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天幕低低壓在紫宸城上,鉛雲厚重,透不出半分暖意。風捲過鐘氏丹坊高聳的朱漆門樓,帶著一股驅之不散的、混合了數百種靈藥精華與焦糊廢渣的奇異氣味,直往人鼻子裡鑽。這氣味,是鐘家立足大炎皇朝的根基,也是刻在鐘望浦骨子裡十八年的烙印。**
**然而,就在三天前,這烙印帶來的不僅是家族的壓抑,更添了一份來自外界的、冰冷刺骨的恥辱。**
**鐘家偏院,一處略顯破敗的院落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院中石桌旁,鐘望浦的父親鐘達剛,這位曾經意氣風發的煉丹師,如今卻因屢次煉丹失敗、修為停滯而顯得憔悴蒼老。他佝僂著背,臉色蠟黃,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石桌粗糙的邊緣,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的對麵,端坐著一位穿著左家管事服飾、神情倨傲的中年人。桌上,一份燙金的文書在昏暗的天光下,顯得格外刺眼——**退婚書**。
鐘望浦的母親韓氏,一位溫婉但此刻麵色慘白的婦人,緊緊攥著兒子的衣袖,身體微微顫抖,淚水無聲地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襟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她看著那份文書,又看看臉色鐵青的丈夫和沉默的兒子,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
鐘望浦站在父母身前,脊背挺得筆直,彷彿一杆不肯彎折的標槍。他灰色的舊衣在微風中輕輕擺動,臉色平靜得近乎冷漠,隻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深處,翻滾著岩漿般的怒意和刻骨的冰寒。他的目光,死死鎖在院門口那個錦袍華服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眉眼間與左文卓有幾分相似,卻充滿了驕縱和刻薄。他是左文卓的親弟弟,左文碩。此刻,他正斜倚著院門,雙手抱胸,嘴角噙著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諷笑意,眼神如同打量垃圾般掃過鐘望浦一家。
“鐘達剛,”左家管事的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冷漠,打破了死寂,“我家家主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文卓小姐天資卓絕,已被瑤池妙音聖地的長老看中,收為內門弟子,前途無量。她與望浦少爺的婚約,本是當年兩家交好時的戲言,如今時過境遷,身份懸殊,再勉強維繫,對雙方都無益處。這退婚書,還請收下,從此兩家嫁娶,各不相乾。”
“戲言?各不相乾?”鐘達剛猛地抬頭,渾濁的眼中佈滿血絲,聲音沙啞而憤怒,“當年可是左天林親口答應,兩家交換信物,立下婚書!如今一句‘戲言’、‘身份懸殊’,就想把我鐘家的臉麵踩在腳下?”
“哼!”門口的左文碩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他踱步進來,眼神輕蔑地掃過鐘達剛,最終落在鐘望浦身上,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踩在腳下?鐘達剛,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看看你兒子是什麼貨色?一個十八歲還在煉體三重搬血境掙紮的廢物!連丹火都點燃不了的垃圾!再看看你自己?煉廢的丹藥渣滓堆得比山還高!你們父子倆,簡直就是鐘家的恥辱,丹道界的笑話!我姐左文卓,如今是瑤池妙音聖地的內門天驕,未來的仙子!你們這種爛泥坑裡的蛆蟲,也配提‘臉麵’?也配妄想高攀我左家?攀附皇城新貴?”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鐘達剛和韓氏的心上。韓氏的哭泣聲猛地拔高,又死死壓抑下去,化為撕心裂肺般的嗚咽。鐘達剛氣得渾身發抖,胸口劇烈起伏,猛地一陣劇烈咳嗽,竟咳出了一口帶著血絲的濃痰,“噗”地一聲吐在地上,蠟黃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那是極致的憤怒和屈辱!
“文碩少爺,慎言!”左家管事假意嗬斥了一句,但語氣裡毫無誠意,反而帶著一絲縱容。
左文碩更加得意,他走到石桌前,隨手拿起桌上一個鐘達剛前幾日煉廢的、品相尚可但靈氣儘失的下品回氣丹,放在眼前端詳了一下,然後像是碰到了什麼極其肮臟的東西,臉上露出誇張的嫌惡表情。
“嘖嘖,這就是你煉的‘寶貝’?”他兩根手指捏著那枚廢丹,舉到鐘望浦麵前晃了晃,“連狗都不屑吃的東西,也就你們這種廢物當個寶!難怪生出的兒子也是個廢物點心!”
說著,他手指一鬆,那枚廢丹“啪嗒”一聲掉落在鐘望浦腳邊的塵土裡,還故意用腳尖碾了碾,將其碾入泥土之中。
“拿著這退婚書,趕緊滾吧!彆在這兒丟人現眼了!”左文碩拍了拍手,彷彿要拍掉根本不存在的灰塵,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快意和鄙夷。
**就在這時,院門外那輛裝飾華貴、由四匹通體雪白的龍鱗馬拉著的馬車,車窗的珠簾被一隻纖纖玉手輕輕撩開。**
**一張清麗絕倫、卻籠罩著寒霜的臉龐露了出來。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紗裙,衣料在昏暗天光下流淌著淡淡的光暈,裙裾處用銀線繡著幾朵精緻的蓮花,更襯得她氣質出塵,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烏黑的長髮梳著簡約而高雅的髮髻,僅插著一支剔透的冰玉簪。正是鐘望浦的未婚妻——左文卓。**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月光,精準地落在鐘望浦身上,那眼神裡冇有半分舊情,隻有**裸的審視、厭惡和一種高高在上的疏離。她紅唇輕啟,聲音清脆悅耳,卻如同冰珠砸落玉盤,帶著徹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飾的鄙夷,清晰地傳遍整個小院:**
**“鐘望浦,你看清楚了。我左文卓,寧死也絕不嫁給一個連丹火都點燃不了的廢物!收起你那點可憐的心思,你我之間,雲泥之彆,從此再無瓜葛!”**
**說完,她甚至懶得再看鐘望浦或者鐘家任何人一眼,彷彿多看一眼都會汙了她的眼睛。玉手放下珠簾,隔絕了內外。那清冷的聲音,如同最後的審判,將鐘望浦最後一絲尊嚴徹底碾碎。**
羞辱!**裸的、將人尊嚴徹底碾碎的羞辱!來自未婚妻本人的當麵羞辱,比任何旁人的話語都更具殺傷力!
鐘望浦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滲出,滴落在地,與那被碾入泥土的廢丹混在一起。他體內的血液彷彿在沸騰、在咆哮,一股毀滅般的戾氣幾乎要衝破胸膛!但他死死地壓製住了。力量!他從未如此刻骨地渴望力量!冇有力量,連憤怒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連未婚妻都能當麵指著鼻子罵他廢物!
他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氣息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凍結。他冇有看地上被碾碎的廢丹,也冇有看趾高氣揚的左文碩,更冇有看那輛隔絕了視線的華麗馬車。他隻是緩緩伸出手,拿起石桌上那份燙金的退婚書。
入手冰冷,沉重如山。
他展開文書,目光掃過上麵左文卓那娟秀卻冰冷如霜的簽名,以及那些冠冕堂皇卻字字誅心的退婚理由。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他的眼裡。尤其是那句“絕不嫁給一個連丹火都點燃不了的廢物”,如同魔咒般在他腦中迴盪。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父母身上。父親鐘達剛咳血後,頹然地跌坐在石凳上,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眼中是絕望的死灰。母親韓氏緊緊抱著丈夫的手臂,哭得幾乎昏厥。
一股撕裂般的痛楚,比擂台上鐘魯川的拳腳更甚百倍,席捲了鐘望浦的全身。
他冇有說一句話,隻是默默地將那份退婚書摺疊好,塞進了自己懷裡最貼近心口的位置。那冰冷的硬物,如同恥辱的烙印,死死地烙在他的心上。
“滾。”鐘望浦的聲音嘶啞低沉,彷彿從九幽地底傳來,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
左文碩被他這冰冷的眼神和語氣懾得一怔,隨即惱羞成怒,還想再罵。左家管事卻察覺到了鐘望浦身上那股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連忙拉住左文碩:“文碩少爺,小姐的話已帶到,我們走。”
左文碩狠狠瞪了鐘望浦一眼,甩下一句“廢物就是廢物!”,這才倨傲地轉身,跟著管事登上馬車。車伕一甩鞭子,龍鱗馬邁開優雅而高傲的步伐,拉著承載著左家姐弟的馬車,駛離了這破敗的小院,隻留下一地屈辱的塵埃。
破敗的小院,隻剩下壓抑的哭泣聲和無邊的死寂。那份燙金的退婚書,和左文卓那冰冷的話語,如同兩條毒蛇,在鐘望浦心中冰冷地盤踞著。
**此刻,這烙印帶來的不是榮耀,而是擂台上鑽心的恥辱、未婚妻當麵冰冷的羞辱、以及刻骨的冰冷。
演武場青鋼岩鋪就的地麵堅硬異常,鐘望浦重重砸落其上,後背的骨頭彷彿要寸寸碎裂。五臟六腑被一股蠻橫的力道狠狠擠壓、攪動,喉頭猛地一甜,血腥氣瞬間瀰漫口腔。他強忍著冇有噴出來,隻讓那口滾燙的淤血順著嘴角蜿蜒流下,在灰色的衣襟上洇開一小片暗紅。懷中的退婚書,隔著衣物,硌得他生疼,提醒著他雙重的羞辱。
“廢物就是廢物!煉體三重也配姓鐘?也配站在我鐘家的擂台上?”
一聲充滿鄙夷的嗤笑,如同淬了毒的冰錐,刺破滿場嗡嗡的議論和壓抑的鬨笑,清晰地紮進鐘望浦的耳膜。
他的堂弟,鐘魯川,一身簇新的墨綠色錦緞勁裝,腰間懸著象征家族核心子弟的赤火玉牌,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那張尚帶著幾分少年稚氣的臉上,此刻寫滿了與其年齡不符的刻薄與得意。鐘魯川的腳,踩在一片狼藉的地麵上——那裡散落著幾塊黑乎乎的焦糊藥渣,散發著令人皺眉的苦澀焦味。那是鐘望浦的父親,鐘達剛,昨夜又一次煉廢的凝元丹殘渣。
鐘魯川的靴底,就碾在那片藥渣上,彷彿碾著鐘望浦父子倆早已被踩進泥裡的尊嚴。他腳尖用力,將一塊稍大的焦塊碾得更碎,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瞧瞧你那廢物老子煉的什麼玩意兒?狗都不吃的廢丹!再看看你?”鐘魯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刻意表演的誇張,響徹整個演武場,“十八歲了!還卡在煉體三重搬血境!連丹火都點不著!連給丹爐扇風都嫌你冇力氣!我鐘家以丹道立足皇朝,怎麼就出了你們父子這對兒丟人現眼的貨色?簡直是丹鼎上的汙垢,丹爐裡的廢渣!聽說左家都把你當垃圾一樣退了婚?哈哈,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每一句話,都像鞭子狠狠抽在鐘望浦身上,尤其是那句“左家退婚”,更是精準地撕開了他心中最深的傷口。他能感覺到四周投射而來的目光,有同輩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幸災樂禍,有長輩冷漠的審視與失望,甚至夾雜著一些下人強忍著的竊笑。那些目光彙聚成無形的火焰,灼燒著他僅存的自尊。臉頰火辣辣的燙,不是因為受傷,而是因為這鋪天蓋地的羞恥和左家退婚帶來的附加恥辱。
他掙紮著想撐起身體,手臂卻一陣痠軟無力。煉體三重搬血境,在這家族年輕一代普遍煉體五重以上、甚至不乏踏入道基境門檻的圈子裡,弱小得如同螻蟻。差距,如同天塹鴻溝,令人絕望。
“還不滾下去?賴在這兒礙眼嗎?”鐘魯川見他試圖起身,眼中戾氣一閃,猛地抬腳,作勢又要踹下。
“夠了!”
一聲低沉卻隱含威嚴的斷喝從主位方向傳來,打斷了鐘魯川的動作。
鐘望浦艱難地偏過頭。主位之上,端坐著他的祖父,鐘家當代家主鐘可良。老爺子鬚髮皆白,麵容清臒,眼神銳利如鷹隼,隻是此刻那銳利之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深沉的失望。他穿著象征家主身份的深紫色丹雲紋長袍,袍袖下的手指微微蜷曲著,顯露出內心的不平靜。
在鐘可良下首,坐著鐘望浦的大伯,鐘達木。他身形微胖,麪皮白淨,保養得宜,嘴角習慣性地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掌控一切的微笑。此刻,那微笑裡混雜著對兒子的讚許和對擂台角落那攤“廢物”的徹底漠視。他慢悠悠地端起手邊的靈茶,吹了吹浮沫,眼皮都冇往鐘望浦這邊抬一下。
“家族大比,點到為止。”鐘可良的聲音透著不容置疑,目光掃過鐘魯川,帶著警示,“魯川,下去吧。望浦…你也退下療傷。”
最後半句,語氣乾澀,聽不出多少溫度,更像是一種不得不履行的程式。
鐘魯川悻悻地收回腳,朝著祖父和大伯的方向躬身一禮,臉上瞬間換上恭敬:“是,孫兒謹遵爺爺教誨。”
轉身跳下擂台時,還不忘回頭對著還趴在地上的鐘望浦,無聲地做了個口型:廢!物!
鐘望浦低下頭,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疼痛,勉強壓住了胸腔裡翻騰的屈辱和一股近乎暴戾的衝動。他用儘全身力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每一步都牽扯著背後的劇痛。他挺直了脊背——這是他現在唯一能維持的東西——一步一步,在無數道目光的淩遲下,沉默地、孤獨地走下擂台。冇有理會任何人,徑直穿過人群,走向演武場邊緣那條通往家族後山禁地的僻靜小徑。
身後,鐘魯川被一群同齡人簇擁著,恭維聲、笑聲肆無忌憚地響起,像針一樣紮在他的背上。懷中那份退婚書,冰冷如鐵。
*
*
*
後山的空氣帶著草木和泥土的微腥,比前院那混合的藥味清爽許多。風掠過古老的鬆林,發出嗚咽般的濤聲。鐘望浦冇有去藥廬,那裡或許有能緩解他外傷的膏藥,但治不了他心裡的傷。他沿著一條被雜草半掩的小徑,跌跌撞撞地向深處走去。身體的痛楚、心靈的疲憊,以及懷中那份冰冷的退婚書,如同沉重的枷鎖,拖拽著他的腳步。
不知走了多久,一座破敗的建築輪廓出現在眼前。青石壘砌的矮牆爬滿了深綠色的苔蘚,幾處已然坍塌,露出裡麵同樣佈滿歲月痕跡的粗大梁柱。屋頂的瓦片殘缺不全,幾叢頑強的野草從縫隙裡鑽出來,在風中輕輕搖曳。門楣上,一塊木質匾額斜掛著,上麵“祖祠”兩個字早已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隻能勉強辨認出輪廓。
這裡供奉著鐘家早已湮滅在漫長時光中的先祖靈位,香火斷絕不知多少年。偏僻、破敗、荒涼,是整個鐘府最無人問津的角落,連打掃的下人都懶得光顧。唯有鐘望浦,在無數次感到窒息和無處可去時,會躲到這裡,坐在冰冷的石階上,對著滿院的荒草和坍圮的神龕發呆。
這裡冇有鄙夷的目光,冇有刻薄的嘲諷,隻有死寂的安寧,以及……一種彷彿沉澱了萬古的、難以言喻的蒼涼氣息。這氣息像冰冷的霧氣,包裹著他,讓他的憤怒和委屈在死寂中慢慢沉澱,最終化為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茫然。
他靠著冰涼潮濕的石柱坐下,蜷縮起身體,將頭深深埋進膝蓋。後背的痛楚一陣陣傳來,擂台上鐘魯川的嘴臉、滿場的鬨笑、祖父眼中那深沉的失望、大伯那漠然的嘴角、左文碩那刻薄的羞辱、父親咳血的絕望、母親無聲的哭泣…所有畫麵如同鬼魅般在腦海中反覆閃回、切割。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他?為什麼無論他如何努力,那些在彆人經脈裡奔騰如江河的元力,到了他體內就如同陷入泥沼,運轉得滯澀無比?為什麼父親耗儘心力為他尋來的丹藥,吃下去卻像石沉大海,激不起半點波瀾?為什麼連點燃丹火這種丹師最基本的能力他都做不到?難道他生來就註定是個被大道遺棄的廢物?註定要在這鄙夷和漠視中腐爛掉?註定連一份卑微的婚約都保不住?
“廢物…廢丹…汙垢…連丹火都點不著的垃圾…”
鐘魯川和左文碩那尖刻的話語如同魔咒,在他耳邊反覆迴響。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他。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身旁佈滿青苔的冰冷石階上!
砰!
皮肉破裂,鮮血立刻湧出,染紅了青苔,也染紅了粗糙的石麵。鑽心的疼痛從手背傳來,卻奇異地壓過了心頭的窒息感。他需要痛,需要這實實在在的痛來證明自己還活著,證明自己還有感覺,證明自己並非一灘連憤怒都無力的爛泥!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他拳頭上滲出的鮮血,有幾滴恰好濺落在石階旁一塊不起眼的、半埋在泥土裡的黝黑石塊上。那石塊約莫巴掌大小,形狀極不規則,表麵坑坑窪窪,覆蓋著厚厚的泥土和苔蘚,與周圍散落的碎石毫無區彆。
然而,就在那幾滴滾燙的、帶著鐘望浦心頭不甘與憤懣的鮮血觸及石塊表麵的刹那——
嗡!
一聲低沉到幾乎無法被耳朵捕捉、卻如同直接在靈魂深處炸開的嗡鳴猛地響起!
那塊黝黑的“石塊”瞬間活了!覆蓋其上的泥土和苔蘚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焚燒,瞬間化為飛灰,露出了下麵光滑如鏡、非金非玉、閃爍著幽邃暗藍色澤的盤體本體!盤體之上,無數比髮絲還要纖細千萬倍、複雜玄奧到難以想象的暗金色紋路驟然亮起!它們並非靜止,而是以一種超越視覺捕捉極限的速度瘋狂流轉、組合、衍變!整個破敗祖祠內的空間光線猛地一暗,彷彿所有的光都被那小小的盤麵吸了進去。
鐘望浦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他所有的痛苦、迷茫、自我厭棄在這一刻被這突如其來的、無法理解的詭譎景象徹底凍結!
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那被啟用的神秘陣盤彷彿擁有自己的意誌,猛地化作一道幽藍與暗金交織的流光,速度快到超越了思維,無視了他護體的微薄氣血之力,無視了血肉骨骼的阻隔,狠狠地、無聲無息地撞入了他的胸膛——心臟的位置!
“呃啊——!”
冇有想象中的劇痛,但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源自生命最深處的恐怖悸動瞬間攫住了鐘望浦!彷彿一顆星辰在他心口爆開!
轟!!!
無法想象的磅礴資訊,裹挾著混亂到極致的意念洪流,如同開閘的滅世洪水,狂暴地衝進了他的腦海!
萬獸咆哮!震耳欲聾的嘶吼彷彿來自洪荒太古,充滿了蠻荒的野性和撕裂天地的力量感,震得他神魂欲裂!有巨龍的怒吟,有神凰的清唳,有巨猿的捶胸咆哮,無數強大生靈的原始吼叫交織成一片毀滅的聲浪!
神魔低語!陰冷、混亂、充滿誘惑與毀滅的低沉呢喃緊接而至,如同九幽深處刮來的寒風,帶著褻瀆神聖的囈語和蠱惑靈魂墮落的魔音,在他意識深處瘋狂滋生、盤旋!
佛光普照!宏大、慈悲、洗滌一切汙穢的梵唱金光試圖鎮壓混亂,金色的“卍”字元文如同星辰般在精神風暴中亮起,帶來短暫的寧靜,卻又與那魔音激烈碰撞!
丹火焚天!熾烈、純粹、蘊含著造化與毀滅雙重意境的火焰意象轟然爆發!彷彿有一尊頂天立地的丹爐在他識海中傾倒,焚儘萬物的烈焰與點化生機的藥香奇異地交融!
這僅僅是開始!
劍氣沖霄的銳鳴、符籙鎮封的玄奧波動、陣法運轉的精密軌跡、靈魂尖嘯的刺耳音波、神念洞察秋毫的冰冷觸感……種種代表著不同力量道路的、截然相反甚至彼此衝突的法則碎片、能量意象、精神烙印,如同被強行打碎的萬花鏡,以最狂暴、最混亂的方式,一股腦地塞進了他脆弱不堪的識海!
“十方…天道…馭…界…盤…”
一個古老、滄桑、彷彿由無數世界意誌共同發出的名字,如同烙印般刻入他靈魂的最深處。與之相伴的,是另一段更加玄奧莫測、彷彿闡述著宇宙終極奧義的口訣——**《永恒萬道混沌訣》**!
“呃…啊…呃啊啊啊——!”
鐘望浦雙手死死抱住頭顱,身體像被投入了煉獄熔爐,又像被億萬根鋼針同時穿刺!他痛苦地蜷縮在地,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痙攣!皮膚之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活物般瘋狂蠕動、凸起,彷彿有無數條小蛇在血肉中鑽行!皮膚時而變得赤紅滾燙,散發出灼人的熱浪;時而又轉為青黑冰冷,凝結出細碎的冰晶!肌肉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彷彿隨時會崩解重組!
他的意識在無邊的痛苦中沉浮,被那混亂的資訊洪流反覆撕扯、沖刷。萬獸的暴虐野性試圖將他同化;神魔的墮落低語引誘他沉淪;佛光的慈悲在拉扯他的善念;丹火的霸道要焚儘他的怯懦…種種力量,每一種都足以瞬間撐爆一個普通修士的識海,此刻卻在他的靈魂中瘋狂地爭奪著主導權!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徹底撕碎、沉淪於混沌的刹那,那深深嵌入他心臟位置的十方天道馭界盤,核心處一點微弱的混沌光芒悄然亮起。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包容萬象的、彷彿宇宙初開時的混沌氣息,如同最溫柔的母體懷抱,緩緩瀰漫開來。這股氣息並不強大,卻帶著一種至高無上的調和意誌。它並非強行鎮壓那些狂暴的力量,而是如同最精妙的織網,在那些彼此衝突、撕咬的能量碎片之間,強行編織出無數道細微到極致、卻又堅韌無比的“線”。
這些混沌之“線”輕柔地纏繞、引導、分隔。
萬獸的咆哮被約束在特定的血脈路徑中奔流;神魔的低語被壓縮在意識角落的陰影裡;佛光的梵唱沉澱於精神的核心;丹火的熾熱被收束在丹田的熔爐…混亂狂暴的能量洪流,在這混沌之力的梳理下,如同被馴服的野馬,雖然依舊奔騰不息,充滿爆炸性的力量,卻奇蹟般地開始沿著十條涇渭分明、卻又在覈心處被混沌氣息微妙連接起來的玄奧軌跡,在鐘望浦的體內緩緩運轉起來!
十條路徑!十條截然不同、本該互不相容、甚至彼此衝突的修煉道路——修仙之靈力、化神之神念、入魔之魔元、天妖之血脈、帝丹之丹火、禦獸之契約、成佛之佛元、摧符之符意、列陣之陣紋、馭魂之魂力!
它們如同十條沉睡的太古巨龍,被十方天道馭界盤強行喚醒,被《永恒萬道混沌訣》的混沌意誌所梳理,同時在他這具曾被判定為“絕脈廢體”的身軀內,開辟出了各自運行的軌跡!
非人的劇痛如同退潮般緩緩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的“飽和”感和“沉重”感。彷彿他瘦弱的身體裡,被硬生生塞進了十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力量感從未如此清晰,卻又混亂得讓他心驚膽戰。十條道路的能量在經脈中並行不悖地流淌著,彼此間被那微妙的混沌之力隔絕,形成一種脆弱的平衡。他能清晰地“內視”到:
丹田氣海深處,一點微弱卻異常精純的靈力光點(修仙之路)緩緩旋轉,旁邊懸浮著一朵同樣微小的、跳動著的赤紅丹火(帝丹之路)。那丹火雖小,卻蘊含著焚滅與創生交織的霸道意境!困擾他多年的無法點燃丹火的問題,竟在這混沌初開之際,自然而然地解決了!
識海之中,一絲比髮絲還要纖細的透明神念之力(化神之路)靜靜懸浮,旁邊則盤踞著一縷微弱卻充滿吞噬意唸的黑色魔識(入魔之路)。
血脈之內,一股原始野性的熱流(天妖之路)在奔騰,同時一股能引動萬獸共鳴的奇異波動(禦獸之路)也在悄然滋生。
骨骼之上,隱約有極其淡薄的金色佛光(成佛之路)流淌;皮膚之下,細微的銀色符籙紋路(摧符之路)一閃而逝;意念動處,周遭天地間稀薄的靈氣似乎隱隱有被無形陣勢牽引的跡象(列陣之路);靈魂深處,則多了一絲對周圍遊離精神能量的微弱感應(馭魂之路)……
十道同開!每一道都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僅僅是在他體內開辟出了運行的“路徑”和凝聚了最初的“種子”。煉體三重的肉身和脆弱的神魂,根本無法承受任何一道力量的真正爆發。然而,這十條道路同時存在的事實本身,就是一個顛覆常理的、足以震碎任何修士認知的奇蹟!尤其是那帝丹之路的丹火種子,更是將他過往最大的恥辱之一——無法點燃丹火——徹底碾碎!
鐘望浦猛地睜開雙眼!
瞳孔深處,不再是過去的怯懦、迷茫或痛苦,而是一片混沌初開般的漩渦!幽藍、暗金、赤紅、漆黑、淡金、銀白…十種代表著不同道路本源力量的微光在他眼底深處瘋狂旋轉、碰撞、湮滅,最終又被一股無形的混沌意誌強行調和,歸於一種深不見底的、彷彿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極暗!
他緩緩抬起手,看著自己剛剛砸破、此刻被一層極其稀薄、混雜著淡金佛光和赤紅氣血之力的微光籠罩而迅速止血結痂的手背傷口。一股沛然莫禦、卻又混亂駁雜到極點的力量感,如同沉睡的巨龍在他體內緩緩甦醒,伴隨著十條路徑同時運轉帶來的沉重負荷。
“十方天道…馭界盤…”
他低聲呢喃,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劫後餘生、觸摸到禁忌領域的顫栗與…狂喜!他終於…點燃了丹火!不再是廢物!
就在這時,他懷中那個冰冷的硬物再次硌了他一下。他摸索著掏出來——正是那份燙金的、摺疊得整整齊齊的文書。封麵上,兩個墨黑的大字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著他的視線:**退婚書**。左文卓,左文碩…左家!
鐘望浦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那份華貴的燙金文書在他手中扭曲變形。
他緩緩站起身,身體依舊殘留著劇痛後的虛弱和十條道路初開帶來的沉重負荷,脊背卻挺得筆直,像一杆剛剛淬火、鋒芒初露的標槍。他最後看了一眼手中皺成一團的退婚書,嘴角扯起一個冰冷到冇有任何溫度的弧度。
五指猛地合攏!
嗤啦!
堅韌的紙張連同燙金的封麵,在他那蘊含著十條路徑微弱卻本質非凡的力量下,如同朽爛的枯葉,瞬間被捏成了一小撮混雜著金箔的粉末!細碎的紙屑和金色的微粒從他指縫間簌簌落下,被山風吹散,冇入荒草叢中,再無痕跡。
他拍了拍手,彷彿撣去微不足道的塵埃。然後,轉身,邁步。
腳步踏在祖祠前荒蕪的石板路上,不再踉蹌,不再虛浮。每一步落下,都帶著一種沉凝的、破繭重生的力量感。青苔在他腳下無聲碎裂,荒草向兩邊倒伏。破敗的祖祠被他拋在身後,連同那十八年的屈辱、迷茫、廢物之名,以及那份冰冷的退婚書。
前方,是通往鐘府前院的路。陽光艱難地穿透厚厚的雲層,在他前方投下一條明暗交織的光帶。
他的眼底,那混沌的漩渦緩緩平息,沉澱為一片深潭般的幽暗。十種力量的微光在深潭底無聲流轉,如同蟄伏的群星。
“煉體三重?”
鐘望浦低聲自語,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斷過往的決絕,和一種觸摸到無限可能的冰冷自信,“左文卓…瑤池聖地?這才…剛剛開始。”
*
*
*
紫宸城西,坐落著整個大炎皇朝乃至周邊數國都赫赫有名的陣法聖地——星衍陣閣。
與鐘氏丹坊那瀰漫藥香、煙火氣十足的喧囂不同,星衍陣閣更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幾何迷宮。高聳的塔樓並非隨意建造,而是嚴格按照某種玄奧的星辰軌跡排列。牆壁並非簡單的磚石,而是由無數塊切割得異常規整、表麵銘刻著繁複銀色紋路的青灰色方石壘砌而成。這些紋路並非死物,在陽光下,在月光下,甚至在特定的時辰,會流淌著極其微弱、肉眼難辨的銀色流光,如同活著的血管,將整座建築群連接成一個龐大而精密的整體。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奇特的氛圍——並非能量的躁動,而是一種極致的“秩序”感。空間在這裡彷彿被無形的力量梳理過,風流動的軌跡都顯得異常規整,聲音的傳遞似乎也帶著某種微妙的延遲和迴響。踏入陣閣範圍,便會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彷彿置身於一個巨大精密儀器的內部,每一個動作都可能觸發未知的變化。
今日的星衍陣閣前廳,人頭攢動,比平日熱鬨許多。原因無他,陣閣麵向紫宸城年輕修士,正在舉辦一場公開的“測靈佈陣”小試。測試內容很簡單:參試者需在陣閣提供的、最基礎的“聚靈陣陣盤”基座上,依靠自身對靈氣流動的感知和引導能力,在限定時間內,儘可能多地啟用基座上預留的“靈引節點”,從而初步判斷其在陣法一道上的親和力與潛力。
這種測試門檻不高,花費也不大,吸引了大量年輕修士前來嘗試,或為博個名聲,或為碰碰運氣,看能否被陣閣的大師們看中,收為學徒。
鐘望浦的身影出現在前廳門口時,如同往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塊石頭。
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灰色舊衣,在一眾華服錦袍、意氣風發的年輕修士中顯得格格不入。立刻,便有壓低卻清晰的議論聲從人群中響起。
“咦?那不是鐘家那個…鐘望浦嗎?”
“煉體三重的那個?他來湊什麼熱鬨?陣法之道也是他能碰的?”
“嗤,估計是在家族大比上被鐘魯川少爺打得太慘,腦子壞掉了吧?聽說還被左家退婚了?”
“丟人丟到星衍陣閣來了?鐘家的臉怕是要被他丟光了…”
“噓!小聲點,他看過來了!眼神怎麼…怪怪的?”
一道道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純粹看笑話,聚焦在鐘望浦身上。鐘魯川也在人群中,正被幾個跟班簇擁著。他看到鐘望浦,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譏諷和惡毒。
“喲!這不是我那位‘前途無量’的堂哥嗎?”鐘魯川分開人群,聲音拔高,充滿了表演慾,瞬間吸引了更多目光,“怎麼?丹爐房待不下去了?跑這兒來丟人現眼?你以為這星衍陣閣是你家那燒火煉丹的地方?隨便擺弄幾下爐灰就能糊弄人?哦,我忘了,你連丹火都點不著,爐灰都弄不明白!”
他故意將“爐灰”和“點不著丹火”咬得極重,引來周圍一片壓抑的嗤笑。
鐘望浦腳步冇有絲毫停頓,甚至冇有看鐘魯川一眼。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議論紛紛的人群,最終落在大廳中央一字排開的數十個測試基座上。那些基座呈圓形,由某種溫潤的灰白玉石打造,上麵鑲嵌著九顆鴿卵大小、黯淡無光的乳白色晶石,呈九宮格排列。這便是最基礎的聚靈陣陣盤基座,啟用的晶石越多,代表對靈氣引導的感知越強,潛力越大。
他徑直走向一個空閒的測試基座。
“哼!裝模作樣!”鐘魯川被他的無視激怒了,幾步跟了上來,站在鐘望浦旁邊的基座前,挑釁道,“廢物,敢不敢賭一把?看誰啟用的靈引節點多?輸了的人,從這裡爬出去,再學三聲狗叫!怎麼樣?敢嗎,我親愛的‘搬血三重’堂哥?哦,對了,聽說你被左家退婚了?嘖嘖,真是廢物中的廢物!”
這惡毒的賭約一出,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了玩味和期待,等著看鐘望浦如何狼狽應對。
鐘望浦終於側過頭,看向鐘魯川。他的眼神很平靜,深潭般的眸子裡冇有任何波瀾,冇有憤怒,冇有怯懦,隻有一種近乎實質的冰冷和漠然。這種眼神,讓原本趾高氣揚的鐘魯川心頭莫名地一跳,竟感到一絲寒意。
“冇興趣。”
鐘望浦的聲音平淡無波,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說完,他轉回頭,不再理會氣得臉色發青的鐘魯川,將注意力集中到了麵前的灰白玉石基座上。
他緩緩伸出右手,食指的指尖,輕輕點在了基座正中心那枚作為陣眼的核心晶石之上。動作隨意得如同拂去灰塵。
冇有像其他人那樣閉目凝神,調動元力去感知、去引導。他的動作,在周圍那些或小心翼翼、或憋得滿臉通紅、努力引導元力的參試者襯托下,顯得格外突兀和…敷衍。
“噗…他在乾嘛?點著玩嗎?”
“哈哈,果然是個笑話!被退婚打擊傻了吧?”
“鐘家真是…唉…”
鬨笑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響亮。
鐘魯川更是滿臉鄙夷,嗤笑道:“廢物就是廢物!連裝樣子都不會!看我的!”
他收斂心神,調動起煉體六重巔峰的元力,小心翼翼地引導向自己麵前的基座。他天賦不錯,對元力控製也頗有心得,很快,他基座上的九顆晶石,第一顆亮起了微弱的白光,緊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光芒雖弱,卻穩定地亮起。
就在鐘魯川基座上第五顆晶石艱難亮起、他臉上露出得意之色時——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震顫,從鐘望浦麵前的基座中心傳來!
那枚被他指尖輕點的核心晶石,毫無征兆地,驟然爆發出一點刺目的白光!那光芒純粹、凝練,彷彿一點濃縮的星辰!
這僅僅是開始!
核心晶石的光芒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圍繞在覈心晶石周圍的八顆靈引節點晶石,如同被點燃的導火索,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瞬間次第點亮!速度快到極致!八道同樣純粹、凝練的白色光柱沖天而起!與核心晶石的光芒交相輝映!
九星連珠!光芒奪目!
整個灰白玉石基座被徹底啟用!基座表麵那些原本沉寂的、繁複玄奧的銀色陣紋彷彿被注入了生命!銀色的流光如同奔騰的星河,沿著陣紋的軌跡瘋狂流淌!一個肉眼可見的、由純粹靈氣構成的微型漩渦,在基座上方一尺處緩緩成型,發出低沉的嗚嗚風聲,瘋狂地吞噬著周圍空間的靈氣!
整個星衍陣閣前廳,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議論聲、嗤笑聲,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扼住!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鐘魯川臉上的得意笑容徹底僵死,如同戴上了一張拙劣的麵具。他基座上剛剛艱難亮起的第五顆晶石,光芒瞬間變得黯淡、搖曳,彷彿受到了無形的壓製和驚嚇,最終不甘地徹底熄滅!他本人更是如遭雷擊,身體猛地一晃,臉色瞬間由得意轉為難以置信的蒼白,最後漲成豬肝般的紫紅!
“九…九星全亮?瞬…瞬間啟用?靈氣漩渦?”一個陣閣的年輕執事,手裡記錄名冊的毛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墨汁濺了他一身都渾然不覺,隻是張大了嘴,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這…這是基礎聚靈陣基座能達到的效果?”另一個年長的修士失聲驚呼,聲音都變了調。
“那靈氣漩渦…天!這需要對靈氣流動的引導精確到何種地步?這…這簡直是神乎其技!”
“他…他不是鐘家那個廢物嗎?煉體三重?被左家退婚那個?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山呼海嘯般的震驚、質疑和難以置信的喧嘩!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燈,死死聚焦在那個站在九星閃耀基座前、依舊伸著一根手指、臉色平靜得近乎漠然的灰衣少年身上!
鐘望浦緩緩收回手指。指尖離開核心晶石的刹那,基座上璀璨的光芒和那小小的靈氣漩渦如同幻影般瞬間消散。九顆晶石恢複了黯淡無光的狀態,基座上的銀色陣紋也重新沉寂下去,彷彿剛纔那震撼的一幕從未發生過。
隻有空氣中殘留的、被劇烈攪動過的靈氣波動,以及滿場死寂後爆發的巨大喧嘩,證明著剛纔那顛覆認知的瞬間。
他微微蹙了下眉。剛纔那一指,看似隨意,實則他調動了識海中那一縷屬於“列陣之路”的微弱陣紋感知之力。在馭界盤混沌意誌的微妙調和下,他的意念彷彿直接“看”穿了整個基礎聚靈陣盤的結構核心。那九顆晶石之間的靈氣流轉路徑、節點間的能量平衡點,在他眼中如同掌上觀紋,清晰無比。他隻是意念微動,以那一絲陣紋之力為引,輕輕撥動了基座內部能量流轉最關鍵的那個“點”。
結果,便是這石破天驚的九星連珠!瞬間啟用!
然而,這看似輕鬆寫意的一指,消耗卻遠超他的想象。識海中那縷本就極其微弱的陣紋之力幾乎被瞬間抽空,帶來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同時,體內十條路徑的能量,似乎都因為這瞬間的調動而產生了極其細微的紊亂波動,被馭界盤強行壓製下去。身體深處傳來一種強烈的空虛和沉重感。
“十道同修…果然霸道,也…果然艱難。”
鐘望浦心中瞭然。這力量恐怖絕倫,但每一次動用,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消耗巨大且充滿風險。煉體三重的根基,還是太薄弱了。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悅耳、卻帶著難以掩飾的震驚和探究意味的女聲,如同冰珠落玉盤,清晰地穿透了滿場的喧嘩,直接傳入鐘望浦耳中:
“這位小友,可否借一步說話?”
鐘望浦循聲望去。
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分開。一位女子緩步走來。
她穿著一身裁剪極為合體的月白色長裙,裙襬處用銀線繡著繁複而玄奧的星辰軌跡圖樣,隨著她的步伐,那些星圖彷彿在緩緩流轉。外罩一件同樣質地的素紗罩袍,更添幾分飄渺出塵。烏黑的長髮挽成一個簡約而高雅的髮髻,隻斜插著一支造型古樸、通體晶瑩剔透、內部彷彿有星雲流轉的玉簪。
她的容貌並非那種傾國傾城的豔麗,而是如同遠山含黛,清雅絕倫。肌膚勝雪,眉目如畫,瓊鼻挺秀,唇色是極淡的櫻粉。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雙眼睛,清澈明亮,瞳孔深處彷彿倒映著浩瀚星河,蘊含著無儘的智慧與洞察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落在鐘望浦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濃厚到極點的興趣!
她身上冇有散發出任何迫人的威壓,但當她走來,整個前廳的喧嘩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抹去,瞬間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震驚的、質疑的、羨慕的,都瞬間化為了絕對的敬畏!
“閣…閣主!”
“是李晴晴閣主!”
“天!閣主竟然親自出來了!”
低低的、充滿敬畏的驚呼聲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來人,正是星衍陣閣紫宸城分閣的閣主,整個大炎皇朝陣法一道上最頂尖的幾人之一,無數修士心中高不可攀的陣法女神——李晴晴!
她徑直走到鐘望浦麵前,那雙彷彿蘊含星河的眸子,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穿著寒酸、卻剛剛做出了顛覆常理之舉的少年。她的目光銳利如刀,彷彿要穿透皮囊,直視他靈魂深處的秘密。那目光掃過,鐘望浦感覺自己體內的馭界盤都似乎微微震顫了一下,十條路徑的能量運轉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凝滯,隨即被混沌之力強行穩住。
李晴晴的眼中,驚訝之色更濃。她並未感應到對方體內有任何強大的元力或者神念波動(十條路徑初開,力量太微弱),但剛纔那瞬間啟用九星基座的手法…那種對陣法核心近乎“本質”的洞察力…絕非尋常!
她冇有再問什麼,隻是微微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隨我來。”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鐘望浦沉默地點點頭,壓下心頭的震動和身體的虛弱感,跟在她身後。人群自動分開一條寬闊的道路,所有複雜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前廳角落,一張由深海沉檀木雕琢的茶案旁。**
一位穿著華貴錦袍、麵容英俊卻透著一種酒色過度蒼白的青年,正端著一杯氤氳著靈霧的清茶。他正是大炎皇朝的三皇子——孟晟圓。他今日來星衍陣閣,本是為了拜訪李晴晴,順帶欣賞一下這位名動皇城的陣法女神的風姿。方纔鐘望浦引發的轟動,自然也落入了他的眼中。
當李晴晴出現,並親自邀請鐘望浦時,孟晟圓端著茶杯的手猛地一頓。他看著李晴晴那清雅絕倫的側臉,眼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熾熱的佔有慾和欣賞。然而,當李晴晴的目光自始至終都隻落在那個穿著寒酸、剛剛出儘風頭的灰衣小子身上,甚至親自為其引路時,孟晟圓眼中那抹熾熱瞬間被一股冰冷的陰鷙和嫉恨所取代!
他死死盯著鐘望浦跟隨李晴晴離去的背影,英俊的臉龐微微扭曲。一個小小的、被家族鄙棄、被未婚妻退婚的廢物,竟然能得李晴晴如此青睞?憑什麼?那瞬間啟用九星基座的手段雖然驚豔,但在他堂堂皇子眼中,也不過是奇技淫巧罷了!他孟晟圓身份尊貴,天賦卓絕(自認為),對李晴晴百般示好都未能換來一次私下會麵,這廢物何德何能?
“殿下…”身旁一個氣息沉穩、目光銳利的老者侍從低聲提醒,“此子…怕是不簡單。李閣主親自出麵…”
“不簡單?”孟晟圓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陰冷,“一個走了狗屎運的廢物而已!也配讓李閣主另眼相看?”他猛地將手中價值千金的靈茶連同那隻上好的白玉茶杯,狠狠摜在地上!
啪嚓!
玉杯粉碎,淡青色的茶湯濺了一地,如同孟晟圓此刻破碎的優越感和瘋狂滋生的嫉恨。
“查!”他對著身邊另一個籠罩在黑袍中、氣息如同毒蛇般陰冷的隨從低吼道,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扭曲的瘋狂,“給我查清楚這鐘望浦的所有底細!特彆是他今天用的什麼妖法!還有…他憑什麼能跟李晴晴走!”
“是,殿下。”黑袍隨從如同陰影般微微躬身,聲音嘶啞,隨即悄然退入人群陰影之中。
孟晟圓的目光再次投向鐘望浦消失的方向,又掃過李晴晴那驚鴻一瞥的倩影,眼中的怨毒和佔有慾交織翻騰。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臉上的猙獰,換上一副溫文爾雅的假麵,但眼底深處那抹陰冷,卻如同毒蛇的信子,擇人而噬。
鐘魯川站在原地,臉色由紫紅轉為鐵青,再由鐵青轉為死灰,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看著鐘望浦跟隨李晴晴離去的背影,眼中充滿了怨毒、嫉妒和一種被徹底踩在腳下的瘋狂。三皇子的失態,更是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快意和同仇敵愾——這個廢物,連皇子殿下都得罪了!
李晴晴帶著鐘望浦穿過前廳,走向陣閣內部。穿過幾重由無形陣法守護、尋常人根本無法察覺的門戶,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間極其寬敞、佈置得異常雅緻的靜室。
靜室的地麵鋪著溫潤的暖玉,光可鑒人。四壁並非磚石,而是某種深藍色的晶石打磨而成,光滑如鏡,上麵天然生成了無數細密的銀色光點,如同將一片星空搬進了室內。穹頂極高,鑲嵌著數十顆大小不一的明珠,按照特定的星圖排列,散發出柔和而均勻的光芒。靜室中央冇有桌椅,隻擺放著幾個造型古樸的蒲團。空氣清新,流動著精純的天地靈氣,更帶著一種令人心神寧靜的奇異力量。
這裡顯然是李晴晴平日清修或推演陣法的核心之地。
李晴晴走到靜室中央,在一個蒲團上優雅地坐下,指了指對麵的蒲團:“坐。”
鐘望浦依言坐下。蒲團傳來一股溫潤的氣息,讓他身體的沉重感和識海的眩暈似乎都緩解了一絲。
“你叫鐘望浦?鐘家子弟?”李晴晴開門見山,聲音清冷依舊,卻少了幾分在外的威嚴,多了幾分純粹的探究。
“是。”鐘望浦的回答簡潔。
“煉體三重?”李晴晴的目光再次掃過他的身體,秀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鐘望浦的肉身強度確實隻停留在煉體三重搬血境,氣血運行滯澀,這是做不得假的。但剛纔那一幕…
“是。”鐘望浦依舊平靜。
“那方纔…”李晴晴冇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鐘望浦沉默了片刻。他心念電轉,馭界盤和十道同修的秘密是絕對不可能泄露的。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沙啞和迷茫:“回閣主,晚輩…不知。晚輩隻是覺得那基座…很…‘清晰’。手指點上去的時候,彷彿…彷彿看到了一些…流動的‘線’?然後…就那樣了。”
他將一切歸結於某種無法解釋的、突如其來的“感覺”。
這個解釋聽起來荒謬至極,甚至有些敷衍。然而,李晴晴聽完,那雙蘊含星河的眸子卻微微一亮,非但冇有質疑,反而露出一絲恍然和更深層次的興趣!
“‘線’?流動的‘線’?”她低聲重複著,彷彿在咀嚼這兩個字的分量。對於普通修士而言,陣法是符文、是軌跡、是能量的組合。但在真正觸摸到陣法本源的大師眼中,陣法就是天地間能量流動的規則體現,是無數能量“線”按照特定規律編織而成的網!能直接“看到”能量流動的“線”,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天賦,而是近乎於道的“陣心通明”!
她不再追問,而是忽然抬起纖纖玉手,掌心朝上。一點銀白色的光芒在她掌心亮起,迅速拉伸、延展、勾勒!
眨眼之間,一個由純粹銀色光線構成的、巴掌大小的、結構異常繁複精密的立體陣盤虛影,懸浮在她掌心之上!那陣盤由無數細密的光線交織而成,層層疊疊,環環相套,在緩緩旋轉著,散發出強烈的空間波動!這是比剛纔大廳裡那基礎聚靈陣盤複雜精深百倍不止的“小挪移陣陣盤”虛影!
“此乃‘小挪移陣’核心陣紋的簡化推演。”李晴晴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目光緊緊鎖定鐘望浦,“你能看到它的‘線’嗎?告訴我,它運轉的關鍵節點在哪?或者說…它最脆弱、最容易崩潰的‘線’,是哪一條?”
這是考驗!一個極其苛刻、直指陣法核心本質的考驗!尋常陣法師學徒,麵對如此複雜的立體陣盤虛影,能看清其結構已是千難萬難,更遑論找出其運轉核心和薄弱點了!
鐘望浦的目光落在那個緩緩旋轉的銀色立體陣盤上。
刹那間,異變再生!
他識海深處,那縷剛剛因消耗過度而沉寂下去的、屬於“列陣之路”的陣紋感知之力,在馭界盤混沌意誌的刺激下,驟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活躍!甚至比之前在大廳時更加清晰、更加敏銳!
眼前那繁複精密的立體陣盤虛影,在他眼中驟然“分解”!無數交織的銀色光線不再是整體,而是被拆解成了一條條獨立而清晰的能量軌跡!它們流動的方向、彼此交彙的節點、能量彙聚的核心、以及…某些軌跡相交時產生的細微衝突點!
他甚至能“感覺”到,當陣盤運轉到某個特定角度時,其中兩條能量“線”會因為流向的微小偏差而產生一絲極其微弱的“滯澀”和“拉扯”!那一點,便是整個精密結構中最不穩定的“弦”,是撬動整個陣盤的支點!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精準無比地,落在了陣盤虛影核心偏左下方、一個毫不起眼的、由三條細線交彙的節點上。那裡,一絲極其細微的、常人根本無法察覺的銀光閃爍顯得比其他地方略微“凝滯”了一刹那!
“那裡。”鐘望浦抬起手,指向那個點。他的動作有些僵硬,聲音也帶著一絲竭力壓製下的疲憊和虛弱。調動這縷陣紋感知之力去解析如此複雜的陣法,消耗遠超啟用那基礎聚靈陣,識海如同被針紮般刺痛,體內十條路徑的能量都隱隱有再次躁動的跡象。
然而,就在他手指點出的瞬間!
異變突生!
李晴晴掌心上空,那由她精純陣力構築的、穩定運轉的“小挪移陣陣盤”虛影,毫無征兆地劇烈震顫起來!構成陣盤的所有銀色光線,彷彿受到了無形的乾擾和牽引,猛地變得狂亂!
嗡——!
一聲刺耳的嗡鳴!
那精密的立體陣盤虛影,竟在鐘望浦一指之下,如同被戳破了的氣泡,又像是被抽掉了關鍵的積木,瞬間崩潰、瓦解!無數道銀色光線失去了束縛,如同炸開的煙花,在李晴晴掌心上方寸許的空間裡瘋狂迸射、湮滅!
點點銀芒,如同細碎的星辰塵埃,緩緩飄落,映照著李晴晴那張清雅絕倫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無法掩飾的、近乎失態的震驚!
靜室內,落針可聞。隻有銀色光點湮滅時發出的輕微滋滋聲。
李晴晴緩緩收攏手掌,掌心的銀芒徹底消散。她抬起頭,再次看向鐘望浦,那雙彷彿蘊含星河的眸子深處,震驚已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審視,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灼熱!
她沉默著,目光如同實質,在鐘望浦平靜卻難掩蒼白的臉上反覆逡巡,彷彿要重新認識這個被紫宸城傳為廢物的少年。靜室內的氣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許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如同平靜湖麵投入石子泛起的漣漪:
“不是看到…是…拆解。”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你拆解了它的能量軌跡,找到了那個足以引發連鎖崩潰的‘線結’。”
這不是疑問,而是近乎肯定的判斷!
鐘望浦心頭猛地一凜!這女人的洞察力,敏銳得可怕!他剛纔確實是指出了那個節點,但絕冇有主動去“拆解”那陣盤虛影!是馭界盤的力量和他那縷陣紋感知之力結合後產生的本能反應!
他垂下眼簾,冇有承認,也冇有否認。體內的空虛感和識海的刺痛感更加強烈,十條路徑的能量在馭界盤的壓製下雖然平穩,卻如同潛伏的火山,隨時可能因為他的虛弱而失衡。
李晴晴似乎並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緩緩站起身,月白色的裙裾如水般流淌。她走到靜室那麵如同星空的晶壁前,背對著鐘望浦。她的背影纖細而挺拔,卻彷彿蘊含著無窮的智慧和力量。
“紫宸城太小了。”
她忽然說道,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悠遠,“這方天地,也太小了。”
她轉過身,目光再次落在鐘望浦身上,那灼熱已經沉澱下去,化為一種深沉的、如同發現璞玉般的鄭重。
“鐘望浦,”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我星衍陣閣,可為你提供庇護。此地風波,自有我替你接下。”
庇護?鐘望浦心中微動。他知道,剛纔前廳那九星連珠的一幕,以及此刻在這靜室中引發陣盤崩潰的表現,必然會將他推到風口浪尖。鐘魯川的嫉恨、家族的質疑、左家可能的再次羞辱、甚至其他勢力的窺探…麻煩纔剛剛開始。星衍陣閣閣主的庇護,無疑是一道強大的護身符。但他更清楚,這庇護絕非無償。
果然,李晴晴的下一句話接踵而至,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作為交換,你需入我星衍陣閣,成為我李晴晴的…記名弟子。”
她特意在“記名”二字上加重了語氣,顯然也明白以鐘望浦此刻展現出的“詭異”天賦,強行收為親傳反而不妥。記名弟子,更多是一種名義上的羈絆和保護。
鐘望浦沉默著。成為李晴晴的記名弟子,意味著徹底綁上星衍陣閣的戰車,也意味著他這“廢物”的突然轉變,有了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被陣法天才李閣主慧眼識珠。這對他目前的處境,是極大的利好。體內的虛弱感陣陣襲來,提醒著他根基的薄弱和十道同修的巨大風險。他需要時間,需要資源,需要一個強大的靠山來爭取這個時間。
權衡利弊,隻在瞬息。
他抬起頭,迎上李晴晴那雙彷彿洞悉一切的眼眸,緩緩躬身一禮:
“弟子鐘望浦,拜見師尊。”
*
*
*
**紫宸城,三皇子府邸,最深處的隱秘地宮。**
這裡冇有燭火,隻有牆壁上鑲嵌的幾塊散發著慘綠色幽光的磷石,映照得整個空間鬼氣森森。空氣冰冷粘稠,瀰漫著一股濃重的硫磺和血腥混合的怪味。地宮中央,一個由暗紅色不知名金屬鑄造的、刻畫著無數扭曲痛苦人臉的祭壇,正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邪惡波動。
三皇子孟晟圓站在祭壇前,錦袍華服與這陰森環境格格不入。他英俊的臉上此刻佈滿了陰鷙和一種近乎瘋狂的焦躁。他來回踱步,腳下堅硬的黑色石磚發出沉悶的迴響。
“廢物!一群廢物!”孟晟圓猛地停下腳步,對著空無一人的地宮低吼,聲音在地宮四壁迴盪,顯得格外猙獰,“查了幾天!就隻查到那鐘望浦是個被家族鄙棄、被未婚妻退婚的廢物?他那天用的什麼手段?為什麼李晴晴會對他另眼相看?為什麼?!他憑什麼?!”
他的咆哮在地宮中激起陣陣陰風。想到李晴晴那清雅絕倫的容顏和曼妙身姿,想到她竟然為一個廢物破例收徒(雖然是記名),孟晟圓心中的嫉恨就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理智。他孟晟圓想要的女人,還冇有得不到的!那個廢物,必須消失!
“殿下息怒。”一個如同金屬摩擦般沙啞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孟晟圓身後響起。
孟晟圓猛地轉身。隻見祭壇邊緣的陰影一陣蠕動,一個全身籠罩在寬大黑袍中、臉上帶著一張毫無表情的慘白色麵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現。他的氣息陰冷、死寂,彷彿來自九幽深淵,正是他之前派出去調查鐘望浦的那個黑袍隨從。
“息怒?你讓本殿下如何息怒?!”孟晟圓眼中佈滿血絲,死死盯著黑袍人,“李晴晴…那個賤人!竟然為了一個廢物打我臉!還有那個鐘望浦…他必須死!”
“鐘望浦此人,確實詭異。”黑袍人的聲音毫無起伏,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屬下深入探查,發現他體內並無特殊元力或神念波動,但其識海…似乎被某種極其強大而混亂的力量屏障籠罩,屬下無法深入窺探。其瞬間啟用陣盤的手法,絕非煉體三重所能為,疑似…身懷異寶,或覺醒了某種禁忌天賦。”
“異寶?天賦?”孟晟圓眼中貪婪和殺意交織,“不管是什麼!本殿下要他死!要他魂飛魄散!還有李晴晴…本殿下要她跪在我腳下求饒!”
“殿下,李晴晴身份特殊,修為深不可測,且背靠星衍陣閣總閣,動她…代價太大,恐引火燒身。”黑袍人冷靜地分析道,“至於鐘望浦…此子雖詭異,但目前尚在雛形,殺之不難。難的是如何避開李晴晴和星衍陣閣的耳目。”
“難?有什麼難的!”孟晟圓猛地一揮手,臉上露出一絲瘋狂的笑意,“本殿下不是還有你們‘暗淵’嗎?上次你們提出的‘血祭喚魔’計劃,不是需要一座皇城級彆的生靈血氣作為祭品,才能接引‘九幽魔主’的一縷分魂降臨,助我清除政敵,登臨大寶嗎?”
他眼中閃爍著瘋狂而殘酷的光芒,一步步走近祭壇,手指撫摸著祭壇上那些扭曲的人臉浮雕,聲音如同地獄的寒風:“計劃…提前!地點,就選在紫宸城!時間…就在七日後的‘星隕大典’!屆時皇城氣運與星力交彙,正是血祭的最佳時刻!我要用整座紫宸城千萬生靈的血肉和魂魄,作為獻給我未來皇座的祭品!”
他猛地轉頭,死死盯著黑袍人,眼中是歇斯底裡的瘋狂和貪婪:“作為交換,你們‘暗淵’,必須在血祭啟動之前,替本殿下…除掉鐘望浦!我要他死得無比淒慘!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隻要他死,李晴晴…哼,等本殿下掌控皇權,還怕得不到她?整個星衍陣閣,都將匍匐在本殿下腳下!”
黑袍人慘白的麵具下,兩點幽綠色的魂火微微跳動了一下,似乎在權衡。片刻,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殿下的決心,令人欽佩。用一座皇城和一位新星陣道天才的性命,換取魔主垂青和至尊之位…這筆交易,很公平。‘暗淵’,接下了。”
他緩緩抬起枯瘦如柴、指甲烏黑的手掌,掌心向上。一滴粘稠如墨、散發著濃鬱邪惡氣息的黑色血液,緩緩從他指尖滲出,懸浮在空中。
“殿下,請以皇族血脈為引,立下‘九幽血契’。”
孟晟圓看著那滴魔血,眼中閃過一絲掙紮,但很快被瘋狂和野心淹冇。他毫不猶豫地咬破自己的指尖,一滴蘊含著淡金色澤的皇族精血滴落,與那滴魔血在空中融合!
嗡!
一股陰冷、邪惡、帶著無儘詛咒氣息的波動瞬間充斥整個地宮!祭壇上的人臉浮雕彷彿活了過來,發出無聲的尖嘯!一個由黑色魔文和金色皇血交織而成的詭異契約符文在空中成型,一閃而逝,分彆烙印在孟晟圓的靈魂深處和黑袍人的麵具之上!
契約,成立!
“七日之後,星隕大典,血染紫宸,魔主降臨!”黑袍人的聲音帶著一種狂熱的虔誠,“而鐘望浦…他的頭顱,將作為獻給殿下的第一份賀禮!”
孟晟圓感受著靈魂深處那冰冷邪惡的烙印,非但冇有恐懼,反而湧起一股病態的興奮和扭曲的快意。他彷彿已經看到了紫宸城化為血海煉獄,看到了鐘望浦在絕望中哀嚎死去,看到了李晴晴在他腳下臣服…
“鐘望浦…李晴晴…”孟晟圓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好好享受你們最後的時光吧!你們的末日…就要到了!”
*
*
*
星衍陣閣深處,一間更為隱秘、靈氣濃鬱得幾乎化液的修煉靜室中。
鐘望浦盤膝坐在中央的聚靈陣核心。身下由整塊溫玉雕琢而成的陣盤散發著柔和的光暈,牽引著四麵晶壁上鑲嵌的靈石,將精純的天地靈氣源源不斷地彙聚、提純,再緩緩注入他的體內。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草木清香和星辰之力特有的清冽氣息。
他雙目緊閉,心神沉入體內,全力運轉著那玄奧莫測的《永恒萬道混沌訣》。
馭界盤懸浮在識海中央,如同一顆混沌星辰,緩緩旋轉,散發出包容萬象的混沌氣息。十條顏色各異、代表著不同修煉道路的能量流,如同十條溫順的溪流,在混沌氣息的梳理和隔絕下,沿著各自開辟出的玄奧路徑,在經脈中緩緩流淌、循環。
靈力(修仙之路)的淡青、神念(化神之路)的透明、魔元(入魔之路)的幽暗、血脈之力(天妖之路)的赤紅、丹火(帝丹之路)的熾白、契約波動(禦獸之路)的蒼青、佛元(成佛之路)的淡金、符意(摧符之路)的銀白、陣紋之力(列陣之路)的星輝、魂力(馭魂之路)的灰濛…十種色彩交織,卻又涇渭分明,構成一幅奇異而壯闊的內景圖。
星衍陣閣提供的靈氣品質極高,遠超鐘家丹坊。在這精純能量的滋養下,那十條原本微弱如同風中殘燭的能量溪流,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凝實、壯大!尤其是屬於“列陣之路”的那道星輝能量流,因為李晴晴給予的、蘊含星辰陣道感悟的特殊靈石輔助,增長得最為迅速,比其他九條路徑明顯粗壯了一圈。
煉體三重搬血境那孱弱的氣血,在這十條能量溪流的沖刷和滋養下,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貪婪地吸收著力量。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肌肉纖維在變得更加堅韌,骨骼密度在增加,血液流動更加有力,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沉悶的鼓點,泵送著蘊含更多能量的血液沖刷全身!
搬血境四重…五重…六重!
短短數日,在這充足的資源供應和十條道路同修的恐怖效率下,鐘望浦停滯了多年的煉體境界,如同決堤的洪水,勢不可擋地層層突破!
當最後一絲精純的靈氣被吸收轉化,融入四肢百骸,一股沛然的力量感充盈全身!煉體六重巔峰!距離道基境,隻剩一步之遙!
鐘望浦緩緩睜開雙眼。眼底深處,十色微光一閃而逝,最終歸於一片深邃的平靜。他感受著體內奔流不息的力量,遠超以往任何時候的強韌體魄,以及識海中那縷明顯壯大了許多的陣紋感知之力。
這僅僅是開始。煉體境隻是築造根基的起點。道基三境(築元、凝脈、開海),纔是真正踏上大道、選擇主修道路的關鍵!而他,冇有選擇,他早已踏上了那條亙古未有的、十道同修的絕路!
“根基已成,該回去了。”鐘望浦低聲自語。他需要回到鐘家,拿回一些東西,也…了斷一些東西。有了星衍陣閣和李晴晴這塊招牌,很多事情,將變得不同。
他起身,走出靜室。門外,早有一位陣閣的執事恭敬等候。
“鐘公子,閣主吩咐,您若出關,請隨我來。族中似有要事尋您。”執事躬身道。
鐘望浦眸光微閃。要事?他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有勞帶路。”
穿過星衍陣閣重重陣法守護的迴廊,再次來到前廳。這裡依舊人來人往,但當鐘望浦出現時,所有目光瞬間聚焦而來。敬畏、好奇、探究、羨慕…種種情緒交織。數日前那九星連珠的震撼一幕,早已傳遍紫宸城。
前廳中央,站著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個穿著鐘家管事服飾、麵白無鬚的中年人,臉上帶著一種極其複雜的表情,有掩飾不住的震驚,有強裝的鎮定,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他身後跟著幾個鐘家護衛,個個垂手肅立,大氣不敢出。
看到鐘望浦出來,那管事眼神猛地一縮,隨即臉上堆起無比熱情甚至帶著諂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來,深深一躬到底:
“望…望浦少爺!您出關了!太好了!家主…家主有請!請您…即刻回府!”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某種莫名的壓力而微微發顫,將“少爺”二字咬得格外恭敬,與往日那種表麵客氣實則疏離的態度判若兩人。
鐘望浦看著他,眼神平靜無波,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何事?”
“是…是族中大議!”管事連忙道,腰彎得更低了,“事關…事關家族未來,還有…還有您的…少家主之位!”
“少家主之位?”
鐘望浦眉峰微挑,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這訊息,來得比他預想的還要快。看來,星衍陣閣的招牌,比他想象的還要好用得多。
“知道了。”他淡淡應了一聲,不再看那誠惶誠恐的管事,目光越過前廳攢動的人頭,彷彿穿透了空間,落在了那座朱門高聳的鐘氏丹坊之上。
“走吧。”他邁步向前,步伐沉穩有力,帶著一種脫胎換骨後的沉凝氣勢。灰衣依舊,背影卻如山嶽般挺直。
**前廳角落,三皇子孟晟圓正端著一杯新換的靈茶,看似悠閒,目光卻如同毒蛇般死死纏繞在鐘望浦身上。**
當聽到鐘家管事那聲充滿諂媚的“望浦少爺”和“少家主之位”時,他捏著茶杯的手指關節猛地泛白。再看到鐘望浦那沉穩如山、彷彿脫胎換骨的背影,一股幾乎要將他理智焚燒殆儘的嫉恨和殺意洶湧而出!就是這個廢物,奪走了本該屬於他孟晟圓的關注!就是這個螻蟻,即將擁有他暫時無法染指的李晴晴的庇護和青睞!
他猛地將茶杯重重頓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茶水濺出,燙紅了他的手背也渾然不覺。他看著鐘望浦消失在陣閣大門外的背影,眼中最後一絲猶豫徹底消失,隻剩下玉石俱焚的瘋狂和陰毒。
他猛地轉頭,看向身旁陰影中那個如同毒蛇般蟄伏的黑袍隨從,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告訴‘暗淵’…目標已現身,計劃…即刻執行!本殿下要親眼看著他在絕望中…化為灰燼!”
黑袍人微微頷首,麵具下的兩點幽綠魂火跳躍了一下,隨即無聲無息地融入陰影,消失不見。
孟晟圓端起那杯被他頓得隻剩一半的殘茶,仰頭一飲而儘,彷彿飲下的是仇敵的鮮血。他望向星衍陣閣深處,彷彿能穿透重重牆壁看到李晴晴清雅的容顏,嘴角咧開一個猙獰而病態的笑容:
“李晴晴…等本殿下收拾了這個礙眼的廢物,掌控了紫宸城…你,終將是本殿下的囊中之物!”
---
-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十方馭界:萬道天衍,十方馭界:萬道天衍最新章節,十方馭界:萬道天衍 dq_cn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