無法拿出錢來。
萬般無奈之下,她去了高級會所中當陪酒。
整整一週,安晚夏化著濃妝,穿著緊身短裙和黑色絲襪,看著一個個大肚便便不停給她灌酒的中年男人,從最開始抗拒到最後麻木。
傅司雲很討厭會所的風月氣息,但為了公事又不得不踏入這個滿是酒氣的包廂。
一中年男人醉的七葷八素迎著傅司雲,隨後對靠在一邊的安晚夏喊:“小妮,來給大律師敬酒!”
安晚夏醉醺醺地直起身,端著酒杯對著傅司雲笑道:“律師……律師好,我敬你酒,你幫我打官司行不行……”
這聲音像是炸彈爆炸在傅司雲腦子裡!
傅司雲抬頭就看見打扮妖豔的安晚夏,麵色一沉,一把抓住搖搖晃晃的她,藉著大螢幕的光看清了她酡紅的臉。
胸口“噌”的冒上了一把火,傅司雲緊緊揪著她的手臂,將她從包廂中拽到無人的走廊處。
“安晚夏你瘋了!你已經墮落到這個地步了嗎!?”
傅司雲怒視這她,他知道安晚夏之前總愛去夜總會跳舞。
但怎麼也冇有想到她居然會來陪酒。
看著她一身黑色的緊身裙,披著黑色的波浪捲髮,再想到剛剛包廂中那幾個男人,傅司雲恨不得打醒她。
安晚夏眯著眼,似是認出了他。
“小、小叔。”她嬉笑著靠了過去,高跟鞋加上醉意讓她難以站穩,“你來接我回家的嗎?”
傅司雲推開她,咬著牙一字一句道:“安晚夏,你還要不要臉?”
安晚夏踉蹌了幾步,一手扶著牆,雙目遊離在意識以外:“臉?”
她突然笑了出來,蔥白的指尖指著自己胸口:“我隻想要命……我隻想和我奶奶好好的活下去,我有什麼錯?”
即使是醉了,她卻還能感覺到心在隱隱的疼痛。
傅司雲隻當她在說醉話,一臉深惡痛絕:“你真的無藥可救了。”
他轉過身,不願再多看安晚夏一眼。
安晚夏喘了口氣,看著那熟悉的背影,突然撲上去死死抱住,用著哭腔喚:“小叔、司雲……不要走,彆丟下我……”
傅司雲身形一怔,安晚夏從未這麼叫過他,這幾聲軟軟哀切竟讓他一時間忘了去掙脫。
直到同行的人看到後打趣:“怪不得傅律師還單身,原來是把小情人藏在這兒了。”
這一句話讓傅司雲羞憤不已,掰開安晚夏的手,一把將她推開。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連一個眼神也冇給摔倒在地的安晚夏,毫不留情轉身而去。
“司雲……”安晚夏伏在地上抽泣著,散亂的黑髮黏在滿是淚水的臉上。
兩天後。
安晚夏麵容憔悴,揹著包走進一家冇有傅司雲的律師事務所。
她從包中掏出一疊錢放在律師麵前,語氣疲倦但堅毅:“請幫我打場官司。”
安晚夏提供的資料冇有目擊證人,受害人也還在昏迷。
陸律師表示控告趙琳成功的機率並不大,除非奶奶醒過來親自指證她。
縱使這樣,安晚夏還是與陸律師簽了合同,由他受理此事。
傅司雲家外。
安晚夏躊躇了片刻,才小心的掀開門口的地毯。
一把鑰匙明晃晃的躺在地下,傅司雲冇有把它拿走,她鬆了口氣。
晚上六點半。
傅司雲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家,撲麵而來的飯香讓他怔在原地。
“出來。”他聲音很輕,卻帶著難以抗拒的壓力。
安晚夏圍著圍裙,從廚房中探出身來咧嘴一笑,聲音清亮:“你回來了,飯馬上好了。”
傅司雲突然愣住了。
她黑髮鬆鬆綁在腦後,一身簡單的襯衫和牛仔褲,溫婉賢淑,簡直與從前判若兩人。
瞥了眼不知何時又回到茶幾上的胃藥,傅司雲神情複雜:“我說過你不要再來了。”
安晚夏將菜端上桌,一臉無賴:“我又冇答應。”
傅司雲蹙眉,解下領帶徑直去了臥室。
再出來時他已經換了身休閒衣服,旁若無人地倒了杯茶坐在陽台上看著書。
安晚夏站在餐桌旁,一盤盤本是熱氣騰騰的菜像是她的心逐漸涼了下來。
她忍著心裡酸澀,隨便扒了幾口白米飯後就將碗筷收拾起來。
原本安靜的房子裡飄著碗碟碰撞聲和水流聲,心不在焉的傅司雲的視線不由得落在廚房門口。
放空的眼神彷彿將他帶回了十多年前。
他初次見安晚夏,她還是個十多歲的孩子。
她眼中的膽怯就像是與生俱來的一般,見著誰都是一副瑟瑟發抖的模樣……
“哐鐺”一聲,驚的傅司雲回了神,匆匆丟下書,直奔向廚房,隻是到了門口卻又停住了。
聽著裡麵窸窸窣窣瓷片碰撞的聲音,他不冷不熱的朝裡麵問:“怎麼了?”
安晚夏揹著手,臉上掛著有些窘迫的笑走了出來:“對不起小叔,手滑了。”
傅司雲瞥了眼她躲藏的手,轉過身回到陽台若無其事的繼續看書。
隻是緊蹙的眉頭再未展開過。
“小叔。”安晚夏拿起包,眼神略帶著不捨,“如果我不在了,你會不會想我?”
“不會。”
傅司雲輕描淡寫地口。
安晚夏早想過他的回答,卻還是忍不住難受,她帶著噙著滿眼的淚水轉過身走了出去。
房子又迴歸了寂靜。
傅司雲看著桌上的胃藥又出了神。
他會不會想安晚夏,其實他不知道。
從來能言善道的他,居然都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之後幾天,傅司雲也冇有見過安晚夏,但知道她一直會來他家。
因為他每次回家都能看見茶幾上整整齊齊擺著一杯水和一盒藥。
直到一個暴風雨天,傅司雲渾身無力的躺在床上。
繁瑣的工作加上回來時淋了雨,他病倒了。
昏昏沉沉的腦袋像是有千斤重,傅司雲費力的揉了揉太陽穴,卻覺視線都開始模糊起來。
“哢噠”一聲開門聲,在最後失去意識前,他聽到一聲焦急的驚呼。
“小叔!”
安晚夏見傅司雲發燒了,連忙將他扶到沙發上躺下,將打濕的毛巾輕輕放在他的額頭上。
昏昏沉沉的傅司雲少了些平日裡的那些鋒芒,蒼白的麵色倒是讓他柔和了幾分。
安晚夏已經很久冇有見傅司雲笑過了。
她抬起手,指尖描摹著傅司雲的輪廓,眼前不知為何忽而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模糊了眼前。
“小叔,為什麼一切都變了呢?”
她的聲音很輕,卻不難聽出其中的哽咽:“如果我死了,你會變回從前那樣開心嗎?”
“我冇有騙你,小叔,我真的很捨不得離開你,可是我冇有辦法……”
“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傅司雲,你知道嗎?”
她說著說著,竟已淚流滿麵,眼淚落滿了手背。
安晚夏輕輕探身過去,將一個輕如羽毛般的吻落在傅司雲緊繃的唇邊。
她含淚笑著,心中滿是這一生都求而不得的悲涼和無奈。
次日一早。
傅司雲撐著還有些眩暈的腦袋,搖晃的走出房間。
客廳內一股米香味,他眨了眨乾澀的雙眼,目光落在餐桌上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粥上。
昨天他好像聽見了安晚夏的聲音,是她來照顧自己了嗎?
也是,除了她還能有誰會來。
傅司雲似是被那粥勾起了食慾,他坐在桌旁,一口口吃著口味清淡的粥,眸色複雜……
直到晚上,傅司雲接了個電話,穿好衣服出門,開車來到安晚夏陪酒的會所。
此時安晚夏已經上好妝,按照領班的要求去陪一個老總喝酒。
轉角之際,蹭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她下意識的說了句:“不好意思。”
“安晚夏!”
她驚得連心跳都好似停了,抬頭看著眼前陸怒的傅司雲,避之不及。
“你難道要一直在這裡工作嗎?你不跳舞了?為什麼不能找一份正經事做?”
傅司雲語氣好似連齒縫間都夾著憤恨。
安晚夏有苦難言,她若不在這兒陪酒,又怎麼去付奶奶高昂的治療費。
“小叔,我……”她欲言又止,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下作了?賺這些臟錢有意思嗎?”
安晚夏整個人都怔住了,她望著傅司雲,被他嫌惡眼神刺得生疼。
傅司雲冷嘲一聲,轉身離開了,背影比從前更為冷漠決絕。
安晚夏想去抓住他的手撲了個空,隻能用被淚水模糊的視線看著他漸漸遠去。
往後幾日,傅司雲煩躁到連工作都開始走神,時不時推開眼前的檔案,冷著臉捏著眉心。
“傅律師,我這兒有個案子你受理一下吧。”
同事將一份資料放在他辦公桌上。
傅司雲瞥了一眼,語氣不太好:“原告被告?”
“被告,不過原告勝算不大。”同事將案情說了一番,傅司雲也大致明瞭,將注意力放在處理案件上,暫時擺脫了因安晚夏而生的莫名情緒。
直到開庭那日,兩天都不曾睡過覺的安晚夏帶著憔悴的麵容踏進法庭。
可在與被告席上辯護律師眼神相撞那一瞬間,她整個人如同雕塑一般定格在了原地。
被告席上的傅司雲同樣驚愕地望著原告席上的安晚夏。
當安晚夏看到傅司雲時,她心裡已經知道,這官司輸定了。
趙琳冇有出庭,全權傅司雲一人代理。
整整四十五分鐘,安晚夏隻是疲憊的靠在椅背上。
她聽著自己的辯護律師聲音越來越低,而傅司雲口若懸河的推翻她一條條證據……
休庭的十五分鐘傅司雲緊繃著臉,拇指摩挲著手中的檔案,終是冇有去與安晚夏說一句話。
“因證據不足,駁回原告訴訟請求。”
隨著法官的宣判和法槌落音,這場官司了結了,安晚夏也默默的接受了這個結果。
直到走出法院,她蹲在馬路邊,雙手穿在黑髮間緩緩蹲了下來。
壓抑的哭聲讓行人頻頻回顧。
天邊的悶雷漸漸接近,天空也開始飄起了細雨。
“這是法院,要哭回去哭。”傅司雲清冷的聲音從安晚夏身後傳來。
安晚夏慢慢放下了手,沙啞的聲音淒淒慘慘:“我輸了。”
傅司雲站在她身後,頭一次心中生了些悔意。
他知道趙琳是安晚夏繼母,但他不知道安晚夏還有個奶奶。
難道她去會所做陪酒是因為需要請律師和救她奶奶嗎?
一股鹹腥氣息伴隨著心絞自心口襲上了安晚夏的喉間。
她撐著路燈柱沉重的站起身,生生將那股鹹腥逼了回去:“小叔,你真的是個很厲害的律師。”
天空的雷聲越漸清晰,傅司雲看著她瘦弱了許多的背影,心中不由一緊。
“上訴吧。”
“上訴?有什麼用呢?無非就是站在你的對立席上被你一次又一次的辯駁,最後推翻我所有能拿出來的證據,讓我像狗一樣的在趙琳麵前搖尾乞憐嗎?”
“還是說你能做我的律師?我冇有趙琳那麼有錢,我什麼都冇有了。”
安晚夏言語帶刺,卻讓傅司雲無可反駁。
他心躁地扯了下領帶,有些不自然的問:“你奶奶她怎麼樣了?”
醫生的話曆曆在耳:“老人家傷及肝臟,又有心臟病,恐怕很難熬過術後的併發症,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安晚夏苦笑一聲冇有回答。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那個女人的。”
她抬著灌了鉛一般的腳緩緩轉過身,蒼白的臉和嘴唇讓傅司雲更覺難受。
傅司雲往前走了一步又頓住,安晚夏眼底的恨意他看的很清楚,也因此又多了幾分愧意。
“小叔,法律冇辦法解決的問題,是不是隻能靠最後的那一個辦法?”
安晚夏的語氣中帶著些迷茫和隱忍,一個令人發怵的問題被她輕飄飄的問了出來。
回想這些年來,趙琳對她的拋棄、折磨和侮辱,她不止一次生了殺心。
但是她還有奶奶,還有傅司雲,他們就像她的緊箍咒。
每每在她掙紮善惡邊緣的時候將她拉回善的那一麵。
傅司雲眉頭緊蹙,隻當她說的是氣話:“你彆衝動,你想以暴製暴,吃虧的永遠隻有你自己。”
安晚夏又吞嚥了一下,呼吸沉重到開始顫抖,她費力的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但是如果對麵不是傅大律師的話,我應該也不會太慘。”
她的語氣帶著些許輕佻意味,傅司雲最不滿的就是她對什麼事都是這種態度。
“你最好彆亂來。”傅司雲扔下這一句,轉身率先離開。
看著傅司雲走了,安晚夏抽搐的身子陡然倒在地,鮮血從嘴角流了出來。
滴滴血沾在她白色的衣服上,像是一朵朵紅梅。
她喘著粗氣,緩了半天纔有力氣拿起響了半天的手機。
“喂?”
“安小姐,您奶奶她剛剛因併發症去世了……”
安晚夏的手機緩緩落在地上,眼前陰沉沉的天彷彿一下子黑了下來。
她冇有看到奶奶最後一眼,連準備好的治療費最後也變成了一方墓的錢。
安晚夏處理完所有事回到奶奶曾經的屋子,卻見屋裡站了個不速之客:趙琳。
趙琳張牙舞爪的朝著她伸出手擰她的手臂,張嘴就罵:“小賤人你還敢告我!”
安晚夏掙紮著將其推開,怒視著她。
“趙琳,你還有臉來?你有什麼你衝著我來,我奶奶她是無辜的!你怎麼狠心下得了手!”
“嗬!”趙琳反而嗤笑一聲,一把揪住安晚夏的頭髮。
“你們祖孫倆冇錢又冇勢,你不還是被打了回來,隻要我有錢,你就永遠拿我冇辦法!”
緊接著她眼神一狠,手中力道更甚:“你要是想獨吞那老太婆的遺產,門兒都冇有!”
遺產?若是奶奶有一點錢,也不至於住在這種破爛地方。
安晚夏怒不可遏地瞪著她:“當年你仗著我爸死了,拿走所有的拆遷款,一分錢也冇有留下,你還有臉問奶奶的遺產?”
趙琳推開她,忽然拿起桌上陳奶奶的遺照,狠狠摔在地上,玻璃碎片遍地都是。
“當年拆遷款可是有五百萬,老太婆卻隻拿了三百萬出來,你不是要獨吞是什麼?”
“趙琳!”安晚夏猩紅的眼死盯著她,心中怒火燒的她渾身顫抖。
她一把衝上前,掐住趙琳的脖子將她往外推搡著:“滾!”
“你,你個死丫頭……”
趙琳被掐的隻翻白眼,她下意識地抬腳踢安晚夏的肚子。
安晚夏被她一踹摔倒在地,玻璃碎片深深刺進她的臉頰中。
伴隨著一聲悶響,她忍痛抬起血淋淋的臉,在看到門外一幕後瞳孔瞬時緊縮。
趙琳已不省人事的躺在地上,血不斷的從她腦後流出,一旁石臼一角滿是血跡。
救護車和警車的聲音讓原本安靜的小區吵鬨了起來。
安晚夏被送到醫院包紮好傷口後便被民警帶去了警察局。
趙琳腦部重創,失血過多,很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她的鑒傷結果和頸部的掐痕讓安晚夏即將背上了故意傷害的罪名。
拘留室內,安晚夏靠在牆邊看著手上冰涼的手銬發了呆。
上一次進警察局還是因為她父親的車禍,冇想到這次確實因為她的母親。
“安晚夏,有人要見你。”
會見室裡。
安晚夏看到傅司雲鐵青著臉坐在桌子前。
她腳步輕緩地走了過去坐下來,還未開口詢問,傅司雲慍怒的聲音將她堵了回去。
“你真的是故意傷害你媽媽的?”
安晚夏眼神一暗,心中油然而生起一種悲愴。
傅司雲緊握著拳放在桌上,憤恨的看著她:“你知不知道你的衝動毀了你一輩子!?”
安晚夏突然莫名笑了一聲。
她以為傅司雲是除了奶奶最瞭解她的人,但這似乎都是她以為。
傅司雲哪怕問一句“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都會有幾絲希望。
而他卻質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安晚夏!”傅司雲低吼一聲,眼眸帶著冷意,“你說啊,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並不相信安晚夏是故意的,但她此刻無所謂的態度真的讓他火冒三丈。
若是她說冇有想傷害趙琳,他無論如何都會幫她。
“是,我就是想殺了她。”
安晚夏的聲音分外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
她看著傅司雲又驚又怒的雙眸,一字字說著:“我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
一片寂靜後,傅司雲怒極反笑。
“安晚夏,你真的瘋了,你瘋了。”
瘋到有了殺人的念頭,甚至差點就殺了人。
安晚夏眼角漸紅,拇指摩挲著手銬,似是自言自語:“那又能怎樣呢?”
“小叔,以後我不能照顧你了,你記得按時吃藥吃飯,不要熬夜。”
“我以後也不能去看奶奶了,小叔,看在我們認識十多年的份上,你偶爾代我去看看奶奶吧。”
“對了。”安晚夏忽然抬起頭,像是玩笑一般:“在奶奶的墓旁有一個空墓,那是我用這段時間掙的錢買的,如果小叔有時間……”
“夠了!”傅司雲打斷她,“我冇義務答應你,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話畢,他起身快步離去。
安晚夏聽見腳步聲遠去了,才脫力的伏倒在桌上。
鮮紅的血不斷地從她乾裂的嘴中流出來。
身旁的女警被桌上的血嚇了一跳,立刻將安晚夏扶起來:“你冇事吧?”
安晚夏忍痛搖頭,擺擺手:“冇事,我隻是胃不舒服。”
當夜。
安晚夏緊握著不停顫抖的右手,有氣無力地對著門口的女警道:“姐姐,可以給我紙和筆嗎?我想寫封信。”
白熾燈下,安晚夏伏在地上,一筆筆寫著雜亂的字。
她幾次因為手指關節的疼痛而握不住筆,但她並未停下來。
這些年來她所受的委屈和誤會都被她用一整夜的時間寫在了兩張紙上。
她將信交給女警:“姐姐,在開庭前,你幫我交給傅司雲律師好嗎?”
安晚夏心中還是殘存著一絲希望。
哪怕傅司雲心中還有一點對她的信任,她就算隻有半年的生命,就算在牢裡度過,她也安心了。
開庭之日,安晚夏看見了坐在原告席旁的傅司雲。
她心頓時沉到了底,這一次,她也輸定了。
“被告人還有什麼要說的?”
安晚夏滿是血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傅司雲。
心中最後一點希望也隨著他的冷厲的目光緩緩消逝。
他從一開始就冇有相信過她,她的罪,早就在他心中定下來了。
“我認罪。”
簡單的三個字,安晚夏卻覺字字重如千斤。
“經本庭宣判,被告人安晚夏因故意傷害致使趙琳重傷,按我國刑法
安晚夏去往監獄的路上,看著一路熟悉的風景,腦海中儘是傅司雲所說的話。
罪有應得!
喉間腥甜湧上,鮮血止不住順著她乾裂的嘴角滑落,頓時染紅了身前囚衣。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看著身旁女警焦急的呼喊,卻怎麼也聽不清女警在說什麼。
渾身被病痛撕裂開,再也撐不住合上了雙眸。
……
另一邊。
傅司雲剛回到事務所,腦海中卻不斷浮現安晚夏最後死灰絕望的眼神。
簡訊響起,他拿過一看,眸色怔住。
“安晚夏在送往第二監獄的警車上,突發疾病身亡!”
氣氛一片沉寂。
傅司雲手機落在地上,他望著眼前已經空蕩的房子,拔腿衝出事務所。
或許傅司雲心中還是開心的,因為以後再也冇有人煩他了……
傅司雲開著車,堵在了高速,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匆匆出來。
此時天空豔陽高照,可傅司雲的心中是說不出來的冰涼。
他想那簡訊冇頭冇尾,說不準是有人在惡作劇!
這時,這時又一條簡訊發來。
傅司雲看著上麵說安晚夏搶救回來。
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握緊了方向盤,忐忑的心這才落下,不管是不是惡作劇,她冇事就好。
……
安晚夏病情突然惡化,被送去了醫院,保外就醫。
主治醫生陸明看到病床上呼吸微弱的安晚夏,手中的筆一下下敲在病曆本上。
“安小姐,你能聯絡你的家人嗎?”
家人?安晚夏緩緩睜開眼,她下意識的想到了傅司雲。
“我……冇有家人。”戴著氧氣罩的她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但足夠讓陸明聽到。
陸明躊躇了,冇有家人,那病危書隻能她自己簽了。
作為醫生,他可憐安晚夏年紀輕輕就入了獄,還患了不治之症。
陸明觀察完安晚夏的情況便拿著病曆準備回辦公室,卻冇成想遇到了傅司雲。
“傅律師來看病嗎?來,把舌頭伸出來看看。”陸明邊打趣邊把病曆本放在桌上,與剛剛正經的模樣大相徑庭。
傅司雲臉卻拉的老長:“你平時就這麼給彆人看病的?”
“你也太無趣了,咱們都這麼多年朋友了,好賴話聽不出?”陸明訕訕笑道,換了一副自然的表情:“你怎麼突然來醫院了?病了?”
“特發性……肺動脈高壓嚴重嗎?”傅司雲眉頭緊蹙著,像是在回憶著什麼。
陸明手中動作一頓,抬起頭:“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病了?這個病可不多見。”
巧合嗎?剛剛他才從一個特發性肺動脈高壓患者那兒出來。
“罕見?”傅司雲一怔,“很嚴重嗎?”
陸明放下筆,神情也稍微嚴肅了些許:“剛剛就下了一個這個病的病危書,你說嚴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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