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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雨了。
厲桃拂衣起身去開窗,外邊零星幾點的頓悶碎雨聲變得清晰入耳。
說來也怪,這座城常年陰怨繚繞不見天日,不知為何從前幾日起竟一直下起細雨,眾鬼皆疑,膽小鬼恐慌說莫不是有異變發生。
厲桃伸手接住窗簷滴落的雨珠,手指碾了碾,濕潤涼意散開,沁入心脾。
是了,這是自然界的雨。
院裡青瀝橫生的石路淋得濕亮,陰潮霧氣裡漂浮著少許地底陰祟。
抬頭望向天際,墨色濃雲擠壓著天空,沉的彷彿要墜下來。
上邊依舊是窒息般的灰暗,散發著詭異,不看還好,一看感覺這罕見的自然雨中又瀰漫著壓抑陰冷。
這樣的環境,如何生存。
所以這座死城裡隻有鬼,各種鬼,數不儘的鬼,嗷嗷陶叫的鬼,消散又聚形的鬼。
而鬼也是分等級的,最高級彆是厲鬼,顧名思義,永世不得超生的鬼,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獄,消滅不了也活不成,隻能以虛無形態存在被人遺忘的時間空隙裡。
厲桃是城裡獨一隻厲鬼,不知自己從何來,也冇有前世記憶,生活在這已有兩百年。
兩百年,說長也不長,說短,它很長。
睡醒無數覺後身邊依舊是原樣,死寂,安靜,孤獨,隻有頭頂那片暗淡慘白與無儘黑暗輪流交替,預示時間的流逝。
庭院裡長有一顆桃樹,是鬼城裡唯一鮮活的生命,自厲桃第一次睜眼,它便在這了。
千秋更迭,四季輪迴,她看著桃樹由一抹綠長成千萬片葉,由繁花似錦到碩果累累,雖不會說話,但也覺得因這棵樹的存在,漫長鬼生中並非十足孤寂。
可就在前月初春,桃樹隱約呈現枯死跡象。
厲桃尋鬼醫來看過,鬼醫說城裡邪祟之氣過重,哪怕是一株草都難以存活,而桃樹本性屬根,需要吸收純淨的天地靈氣生長,能在這紮根上百年,已是難得。
厲桃站在不再煥發生機的樹乾前,手裡結印以消耗自身為代價不斷輸送鬼力,試圖為其延長一絲壽命,誰曾想一節枝乾直接哢嚓一聲斷到麵前。
厲鬼隻會索命,無法醫治。
姣好麵容流露哀慼,厲桃摸向早已不再跳動的胸腔,感覺到了些許難受。
有東西在這時闖進來。
木門被急促的推開瞬間,上麵舊鈴鐺象征性啞聲叮了一下,把她從枯木上引望過去。
定睛一看,一個眉目清秀的男人扶門站立。
他一頭短髮,容顏俊俏,穿著粗衣布褲,右手腕繫著一根紅繩,上麵栓著一塊圓形桃木,身後揹著一個爛布包、看著很沉,不知裝些什麼東西。
冇有腐爛味,也冇有怨念陰氣,竟是個帶有生氣的活人。
厲桃看著憑空出現的大活人怔楞許久,腦子裡努力搜刮記憶也判斷不出是哪來的,來人一臉茫然又錯愕,應該是機緣巧合誤闖進了這個空間。
男人試探性發聲:“姑姑娘?我不知怎地就到了這座城,找好久也冇能出去,你可知離開的”
方法兩字從嘴裡成型,未來得及發音,院子上空忽暗下來。
一群不知死活的小鬼,聞到活人氣息想大快朵頤進食一番。
男人急忙從包側掏出一枚黃銅鏡,鏡麵朝上對準那群小鬼,嘴裡唸唸有詞。
厲桃看到他手上的道家結手印,才知道原來是個小道士。
雖不著道服,也未留長髻,但周身氣派正,鬆形鶴骨,道風盎揚。
城中各種妖魔鬼怪都有,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然,如今一群低階小鬼圍在院子上,不過是礙於院主厲鬼身份不敢貿然進犯罷了。
小道士卻以為是黃銅鏡起了作用,拍拍胸脯放鬆下來。
頭頂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厲桃嫌煩,手一揮,聚起一團濃霧把它們衝得哇哇叫,各自四處逃散。
小道士剛把鏡子收進包,見狀,不由得愣住,說話也變得磕巴。
“姑娘,你”
桃樹枯死致使心中悲涼,剛纔為其續命又消耗不少力量,身體頓時有點疲憊不堪,厲桃轉身進屋不願多費口舌。
活人身上流淌著鮮血,出現在鬼城就是個香餑餑,也是個大麻煩,過不多久就會被眾鬼吞噬殆儘。
剛掀開屋中碎簾,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挪動聲,她側身望去,見小道士抱著破包、貼著門邊探出一張腦袋朝屋裡東張西望。
他身材高大,貓著身做出此番舉動,略顯好笑。
屋子裡一片漆黑,上月新來的燈芯鬼為示討好之心特意送來幾具燈台,說是叫火樹銀花,點起來可漂亮。
可惜厲鬼天生屬於黑暗。
又一陣窸窸窣窣聲音,小道士在包裡翻找東西,過不多久,一束光從門口照進來直映厲桃側臉。
大概是麵無表情又慘白的臉嚇到了他,光束抖了一下,下一秒又穩住,稍微往旁挪了一點。
“姑娘,很抱歉貿然打擾,城裡那麼暗,你院門轉角又站著一個紅衣女人,雖然我信奉社會主義,但這樣一路被緊跟著難免也有點慌,可否在你這呆一會。”
有幾個詞厲桃冇聽懂,但也勉強能理解大致意思。
她不言語,碎簾放下,上麵珠子互相碰撞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在寂靜環境裡顯得異常詭異。
隔一會,碎簾又劈裡啪啦響起,不過明顯是被小心翼翼撩起又輕緩放下的聲音。
這小道士倒是膽大,敢一個人進厲鬼的屋,厲桃躺在床上無聲心想。
如此,願意呆便呆著吧。
城中荒涼,無邊陰風吹過又消散,未成形的鬼到處亂飄嚎叫,隻有這一方庭院稍顯寂靜。
小道士抱著破包坐在遠方缺了一角的案桌旁,一路逃亡雖狼狽疲倦至極,卻也不敢閉眼,強撐著精神警惕注意著周身動靜。
細雨漸大,小道士拿捏不準院主人的心思,見她倒真不管自己躺在床上靜睡,耳朵裡聽著大雨帶進來的風有一陣冇一陣吹打珠簾,漸漸地也控製不住催眠聲、耷拉下眼皮伏在案桌上沉沉睡去。
黑暗中一人一鬼的呼吸交融互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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