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嵐宗的晨霧總帶著股鬆木味，可沈塵心隻聞得到煤灰。
他蜷縮在雜役房的角落，懷裡揣著半塊凍硬的窩頭。這是昨天給後廚燒火時，張管事賞的
——
準確說，是扔在地上，看他像條餓狗似的撲過去才哼了聲
“滾遠點”。
“沈塵心！死起來！”
門板被踹得震天響，木屑簌簌落在他臉上。沈塵心一骨碌爬起來，左手揉著被凍僵的膝蓋，右手條件反射地去摸床底的掃帚。這把竹掃帚比他還高，枝椏歪歪扭扭，最末端的竹篾翹成鉤子，是三個月前從廢料堆裡搶來的
“寶貝”。
雜役房的院子裡已經站滿了人，三十來個穿著灰布短褂的少年，個個麵黃肌瘦，像被霜打蔫的野草。張管事叉著腰站在石階上，手裡的藤鞭在晨光裡閃著油光。
“今日的活計：藏經閣前的石階掃三遍，演武場的兵器擦一遍，晚課前把後山的糞桶倒乾淨。”
張管事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刮過人群，“誰要是敢偷懶，就去跟靈田的老李頭作伴
——
聽說他墳頭的草，都被噬靈蟻啃禿了。”
人群裡響起陣壓抑的抽氣聲。沈塵心低著頭，腳趾在草鞋裡蜷緊
——
老李頭的死狀他見過，潰爛的腿肚子上爬滿黑蟻，那雙平日裡總塞給他半塊餅的手，最後僵成抓撓的姿勢。
分配工具時，沈塵心被故意排在最後。等輪到他，隻剩下那把最鈍的斧頭和漏底的水桶。管工具的雜役頭趙五啐了口唾沫：“廢物就該用廢物的東西。”
沈塵心冇說話，默默接過工具。他知道爭辯冇用，三個月前剛來時，他為了搶把像樣的掃帚跟人打了架，結果被張管事吊在房梁上抽了二十鞭，養了半個月才能下床。老秀才教他的
“忍”
字訣，在這裡比什麼都管用。
清掃藏經閣的石階是個苦差事。青嵐宗的石階從山腳蜿蜒到山頂，共九百九十九級，每級都寬如床板，積著昨夜的露水和落葉。沈塵心的草鞋早就磨穿了底，石麵上的青苔滑得像抹了油，他走得小心翼翼，手裡的掃帚卻不敢停。
“喲，這不是沈廢柴嗎？”
戲謔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沈塵心抬頭，看見三個穿著青灰色外門服飾的少年正往下走，為首的趙闊手裡把玩著枚淡青色的玉佩，那是引氣入體的標誌，在雜役眼裡比黃金還金貴。
“趙師兄。”
沈塵心低下頭，往旁邊挪了挪，儘量把自己縮成塊石頭。
趙闊卻故意停在他麵前，用腳尖踢了踢他腳邊的水桶：“這桶漏得能養金魚，你用它裝水？”
另一個瘦高少年嗤笑：“他也就配用這東西。上次外門大比，我親眼看見他躲在樹後啃彆人扔的骨頭。”
沈塵心的臉騰地紅了，攥著掃帚的手指關節泛白。那是上個月的事，外門弟子聚餐剩下的肉骨頭扔在地上，他餓極了才偷偷撿了根，結果被這夥人撞見，嘲笑了整整三天。
“聽說你想去靈田？”
趙闊突然話鋒一轉，嘴角勾起抹不懷好意的笑，“我這兒有顆辟穀丹，能頂三天不餓。隻要你今晚去靈田除蟲，這丹就是你的。”
他從袖袋裡摸出個小瓷瓶，晃了晃，裡麵傳出輕微的碰撞聲。沈塵心的喉嚨動了動
——
辟穀丹，他隻在雜役們的閒聊裡聽過，據說一粒下肚，三天不餓，還能提神醒腦。
可靈田……
他想起老李頭的死。
“怎麼？不敢？”
趙闊挑眉，把瓷瓶拋了拋，“也是，畢竟噬靈蟻專啃冇靈根的廢物，你這身子骨，怕是不夠它們塞牙縫。”
周圍傳來鬨笑聲。沈塵心看著那枚在陽光下閃著微光的瓷瓶，突然覺得肚子裡的饑餓感像隻手，狠狠攥住了他的五臟六腑。老秀才凍餓而死的樣子浮現在眼前，那雙枯瘦的手最後還在他手心裡寫著
“活”
字。
“我去。”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卻異常清晰。
趙闊像是冇想到他真敢應，愣了下才把瓷瓶扔在地上：“卯時前把靈田的蟲除乾淨，不然這丹你彆想碰。”
三個外門弟子揚長而去，沈塵心撲過去撿起瓷瓶時，膝蓋重重磕在石階上，疼得他眼前發黑。他把瓷瓶緊緊攥在手裡，冰涼的觸感透過粗布傳來，卻燙得他心口發顫。
日頭爬到正中時，沈塵心終於掃完了石階。他提著漏底的水桶往靈田走，路過雜役房時，偷偷從床板下摸出個油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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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麵是他攢了半個月的硫磺，原本想用來防蛇蟲，現在卻成了救命稻草。
靈田在青嵐宗的最西頭，緊挨著後山的密林。田埂上的引魂幡歪歪扭扭，幡麵上的符文被風吹得模糊不清。沈塵心剛踏進去，就聞到股刺鼻的腥氣，低頭一看，泥土裡爬滿了指甲蓋大的黑蟻，正是噬靈蟻。
他深吸一口氣，掏出硫磺和火摺子。硫磺在火摺子上燃起來，冒出淡藍色的火苗，刺鼻的氣味讓周圍的空氣都扭曲了。沈塵心舉著燃燒的硫磺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突然，腳下傳來
“哢嚓”
一聲脆響。沈塵心低頭，看見隻被踩碎的噬靈蟻，黑色的甲殼裂開，流出的汁液帶著股鐵鏽味。而他胸口的位置，突然傳來一陣灼熱的疼痛
——
是那塊他從小戴在身上的血玉，此刻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差點叫出聲。
沈塵心猛地扯開領口，隻見血玉已經裂開，裡麵滾出顆米粒大小的血珠，懸浮在他的手心裡，表麵流轉著半開的蓮花紋路。而那些原本凶神惡煞的噬靈蟻，此刻竟像見了貓的老鼠，紛紛往後退去。
“這是……”
沈塵心驚得說不出話來。
血珠在他掌心輕輕顫動，一股暖流順著手臂蔓延全身，剛纔被凍僵的膝蓋、被磨破的腳底，瞬間都輕快了許多。他突然想起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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