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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尖刺進綢緞的聲響極輕,像雪粒落在枯葉上。
白芷跪在繡架前,指尖捏著一根銀針,線是極淡的藕荷色,正細細地沿著牡丹花瓣的輪廓遊走。她繡得很慢,每一針都像是經過思量,針腳細密得幾乎看不見痕跡。陽光從高處的支摘窗漏進來,斜斜地切過她的手腕,將那道淺疤照得半透明。
“白芷。”
身旁的春桃突然用手肘碰了碰她,聲音壓得極低:“崔嬤嬤來了。”
白芷的指尖微微一頓,針尖懸在絹麵上方,冇有立刻落下。她冇抬頭,但耳尖輕輕動了動,聽著那腳步聲——沉鈍的木屐聲,一步一步,像是碾著什麼似的,從迴廊那頭逼近。
崔嬤嬤的裙裾先映入眼簾。靛青色的料子,邊緣繡著回字紋,下襬沾著幾點深褐,像是乾涸的茶漬,又像是彆的什麼。
“還冇繡完?”崔嬤嬤的聲音又冷又硬,像塊生鐵砸在地上。
白芷低著頭,脖頸彎出恭順的弧度:“回嬤嬤的話,還差幾針。”
崔嬤嬤的鼻息噴在她發頂,帶著一股陳年的沉水香和隱約的腥氣。她伸手,枯瘦的指節捏起繡繃一角,對著光眯眼看了看。
“這是給姚淑妃的?”
“是。”白芷輕聲答,“淑妃娘娘下月生辰,尚服局趕製的百鳥裙。”
崔嬤嬤的指尖在繡麵上摩挲了一下,突然冷笑:“你倒是會挑地方藏心思。”
白芷的呼吸微微一滯。
春桃在旁邊猛地繃直了背。
催嬤嬤看她們不吱聲,冇再多說什麼。隻是將繡繃丟回白芷膝上:“貴妃娘娘今早發了話,要親自看看繡樣。”她轉身,裙裾掃過地麵,“帶上東西,跟我走。”
白芷抿了抿唇,指尖輕輕撫過繡麵,將那朵藏在羽紋裡的白芷花又壓了壓,確保它不會輕易被髮現。然後,她將繡繃小心地裹進一塊素綢裡,起身跟上。
春桃在她身後極輕地“哎”了一聲,像是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
迴廊很長,崔嬤嬤的腳步很快,白芷幾乎是小跑著才能跟上。兩側的宮牆高聳,投下的陰影將她們籠在其中,像是走在一條深不見底的甬道裡。
“嬤嬤。”白芷輕聲開口,“淑妃娘娘……為何突然要看繡樣?”
崔嬤嬤頭也不回:“主子的事,輪得到你問?”
白芷閉了嘴。
長春宮的殿門高得令人眩暈。
白芷跪在階下,雙手捧著繡繃,額頭抵著冰冷的青磚。殿內飄出濃鬱的蘇合香氣,混著女子
低低的笑聲,像一把鉤子,撓得人耳根發癢。
“帶進來吧。”裡頭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
崔嬤嬤推了她一把。
白芷深吸一口氣,膝行入內。
“這就是尚服局繡的?”
姚貴妃倚在軟榻上,指尖捏著一枚金瓜子,有一下冇一下地敲著案幾。她的指甲染著鳳仙花汁,紅得刺目。
白芷將繡繃高舉過頭:“回娘孃的話,是。”
貴妃伸手,護甲勾著繡繃邊緣,輕輕一挑。絹麵展開,金線繡的孔雀尾羽在光下熠熠生輝。
“倒是精巧。”她輕笑,指尖突然在某處停住——正是那朵暗紋所在。
白芷的指節微微發白。
“你繡的?”
“是。”
貴妃的護甲在繡麵上颳了刮,突然道:“抬頭。”
白芷緩緩仰起臉。
貴妃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本宮聽說,你娘是蘇州繡坊出來的?”
白芷的睫毛輕輕一顫。
“是。”
貴妃將繡繃丟在一旁,金瓜子“嗒”地一聲落在白芷麵前。
“賞你的。”她懶洋洋地揮手,“下去吧。”
白芷低頭,額頭再次貼上地衣:“謝娘娘恩典。”
她退出去時,聽見貴妃對崔嬤嬤說:“這丫頭的手藝,倒是比本宮想的要靈。”
崔嬤嬤低聲應了句什麼,笑聲像鈍刀刮過骨頭。
回到耳房時,天已黑透。
春桃湊過來,眼睛亮晶晶的:“怎麼樣?淑妃娘娘說什麼了?”
白芷搖搖頭,從袖中摸出那枚金瓜子,放在燈下看了看。金光跳進她的瞳孔,又很快熄滅。
“冇什麼。”她輕聲說,“睡吧。”
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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