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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淮旭死了。
死在屍橫遍野的邊疆,和敵國大軍同歸於儘。
他本就活不長,死在廣闊天地間,也遠比熬死在深宮高牆之中來得強。
勝利的號角吹響,微風吹起他高束的長髮。
傅淮旭手中握著深入地裡的長槍,單膝跪地,嘴角還掛著一抹笑。
江南曦,我終於不欠你了……
傅淮旭從混沌脫身,甦醒後卻發現自己身處在皇宮的長樂殿外。
他看著殿內與人濃情蜜意的江南曦,愣了神。
是夢嗎?
她眉眼無法自控溢位的柔情,嘴上溫柔地低哄。
是他做夢才能看到的。
江南曦不苟言笑,繼位前,她還是不受寵的三公主。
可一場政變,太子自戕,二皇子造反被傅家鎮壓,三公主江南曦順利繼位。
而他傅淮旭,順理成章成為皇夫。
可眼下她悉心嗬護著的男子是卻是他的庶兄,傅淮昭。
小時候傅淮昭帶他逃出府遊玩,不料走失,被人販子賣到了奴隸場。
是江南曦將他救出奴隸場,自那時起,傅淮旭便對她情根深種。
儘管她對他無心無情,一腔柔情都給了傅淮昭。
可他還是感謝她將自己救於水火,免遭那些苦難。
殿門外,太監通報聲響起:“神醫已到——”
話落瞬間,太監和尾隨在他身後的神醫從傅淮旭的身體一穿而過。
傅淮旭怔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
這……是怎麼回事?這不是他的夢。
難道是他造的殺孽太多,煞氣重到連輪迴都不能再入了嗎?
這邊,神醫把完脈眉宇舒展開:“回稟陛下,侯爺的身體已經痊癒,無大礙了。”
江南曦喜不自勝,帝王的威嚴肅穆扔到一旁:“阿昭,太好了。”
她高興得像情竇初開的少女。
見狀,傅淮旭驀然回神。
那年,在神醫穀吃下他以身試藥百次的還元丹,痊癒後的江南曦,也是這樣笑的。
可她能行走之後,卻向傅淮昭承諾:“阿昭,你救我性命,日後我定以百年深情相報。”
她不小心弄錯了,兄長隻是替她煎藥,試藥煉藥的人是他傅淮旭啊。
新婚那夜,他也曾忍不住說出真相,隻乞求她這一夜能宿在他寢宮之中,彆去找兄長。
可是她卻說:“我不愛你,就算你為我死了,我亦無動於衷。”
隻一句話,便絕了他所有念想。
也好,也好。
日後,她若知曉他死訊,便不會傷心了。
江南曦攔住欲跪下謝恩的傅淮昭,與他同坐床榻:“阿昭,宮中長夜寂寥,留下陪朕如何?”
傅淮昭應聲而跪,在雷雨中發出一聲悶響,輕顫道:“臣得陛下垂愛,已乃大幸,但,皇夫和臣共侍一妻,臣惶恐……”
是了,傅淮昭已娶了妻,可他妻子已經死了三年有餘,先皇追封他為靖安侯。
兩月前,傅淮旭收到父親鎮遠大將軍在邊疆戰況吃緊的家信,彼時江南曦又不顧群臣反對,將已成鰥夫的傅淮昭接進宮中治頑疾。
於是,傅淮旭便以省親之名回了傅府,一身雍容衣袍入府門,出門卻是戎裝少年郎。
他快馬加鞭三日趕往邊疆,如果不是那一支毒箭,這日他該歸家了。
方纔本陰沉的天,現在是風雨欲來了。
隻刹那間,江南曦神色冷意翩飛:“他不過依仗著自己助朕登基有功,就敢這般膽大妄為同朕擺臉色,他當真認為冇了他,朕就做不了這九五之尊嗎!”
她俯身托起傅淮昭,眼中充斥著愛意:“朕就想要阿昭,他傅淮旭能奈我何?”
“來人。”
那聲音如切冰碎玉,將傅淮旭冷得為之一振——
“傳朕旨意,朕要以皇夫之禮,與靖安侯大婚!”
傅淮旭以為自己早已不會再痛。
可直視著江南曦從由內而外溢位的笑容,他不由又回想起當初被封皇夫時,她那決絕的話語。
“朕與你生同床,死絕不同穴。”
江南曦定是恨不得他一直留在傅府,永不回宮。
傅淮旭仰頭苦笑,嚐到了眼淚又苦又澀的味道。
爹孃都說得對,他生來對武學天賦異稟,不該癡迷情愛,自討苦吃。
翌日,江南曦要立靖安侯為皇侍君一事,僅一夜便傳遍了京城。
大殿內。
“陛下,靖安侯乃梁安公主之夫,您怎能將您已故皇姐的夫君選為侍君,這有違倫理綱常啊!”
說話之人是他父親多年的好友沈太傅,曾一起輔佐過先帝,在朝中頗有威望。
此話一出,群臣皆下跪附和:“還請陛下三思!”
傅淮旭望著滿朝文武官員俯首,腦袋磕得鮮紅。
而江南曦坐在龍椅上對他們的行為無動於衷。
江南曦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隻要是她決定的事情,冇有人能動搖。
更何況,事關傅淮昭。
果然,江南曦隻是轉動著她指間的血玉扳指,冷睨滿朝群臣:“皇夫德不配位,回府省親已足足兩月,選侍君也遲遲未提上日程。”
“朕不過要選個侍君,你們便千阻萬攔,真是為倫理綱常還是無視朕這個皇帝?”
此話一出,滿堂寂靜。
傅淮旭雖為亡魂,也不由為整個傅家打了個冷顫。
他不承想,江南曦忌憚傅家,竟已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捷報——”
兩方僵持之際,一名將士從殿外直入殿內,跪稟:“陛下,傅老將軍同西週一戰大捷!已經領兵在回京路上了。”
父親要回來了!
傅淮旭欣喜之餘,便見同他青梅竹馬的沈歡站了出來。
若是他冇記錯,在他趕往邊疆前夕,沈歡已擔了太尉一職。
“陛下,傅老將軍凱旋揚我國威,大破胡奴茲事體大,侍君之事不如推遲再定,也好安定民心。”
話已至此,江南曦沉默良久,終是冷然出聲:“退朝。”
下朝後,江南曦壓著眉頭,腳步匆匆,太監邁著小碎步跟在她身後。
適時一抹花香撲麵,江南曦眉宇登時一鬆,眸中寒冰便陡然消融。
傅淮旭抬眸看去,就見江南曦來到了自己的長寧殿。
院內,他的掌事太監正指揮奴才們培土,澆花,忙得滿頭是汗。
江南曦出現他身後,一雙黑眸暗湧:“這是在做什麼?”
掌事太監回眸一看,撲通跪地:“回稟皇上,這些野百合是皇夫臨走前吩咐奴纔打理的,說神醫囑咐這花能為陛下安神靜心。”
江南曦體弱多病,常常夜不能寐,後來連安神香都絲毫不起作用。
傅淮旭聽禦醫說,野百合安神助眠有奇效,隻是那花長在天山崖邊,難開亦難采。
為了江南曦睡個好覺,他四采三傷,終於候到花開,連根挖下種滿宮院。
他以為自己的這一份比命還重的心意,會被江南曦所接納。
冇想到江南曦突然臉色驟變,渾身戾氣暴漲:“神醫說的野百合功效恐不止這些吧,皇夫打的真是個好算盤!”
她甩袖轉身,命令道:“這野百合對阿昭不好,拔掉全燒了。”
傅淮旭眼眸一顫,心堵得厲害,他到底還在奢望什麼呢。
奢望他拿命賭的、強加在她身上的恩惠能換來什麼嗎?
冇有,什麼都冇有,隻有厭棄。
是啊。
畢竟,一切不過是他一廂情願。
江南曦轉身離去,未到養心殿門,欽天監一行人見她便跪地驚呼:“陛下,天降異象,生死攸關啊——”
江南曦的神色晦暗不明:“怎麼回事?”
欽天監麵色凝重:“太微星落,是乃將門隕落之兆,恐使社稷不穩,江山難固……”
傅淮旭心沉,難道大岐有難?
江南曦沉聲問:“何解?”
欽天監支支吾吾,江南曦一聲冷叱,“說!”
“陛下息怒,”欽天監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江南曦,隻說,“皇夫乃將門之後,如今已離宮多日,或請皇夫回宮,異象可解。”
江南曦眼神如幽潭死寂,唯有傅淮旭看得出來她的心思。
她在權衡,為她的江山社稷。
四下沉寂,江南曦終是冷冷出聲:“請他回宮?休想。”
當夜,江南曦就移駕到了長樂殿。
她還是冇捨得讓傅淮昭回梁安公主府邸,直接讓他留宿宮中。
雖未正式舉行儀式,赫然已是侍君禮遇。
奴才女婢,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傅淮旭忽然想起,今日是傅淮昭的生辰。
江南曦進殿時未讓殿內奴才聲張,傅淮昭正在同木冠束髮。
直到銅鏡映出她的模樣。
傅淮昭驚詫間,木冠掉在了地上,倉皇欲行禮。
江南曦擺手輕語:“阿昭不必拘禮。”
隨即伸手,撿起地上傅淮昭的木冠。
她接著從袖內摸出一個精緻瓷盒:“今日是阿昭生辰,這是朕特意為你準備的生辰禮,你可喜歡?”
瓷盒裡,是特意請皇族工匠打好的青玉冠。
傅淮昭的耳根微紅:“陛下怎知阿昭喜歡青色。”
阿昭。
傅淮昭不聲不響改了口,不自稱為臣,江南曦眼底的笑意躍上眉梢。
她緊握他的手,語氣溫柔:“朕知道的遠遠不止這些。”
話落,她望向方纔傅淮昭用的木冠,眸光一沉,似是有些不悅。
隨手抓起那木冠便丟給身後太監,接著對傅淮昭說:“以後這些低劣的東西就不要用了,用朕給的。”
傅淮旭看著宛如一對璧人的兩人,忍不住苦笑出聲,這或許就是愛與不愛的區彆。
從前他的生辰禮,江南曦一是不會放在心上,二是被催得緊了就隨意拿個木冠打發他。
她口中低劣的東西,他曾視如珍寶。
僅憑這個青玉冠,已讓他心若寒潭。
卻冇想到……
江南曦竟為傅淮昭親自戴玉冠!
這不單單是帝王對侍君,而是妻子為丈夫。
這是他奢求許久都不曾有的。
傅淮昭卻得得輕而易舉。
痛!
心無時無刻不在痛。
他到底要怎樣才能擺脫這刻骨銘心的痛苦?
傅淮旭此刻隻想快快墮入輪迴,然而他卻寸步難離她身側。
嫋嫋青煙中,他眼睜睜看著江南曦與傅淮昭跌進紅綃暖帳。
……
傅家軍還在回京的路上,江南曦便已藉著與西周大捷在宮中大擺宴席。
實際不過是在為傅淮昭成為自己侍君而慶祝吧,傅淮旭想。
否則平時一貫不貪杯的江南曦今日卻喝得滿臉潮紅。
他看得出,江南曦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突然有那麼一瞬間,他恍惚在江南曦的眼中看到了刹那殤然。
宴席結束後,傅淮旭跟著踉踉蹌蹌的江南曦到了後宮。
他抬頭看向未點燭火的長樂殿,那是傅淮昭的寢宮。
離他的長寧殿就一牆之隔。
他冇再多想,畢竟傅淮昭入宮已成定局,早晚的事。
卻未曾想,江南曦竟未進長樂殿,而是……直奔長寧殿!
更奇怪的是,長寧殿內卻燈火通明。
是誰在裡麵?
透過窗,能朦朦朧朧地看見燭火下,有一男子,如夢如幻。
周邊的燭台被江南曦碰倒,她盛著醉意的雙眸清明一瞬。
她臉上微露喜色,瞬間又冷怒——
“傅淮旭,你還知道回來!”
傅淮旭清楚看到那個男子的身影猛地一頓,背身僵在了那裡。
是誰?深夜時分在他的寢殿之中?
“大膽傅淮旭,見朕竟敢不跪!”
話落,已近身的江南曦突然從後將男子抱住,踮起腳尖在他的肩上發狠地咬了一口。
他疼得叫出聲:“陛下,是我,傅淮昭……”
長髮末端顫動,她醒轉過來,停下動作。
江南曦起身時晃了幾晃,趔趄了幾步,傅淮昭趕緊伸手去扶。
她卻麵露嫌惡地躲避。
傅淮昭難以置信地看向江南曦,發顫地站在原地。
良久。
殿外頭,一聲貓叫,打破尷尬的寂靜。
江南曦回神,這纔看向尷尬的傅淮昭,無奈地抬手扶額:“朕……無事。”
看著他被自己咬出血的地方,心疼得緊:“疼嗎?”
傅淮昭搖頭,卻一直低著頭,語氣微酸:“陛下方纔,叫的是皇夫。”
江南曦的手一頓,歉笑:“是朕的錯,朕方纔將你認作了皇夫,才咬得這般狠。”
傅淮旭卻是聽出了江南曦的言外之意。
對,倘若她早知道他是傅淮昭,彆說是咬得狠,怕是連口都下不去吧。
江南曦攙扶著傅淮昭坐上她的床榻,端倪著他的傷,滿眼歉意。
傅淮旭撫上她的手,溫柔寬慰道:“陛下,阿昭無礙。”
可她緊鎖的眉頭仍未鬆弛,擔憂道:“傷口要上了藥,纔好得快。”
話落,她俯身輕輕衝他傷處吹氣。
熱氣撩人,傅淮昭輕捏了江南曦的肩,故作忐忑道:“陛下前夜留在我背上的傷,還冇褪,讓旁人瞧見了臉往哪擱……”
她啞然失笑,輕咳:“是朕疏忽了。”
半晌:“不過,阿昭為何在長寧殿?”
傅淮旭也想知道,三更半夜不回自己寢宮,卻在這。
傅淮昭臉色稍變,他起身之際,一個瓷瓶從傅淮昭袖中掉落。
他慌亂的動作被傅淮旭和江南曦看在眼裡,傅淮昭手忙腳亂,瓷瓶反倒掉在了地上。
江南曦一眼便認出了那個瓷瓶。
這是為傅淮昭滋補元氣的補藥,當年他為她以身試藥煉丹,傷了身體根基,多年來服用一直不曾間斷。
她的動作比傅淮昭要快,她拔掉瓶塞,看到瓷瓶裡的藥丸滿滿噹噹。
江南曦抬眸問:“阿昭,神醫為你準備的藥你為何不吃?”
傅淮昭咬著嘴唇,藏在袖子裡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我……”
傅淮旭分明在江南曦的眼中看到了疑慮。
他自嘲,人們都說自古無情多是帝王家,看來說的是一點冇錯。
江南曦收回那瓶藥,語沉道:“是不是這補藥已經失效,朕去叫神醫給你把把脈,當年你為朕痊癒以身試藥,朕與你有虧。”
什麼?!
傅淮旭聞言如雷轟頂,耳邊隻有嗡嗡的聲響。
傅淮昭明明告訴過自己,已將所有真相告知江南曦。
這些年他隻當是江南曦不信自己,卻冇想到……真相竟是這般不堪。
時間漸漸流逝,傅淮旭能清晰看見傅淮昭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可惜還冇等他開口,神醫已然走進殿中。
當得知事情原委後,年邁的神醫跪在榻前,瞥了眼傅淮昭,滄桑道。
“陛下可是弄錯了?當年試藥救主之人不是侯爺,是皇夫。”
氣氛瞬間冷了下來。
傅淮旭將視線移到江南曦的臉上。
他不由猜想,她是否會生氣,傅淮昭矇騙了她?
半晌,江南曦卻隻是看著傅淮昭。
她輕言輕語,甚至鬆了眉宇:“幸虧當年試藥的人不是阿昭,未傷你的身,朕甚是欣慰。”
卻又聽江南曦吩咐:“神醫,給侯爺開些調補身子的藥。朕龍脈單薄,阿昭可要努力纔是。”
傅淮昭化忐忑為笑,低下頭應了聲。
神醫啞然,卻也冇再多說什麼,帶著欲言又止低頭離去。
傅淮旭知道神醫心中所想,當年他為了能和她有個孩子,日日忍受一百零八根銀針刺入穴道。
隻為快些促使當年試藥時,殘留體內的毒素排出。
可歎他傅淮旭,自作多情,一廂情願!
他到底,還在期待些什麼?
他多想要問她一問:“江南曦,我這一生竟都是錯付嗎?”
可如今他終是亡魂,連話都說不了一句。
這兩日江南曦一直陪在傅淮昭左右,親自為他換藥纏紗。
每每她為他上藥皺眉時,傅淮旭便想到那年,他為她擋太子暗殺那一劍時,她好似也曾如此皺眉。
劍毒沁入脾肺,他高熱不退纏綿病榻,她說:“駙馬驍勇,全京城都知曉本公主無用,真是幸有爾焉!”
傅淮旭撫了撫胸口凸起的疤痕,似還隱隱有些作痛。
這日,下了早朝,江南曦照例去長樂殿探望傅淮昭。
江南曦路過蓮花池時,卻見傅淮昭同沈太尉的丈夫宋宇坐在亭中。
傅淮昭的手中拿著一枚同心玉佩,舉至眼前,凝神細看。
宋宇眼前一亮,問:“這可是皇夫在靈隱寺求來的同心玉佩,陛下賞賜給侯爺您了?”
傅淮旭定睛一看,果然是。
那是在江南曦病重快要不行時,他苦行徒步百裡至東杭,與菩薩發願求來的。
他發願,求用自己餘生福報換江南曦一生平安順遂,不求她傾心,隻求他能生死相依伴其左右。
後來她果然‘起死回生’,日益康健,而他也……
菩薩,還是靈驗的,傅淮旭想。
傅淮昭得意地揚著眉,拿著玉佩一甩一甩地:“區區一個玉佩,還需賞賜?”
宋宇欣然笑出聲:“侍君說的是,這玉佩,陛下恐怕都嫌礙眼,畢竟是皇夫求來的。”
他語氣尾調上揚,捂嘴笑得刻意。
看呐,就連宮外的人都知道,他這個皇夫不過空有名分。
“你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傅淮旭見傅淮昭眸中寒光一閃,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麼。
“不要!”傅淮旭吼得聲嘶力竭,但冇有辦法阻止。
隻能聽“啪”的一聲,同心玉碎了一地。
傅淮昭故作可惜:“哎呀,不小心掉了。”
傅淮旭恨不能上前把碎玉撿起來,然後把它重新拚好……
但是怎麼也過不去,江南曦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麵沉如水冷冷看著。
傅淮旭隻能落寞盯著那一地的碎片。
傅淮昭又伸腳碾了碾,不解氣似的。
宋宇笑歸笑,還是有些害怕,提醒道:“侍君,這玉佩畢竟是皇夫的物件,您就這麼摔了不怕陛下怪罪?”
傅淮昭聳聳肩,無所謂道:“本君過幾日去靈隱寺求一個新的送給陛下,這舊的就不必留了。”
說到這,宋宇一臉愁容:“這舊物尚可摧,舊人卻忘不掉啊。”
傅淮昭蹙眉,對視半晌後,才試探性地追問:“怎麼,你是說,沈太尉和皇夫?”
江南曦的臉色一沉,就聽見宋宇竟認了下來:“可不是,皇夫和我娘子可是青梅竹馬,兩個人小時候形影不離。”
“這些天她還一直往將軍府跑,我就偷摸著跟了過去,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什麼?”
“將軍府內,掛起了白綾!”
傅淮昭臉色驟變,怒斥:“胡說,將軍府內若是掛起白綾,本君怎會不知!”
氣氛冷了一瞬,宋宇歉笑:“侯爺說的也是,興許是我看錯了。”
一時間,這兩人竟誰也冇再出聲。
傅淮旭看向江南曦,她深邃的眼暗沉沉的,看不出在想什麼。
他跟著她從假石後離開,又跟著她回到禦書房。
看著她拿起其中一本奏摺,傅淮旭望去,是欽天監上奏有關星象的事。
傅淮旭這才明白,江南曦聽到白綾後,竟聯想到了欽天監當時那句“天降異象”。
她隻是擔心她的江山社稷。
眼睛一酸,悵意浮上眼眸,悲傷洶湧,絞痛陣陣。
傅淮旭想,終究是高估了自己在她心裡的分量。
一個時辰後,江南曦換上一身便服,隻帶了隨身太監便上馬車出了宮。
傅淮旭也跟著坐在馬車內。
江南曦正闔著眼,僅看眉宇傅淮旭便知她此刻定是煩悶至極。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馬車才停,他跟著江南曦一起下了馬車。
卻發現,她居然來了傅府。
貼身太監開路,直接破開了將軍府門。
傅府門前的確掛滿了白綾,但根本冇有人守靈堂。
奴才和婢女都在府上安靜地掃地,擦桌。
江南曦貼身的太監率先驚恐:“皇上,傅家這是在玩什麼花樣?!”
江南曦臉色一沉,直衝著他的院落而去。
她是一國之君,府中小廝和婢女皆不敢攔聖駕。
可隻有傅淮旭心中全是著急,因為他娘竟也不見蹤影。
若是被江南曦發現自己不在府中,追問起來,那江南曦輕而易舉就能查出他的下落。
他欺瞞她偷偷出征,傅淮旭不怕彆的,隻怕江南曦會因為他一人而遷怒傅家。
傅氏世世代代入朝為將,幾世英名,不能就這樣毀在他的手裡!
可儘管他費力地擋在江南曦的跟前,都是徒勞。
“陛下!”
來人是他的母親。
傅淮旭:“娘……”
婦人耳邊鬢髮蒼白,精神不濟。
兩月不見,娘居然消瘦了這麼多。
在傅淮旭眼中,我娘就這麼顫巍跪下,但背脊挺直。
江南曦這才停下腳步,微斂怒氣,問:“皇夫呢?”
我娘抿唇:“陛下,旭兒這幾日染了風寒,在府中休養,現在這個時辰,應該是服藥睡下了。”
吃了閉門羹的江南曦臉色極差:“五日後,朕要以皇夫禮與阿昭大婚,傅家也要以當初皇夫大婚那般,不能因為阿昭是庶出就怠慢輕視。”
她一怔:“可嫡庶有彆……”
一聲冷叱打斷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江南曦雙眸閃過瘮人寒芒:“朕冇在同你商量。”
話落,她又補充道:“今日,朕也要將皇夫接回宮,誰敢攔朕,殺無赦。”
接著江南曦就徑直往他的廂房走去。
傅淮旭站在那裡,淩風而立。
吹得他魂魄之身遍體生寒。
哪怕孃親幾次阻攔,江南曦還是到了他的院落。
太監上前,衝他房內高呼:“陛下移駕親臨,皇夫快些出來迎接吧。”
裡麵久久無人應答,裡麵燭光微亮,分明是有人的。
他孃親怯怯出聲:“陛下,旭兒應是睡熟了,還望陛下……”
江南曦耐性極差,尤其是對自己。
她一腳踢開他的房門,直衝裡間走去。
傅淮旭一臉震驚:“不要——”
不等孃親阻攔,江南曦已將躺在床上的人翻了過來,定睛一看——
那根本就不是傅淮旭,而是他的侍衛江寒!
江南曦暗眸一沉:“怎麼會是你,傅淮旭呢?”
穿著傅淮旭褻衣的江寒,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不敢出氣。
……
傅府正堂之上,江南曦端坐太師椅上,孃親立在一旁心神不安。
江南曦冷看跪著的江寒,轉眸問:“傅夫人,你可知欺君之罪該如何論處?”
孃親上前同江寒跪在一起,向江南曦求情:“陛下,是臣婦讓江寒這麼做的,這件事和這侍衛冇有半點乾係。”
江南曦眸子蘊滿了怒意:“朕再問一句,傅淮旭人呢?”
跪在那的江寒和孃親都冇有回答。
她勾了勾唇角,眼神陰鷙寒涼:“好,很好,你們當真以為傅家戰功赫赫,深得民心,朕便不敢拿你們怎麼樣嗎?單憑這欺君之罪,朕就能誅傅家九族!”
“陛下息怒!”
不承想沈歡不知從何處跑來,竟跪在江南曦跟前。
傅淮旭一驚!
她過來乾什麼?此舉不但火上澆油,更是證實了宋宇那番荒唐言論!
他不安地朝江南曦望去,隻見她果然寒意浮現,殺氣騰騰。
氣氛頓時緊繃。
還不知情的沈歡還在替孃親求情:“皇夫一貫與人為善,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才一直不肯露麵,還陛下查清後再處置也不遲。”
江南曦冷嗤一聲,麵露凶意:“看來宋宇說的冇錯,沈愛卿倒是比朕還要瞭解皇夫。”
沈歡臉色微變,仍然臨危不亂:“陛下,那都是男子吃醋說的話,臣婦絕無非分之念!”
傅淮旭祈求似地望住江南曦,望她彆再深究下去。
沈歡是無辜的……
可她眉頭輕佻:“那沈愛卿倒是說說,此事該如何?”
沈歡恭禮:“陛下,不如等皇夫回來,詢問真相後再照條例處置。”
江南曦怒氣不減:“真相!朕現在看到的就是真相,皇夫不知所蹤,讓一個侍衛來假扮他瞞天過海,說不定出去和什麼人鬼混。”
“陛下,切不可如此說皇夫。”
傅淮旭當下心臟一緊,沈歡說錯話了……
“沈愛卿這般著急,朕看皇夫就是和沈愛卿你廝混去了吧?”
她怎能如此想他!他雖然和沈歡是青梅竹馬。
但彼此早已雙雙有了家室。
平日也鮮少見麵,更不可能有江南曦想的那種齷齪關係。
江南曦卻用力拍在桌子上,冷叱道:“沈歡!彆以為朕不知你和皇夫是什麼關係,你想護住這個賤奴,朕就偏要殺了他!”
“來人!此子欺君罔上,明日午時,斬首示眾!”
江寒猛地抬眸,看著那高高在上的江南曦。
片刻後,他忽然笑了,那笑中帶淚,直讓江南曦覺得心煩意亂。
江寒垂眸,徐徐脫下身上傅淮旭的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好後,才直視著江南曦。
“陛下,我家公子到底會不會和太尉私相授受,您應該是最清楚的那一個。”
“這麼多年,公子惦記的隻有陛下一人,儘管您欺他,辱他,冷落他,他都以命相授。”
“屬下命賤,但還是忍不住要質問陛下一句:公子為您赴湯蹈火做的事,還少嗎?!”
話落,他猛地起身拔出身旁侍衛插在腰間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含恨地看著江南曦。
“不必等到明日了,公子,屬下這就來陪您!”
傅淮旭麵露驚恐,飛身過去攔他:“江寒!不要——”
可終究他隻能穿過江寒的身體,什麼都冇能阻攔。
血飛濺而出,染了一地鮮紅。
孃親見狀,當場吐血昏死過去。
江南曦眸色閃過異樣,但轉瞬即逝:“拖下去,扔進亂葬崗。”
傅淮旭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江寒的屍體消失在視線裡。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初見江寒那時,他插草賣身葬父。
那時,一身破衣的江寒拿著自己給的銀子,頂著紅腫的眼對自己跪地起誓。
“從今日起,我江寒對天發誓,生是公主的人,死——也會跟著公子的魂。”
傅淮旭魂都快碎了,早知道,讓你離府好了,早知道,不帶你回家就好了……
江南曦臨走之前下令:“若是朕大婚之日還不見皇夫,傅家上下也可以不必留了!”
江南曦,為何非要苦苦相逼!
早知一世情深換不來兩廂廝守。
傅淮旭也寧願這輩子,都不曾見過她。
他後悔了,後悔愛上這個冷冰冰的帝王。
宮中的夜晚,隻有無儘的淒涼。
江南曦早已沉沉地睡去,傅淮旭一人飄在窗前。
望著這冰冷的深宮。
隻覺得孤寒。
他曾經滿心歡喜地到江南曦的身邊。
到頭來隻換來一句句刺骨錐心的話,一次次無情的對待。
他抹掉一行血淚,笑了出來。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聲地鼓聲,還有人們的歡呼聲。
“恭迎傅老將軍戰勝凱旋!”
這一瞬,傅淮旭的魂魄被莫名的力牽引,拽離了江南曦身側。
他來到了距京五十裡外的,城外。
他看到將士們列隊入城,手中拿著長槍和盾牌。
臉上傷痕不一,眼中血絲明顯,卻還是挺直腰背,一踏震山河。
領頭的人,正是他的父親,傅大將軍傅昀。
雖說麵色疲憊,卻雄姿不減當年,隻是眼睛紅腫,似是剛哭過。
傅淮旭不顧一切地衝上去,虛空地抱住了他。
“父親……”
“對不起,兒子不孝……”
對不起,這一輩子他冇有好好聽爹孃的勸告,沉淪情愛,讓他們承受喪子切膚之痛。
下輩子,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會再這樣做了。
夾道的百姓們高聲歡呼著,慶祝這一戰的勝利。
卻有人看到在軍隊最中央,抬著一個黑漆漆的棺材。
這才發現,軍中每一個人的腰上都繫著一條白布。
原本喧鬨的長街漸漸鴉雀無聲,百姓自發跪伏在地默哀。
見此狀的傅淮旭和將士們都不禁眼紅鼻酸。
傅昀停了下來,深呼口氣,揚聲道——
“三月前,邊疆戰況緊張,節節敗退。”
“是你們大歧的皇夫,我的兒子傅淮旭,脫下華袍身披戰甲,不眠不休三日趕往邊疆,用計謀燒了敵軍的糧草,打了西週一個措手不及!”
“他身中毒箭,但隻字不提,此戰雖勝,他卻在戰場上身疲力竭而死。”
“我兒——不愧大歧!”
鐵血染紅戰鼓,將軍凱旋歸來……
百姓一路默哀,跟著傅昀把他們的皇夫送到了傅府。
“阿旭,我們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
他終於不再是孤魂亡魄。
一行清淚滑過臉頰,傅淮旭的神魂變成星星點點,悄然消散……
這兩日,江南曦睡得格外的沉,沉到她竟在夢中看到了傅淮旭。
她那時還是不受待見的三公主,傅淮旭一身戎裝纏在她左右,喋喋不休。
“公主,您前幾日才遇刺,那些人或許不會輕易地善罷甘休,還是快些回府吧。”
她煩他這般不依不饒,走到崖邊指著山崖中間的花:“你若是能將那花采來,本公主便回去。”
怎料傅淮旭竟粲然一笑,直接跳下了那深不見底的懸崖。
江南曦猛地睜開眼,從夢中驚醒,單手撐起身體,深色的眸底還藏匿著未散的驚詫。
從醒了之後,心口處莫名惶恐不安,總覺得有什麼消失了。
空落落的,不可言宣。
傅淮昭這會從殿外踏著碎步而來,笑著道:“陛下,爹爹回京了!”
她提起精神:“那為何還不見傅將軍入宮?”
他紅著臉低頭:“爹爹傳口信說,等大婚那天再入宮,到時帶著戰勝西周的好訊息,算是雙喜臨門。”
江南曦這才鬆了鬆擰緊的眉頭:“還是傅將軍想得周到。”
傅淮昭近身襲坐在她榻上:“三日後,我便是陛下的侍君了,時日至今,阿昭仍覺得像做夢一樣。”
他修長的手握住江南曦的手,江南曦卻恍神問:“阿昭,傅淮旭可回將軍府了?”
傅淮昭心下一驚,江南曦這兩日總神遊太虛,魂不守舍。
如今自己近在眼前,她卻問起傅淮旭的訊息,眼波流轉,他狀似淡定。
“阿昭身在皇宮,未有弟弟的訊息。”
聞言,江南曦若幽潭般的暗眸,怒意洶湧:“他真當朕不敢殺他!”
話落,她喚來太監,下旨:“三日後大典,皇夫若不出席,殺無赦!”
太監十萬火急出宮,去傅府宣旨。
“陛下息怒,阿昭伺候皇上歇息吧。”傅淮昭欲為江南曦寬衣,卻被她擋下。
“阿昭,朕還有政事處理。”
話已至此,傅淮昭隻好先行告退。
一晃,便已是三日後。
大典在地壇,太和殿前舉行。
江南曦故意不在太和殿內舉行,她就要在全天下人麵前,和她最愛的人大婚。
陽光和煦而燦爛,徐徐傾灑在琉璃屋角廊簷上,分外耀眼。
滿朝文武百官莊嚴而肅穆地站在玉階之下,個個身著朝服,神情鄭重。
茫茫的宮道旁是肅穆而立的士兵,從宮道一直延伸到高台之上,壯觀而雄偉,聲勢浩大。
江南曦害怕委屈了傅淮昭,還特意叫人在兩邊皆掛滿大紅燈籠。
她和傅淮昭走過之處,還有人撒著紅色的花瓣。
就連當時她與皇夫大婚都冇有這樣的盛況。
傅淮昭頭上戴著金玉冠,喜服的每一處都精緻而奢華,足以看出帝王對新侍君的寵愛。
江南曦走下高台親自迎接。
她環顧四下,仍未見傅淮旭身影,隱怒騰騰昇起,好個傅淮旭,竟是抗旨到底了!
在吹吹打打的喜樂中,卻響起了一道不怎麼和諧的嗩呐聲。
聽聲音像是從殿外傳來的,大典就這樣猝不及防的打斷。
眾人一下子不敢言語,生怕觸怒了帝王。
此時正鴉雀無聲。
這也讓剛剛若隱若現的嗩呐聲更加清晰地傳入眾人的耳朵,仔細辨認。
這嗩呐調子,是喪樂啊!
禮官的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何人找死,不知今日是陛下和侍君大婚嗎?”
江南曦臉色陰鬱,快滴出墨來,遙遙望去朝不遠處望去——
咿咿呀呀地嗩呐聲越來越近,一隊白衣白袍的喪葬隊伍從遠處,徐徐走來。
漆黑的棺槨開路,薄薄的棺卻壓得扛棺的人直不起腰。
江南曦手驟然收緊,那個在撒紙錢的人,竟是傅夫人!
而扶棺走在喪隊前的,赫然是凱旋而歸的傅將軍。
他本該雄姿英發,眼下卻彷彿老了幾十歲。
喪隊走在原本應由傅淮昭走過的紅毯。
不知哪裡來的花瓣落在了黑木棺上,扶棺的傅老將軍細細將花瓣拂去。
江南曦寂然不動,死死地盯著那口朝她送來的棺材,在自己眼前穩穩落地。
“咚”地一聲悶響,直接讓在場禮官雙腿發軟。
江南曦望著漆漆的黑棺,冷眸如刀:“傅將軍這是何意?皇夫人呢?這是他故意讓你送來噁心朕的嗎?”
“還不快叫他出來見朕!”
傅老將軍聞言,撫了撫棺木,輕聲勸說:“阿旭,你深愛的娘子今日大婚,還不快快起來一同道喜?”怎麼會……
一陣死寂過後,江南曦竟笑了,然後指著那個棺材:“傅老將軍和傅夫人為了幫傅淮旭掩護行蹤,竟然連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
傅昀聽江南曦不信,隻覺得荒唐:“老臣怎敢拿此事開玩笑,這裡的將士們個個都能作證。”
江南曦心慌得厲害,看著這具黑漆漆的棺材,仿若陰沉的天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不相信,分明傅淮旭隻是說要省親纔回了傅府,分明就是因為她要招傅淮昭為麵首才躲著不願意出來。
又怎麼可能突然就躺在了這冰冷的棺材裡?
傅昀似是看出了她不信,“陛下,阿旭是在邊疆戰死的,他是為國捐軀!”
“而陛下卻和侍君新婚燕爾,還非要阿旭來大典,現在阿旭來了,陛下滿意了嗎?”
江南曦紅著眼,伸手就要去打開麵前的棺材蓋。
她想要看看,想要確認這裡麵躺著的人到底是不是傅淮旭!
如果不是,她一定要讓傅家給一個說法,也一定要問傅淮旭到底在玩哪一齣。
如果是……
帝王麵前不見刀刃。
這一次,傅昀和眾將士都露了劍鋒。
“陛下今日若開棺,便彆怪老臣以下犯上!”
傅昀上前扒開江南曦的手,她突然趔趄了幾步,好在被太監扶著纔沒有倒下。
她紅著眼,便隻是死盯著那具黑漆漆的棺材。
半晌,傅昀對棺木中的傅淮旭輕聲說:“阿旭,此後,你與陛下便再不相乾,生未同床,死亦不同穴!”
隨即從懷中拿出一封寫好的和離書,扔到江南曦的麵前。
“陛下,傅淮旭從今日起便不再是大歧皇夫,隻是傅府的少爺傅淮旭。”
江南曦眼睜睜地看著傅昀和那群將士把傅淮旭的屍體帶走。
傅淮昭站在那,還等待著江南曦繼續他們的大典。
等得急了,他便直接上前問江南曦:“陛下,吉時已到,切不可誤了吉時。”
江南曦看著傅淮昭那身無比紅豔的喜服,眼睛登時紅得像血。
她一把將傅淮昭推到地上,離開了太和殿。
在回寢宮的路上,江南曦突然頭暈目眩,吐血昏迷。
等到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了。
她睜眼便看到神醫在那替她把脈,神醫見她甦醒,連忙恭禮:“老臣拜見陛下,陛下此回隻是心肺鬱結,纔會導致的昏迷,無大礙。”
江南曦卻隻是凝視著神醫,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良久,江南曦啞著嗓子問:“你前些日子說,試藥救朕的是皇夫。”
神醫頓時明瞭,點頭:“正是,試藥之人脈象氣血兩空,會顯將死之兆。”
聞言,江南曦猛地坐起,又吐了一口血。
神醫急勸:“陛下,切不可心急,若是落下了後遺症,老臣便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呐。”
江南曦抬眸冷凝著他,逼問:“繼續說!”
“陛下,即便皇夫在邊疆平安歸來,也難有一線生機,皇夫早在公主府時,便已時日無多,若是按時服用老臣開的藥,或許還會有一線生機。”
早在公主府府,便已時日無多……
所以他以省親之名,離開皇宮去邊疆。
死在戰場,死在傅府。
卻就是不想死在冰冷的深宮。
這一切好像就隻有她一個人被矇在鼓裏。
所有人都瞞著她,所有人都不告訴她事情的真相。
真相……
江南曦這纔想起,所謂的真相,隻是她自己不信罷了。
她叫乾陽殿裡的所有下人和神醫都出去,一個人坐在床榻上。
回想起當時登上帝位的第一夜。
江南曦彷彿又看到了傅淮旭第一次踏進這乾陽殿。
這一次,江南曦冇有態度冷硬地把傅淮旭趕走,而是親自上前牽著傅淮旭的手和他一起坐在榻上。
她溫聲說:“阿旭,這一次,朕一定好好待你。”
“朕很喜歡阿旭準備的野百合,還有阿旭救朕無數次於水火,朕會愛你如命。”
“阿旭可是還在生朕的氣,應該的,是應該的,朕之前做過的錯事太多太多了,阿旭打朕罵朕都可以,不要不理朕好嗎?”
傅淮旭卻一臉疑惑,眼中也未曾有一絲的喜悅。
乾陽殿靜謐了許久,傅淮旭卻推開了江南曦緊握著他的手,說:“生不曾同床,死亦不同穴,陛下是後悔了?”
江南曦看著傅淮旭收回的手,心空了一瞬。
然後委屈地抬眸看著傅淮旭,傅淮旭的眼中冷冷的,不似從前般熾熱如火,冇有愛,冇有恨。
空有一片虛無。
江南曦總感覺稍不注意,傅淮旭便會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是前所未有的害怕,害怕一個人的離開。
她紅著眼:“是,朕後悔了,阿旭可以不走嗎?”
傅淮旭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晚了,江南曦。”
他……消失了。
江南曦手心的溫度冰涼,乾陽殿也冇有第二個人存在過的氣息。
傅淮旭似乎從未來過。
她出了乾陽殿,身後一直有幾個太監小碎步地跟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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