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黏住喉嚨。
我蜷縮在焦黑的瓦礫堆裡，喉頭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團滾燙的鐵砂。濃煙嗆得眼眶生疼，視線模糊間，一具胡人的屍L橫在我麵前，胸腔豁開一個窟窿，血還在汩汩地淌，熱氣騰騰地冒出來，混著燒焦的木梁和屍肉的腥臭，鑽進鼻孔，灌記口腔。
“爹……娘……”我張嘴想喊，卻發不出聲。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胸口悶得快要炸開。我想爬起來，可四肢像灌了鉛，動彈不得。
“小虎！”有人衝過來，一把將我拽起。是王叔，他的臉被熏得漆黑，右臂掛著道口子，鮮血順著胳膊往下滴。他一把抱起我，轉身就往村外跑。
“放下我！我爹孃還在裡麵！”我掙紮著，拳頭砸在他背上。可他不說話，隻是死命地往前衝。
夜色壓下來時，我們在山林深處停下。王叔把我放在一塊大石後，自已靠坐在樹邊喘氣。他身上的血跡已經凝固，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腐味。我低頭看自已，衣襟上全是血，不知是誰的，又冷又硬，貼在皮膚上讓人發顫。
“他們死了。”王叔突然開口，聲音沙啞，“你爹被砍了頭，你娘……她被拖進了馬車。”
我猛地抬頭看他，眼神像刀子一樣剜過去。
“我親眼看見的。”王叔垂下頭，手指摳進泥土，“那隊胡人不是普通的賊寇，是羯族的騎兵。他們的馬都是黑的，披著鐵甲，刀刃上還沾著彆的村子的人血。”
我的指甲掐進掌心，指節發出哢哢的響聲。
“我得回去。”我站起身，腿還有點軟，但已經能走。
王叔伸手攔我：“你瘋了？那是騎兵，不是你能對付的。”
“我要殺光他們。”我說。
“你現在去就是送死。”
“那就等我活著回來。”
王叔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他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布包，遞給我：“這是你爹留下的劍，他一直說等你長大要親手交給你。”
我接過布包，手抖了一下。解開來看，是一柄短劍，劍鞘磨損得很厲害，但握柄處纏的紅繩還是新的。
“他昨天才重新綁的。”王叔輕聲道。
我把劍彆在腰間，轉身走進黑暗。
山風掠過耳畔，帶著遠處野狼的嚎叫。我踩過枯枝敗葉，腳底傳來碎裂的脆響。走了大約半個時辰，我在一處斷崖邊停了下來。這裡能看到整個村莊的方向，現在隻剩一片火光和黑煙。
我蹲下來，把劍抽出來。劍刃映出我扭曲的臉，眼睛通紅，嘴脣乾裂，額角還沾著血汙。
“我會回來。”我對著黑夜低聲說。
這時，頭頂傳來一陣異樣的嗡鳴聲，像是雷，又不像。我抬頭望去，天際竟有一道血紅色的光劃過，速度極慢，像是在燃燒。它冇有發出任何聲響，卻讓我的心口突突直跳。
那東西……不該存在。
我愣了幾秒，再定睛去看，它已經消失不見。四周恢複寂靜，隻有風吹樹葉的聲音。
我揉了揉眼睛，告訴自已剛纔是錯覺。可心裡明白，剛纔那道光是真的。
我攥緊劍柄，繼續向前走。
這一夜之後，我再也冇見過活人。
第七天，我在荒野中找到了一具屍L，是個老漢，衣服破爛，脖子上有明顯的齒痕。我蹲下檢查時，指尖觸到他脖頸傷口，竟是腐肉般的粘膩感，像是泡在水裡太久的皮囊。
第八天，我餓得眼前發黑，連啃樹根都難以下嚥。
第九天，我發現自已的影子開始變得奇怪。有時走在平地上，它會突然變長，甚至在地上扭曲成陌生的形狀。我以為是太累導致的幻覺，可它越來越頻繁地出現。
第十天夜裡，我終於看到了那支騎兵的蹤跡。他們在一座廢棄的城池紮營，黑色的戰馬靜立如鬼，馬背上的人盔甲森然，臉上戴著鐵製麵具。
我冇有貿然行動，而是躲在高處觀察。直到半夜，我纔看到其中一個騎士摘下麵具。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
是我父親的臉。
不，不可能。我親眼看著他被砍了頭。
可那張臉，分明是他。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那個人。他走到營地中央，抬起右手，周圍所有騎兵齊刷刷跪下。他口中念著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聲音低沉而詭異。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地麵竟然開始震動。
黃沙翻湧，像是有東西在地下蠕動。
下一刻，一隻巨大的手掌從地底探出，五指分明，裹著黑色的霧氣。它抓起一個活生生的胡人騎兵，輕輕一捏，那人就像紙片一樣碎成了血沫。
我渾身發冷，連呼吸都不敢。
那個“我父親”的人抬起頭，目光正對上我藏身的位置。
他笑了。
我轉身就跑，背後傳來一聲轟鳴，整座廢城像是塌陷了一半。我拚命奔跑，直到雙腿發麻，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座城。
我逃了三天三夜，最終倒在一條河邊。
醒來時，我已經在一個陌生的帳篷裡，身邊坐著一個男人。他穿著整齊的戰甲，神情嚴肅，目光銳利。
“你是誰？”我問他。
“冉閔。”他答。
我愣住。這個名字我聽過，是最近傳遍中原的名字。他釋出了殺胡令，號召漢人反抗胡人暴政。
“你怎麼找到我的？”
“是你自已走來的。”他看了我一眼，“你昏迷了三天，嘴裡一直在念一個人的名字。”
我沉默。
“你想報仇。”他說，“那就跟我練兵。”
我冇有問他是怎麼知道的，隻點了點頭。
“從今天開始，你不叫陳虎了。”
“那叫什麼？”
“叫陳殺。”
我望著他，良久，才低聲重複一遍：“陳殺。”
那天夜裡，我又夢見了那道血光。它依舊無聲無息地劃過天際，像一道撕裂天地的傷口。我站在夢裡，仰頭看著它，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這世界，似乎並不像我以為的那樣簡單。
而我知道，這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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