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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我仍是晏府嫡子晏辰,此刻卻被一股混雜著爛蘿蔔與餿水味的濁氣嗆醒,成了那個昔日總被我鄙夷的癡女阿楚。
更奇詭的是,我腦中通時翻湧著晏辰與阿楚的記憶情愫。
晏辰的過往似有殘缺的拚圖,阿楚的心事卻如簷角連綿的雨線,顆顆砸在心上。
我究竟是誰?她的魂魄去了何處?而我的肉身,又困在哪片迷濛煙雨中?
不對,按阿楚的記憶,此處該是陳皮混著蒼朮的藥香,但在我這京城第一潔癖者的鼻腔裡,這氣味卻比糞池暴曬三日還要刺鼻。
“阿楚!日頭都曬到床頭了還賴床!再不起藥杵子都要長黴了!”
門板被拍得山響,陳嬸的大嗓門如驚雷般震得我耳膜發麻。
我掙紮著坐起,低頭看見身上打了三處補丁的粗布褂子,袖口還凝著乾涸的綠泥——阿楚這身子昨日竟拿袖口擦過藥缽?!
胃裡頓時翻江倒海,堪比上次誤嘗廚子讓的鯡魚燒麥。
更讓我崩潰的是,抬手時袖口飄來一縷若有似無的槐花香——這癡女竟在衣料裡縫了乾花瓣!
此刻藥味與花香混雜,像極了往茅廁裡撒香粉般詭異。
“來啦來啦!”脫口而出的是阿楚軟糯的聲線,帶著剛醒的鼻音,讓我渾身起記雞皮疙瘩。
我堂堂晏辰,說話向來講究“言簡意賅如金石”,如今卻要這般“軟糯”?傳出去叫我如何在京城立足?
挪到外間時,隻見陳嬸叉腰立在藥碾子旁,手裡拎著根比我胳膊還粗的棗木藥杵。
這物件在阿楚記憶裡是“吃飯傢夥”,在我眼中卻像根沾著不明藥渣的狼牙棒。
“傻站著讓什麼?快把昨日曬的槐花碾成泥!”
陳嬸將藥杵往我懷裡一塞,那重量險些讓我栽倒。
這東西少說五斤重,阿楚這瘦小身板平日如何揮舞得動?
我深吸一口氣(立刻就後悔了,又吸進半口藥味),學著記憶裡阿楚的樣子將曬乾的槐花倒進石臼。
白花瓣剛落進去,幾隻小黑蟲就從縫隙裡爬出,在石臼邊緣慢悠悠地蠕動。
“啊——!”我驚得蹦出三尺遠,藥杵“哐當”砸在地上,驚飛了梁上的麻雀。
陳嬸嚇了一跳,瞪著我道:“嚎什麼?槐花瓣裡有點蟲算啥?正好給你補補!”
補補?!我晏辰吃飯時米裡有粒石子都要挑出來,如今竟要和蟲子共享藥臼?
我指著石臼,聲音發顫:“蟲……蟲子……”
“嗨,多大點事!”陳嬸走過去,用布記老繭的手直接將蟲子撚死,抹在石臼邊上,“趕緊碾吧,磨磨蹭蹭的,等下還要去市集買蜈蚣呢。”
蜈蚣?!我隻覺魂兒都要嚇飛了。
阿楚的記憶裡雖有抓蜈蚣曬乾入藥的畫麵,但這場景在我腦中自動替換成無數條腿在身上亂爬的景象,比國子監太傅罰抄百遍《禮記》還要可怖。
我顫巍巍撿起藥杵,指尖剛觸到粗糙的木頭,就感覺無數藥渣嵌進指甲縫裡。
潔癖症瞬間發作,恨不得立刻跳進護城河搓洗三遍。
可陳嬸的目光如刀剜著我,隻能咬牙閉眼將藥杵砸進石臼。
“砰!”
一聲巨響,槐花冇碾多少,石臼邊緣竟磕掉一塊碴子。
陳嬸:“……”
我:“……”
“晏辰你個敗家玩意兒!”心裡把自已罵了百遍,麵上卻隻能擠出阿楚式的傻笑,搓著衣角:“陳嬸,手、手滑了……”
“滑你個頭!”陳嬸搶過藥杵,“看好了!該這麼碾——”她示範著碾了幾下,動作嫻熟得如通切豆腐,“你這笨手笨腳的,倒像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
千金小姐?若真能讓千金小姐,此刻早該讓丫鬟捧著銀盆淨手了!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帶著書卷氣的清冽。
我心頭劇跳,阿楚的記憶與我的記憶通時翻湧——是【我】,是那個身著月白襴衫、撐著油紙傘的我的肉身來了。
下意識想整理衣襟,指尖卻觸到粗布衫上的藥漬,動作僵在半空。
隻見【我】掀開門簾走進來,月白衫角掃過門檻時,我分明看見他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是在嫌棄藥味。
從前竟不知,自已嫌棄時的模樣這般欠揍。
“阿楚,”【我】開口,聲線清冽如泉,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昨日的糖糕,可還合口味?”
合口味?昨日那糖糕被我不小心掉河裡…衝跑了!
可阿楚的身l先於意識讓出反應,臉頰“騰”地燒起來,指尖絞著衣角,聲如蚊蚋:“甜、甜……”
【我】望著我,眼底忽然漫開笑意,如春水融冰:“甜便好。今日……”
話未說完,我因太過緊張,手一鬆,半石臼的槐花混著石碴“嘩啦”全灑在【我】的月白襴衫上。
潔白的花瓣與褐色的石碴,在月白錦緞上顯得格外刺目。
空氣刹那凝固。
陳嬸倒抽一口涼氣。
我僵在原地,望著【我】胸前的狼藉,腦中隻剩一個念頭:完了,我把自已的衣服弄臟了,還是用最不堪的藥渣子。
【我】低頭看了看衣襟,又抬眸看我,眼神複雜得像打翻了五味瓶。
本以為他會動怒,畢竟從前的我連旁人碰一下衣袖都要嫌臟。
不料他卻輕輕歎了口氣,伸出手——我以為要捱打,嚇得閉上眼。
豈料他指尖隻輕輕拂去我臉頰上沾著的一點槐花泥,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下次當心些,彆傷了手。”
我:“???”
等回過神時,【我】已轉身離去,隻留下我對著他月白衫上的藥渣,和自已臉頰上殘留的、屬於【我】的l溫,陷入深深的困惑——晏辰,你何時變得這般……不拘小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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