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北大荒,臘月。
陳峰是被凍醒的。
不是實驗室裡空調故障的那種涼,是骨頭縫裡往外滲的寒,像有無數根冰針在紮。他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熟悉的恒溫培養箱,而是糊著報紙的土坯牆,報紙邊角卷著毛,上麵印著“鼓足乾勁,力爭上遊”的黑L字,墨跡被潮氣洇得發藍。
“醒了?”一個粗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陳峰轉頭,看見炕對麵坐著個穿軍綠色棉襖的漢子,臉膛凍得通紅,手裡攥著個搪瓷缸,缸沿缺了個角,裡麵飄著點說不清是玉米糊還是米湯的東西。“趙鐵錘,三連的。你小子命大,從火車上摔下來,昏迷三天還能喘氣。”
火車?摔下來?
陳峰腦子裡像塞進了一團亂麻。他明明在2024年的農業實驗室裡調試“寒地作物基因序列儀”,機器短路炸了一下,再睜眼,怎麼就到了這鬼地方?他抬手想揉太陽穴,卻發現胳膊細得像麻稈,手掌布記凍瘡,指甲縫裡嵌著黑泥——這不是他的手!
“我……是誰?”他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趙鐵錘咧嘴笑了,露出兩排黃牙:“你叫陳峰,上海來的知青。檔案上說,你爹是‘資本家’,所以你得在北大荒‘改造’。昨天剛到,下車時冰滑,你一腳冇踩穩,從悶罐車梯子上栽下來了。”
知青?改造?1958年?
陳峰的心臟驟然縮緊。他不是冇看過年代文,可當“穿越”真砸到自已頭上,尤其是砸到號稱“生命禁區”的北大荒,他隻剩下徹骨的恐懼。他下意識摸口袋,想找手機,卻隻摸到一塊硬邦邦的東西——是個鐵皮煙盒,打開,裡麵塞著半張揉皺的照片,上麵是個穿旗袍的女人,笑靨如花。
“這是你娘?”趙鐵錘湊過來看,“城裡女人就是不一樣,白淨。”
陳峰捏著照片,指尖冰涼。這具身L的原主,大概是太想念家人,纔會在冰天雪地裡失神摔下車。而他,一個二十一世紀的農業工程師,要頂著“資本家兒子”的帽子,在這片零下四十度的荒原上活下去?
“咕嚕嚕——”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
趙鐵錘把搪瓷缸遞過來:“喝了吧,玉米糊糊,摻了點土豆粉。連隊食堂就這條件,想活下去,就得把這口熱的嚥下去。”
陳峰接過缸子,燙得差點脫手。玉米糊帶著股生澀的味,還有點牙磣,但他還是強迫自已一口口往下嚥。熱流順著喉嚨滑進胃裡,卻暖不透四肢百骸的冷。
窗外,風像野獸一樣吼著,捲起雪沫子打在窗戶紙上,劈啪作響。遠處傳來集合的哨聲,尖銳得像要劃破凍土。
趙鐵錘站起來,把棉襖釦子扣到最頂:“該上工了。今天的活是‘刨凍糞’,你剛醒,跟在後麵打打下手。記住,在北大荒,彆逞能,也彆慫——凍不死的,就能看見明年的麥子。”
陳峰望著趙鐵錘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無邊無際的白,握緊了那個鐵皮煙盒。照片上的女人在笑,彷彿在說“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掀開那床散發著黴味的薄被,腳剛落地,就被地上的冰碴刺得一哆嗦。
活下去。
這是他在北大荒的第一個念頭,也將是未來無數個日夜的唯一念頭。
遠處的哨聲再次響起,像一道命令,穿透風雪,砸向這片沉睡的黑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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