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王者帝國 第1章

-洪都拉斯，特古西加爾巴以北八十公裡，1987年4月。

暴雨像整條銀河傾瀉而下，砸在闊大的香蕉樹葉上，發出沉悶而持續的轟鳴。空氣裡瀰漫著泥土的腥氣、植物腐爛的甜膩，還有一種更隱蔽的、鐵鏽和火藥混合的冰冷味道。三角洲特種部隊A小隊，代號“剃刀”，正深陷在這片被雨水泡透的綠色地獄裡。目標：一處被懷疑向美國輸送可卡因、併爲尼加拉瓜**武裝提供庇護的叢林營地。

雷恩·科爾特斯中尉緊貼著一棵粗壯麪包樹的樹乾，濕透的叢林迷彩服緊貼著他每一塊緊繃的肌肉。雨水順著他剃得很短的黑色發茬流下，滑過棱角分明的下頜，最後滴落在他緊握的M16A1步槍冰冷的金屬機匣上。他微微眯起眼，雨水模糊不了他銳利的視線。前方五十米，幾座簡陋的棕櫚葉棚屋在暴雨中影影綽綽，如同潛伏的巨獸。

“鐵砧，就位。”耳麥裡傳來哈羅德·米勒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哈羅德是隊裡的爆破專家，此刻正帶著他的助手傑森·李，在營地側翼的泥濘中艱難地潛行，試圖繞過外圍的警戒線，安放炸藥，製造混亂和突破口。

“收到，鐵砧。動作快，這鬼天氣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雷恩的聲音壓得很低，沉穩得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頭。他抬起左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手腕上那塊功能複雜的軍用手錶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微弱的光。他掃了一眼錶盤上的時間，又抬眼望向那片死寂的營地。太安靜了，安靜得反常。一種職業軍人的直覺，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他的脊椎。他按下通話鍵：“剃刀全體，報告位置。”

“剃刀二，左翼，視野清晰。”狙擊手卡爾·文森特的聲音冷靜得像他的瞄準鏡。

“剃刀三、四，右翼，冇發現活物。媽的，連條狗都冇有。”這是負責右翼偵察的威廉姆斯和戴維斯。

“剃刀五，後路已清，通路安全。”斷後的羅德裡格斯確認道。

除了哈羅德和傑森，所有人都在預定位置。但那片營地，依舊死氣沉沉，隻有雨聲在統治一切。雷恩的眉頭鎖得更緊。情報來源是CIA行動處一個代號“鼴鼠”的線人，可靠性存疑，但行動命令直接來自五角大樓的某個秘密辦公室。目標是海灣集團——一個在墨西哥勢力迅速膨脹、手段極其凶殘的新興販毒集團——在洪都拉斯叢林中的關鍵轉運點。據說，他們不僅運毒，還利用這條線路將美國秘密資助給尼加拉瓜**武裝（Contras）的武器倒手牟取暴利。

“鐵砧，報告情況。”雷恩再次呼叫。耳麥裡隻有滋滋的電流噪音，迴應他的隻有無邊的雨聲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幾秒鐘的空白，如同一個世紀。

“鐵砧！哈羅德！回話！”雷恩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就在此刻，死寂被徹底撕裂！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猛然從營地方向炸開！橘紅色的火球瞬間撕裂雨幕，騰空而起，照亮了猙獰的樹影和驚恐飛起的鳥群！巨大的衝擊波裹挾著滾燙的氣浪和破碎的棕櫚葉、泥漿，猛地撞在雷恩藏身的麪包樹上，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身體幾乎被掀離地麵！

這不是哈羅德佈置的炸藥！威力更大，更突然！是陷阱！

“敵襲！自由開火！！”雷恩的怒吼瞬間壓過了爆炸的迴響。他閃電般從樹後探身，M16的槍口噴吐出熾熱的火舌，三發短點射精準地掃向爆炸點附近晃動的人影。一個剛從棚屋後閃出的身影應聲栽倒。

營地瞬間火了！如同被捅破的馬蜂窩！暴雨中，槍口焰如同鬼火般瘋狂閃爍，密集的子彈撕裂雨簾，發出尖銳的“咻咻”聲，狠狠打在樹乾、泥地上，濺起大片大片的木屑和泥漿！AK-47那特有的、如同撕布般的咆哮聲瞬間壓倒了M16清脆的點射！

“剃刀二！壓製左側火力點！剃刀三、四！右翼棚屋！剃刀五！守住後路！彆讓他們包抄！”雷恩一邊猛烈射擊，一邊在槍林彈雨中嘶吼著命令，聲音被爆炸和槍聲切割得斷斷續續。他一個戰術翻滾，避開一串射在樹乾上的子彈，泥漿糊滿了半邊臉。

“鐵砧！哈羅德！傑森！回話！操！”雷恩再次對著耳麥狂吼，迴應他的依舊是令人絕望的靜默。爆炸點附近隻有敵人瘋狂的射擊和嘶吼。

“中尉！是哈羅德他們！”狙擊手卡爾的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顫抖，透過耳麥傳來，“爆炸點西側十五米！泥坑裡！我看見…上帝啊…”

雷恩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窟。他冒著橫飛的子彈，猛地探身朝爆炸點西側望去。暴雨沖刷著泥濘的地麵，一個被炸開的大坑還在冒著黑煙。坑邊不遠，一個穿著和他們同樣濕透叢林迷彩的人影，一動不動地趴在一個積滿血水的泥坑裡。那人影旁邊，散落著幾塊扭曲的金屬和斷裂的揹帶——是哈羅德隨身攜帶的爆破裝備袋！

是哈羅德！

“掩護我！”雷恩目眥欲裂，冇有任何猶豫，如同一頭被激怒的獵豹，猛地從樹後竄出！他壓低身體，以不規則的Z字形路線在泥濘中狂奔，子彈呼嘯著擦過他的身體，打在腳邊的泥水裡，濺起冰冷的水花。他隻有一個念頭：把哈羅德拖回來！

“中尉！火力太猛！”威廉姆斯在耳麥裡焦急地大喊。

雷恩充耳不聞。他撲到泥坑邊緣，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硝煙和泥土的腥氣直沖鼻腔。哈羅德臉朝下趴著，整個後背一片血肉模糊，迷彩服被爆炸的衝擊波撕成了破布條，混合著泥漿和暗紅的血。雷恩一把抓住他的戰術背心肩帶，入手冰涼僵硬。

“哈羅德！堅持住！”雷恩嘶吼著，用儘全身力氣想把沉重的身體拖離這個死亡地帶。就在他發力拖拽的瞬間，哈羅德的身體被翻動了一下，露出了側臉。

雷恩的動作瞬間凝固。

哈羅德的眼睛還半睜著，瞳孔已經渙散，臉上凝固著爆炸瞬間的驚愕。但讓雷恩血液幾乎凍結的，是他左臉頰上，靠近下頜的地方——一個清晰的印記，正被不斷落下的雨水沖刷著，卻依舊刺目：一個硬幣大小、邊緣有些模糊的鉛灰色圓形胎記！

雷恩的呼吸驟然停止。這個胎記…他猛地想起行動前那份該死的簡報！在關於目標人物“毒梟工程師”馬爾科斯·薩爾加多的模糊描述裡，曾提到一個微不足道的特征：“目標左下頜可能有一處不明顯胎記”。

這不是胎記！是偽裝！是某種標記！

“轟！！！”

第二聲爆炸幾乎在雷恩發現標記的同時，在他身後幾米處炸響！巨大的氣浪將他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摔在泥濘裡！泥水灌入口鼻，世界瞬間隻剩下尖銳的耳鳴和灼熱的劇痛。他掙紮著抬起頭，模糊的視線看到威廉姆斯剛纔藏身的掩體位置已經變成了一個冒著黑煙的深坑，破碎的肢體散落在泥水中。

“威廉姆斯！戴維斯！”雷恩對著耳麥嘶吼，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剃刀三…掛了…戴維斯…中彈…動不了…”羅德裡格斯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痛苦和驚恐，“媽的…他們火力…太猛…有埋伏！我們被賣了！”

“剃刀二！卡爾！報告！”雷恩吐掉嘴裡的泥漿，試圖尋找狙擊手的位置。

冇有迴應。

雷恩的心徹底沉到了穀底。剃刀小隊，完了。陷阱，徹頭徹尾的陷阱。目標不是毒品，不是武器，是他們！是三角洲的“剃刀”小隊！而賣了他們的人，很可能就是那個該死的“鼴鼠”，或者他背後那個來自五角大樓秘密辦公室的命令！

一股冰冷的、混雜著絕望和滔天怒火的寒意瞬間席捲了他。他猛地看向哈羅德屍體旁散落的爆破裝備袋，一個被炸得變形但似乎還能用的遙控引爆器躺在泥水裡，旁邊還有一塊被防水布緊緊包裹的C4塑膠炸藥！

活下去！複仇！

這個念頭如同電流般擊穿了他所有的痛楚和憤怒。他猛地撲過去，一把抓起那塊沉甸甸的C4和引爆器，塞進自己胸前的戰術口袋。同時，他看到了哈羅德戰術背心側袋裡滑落出來的一角東西——一張被塑封保護著的照片。照片上，一個金髮小女孩抱著泰迪熊，笑得無憂無慮，背景是典型的美國小鎮公園。照片背麵，是哈羅德粗獷的筆跡：“給我的天使，艾米麗。愛你的爸爸。”

雷恩的手指猛地攥緊照片，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把照片塞進自己貼身的衣袋。冰冷、堅硬的殺意，如同淬火的鋼刀，在他眼中凝聚成形。他不再看哈羅德冰冷的屍體，猛地翻滾，躲開一串掃射過來的子彈。

他不再試圖呼叫隊友。通訊頻道裡隻剩下滋滋的電流聲和遠處敵人模糊的喊叫。剃刀小隊，除了他，很可能已經全軍覆冇。

“剃刀五！羅德裡格斯！聽到回話！”他最後一次對著耳麥低吼，聲音因極度的壓抑而嘶啞變形。他需要一個方向，一個可能的生路。

耳麥裡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和喘息，羅德裡格斯的聲音微弱而斷續，充滿了瀕死的痛苦：“中…中尉…後路…被堵死了…東麵…有條乾河床…可能…通…”聲音戛然而止，隨即被一聲沉悶的槍響徹底掐斷。

雷恩狠狠閉上眼，再睜開時，裡麵所有的波動都已消失，隻剩下一種近乎非人的冷酷和專注。東麵，乾河床。唯一的生路。

他不再猶豫。如同潛伏在暗影中的致命毒蛇，雷恩開始了他無聲的逃亡。他將M16甩到身後，拔出了腰間的伯萊塔92F手槍，動作迅捷如電。他利用每一叢茂密的蕨類植物、每一棵粗壯的樹乾、每一處被雨水沖刷形成的溝壑作為掩護，在瓢潑大雨和敵人漫無目的卻異常密集的火力網中，向著東麵快速而詭異地移動。他像一道融入雨林的幽靈，每一次停頓都精準地卡在敵人火力轉換的間隙，每一次移動都最大限度地利用環境的遮蔽。濕滑的泥地、盤根錯節的樹根、低垂的藤蔓，都成了他擺脫追兵的助力。

子彈不斷呼嘯著從他身邊掠過，打在樹乾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濺起的木屑和泥點撲打在他臉上。他能聽到後方敵人憤怒的吼叫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追兵咬得很緊。

他衝過一片相對開闊、長滿低矮灌木的泥地，試圖快速進入前方更茂密的叢林。就在這時，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他的右肩！劇痛瞬間炸開，如同被燒紅的鐵釺貫穿！他悶哼一聲，身體被強大的衝擊力帶得向前踉蹌撲倒，手槍脫手飛出，掉在幾步外的泥水裡。

“他在那兒！乾掉他！”興奮而殘忍的吼叫在身後響起，西班牙語中混雜著濃重的地方口音。

雷恩咬緊牙關，劇痛讓他的視線一陣模糊。他強撐著用未受傷的左臂撐起身體，試圖去夠掉落在泥水中的手槍。眼角餘光瞥見兩個端著AK-47、穿著雜牌軍裝的身影從側後方的樹叢裡衝了出來，槍口正對著他！

千鈞一髮！

雷恩眼中凶光爆閃！他冇有再去撿槍，而是右手閃電般探入胸前戰術口袋，猛地扯出那塊用防水布包裹的C4！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他毫不猶豫地用牙齒狠狠撕開防水布的一角，露出裡麵淡黃色的塑膠炸藥塊。同時，左手拇指指甲在引爆器的一個隱蔽凹槽裡狠狠一摳，扯掉了上麵一根纖細的保險針！

就在那兩個槍手獰笑著扣動扳機的瞬間，雷恩用儘全身力氣，將那塊扯掉了保險的C4連同簡易引爆器，狠狠砸向兩人中間的地麵！

“嚐嚐這個，雜種！”他用西班牙語嘶吼出聲，帶著刻骨的恨意。

C4塑膠炸藥塊落在兩人腳邊不到一米遠的泥水裡，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時間彷彿凝固了零點一秒。

那兩個槍手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變成了極致的驚恐。他們認出了那是什麼！

“不——！”

轟！！！

比之前兩次爆炸更猛烈、更集中的火焰和衝擊波，如同地獄的巨口，瞬間吞噬了那兩個槍手和他們周圍的一切！橘紅色的火球在雨幕中狂暴地綻放，泥土、碎石、殘肢斷臂被高高拋起！強烈的氣浪再次將幾米外的雷恩狠狠掀飛出去！

這一次，他重重摔進一片茂密的蕨類植物叢中，濃密的枝葉成了天然的緩衝。爆炸的巨響在耳邊迴盪，震得他頭暈目眩，肩膀的傷口在劇震下更是痛徹骨髓。他趴在濕冷的腐葉和泥水裡，大口喘息著，冰冷的雨水沖刷著他的臉，試圖澆滅身體裡燃燒的痛楚和那足以焚燬理智的怒火。他側耳傾聽，除了嘩嘩的雨聲，追擊的腳步聲和叫喊聲似乎消失了。那劇烈的爆炸暫時阻斷了追兵，也徹底宣告了“剃刀”小隊的終結。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秒鐘。雷恩掙紮著用左手撐起身體，右肩的傷口每一次牽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溫熱的液體正不斷從彈孔裡湧出，混合著雨水染紅了身下的腐葉。他艱難地翻過身，靠在旁邊一棵濕冷的樹乾上。

冰冷的雨點無情地砸落，沖刷著他臉上的泥濘和血汙。他抬起頭，透過被雨水模糊的視線，看向那片剛剛吞噬了他所有兄弟的、如同巨獸般矗立的雨林。憤怒、悲痛、背叛的毒液在他血管裡瘋狂奔湧，幾乎要衝破他的胸膛。哈羅德最後凝固的眼神，威廉姆斯和戴維斯消失的掩體，卡爾沉默的耳麥，羅德裡格斯戛然而止的通訊…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在他腦中閃過，最終定格在哈羅德口袋裡那張照片上——金髮小女孩艾米麗天真無邪的笑容。

活下去。複仇。

這兩個冰冷的詞彙，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刻在他此刻唯一殘存的意識裡。不是為了什麼狗屁國家利益，不是為了那套早已被玷汙的軍人榮譽信條。是為了哈羅德，為了艾米麗失去的父親，為了所有被這場肮臟交易吞噬的兄弟！為了那個臉頰上帶著鉛灰色標記、設下這個致命陷阱的毒梟，馬爾科斯·薩爾加多！為了那個在五角大樓深處、簽署了這份死亡命令的幕後黑手！

他必須活著離開這片地獄。

雷恩咬緊牙關，劇痛讓他的牙齒都在咯咯作響。他撕開右肩被子彈撕裂的迷彩服和裡麵的襯衣，傷口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皮肉翻卷，血流不止。他摸索著從急救包裡掏出止血粉，看也不看，整包倒在了猙獰的傷口上。劇烈的灼燒感讓他渾身一顫，額頭瞬間佈滿冷汗，但他一聲冇吭。用牙齒配合左手，他艱難地撕開一卷繃帶，用最粗暴的方式緊緊纏繞住傷口，暫時壓住奔湧的鮮血。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劇痛，但他眼神裡的冰冷卻越來越濃。

處理好傷口，他喘息著，開始檢查自己剩餘的裝備。伯萊塔92F手槍掉在了爆炸點附近，找回來的可能性渺茫。他撿回了掉在身邊的M16A1，檢查了一下，槍身沾滿泥漿，但似乎冇有損壞。彈匣裡隻剩下不到十發子彈。戰術背心的口袋裡，還有兩個備用彈匣，一把沾滿泥的軍用匕首，一個簡易指南針，半塊被水泡得發脹的壓縮餅乾，以及那張哈羅德女兒的照片。

還有…那個被他塞進貼身口袋、從哈羅德裝備袋裡搶出來的遙控引爆器。雖然外殼被炸得有些變形，但指示燈在雨水的沖刷下，似乎還在微弱地閃爍。他死死攥緊了那個冰冷的金屬塊，彷彿攥著複仇的第一塊基石。

他抬頭辨認了一下方向，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不斷滴落。東麵，乾河床。羅德裡格斯用命指出的路。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合著雨水的腥氣灌入肺腑，壓下了翻騰的痛楚和怒火。他拖著疲憊不堪、劇痛陣陣的身體，用M16當柺杖，支撐著自己，一步一滑地、無比艱難卻又無比堅定地，向著東麵那片未知的、被暴雨籠罩的叢林深處走去。每一步，都在泥濘中留下一個混合著血水的腳印，隨即又被無情的暴雨沖刷得模糊不清。

高大的熱帶樹木如同沉默的巨人，在頭頂交織成一片陰鬱的穹頂，隻有偶爾被狂風吹開的縫隙，才能透下幾縷慘淡的天光。雨勢冇有絲毫減弱的跡象，豆大的雨點砸在巨大的葉片上，發出永無止境的喧囂，彙成無數條渾濁的小溪，在森林的地表肆意奔流。腐爛的落葉和濕滑的苔蘚讓每一步都充滿危險。

肩膀的傷口在每一次身體晃動時都傳來鑽心的劇痛，繃帶早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黏膩地貼在皮肉上。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和寒冷，如同附骨之蛆，不斷侵蝕著他的意誌。雷恩的嘴唇因為失血和寒冷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青紫色，但他緊咬著牙關，牙關甚至在微微打顫，眼神卻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密林。他不再是一個執行任務的軍人，而是一頭受傷的孤狼，在陷阱邊緣艱難求生，每一個陰影，每一叢晃動的枝葉，都可能是致命的威脅。

乾涸的河床終於在艱難跋涉近一個小時後出現在眼前。那是一條被雨水重新灌注的湍急溪流，渾濁的泥水裹挾著斷枝落葉，咆哮著衝向下遊。河床兩岸是陡峭、濕滑的泥坡，長滿了滑膩的青苔和茂密的植被。過河，意味著暴露在開闊地帶，風險極大。但不過河，追兵遲早會沿著痕跡找到他。

雷恩伏在一叢茂密的灌木後，仔細觀察著對岸。除了奔湧的泥水和被沖刷的岩石，似乎冇有異常。他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起身冒險渡河，一陣極其輕微、卻絕對不輸於風雨聲的異響，如同冰冷的針，刺破雨幕的喧囂，紮進他的耳膜！

那是一種細微的、濕滑物體在泥濘中拖行的聲音，還夾雜著一種…壓抑的、彷彿野獸受傷般的沉重喘息！

聲音來自他側後方不到十米的一處茂密藤蔓叢！

雷恩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猛地壓低身體，幾乎是匍匐著，悄無聲息地調轉槍口，M16冰冷的槍管透過灌木的縫隙，死死鎖定那片可疑的藤蔓！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撞擊著肋骨，壓過了肩膀的劇痛。是追兵？還是倖存的隊員？

汗水混合著雨水從他額角滑落。他屏住呼吸，手指穩穩地搭在冰冷的扳機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藤蔓叢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喘息聲更加粗重痛苦。

就在雷恩幾乎要扣動扳機的刹那——

一隻沾滿泥濘、骨節粗大、手背上有一道猙獰舊疤的手，猛地撥開了厚厚的藤蔓葉片！

一張同樣糊滿泥漿和血汙的臉露了出來！眼睛佈滿血絲，充滿了極度的痛苦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求生欲。是傑森·李！哈羅德的助手！他還活著！

“中…中尉…”傑森的聲音微弱得像蚊蚋，每吐出一個字都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和痛苦的抽搐。他的左腿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斷了。腹部迷彩服的顏色比其他地方深得多，還在不斷滲出暗紅的液體。

“傑森！”雷恩心中一震，但警惕冇有絲毫放鬆。他迅速掃視傑森身後，確認冇有尾巴。“你怎麼逃出來的？”他壓低聲音問道，同時保持著射擊姿勢。

“爆炸…哈羅德…把我推開了…”傑森每說一個字都異常艱難，大量的血沫從他嘴角湧出，“他…他看到了…那個…標記…薩爾加多…他喊了…那個名字…馬爾科斯·薩爾加多…”傑森的眼神開始渙散，瞳孔在痛苦中放大，“他們…不是毒販…是…是穿便裝的…軍人…武器…M16…是…我們自己的…”

雷恩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自己的武器！便裝軍人！是“鼴鼠”背後的力量？是五角大樓那個秘密辦公室直接派出的滅口隊？為了掩蓋他們資助Contras又通過毒販倒賣軍火的肮臟交易？所以“剃刀”小隊成了必須清除的隱患？！

冰冷的殺意瞬間蓋過了所有的傷痛和疲憊，如同實質般在他周身瀰漫開來。

“傑森，堅持住！我帶你走！”雷恩低聲吼道，準備上前。

“不…中尉…聽我說…”傑森猛地抓住雷恩伸過去的手臂，力量大得驚人，瀕死的迴光返照讓他的眼神爆發出駭人的光芒，“哈羅德…死前…塞給我…這個…”他用儘最後的力氣，從自己沾滿血泥的戰術背心內袋裡，掏出一個東西，塞進雷恩的手心。

那是一個被血浸透、用防水塑料袋簡單包裹的微型磁帶！隻有指甲蓋大小，在昏暗的光線下毫不起眼。

“證據…營地…無線電…錄到…通話…‘鼴鼠’…交易…滅口…”傑森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瞳孔急劇放大，“…替我…告訴…珍妮…我愛…”話語戛然而止。他抓住雷恩手臂的手猛地一鬆，徹底軟了下去，渙散的眼睛死死望著被雨幕籠罩的灰暗天空，凝固著無儘的痛苦和未儘的遺言。

雷恩的手緊緊攥著那枚染血的微型磁帶，冰冷、堅硬，卻彷彿有千鈞之重，烙鐵般灼燒著他的掌心。這小小的塑料方塊，是哈羅德用命換來的，是傑森用最後一絲氣息守護的！它承載著足以炸燬華盛頓某些人仕途的驚天秘密，也沾滿了剃刀小隊所有兄弟的鮮血！

他緩緩合上傑森死不瞑目的雙眼，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儀式般的沉重。冇有時間悲傷，冇有時間埋葬。他迅速將磁帶塞進自己最裡層、貼著皮膚的防水口袋。然後，他撿起傑森掉落在一旁的M16，檢查了一下彈匣——還有近二十發子彈。他將這支槍斜挎在背上，替換掉自己那支快打空的。

做完這一切，他最後看了一眼傑森在泥水中逐漸冰冷的軀體，以及更遠處那片吞噬了哈羅德和其他兄弟的、被暴雨籠罩的死亡叢林。眼神裡所有的波動都已消失，隻剩下一種淬鍊到極致的、冰冷刺骨的決絕。

他不再猶豫，轉身，拖著傷痛疲憊卻如同鋼鐵澆築的身體，一步一步，無比堅定地踏入那條渾濁洶湧、咆哮著的河流。冰冷的泥水瞬間淹冇了他的腰部，巨大的衝擊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但他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對抗著激流，艱難地向著對岸挪去。

每一步，都離身後的地獄更遠一步。

每一步，都向著未知的複仇深淵，更近一步。

雨水，依舊無情地沖刷著這片充滿罪惡與背叛的土地，試圖洗去所有的痕跡。但它洗不掉的，是深深刻在一個男人心底、被鮮血和怒火點燃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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