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是九天傾覆的瀑布,狠狠砸在棲霞山外圍崎嶇的山道上。泥水裹挾著腐爛的落葉,在嶙峋的石塊間肆意奔流,每一次落腳都伴隨著濕滑的危險和泥漿迸濺的悶響。
少年王蒼旻佝僂著腰,每一步都像是從深陷的泥潭裡生生拔出腿來,沉重的喘息混雜著雨聲,撕扯著他單薄的胸膛。
他背上馱著一個氣息奄奄的老人——忠伯。棲霞山外門的老管事,也是王蒼旻在這世上僅剩的、如父如師的長輩。忠伯的粗布短衫早已被血水、泥漿和雨水浸透,黏膩地貼在王蒼旻的背上,每一次顛簸都帶來忠伯壓抑不住的、瀕死的抽氣聲。那聲音微弱,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在王蒼旻的心尖。
“忠伯…再撐一撐…翻過這道嶺,就到黑風澗了…”少年嘶啞的聲音被風雨撕扯得支離破碎。他咬緊牙關,汗水混著雨水從額角流下,模糊了視線。棲霞山主峰方向,那沖天的火光在雨幕中扭曲、跳躍,將半邊夜空染成一片詭異而絕望的暗紅。喊殺聲、法寶碰撞的厲嘯、建築物倒塌的轟鳴,即使隔著這麼遠,依舊隱隱傳來,如同地獄的喪鐘。
“少…少爺…”忠伯乾裂的嘴唇翕動,聲音氣若遊絲,彷彿下一刻就要被風雨徹底吹散。他渾濁的眼睛費力地睜開一條縫,裡麵冇有對死亡的恐懼,隻有一種近乎燃燒的焦灼。“不…不行了…放…放下老奴…”
“不!”王蒼旻猛地搖頭,雨水甩出一道弧線,“要走一起走!”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倔強。忠伯是看著他長大的,是宗門被未知的恐怖席捲時,拚死將他從混亂的屠戮邊緣拖出來的唯一一人。他不能丟下他。
忠伯枯瘦的手卻不知從哪生出一股力氣,死死抓住了王蒼旻肩頭的衣服,力道大得讓少年一個踉蹌。“聽…聽我說!”忠伯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嗬嗬聲,眼神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王蒼旻,“懷裡…懷裡…東西…拿…拿出來…”
王蒼旻心頭一緊,在忠伯急切的催促下,艱難地在泥濘中穩住身形,顫抖的手伸進忠伯濕透冰冷的懷裡摸索。指尖觸碰到一個堅硬、棱角分明、卻又非金非玉的冰冷物件。他將其掏出。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殘碑碎片。邊緣參差,彷彿被某種恐怖的力量硬生生撕裂。碑麵坑窪不平,佈滿細密的、難以辨認的古老劃痕,入手沉甸甸的,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直透骨髓,彷彿握著一塊來自九幽深淵的寒冰。
雨水沖刷在碑麵上,卻詭異地不留一絲水痕,彷彿被一層無形的力量隔絕。
“拿著…拿著它!”忠伯用儘最後的氣力,將王蒼旻握著殘碑的手緊緊合攏。冰冷堅硬的棱角硌得王蒼旻掌心生疼。“懸空城…天機…不可信!萬萬…不可信!”忠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種洞悉了某種巨大恐怖的絕望,“他們…他們要…抹掉…一切…逃!快逃!活下去…查清…”
“懸空城?”王蒼旻腦中嗡的一聲,這個在玄穹界修士心中如同聖地、代表著監察天機、維繫平衡的龐然巨物之名,此刻從忠伯口中帶著如此濃烈的恨意與警告吐出,讓他瞬間如墜冰窟。宗門遭此大難,竟與那九天之上的存在有關?
就在他心神劇震的刹那,緊握在手中的冰冷殘碑,似乎被忠伯那飽含不甘與執唸的臨終話語所引動,猛地微微一顫!一股微弱卻極其尖銳的冰涼氣流,驟然順著王蒼旻的手臂,狠狠刺入他的腦海!
“呃啊!”王蒼旻悶哼一聲,眼前驟然一黑,隨即被幾幅破碎而扭曲的畫麵強行塞入——
烈焰!沖天而起的烈焰吞噬著熟悉的殿宇樓閣,那是棲霞山!無數同門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倒下,無聲的慘叫彷彿穿透了時空。
一麵巨大的徽記在扭曲的火焰背景中浮現,冰冷、威嚴、高不可攀——那是由九重雲環拱衛著一枚巨大眼瞳的圖案!懸空城的標記!
徽記下方,一張臉孔在烈焰與陰影的交界處獰笑。那是一個麵容冷硬如鐵的中年男人,眼神銳利如鷹隼,嘴角卻扯出一個殘忍而漠然的弧度。他身著繡有雲紋和眼瞳標記的玄色法袍,一隻手上似乎還殘留著未散儘的法力靈光,冰冷、強大、帶著主宰生死的漠然。王蒼旻從未見過此人,但那身法袍和徽記,已昭示了身份——懸空城執法長老,刑無赦!
畫麵一閃即逝,快得如同幻覺,但那燃燒的宗門、冰冷的徽記、獰笑的臉孔帶來的驚悸與徹骨寒意,卻如同烙印般刻在王蒼旻的靈魂深處。他渾身冰冷,牙齒都在打顫,握著殘碑的手卻更加用力,指甲幾乎要嵌進那冰冷的碑體之中。
“忠伯!忠伯!”王蒼旻猛地回神,急切地呼喚。然而,背上的老人已經徹底冇了聲息。那隻緊抓著他肩膀的手,無力地垂落下去,在泥水中濺起小小的水花。忠伯的頭歪向一側,渾濁的雙眼圓睜著,死死望向棲霞山主峰的方向,裡麵凝固著無儘的悲憤與不甘。
巨大的悲痛如同巨錘砸在王蒼旻胸口,讓他幾乎窒息。但他冇有時間痛哭。就在忠伯嚥氣的瞬間,身後風雨交加的黑暗山道上,幾點跳躍的火光如同鬼魅般穿透雨幕,伴隨著幾聲刻意壓低卻充滿戾氣的吆喝,迅速逼近!
“分頭條!那老東西帶著小崽子跑不遠!”
“媽的,這鬼天氣!血跡到這就淡了!”
“上麵交代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尤其是那件東西,必須帶回去!”
追兵!懸空城的走狗!
王蒼旻的心臟瞬間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他猛地回頭,藉著對方火把搖曳的光,勉強看清了來人的裝束——並非懸空城標誌性的玄色雲紋法袍,而是統一的深灰色勁裝,胸口繡著一個微縮的、九重雲環拱衛眼瞳的徽記。這是懸空城下轄、專門處理見不得光之事的“暗雲衛”!其中領頭一人身形瘦長,眼神陰鷙如毒蛇,氣息沉凝,赫然已有凝脈初期的修為!遠非王蒼旻這個剛剛踏入引氣後期不久的少年可比。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來。帶著忠伯的遺體,他絕無可能逃過這些精銳的追殺。
目光飛快掃過四周。右側不遠處,幾塊巨大的風化岩石交錯疊壓,下方形成一個僅容一人蜷縮的狹窄縫隙,被茂密的藤蔓和傾倒的枯樹半遮半掩,在暴雨和夜色中極其隱蔽。
“忠伯…對不起…”王蒼旻眼中血絲密佈,淚水混著雨水滾落。他迅速將忠伯的遺體小心地安置在那處岩石縫隙的最深處,用枯枝和藤蔓儘量遮掩好。做完這一切,他深深看了一眼那黑暗的縫隙,彷彿要將老人的麵容刻在心裡。
“東西在我這裡!”王蒼旻猛地從藏身處衝出,對著火光逼近的方向發出一聲嘶啞的怒吼,聲音在風雨中傳開。同時,他毫不猶豫地從懷中早已濕透的符袋裡,捏出一張質地粗糙、硃砂繪製的符籙——最基礎的“神行符”。這是他僅有的、為數不多的保命之物。
體內微薄的靈力瘋狂湧入符籙。符籙上黯淡的硃砂線條猛地亮起一層微不可察的淡黃色光芒!
“在那!小崽子!”瘦長頭領的厲喝如同夜梟尖嘯,瞬間鎖定目標。“追!死活不論,東西必須拿到!”
嗖!嗖!嗖!數道身影如同離弦之箭,裹挾著風雨,朝著王蒼旻逃竄的方向疾撲而來。冰冷的殺意刺破雨幕,牢牢鎖定那個在泥濘山道上亡命奔逃的瘦弱身影。
神行符的效力讓王蒼旻的速度驟然提升了一截,但體內本就所剩無幾的靈力也在飛速消耗。他不敢沿著大路跑,而是憑藉著從小在棲霞山外圍采藥打柴磨鍊出的、對地形的無比熟悉,一頭紮進了左側更為陡峭崎嶇、林木藤蔓交織的密林之中。
荊棘撕扯著他的衣衫,劃破皮膚,留下道道血痕。濕滑的苔蘚和裸露的樹根不斷將他絆倒。每一次摔倒,他都咬著牙,手腳並用地爬起來,不顧一切地向前衝。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身後的破空聲和呼喝聲卻越來越近,如同附骨之蛆。
“小子,你逃不掉!乖乖束手就擒,給你個痛快!”瘦長頭領陰冷的聲音穿透風雨,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一道淩厲的破空聲自身後襲來!
王蒼旻頭皮炸開,幾乎是憑著在宗門修煉和無數次山林搏殺磨礪出的本能,猛地向旁邊一塊巨石後撲倒!
嗤啦!
一道淡青色的風刃擦著他的後背掠過,狠狠斬在他前方一棵碗口粗的樹乾上。樹乾應聲而斷,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轟然倒下,濺起大片的泥水。
冷汗瞬間浸透了王蒼旻的內衫,又被冰冷的雨水沖刷。凝脈期修士隨手一擊,威力竟恐怖如斯!若慢上半分,此刻被斬斷的就是他的身體!
他不敢停留,連滾帶爬地從泥水裡起身,再次亡命前衝。前方出現一道陡峭的斜坡,坡下是奔騰咆哮的山澗洪水,水聲隆隆。
“攔住他!”瘦長頭領顯然也看到了地勢,厲聲下令。
左右兩側,兩名暗雲衛憑藉更勝一籌的身法和靈力,如同鬼魅般包抄而至,手中淬毒的短刃在雨夜中閃爍著幽藍的寒光,一左一右,封死了王蒼旻前沖和左右閃避的空間。致命的殺機瞬間降臨!
避無可避!王蒼旻眼中閃過一絲狠絕。他猛地頓住身形,非但冇有後退,反而將全身殘存的微弱靈力,孤注一擲地注入雙腳,如同蠻牛般,朝著右側那名攔截者相對較弱的氣息方向,狠狠撞了過去!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那右側的暗雲衛顯然冇料到這個氣息微弱的小子竟敢反衝,倉促間揮刃直刺王蒼旻胸口!
噗嗤!短刃入肉的悶響。劇痛從肩窩傳來。但王蒼旻也藉著這一撞之力,身體猛地一旋,帶著一股同歸於儘的慘烈氣勢,狠狠撞入對方懷中!同時,他空著的左手閃電般探出,將一顆龍眼大小、氣味辛辣刺鼻的赤紅色丹丸,狠狠塞進了因撞擊而微微張開的對手嘴裡!
“爆炎丹!”左側撲來的暗雲衛失聲驚呼,聲音充滿了驚駭。那是引氣期修士用來拚命、引爆後威力堪比凝脈一擊的一次性消耗品!這小子竟然貼身用?!
“唔!”被塞入丹藥的暗雲衛眼中瞬間被恐懼填滿,想吐卻已來不及。
轟隆!!!
一聲沉悶卻威力驚人的爆炸在王蒼旻和那名暗雲衛之間響起!赤紅色的火光夾雜著狂暴的氣浪猛地炸開!灼熱的氣流和破碎的血肉骨骼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
“啊——!”淒厲的慘嚎隻持續了半聲便戛然而止。
巨大的衝擊力將王蒼旻狠狠掀飛出去,如同斷線的風箏,朝著斜坡下方翻滾墜落。爆炸的氣浪和飛濺的泥石暫時遮蔽了視線。
“該死!”瘦長頭領又驚又怒,揮袖震開撲麵而來的泥漿和碎肉,衝到坡邊。隻見下方渾濁洶湧的澗水奔騰咆哮,哪裡還有王蒼旻的身影?隻有爆炸中心一片狼藉,殘肢斷臂散落,濃烈的血腥味在雨水中迅速瀰漫開。
“頭兒!那小子…怕是炸成碎片了?”另一名暗雲衛驚魂未定地看著坡下的洪流和爆炸的慘狀,心有餘悸。
瘦長頭領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鷹隼般的目光死死掃視著下方翻滾的濁浪和兩岸嶙峋的怪石。他猛地抬手,指尖逼出一滴殷紅的精血,口中唸唸有詞,血珠懸浮在空中,散發出微弱的紅光,隱隱指向澗水下遊的方向。
“哼!好個狠辣的小雜種!氣息未絕,被水衝下去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追!”他眼中寒光爆射,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陡坡,循著那微弱的血線感應,向下遊追去。剩下兩人對視一眼,也隻得咬牙跟上。
……
轟隆隆的水聲在耳邊奔騰咆哮。冰冷的激流如同無數鐵拳,瘋狂地捶打著身體。王蒼旻感覺自己像一片被狂風撕扯的落葉,在漩渦和礁石間無助地翻滾、沉浮。每一次撞擊都帶來骨頭欲裂的劇痛,冰冷的河水嗆入肺中,帶來火燒般的窒息感。肩窩的傷口在冷水的浸泡下,痛楚反而變得麻木。
神行符的效力早已耗儘。爆炎丹的反噬和爆炸的衝擊,幾乎榨乾了他最後一絲力氣。意識在冰冷的黑暗和刺骨的疼痛中沉沉浮浮,彷彿下一刻就要徹底沉入這無邊的水底。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消散的瞬間,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冰涼氣息,驀然從他緊握的右手掌心傳來——是那塊緊攥不放的殘碑碎片!
那股冰涼的氣息並不溫暖,反而帶著一種刺骨的寒意,卻像一柄鋒利的冰錐,狠狠刺入他昏沉混沌的識海!
嗡!
瀕臨熄滅的意識之火,被這冰冷刺骨的激流猛地一激,竟奇異地凝練了一絲!一種源自本能的、對生存的強烈渴望瞬間壓倒了身體的劇痛和疲憊!
“不能死…忠伯…棲霞山…懸空城…仇…”破碎的念頭在冰寒的刺激下,如同火星般迸濺。
求生的意誌點燃了殘存的本能。他猛地睜開被水糊住的眼睛,渾濁的視野中,隱約看到前方洪水衝擊下,靠近岸邊的一叢極其堅韌茂密的老藤!那是最後的生機!
“呃啊——!”王蒼旻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用儘全身最後一點力氣,藉著水流的衝勢,拚命地向那叢老藤掙紮過去!冰冷的藤蔓粗糙地摩擦著皮開肉綻的手掌,帶來鑽心的疼痛。但他死死抓住,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激流瘋狂地撕扯著他的身體,試圖將他重新拖入死亡的深淵。手指因過度用力而痙攣,指甲翻裂,鮮血混入渾濁的洪水。身體一次次被巨浪拍向岸邊的嶙峋礁石,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每一次撞擊都讓他眼前發黑,臟腑翻騰。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一個世紀般漫長,他終於在水流稍緩的一處回水灣,找到一處勉強可以攀附的岩縫。他用儘吃奶的力氣,拖著幾乎散架、凍得失去知覺的身體,一寸寸地、無比艱難地爬上了冰冷濕滑的岩石,癱倒在岸邊。
雨,似乎小了一些,但依舊冰冷刺骨。
王蒼旻仰麵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他側過頭,望向棲霞山的方向。
遠方的天空,那映照了大半夜的、象征毀滅的暗紅色火光,不知何時,竟已悄然熄滅了大半。然而,一種更巨大、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陰影,卻彷彿取代了那火焰,沉甸甸地籠罩在主峰的上空。那陰影並非烏雲,而是某種…龐大到無法想象的存在投下的輪廓!冰冷、死寂、帶著一種俯瞰眾生的漠然。如同傳說中懸於九天之上的…懸空巨城!
即使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即使隻是模糊的輪廓,那股無形的、滅絕生機的冰冷威壓,依舊如同實質的寒潮,穿透重重雨幕,狠狠碾在王蒼旻的心頭。
棲霞山…冇了。
這個念頭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紮入他的腦海。那些熟悉的殿宇,親切的師長,朝夕相處的同門,石崚爽朗的笑聲,蘇聆撫琴的側影…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片冰冷的陰影下,化為了劫灰。
淚水再也無法抑製,混著雨水和臉上的血汙洶湧而出。王蒼旻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那從靈魂深處爆發的、足以焚燬一切的悲慟與憤怒!喉嚨裡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嗚咽。
他顫抖著,艱難地抬起緊握的右手。五指因為長時間的緊握和寒冷,僵硬得幾乎無法張開。他咬著牙,用儘力氣,才緩緩攤開手掌。
那塊非金非玉的冰冷殘碑碎片,靜靜地躺在他血肉模糊的掌心。雨水沖刷著上麵的血汙,露出更多古老而神秘的劃痕。碑體上,那些原本黯淡的劃痕深處,此刻正閃爍著極其微弱的、彷彿隨時會熄滅的幽光。那光芒冰冷刺骨,帶著一種亙古的蒼涼,卻又隱隱透出一絲不屈的頑強。
王蒼旻染血的手指,死死地、死死地摳進殘碑冰冷的棱角裡,彷彿要將它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指甲崩裂帶來的劇痛,遠不及心中萬分之一。
懸空城!刑無赦!
那獰笑的臉孔,那冰冷的徽記,那覆蓋在宗門廢墟之上的巨大陰影,還有忠伯臨終前刻骨的警告…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靈魂上。
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傷痕累累、蜷縮在岩石上的身軀。少年緩緩地、掙紮著撐起上半身,沾滿血汙泥漿的臉上,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棲霞山主峰上空那片巨大、死寂的陰影輪廓。那眼神中,洶湧的悲慟漸漸沉澱,化為一種深不見底的寒潭,而在寒潭的最深處,一點名為複仇的火焰,正在冰冷徹骨的絕望中,被那塊掌心的殘碑映照著,幽幽燃起。
他最後望了一眼忠伯遺體藏匿的方向,那岩石縫隙在雨幕中隻剩一片模糊的黑暗。然後,他猛地收回目光,不再有絲毫猶豫。咬緊牙關,忍受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他拖著沉重的、彷彿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滑,卻無比決絕地轉過身。
單薄而傷痕累累的身影,搖搖晃晃,卻帶著一種孤狼般的執拗與狠絕,一頭紮進了風雨更加狂暴、前路更加未知的茫茫黑暗山林深處。
冰冷的雨幕,迅速吞噬了他踉蹌而去的背影,隻留下澗水在身後發出永恒的、空洞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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