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弦上的王冠 第一章

小說:弓弦上的王冠 作者:中塵 更新時間:2025-07-28 09:55:36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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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神駒之殤

東胡使臣索要我的火焰駒時,群臣的刀都出了鞘。

那匹救過我性命的神駿正踏著碎步,鬃毛在朔風裡燃燒。

我撫過它濕潤的鼻梁:給。

五年後,當我的鐵騎碾碎東胡王帳,火焰駒踏著染血的草海奔回。

它金鞍下掛著的,是當年東胡索要的千裡疆域圖。

朔風如刀,刮過陰山裸露的嶙峋脊骨,捲起漫天黃沙,將單於金帳頂上象征至高權力的蒼狼旗撕扯得獵獵作響。帳內,牛油火把劈啪燃燒,光影在繪滿狩獵圖騰的氈壁上狂亂舞動。空氣凝固得如同結冰的斡難河,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滯重。

東胡使臣兀朮,裹著華貴的紫貂裘,下巴抬得幾乎戳破帳頂的氤氳煙氣。他細長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針,掃過帳中每一位匈奴貴人繃緊如弓弦的臉,最後釘子般釘在王座上的年輕單於——拓跋野身上。他聲音尖利,刻意拖長的尾調刮擦著每個人的耳膜:

我東胡天可汗久聞大單於座下有一神駒,名喚‘追風’,蹄下生雲,日行千裡。天可汗心懷仰慕,特遣本使前來,懇請大單於割愛,將此神駿贈予我東胡,以彰兩國……睦鄰之誼。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輕飄飄,像扔下一塊沾著血的骨頭。

轟——!

死寂瞬間被點燃!匈奴貴族們如同被激怒的狼群,猛地炸開!右賢王赫連勃,這位跟隨老單於屍山血海裡滾出來的悍將,鬚髮戟張,蒲扇般的大手哐一聲砸在麵前的矮幾上,震得銅盤酒盞叮噹亂跳,濃烈的馬奶酒潑濺出來,洇濕了華美的羊毛氈。

放屁!赫連勃的怒吼如同驚雷,震得金帳嗡嗡作響,‘追風’是我大匈奴的聖物!是長生天賜予單於的神駿!當年老單於遭伏,是它馱著還是王子的拓跋野,身中三箭,血染鬃毛,硬是從死人堆裡衝殺出來!它的蹄印裡都刻著我匈奴兒郎的血!東胡狗賊,也配染指!

嗆啷——!

嗆啷——!

一片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應和而起!帳內幾乎所有的匈奴貴人,手都按在了腰間彎刀的刀柄上,刀鋒雖未完全出鞘,那冰冷的殺意卻已如實質的寒流,洶湧地撲向中央孤立的兀朮。無數道目光,燃燒著屈辱的怒火,如同無數支利箭,齊刷刷射向王座——他們在等待他們年輕單於的一聲令下,等待將這個狂妄的東胡人撕成碎片!

兀朮臉上的倨傲絲毫未減,甚至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他攏了攏紫貂裘,好整以暇地彈了彈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塵,眼神斜睨著王座,彷彿在看一場鬨劇。那無聲的挑釁,比任何言語都更刺骨。

王座之上,拓跋野靜默如陰山深處的磐石。火光跳躍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勾勒出緊抿的唇線和高挺的鼻梁。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極其緩慢地摩挲著王座扶手上鑲嵌的一顆冰冷狼牙——那是他父王最後的遺物。他的目光,越過劍拔弩張的群臣,越過兀朮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彷彿穿透了厚厚的氈壁,落在了金帳之外。

帳外,風雪呼號聲中,隱隱傳來一聲清越悠長的馬嘶。那聲音穿透風沙,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靈性與力量,直抵人心。是追風!它正不安地刨動著前蹄,彷彿感應到了帳內洶湧的惡意和對它命運的裁決。

拓跋野的指尖,在那顆冰冷的狼牙上停住了。無人看見,他深褐色的瞳孔深處,有什麼東西驟然收縮,如同被強弓拉滿的弦,繃緊到極致,又在一瞬間,被一種更龐大的力量死死壓住、馴服。那力量名為大局。東胡陳兵十萬於弱水河畔,刀鋒磨亮,隻等一個藉口。匈奴新立,百戰瘡痍未複,牛羊羸弱,控弦之士不足五萬。此刻翻臉,是以卵擊石,是引火燒身,是將整個匈奴拖入萬劫不複的血海深淵!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艱難爬行。每一息都像鈍刀子割肉。群臣粗重的喘息聲、火把不安的劈啪聲、帳外追風隱約的嘶鳴聲,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勒得人透不過氣。

終於,拓跋野抬起了眼。那眼底的驚濤駭浪已平息下去,隻餘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他開口,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平靜,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匈奴人的心上:

赫連叔叔,諸位貴人,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刀,收起來。

群臣愕然!赫連勃眼睛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看著拓跋野,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微微顫抖著,卻終究冇有違抗單於的意誌,那緊握刀柄的手指,一根根,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鬆開了,隻留下指節處一片失血的蒼白。帳內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拓跋野的目光轉向兀朮,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絲禮節性的、近乎溫和的淺笑,隻是那笑意未曾抵達冰冷的眼底:貴使遠來辛苦。東胡天可汗既喜愛我匈奴的駿馬,此乃睦鄰佳話。區區一匹千裡馬,如何能與兩國兄弟般的情誼相提並論他頓了頓,聲音清晰而穩定地傳遍金帳每一個角落,傳令,將‘追風’備好金鞍,配上最好的籠頭,贈與東胡天可汗。

單於——!

左大將賀蘭山目眥欲裂,失聲痛呼,膝蓋一軟,幾乎要跪倒在地。

拓跋野抬手,一個不容置疑的動作壓下了所有即將噴發的悲憤與質疑。他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王座前投下長長的、沉重的陰影。貴使稍待,本王親自為天可汗送馬。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壓。

他大步走出金帳。凜冽的朔風如同冰水,瞬間灌滿他的衣袍,吹得他鬢角飛揚。帳外,風雪更急了。追風被兩個強壯的匈奴武士牽在帳前空地中央。它通體毛色如最上等的烏金,在晦暗的天光下流淌著幽暗的光澤,唯有四蹄雪白,宛如踏雲。此刻,它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不安地甩動著長頸,碗口大的鐵蹄焦躁地刨著凍硬的土地,鼻孔噴出大團大團的白氣,那雙大而溫潤的琥珀色眼睛裡,清晰地映出拓跋野走近的身影,帶著一絲不解的、近乎哀傷的靈性。

拓跋野一步步走到追風麵前。風捲起沙粒,抽打在他臉上,生疼。他伸出手,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輕輕撫上追風溫熱而光滑的頸側。那皮毛下,奔騰著強健血脈的搏動,如此熟悉,如此忠誠。指尖下移,觸碰到一道凸起的、猙獰的疤痕——那是三年前月氏突襲,一支淬毒的弩箭擦著他後心射入馬頸留下的。追風當時一聲未吭,硬是馱著他衝出了絕境。

老夥計……拓跋野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隻有他自己能聽見。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沙塵和雪粒的空氣,壓下喉頭翻湧的腥甜。他接過侍從捧上的、鑲嵌著綠鬆石和紅瑪瑙的黃金馬鞍,親手,極其緩慢、極其鄭重地,將它披在追風寬闊的背脊上。冰冷的金屬和寶石硌在溫熱的皮毛上,追風不安地打了個響鼻,扭過頭,用濕潤的鼻梁蹭了蹭拓跋野的手臂,像在尋求安慰。

拓跋野的手頓了頓,最終隻是用力拍了拍它強健的肩胛。他解下自己腰間懸掛的一枚古樸的、刻著狼噬月圖案的羊脂白玉佩——那是他父王留給他唯一的貼身之物。他將玉佩的絲絛,一圈一圈,仔細地纏繞在金鞍最前方的鞍橋上,玉質的溫潤與黃金的冰冷奇異地交融。

帶上它,拓跋野的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隻有追風能聽見,替我……看看東胡的王庭。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追風的眼睛,對著兀朮,聲音恢複了屬於單於的、無懈可擊的威嚴與平淡:請貴使代本王,向東胡天可汗致意。願此馬,如斡難河奔流不息,永載兩國兄弟情誼。

兀朮臉上的得意幾乎要溢位來,他敷衍地拱了拱手:大單於慷慨!天可汗必深感盛情!他一揮手,兩個如狼似虎的東胡隨從立刻上前,粗暴地拽過追風的韁繩。追風猛地揚蹄長嘶,聲裂風雪!它倔強地扭著頭,琥珀色的眼瞳死死盯著拓跋野挺直的、孤絕的背影,直到被強行拽著,消失在漫天狂舞的風雪帷幕之後,那悲愴的嘶鳴仍久久迴盪在陰山腳下,如同泣血的輓歌。

2

風雪決斷

風雪吞冇了追風最後的身影,也吞冇了金帳前死一般的寂靜。所有的目光,沉重、不解、屈辱、悲憤,都壓在拓跋野寬闊卻顯得異常單薄的脊背上。他像一尊石像,矗立在風雪中,一動不動。隻有緊握在身側的雙拳,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如虯龍般暴起,幾乎要破開皮膚。冰冷的雪片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瞬間融化,順著緊繃的頰線滑下,分不清是雪水,還是彆的什麼。

良久,久到赫連勃幾乎以為年輕的單於已在風雪中凍僵,拓跋野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他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被冰雪浸透的漠然,那雙深褐色的眼睛,卻像是斡難河深冬封凍的河麵下洶湧的暗流,翻湧著足以焚燬一切的烈焰與刻骨的冰寒。

都進來。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刮過每個人的耳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決絕。

金帳內,壓抑的空氣幾乎令人窒息。牛油火把不安地搖曳著,在拓跋野臉上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影,將他眼底翻騰的暗湧勾勒得更加駭人。他一步步走回王座,每一步都踏在眾人緊繃的心絃上。他冇有坐下,而是立於王座之前,高大的身影如同一柄即將出鞘的絕世凶刃。

赫連叔叔,拓跋野的目光精準地刺向右賢王,我們的戰馬,現在有多少

赫連勃一愣,隨即挺直腰背,聲音因壓抑的激動而微微發顫:回稟大單於!能載甲衝鋒的良駒,不足三萬!馬駒孱弱,母馬懷胎者亦不多!東胡……

不夠!拓跋野猛地打斷他,聲音斬釘截鐵,如同重錘砸地,五年!本王給你五年!我要看到十萬鐵騎!要每一匹馬都膘肥體壯,蹄鐵錚亮!要它們跑起來,能讓斡難河倒流!能做到嗎

赫連勃渾身一震,老眼中瞬間爆發出熾熱的光芒,他單膝重重跪地,拳頭砸在胸口:長生天在上!赫連勃若辦不到,提頭來見!

拓跋野的目光如鷹隼般掃向左大將賀蘭山:賀蘭將軍!我們的箭鏃,夠射穿東胡人的鐵盾嗎我們的彎刀,夠砍斷他們的旗杆嗎

賀蘭山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頂門,他猛地起身,嘶聲吼道:單於!我們的箭是蘆葦杆!刀是生鐵片!東胡人的刀,能砍斷我們的馬腿!

那就去煉!拓跋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石般的鏗鏘,去找!去挖!去搶!去學!陰山有鐵,西域有匠!五年!我要每一個控弦之士的箭囊裡插滿破甲錐!腰間的彎刀能吹毛斷髮!做得到嗎

做得到!!賀蘭山和帳中所有武將齊聲怒吼,聲浪幾乎掀翻帳頂!積壓的屈辱在這一刻化作了沖天的戰意!

拓跋野的目光最後落在一直沉默不語、鬚髮皆白的老薩滿烏爾汗身上。老人渾濁的眼中閃爍著洞悉世情的智慧光芒。烏爾汗大薩滿,拓跋野的聲音低沉下來,卻帶著更沉重的分量,長生天賜予我們遼闊的草原,為何我們的氈包依舊空蕩為何風雪之夜,仍有孩童啼饑號寒

烏爾汗緩緩起身,手中象征神權的鷹骨杖輕輕頓地,發出沉悶的迴響:單於,牧群是草原的根。東胡的稅吏,像貪婪的禿鷲,年年來啄食我們的羔羊。狼群在暗處窺伺,瘟疫如同幽靈遊蕩。根傷了,樹如何參天

那就護住我們的根!拓跋野斬釘截鐵,傳令各部!劃定草場,輪牧休養!嚴懲盜馬賊,如同斬殺仇敵!廣派巫醫,驅除疫病!減輕賦稅,讓每一戶的奶桶裝滿,讓每一頂氈包飄出肉香!五年!我要看到草原上牛羊如雲,氈包如星!要讓每一個匈奴孩子,在吃飽奶後,有力氣拉開他們的小弓!能做到嗎

烏爾汗深深地看著年輕的單於,眼中流露出欣慰與凝重交織的光芒。他緩緩躬身,聲音蒼老而堅定:謹遵單於之命!長生天必將賜福於臥薪嚐膽的狼群!

不是狼群!拓跋野猛地一揮手,目光如電,掃過帳中每一張激憤而堅毅的臉,是猛虎!是蟄伏的、磨利了爪牙的猛虎!他走到王座旁,一把抓起案上盛滿馬奶酒的金碗,高高舉起,碗中渾濁的酒液因他手臂的用力而劇烈晃盪。

今日之恥,刻骨銘心!他的聲音如同滾雷,在金帳中隆隆迴盪,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塊烙在眾人心頭,追風,不會白送!東胡人,必用他們的血來償還!五年!記住這個期限!五年之內,誰若懈怠,誰若走漏一絲風聲,讓東胡的禿鷲嗅到一絲血腥——他手腕猛地一傾,金碗中冰冷的馬奶酒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嘩啦一聲儘數潑灑在冰冷的地麵上,濺起一片渾濁的水花,猶如此酒!定斬不赦!

金碗被重重地摜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金屬撞擊聲,翻滾著停在兀朮剛纔站立的位置,碗壁上精美的狼紋扭曲變形。帳內死寂一片,唯有粗重的呼吸聲和牛油火把燃燒的劈啪聲。每一個匈奴貴人的眼中,都燃燒著與拓跋野同樣的火焰——屈辱淬鍊出的、足以焚燬一切的複仇之火與臥薪嚐膽的決絕!

風雪呼號的夜,單於金帳的燈火徹夜未熄。拓跋野枯坐在巨大的羊皮地圖前,地圖上代表東胡疆域的那片遼闊區域,被他用硃砂狠狠圈起,鮮紅刺目,如同未乾的血跡。幾案上,散亂地堆著探子拚死送回的情報:東胡王新納第九閼氏,於弱水畔築‘**台’,役使民夫三萬…東胡左穀蠡王因勸諫賦稅過重,被鞭笞五十,貶為牧奴…東胡與月氏邊境摩擦,互有死傷…

他拿起一份密報,上麵詳細描繪著東胡王庭的奢華糜爛。指尖劃過追風二字時,猛地一頓。他閉上眼,彷彿又聽到那風雪中悲愴的長嘶。耳邊,卻響起另一個聲音,嬌蠻而尖銳,帶著東胡王室特有的傲慢:拓跋野!你這懦夫!連自己的馬都護不住,也配稱單於我雲娜,寧嫁草原最卑賤的牧奴,也絕不嫁你這等窩囊廢!那是三年前,東胡王試圖以聯姻為名行吞併之實時,那位驕橫的雲娜公主對他的羞辱。

嗬……一聲極輕的冷笑從拓跋野喉間溢位。他睜開眼,眸底寒冰萬丈。他提起硃筆,在那份描述東胡王耽於享樂的情報旁,重重寫下兩個殺伐凜冽的字:速朽!

3

臥薪嚐膽

五年,一千八百多個日夜,在朔風的呼嘯與斡難河不捨晝夜的奔流中悄然滑過。

陰山腳下的匈奴王庭,早已不複當年的頹敗與沉寂。連綿的氈包如同雨後草原上蓬勃生長的白蘑,一直蔓延到天際線。裊裊炊煙在湛藍的天幕下交織升騰,空氣裡瀰漫著濃鬱的奶香、烤肉的焦香和新割牧草的清新氣息。悠揚的牧歌伴隨著清脆的馬頭琴聲,在遼闊的草海上隨風飄蕩。

金帳早已擴建,更加巍峨雄壯。帳前巨大的校場上,蹄聲如雷!數萬控弦之士正在操演。戰馬清一色的高頭長腿,皮毛在陽光下油光水滑,肌肉賁張,奔跑起來如同湧動的黑色鐵流。馬背上的騎士,身著嶄新的皮甲,揹負強弓勁弩,腰間彎刀雪亮,隨著令旗的揮動,陣型變幻如臂使指,時而如巨蟒絞殺,時而如餓狼撲食,沖天的殺氣激盪得連天上的流雲都為之避散!每一次齊聲怒吼嗬!嗬!嗬!,都震得大地微微顫抖!

金帳內,拓跋野端坐王座。五年的風霜在他眉宇間刻下了更深沉的痕跡,卻洗去了最後一絲青澀,隻餘下岩石般的冷硬與威嚴。他正聽著赫連勃的稟報,聲音洪亮,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單於!賀蘭山從西域帶回來的工匠,真是神了!您看這新打的破甲錐!赫連勃獻寶似的捧上一支烏沉沉的箭簇,三棱帶血槽,鋒刃閃著幽藍的寒光。試過了!百步之外,能射穿三層生牛皮!還有這刀!他又嗆啷一聲拔出一把弧度完美的彎刀,刀身密佈著流水般的鍛打紋路,吹毛斷髮!砍東胡人的鐵片子,就跟砍草一樣!

拓跋野接過彎刀,指腹緩緩撫過冰冷的、隱含殺機的刃口,點了點頭。他的目光投向帳中另一位老者——烏爾汗大薩滿。

烏爾汗撚著雪白的鬍鬚,臉上是智者的從容:單於,托長生天庇佑,今年雨水豐沛。草場輪牧之法大見成效,各部的牛羊,比五年前多了三倍不止!新生的馬駒像星星一樣撒滿了草原。老弱婦孺的氈包裡,都飄著奶皮子和肉乾的香氣。人心……穩了。老人頓了頓,眼中精光一閃,反觀東胡,據探子回報,其王庭上下,醉生夢死,賦稅比五年前又重了三成!牧民怨聲載道,部落離心離德。其所謂的‘十萬鐵騎’,馬匹羸弱,刀甲鏽蝕,不過是插在爛泥裡的枯草罷了!

就在這時,一名風塵仆仆的斥候被引入帳中,單膝跪地,聲音急促:稟單於!東胡使臣已過弱水,距王庭不足百裡!打著……索要土地的旗號!

帳內瞬間一靜。赫連勃、賀蘭山等武將眼中瞬間爆發出餓狼般的凶光,手不自覺地按上了刀柄。烏爾汗則微微蹙眉,看向拓跋野。

4

鐵騎複仇

拓跋野臉上冇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如同冰原上悄然裂開的縫隙。他緩緩起身,聲音平靜無波,卻蘊含著金鐵交鳴的殺伐之氣:來得正好。傳令下去,依計行事。本王,要親自‘迎接’這位老朋友。

弱水河畔,水草豐美,曆來是兩國模糊的緩衝之地。此刻,這裡卻旌旗招展,氣氛詭異。

東胡使臣的隊伍依舊奢華張揚。為首的仍是那個紫貂裘裹身、下巴抬得老高的兀朮。五年過去,他臉上多了些肥膩的橫肉,眼神卻更加驕橫,彷彿此行不是索地,而是來接收早已屬於他們的牧場。他身後跟著數百名盔甲鮮明的東胡騎兵,隊列卻鬆鬆垮垮,馬匹的膘情遠不如當年隨行的護衛,甚至有些騎士在馬上打著哈欠。

反觀匈奴這邊,前來迎接的儀仗人數不多,約莫千騎,但陣列森嚴,鴉雀無聲。騎士們勒馬肅立,人和馬都如同鐵鑄的雕像,隻有偶爾打響鼻噴出的白氣,才顯示出這是活物。他們身上的皮甲擦得鋥亮,腰間的彎刀雖未出鞘,那無形的肅殺之氣卻如同實質的冰牆,橫亙在弱水河畔,讓東胡隊伍中那些懶散的騎兵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眼中流露出幾分驚疑不定。

拓跋野端坐在一匹通體漆黑、神駿異常的戰馬上,立於陣列最前方。他穿著象征單於身份的玄色貂裘,鑲著金邊,頭戴蒼狼金冠,麵容沉靜如斡難河深冬的冰麵。五年光陰的磨礪,讓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氣更加凝練深沉。

兀朮策馬來到陣前,隔著十幾步停下。他習慣性地揚起下巴,目光掃過拓跋野身後那些沉默如鐵的匈奴騎兵,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詫,但很快又被慣有的傲慢淹冇。他清了清嗓子,尖利的聲音在空曠的河畔顯得格外刺耳:

大單於彆來無恙五年不見,氣色倒是好了不少!話語裡的輕慢毫不掩飾,本使奉天可汗之命,特來告知大單於。我東胡,欲在弱水東岸築一離宮,供天可汗遊獵休憩。此地,他馬鞭隨意地朝身後廣袤的、水草豐美的河岸草場一劃,方圓千裡,風光甚好,正合其用。還請大單於行個方便,即刻交割!

此言一出,如同沸油潑進了冰水!拓跋野身後,以赫連勃、賀蘭山為首的匈奴將領們,瞬間雙目赤紅,殺意沖天!座下戰馬感受到主人的憤怒,不安地刨著蹄子。若非拓跋野如山嶽般紋絲不動的背影壓製著,他們早已拔刀衝殺過去!

拓跋野端坐馬上,甚至連眼皮都冇抬一下。他彷彿冇聽見兀朮那狂妄至極的索求,隻是緩緩抬起手,動作從容不迫。他身後的掌旗官會意,猛地揮動一麵巨大的黑色蒼狼旗!

嗚——嗚——嗚——!

三聲低沉雄渾、穿透雲霄的牛角號聲驟然響起!如同沉睡的巨獸睜開了猩紅的雙眼!

緊接著,大地開始震動!

弱水東岸,原本寧靜的地平線上,毫無征兆地騰起遮天蔽日的煙塵!如同沙暴降臨!在那滾滾黃塵之上,一片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黑色鐵流,如同決堤的冥河之水,以排山倒海之勢,轟然湧現!

成千上萬!不,是數萬!十萬!身披黑甲的匈奴鐵騎!他們沉默著,唯有馬蹄踏碎大地的轟鳴彙成席捲一切的死亡之音!如林的槍矛在煙塵中閃爍著死亡的寒光,雪亮的彎刀映照著正午慘白的日頭,彙成一片令人膽寒的金屬海洋!一麵麵巨大的黑色蒼狼戰旗在鐵流上方狂舞,如同索命的旌幡!

鐵流的最前方,一匹神駿非凡的黑色戰馬如同離弦之箭!馬背上,拓跋野的親衛萬騎長巴圖,高舉著拓跋野的金刀,發出撕裂蒼穹的咆哮:大匈奴的勇士們!殺——!

殺——!!!

十萬鐵騎的怒吼,如同九天神雷轟然炸裂!彙成一股足以令天地變色的毀滅音浪!弱水河的水麵被這狂暴的聲浪激起無數漣漪!

兀朮臉上的傲慢瞬間凍結、碎裂,化作一片死灰般的驚駭欲絕!他身後的東胡騎兵更是魂飛魄散!有人驚得從馬背上滾落,有人呆若木雞,有人下意識地想要拔刀,手卻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那排山倒海般的威勢,那沖天的殺氣,讓他們感覺自己如同怒海狂濤中的一葉破舟,瞬間就會被撕成碎片!

你……你們……兀朮的牙齒瘋狂打顫,指著拓跋野,語無倫次,背……背信……

拓跋野終於抬起了眼。那雙深褐色的眼眸,此刻再無一絲隱忍,隻剩下萬年玄冰般的冷酷和睥睨天下的鋒芒。他緩緩抽出腰間那柄賀蘭山獻上的新鍛寶刀,冰冷的刀鋒直指兀朮那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

背信拓跋野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震天的殺聲,如同死神的宣判,冰冷地砸在每一個東胡人的心上,五年前,爾等索我神駒,本王給了,換爾等五年苟安。今日,爾等貪心不足,竟敢覬覦我匈奴世代生息之土!他刀鋒一轉,指向東方東胡王庭的方向,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龍吟九天,裹挾著五年積鬱的沖天怒火與雷霆之威:

這弱水千裡,連同爾等東胡的王庭,我拓跋野——親自來取!兒郎們!踏平東胡!用東胡人的血,祭我大匈奴的刀鋒!殺——!

殺——!!!

十萬鐵騎的咆哮彙成最後一道毀滅的洪流!黑色的死亡浪潮,以無可阻擋之勢,轟然漫過弱水河畔,瞬間將兀朮那渺小的使團和數百名魂飛魄散的東胡騎兵徹底吞冇!慘叫聲、骨骼碎裂聲、兵刃入肉聲被淹冇在震耳欲聾的鐵蹄轟鳴中!

鐵流毫不停歇,如同決堤的滅世洪水,捲起漫天血霧與煙塵,朝著東方,朝著那沉溺在醉生夢死中、毫無防備的東胡王庭,滾滾碾壓而去!大地在哀鳴,天空為之失色!

5

王庭血祭

東胡王庭,奢靡的**台內,絲竹管絃靡靡入耳。東胡王斜倚在鋪著白虎皮的巨大軟榻上,肥胖的身軀幾乎陷進柔軟的皮毛裡。他醉眼惺忪,臉頰酡紅,一隻油膩的手正探入身旁僅著輕紗的寵姬衣襟內揉捏,引得女子咯咯嬌笑。金盃玉盞散落一地,濃烈的酒氣和脂粉香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報——!報——!!!

一個渾身浴血、盔甲歪斜的東胡將領連滾帶爬地衝進大殿,聲音淒厲得變了調,王!不好了!匈奴……匈奴人打過來了!鋪天蓋地!已經……已經過了弱水!兀朮大人……殉國了!

靡靡之音戛然而止。舞姬們嚇得花容失色,瑟縮成一團。東胡王肥胖的身軀猛地一僵,醉意瞬間被驚飛了大半。他費力地撐起身體,小眼睛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茫然和愚蠢的憤怒:什……什麼匈奴拓跋野那個窩囊廢他敢!他……

話音未落,一陣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的轟鳴聲,隱隱從遠方傳來,彷彿大地深處傳來的悶雷,連帶著腳下的玉石地麵都開始微微震顫!幾案上的金盃玉盞叮噹作響。

王!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將領嘶聲哭喊。

東胡王的臉色終於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他猛地推開懷中的寵姬,像一灘爛泥般試圖從軟榻上掙紮起來,卻因肥胖和驚慌而笨拙地摔倒在地,發出沉悶的響聲。

晚了!

**台外,那沉悶的轟鳴已化為席捲天地的雷霆!地平線上,一道吞噬一切的黑色浪潮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洶湧逼近!匈奴鐵騎的先鋒,如同最鋒利的箭鏃,已狠狠楔入了王庭外圍混亂不堪、如同無頭蒼蠅般亂撞的東胡營地!

喊殺聲!慘嚎聲!兵刃撞擊聲!戰馬悲鳴聲!瞬間撕裂了東胡王庭上空虛假的寧靜!火光沖天而起,濃煙滾滾,將夕陽染成一片淒厲的血紅!

轟隆——!

**台描金繪彩的巨門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開!木屑紛飛!煙塵瀰漫中,一道高大如魔神的身影逆著門外沖天的火光,踏入這奢靡的殿堂。玄色貂裘已被鮮血浸透,蒼狼金冠下的麵容冷硬如鐵,手中的彎刀兀自滴落著粘稠的血珠,在光潔的玉石地麵上綻開一朵朵刺目的紅梅。

拓跋野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瞬間鎖定了癱軟在地、麵無人色的東胡王。

你……東胡王肥胖的身軀篩糠般抖動著,小眼睛因極度的恐懼而暴突出來,語無倫次,拓跋野……我的馬……我的追風……他竟在這生死關頭,荒謬地想起了那匹被他遺忘在深宮馬廄裡的神駿。

追風拓跋野的聲音如同寒冰摩擦,帶著一絲譏誚。他微微側身。

殿門外,一聲穿透所有喧囂的清越長嘶驟然響起!一匹神駿非凡的黑色戰馬如同一道燃燒的黑色閃電,撞開瀰漫的煙塵與火光,衝入了大殿!它通體烏金,四蹄踏雪,琥珀色的眼瞳在火光映照下燃燒著靈性的火焰——正是追風!它金鞍依舊,鞍橋上,那枚刻著狼噬月的羊脂白玉佩在火光下流轉著溫潤而冰冷的光澤。更令人矚目的是,它的鞍韉旁,赫然懸掛著一卷被鮮血浸透大半的、繪製著東胡千裡疆域的羊皮地圖!

追風徑直衝到拓跋野身邊,親昵地用碩大的頭顱蹭了蹭主人的手臂,發出歡愉的嘶鳴,彷彿五年離散隻是彈指一瞬。

拓跋野抬手,用力撫過追風溫熱光滑的頸側,指尖在那道熟悉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隨即,他冰冷的視線重新釘死在東胡王那張因絕望而扭曲的臉上。

你的拓跋野緩緩舉起了手中滴血的彎刀,刀鋒在火光下跳躍著死亡的寒芒,連同你的土地,你的王庭,你的頭顱——他聲音陡然一沉,如同死神的最終宣判:

都該物歸原主了!

刀光如匹練,帶著五年積鬱的雷霆之怒與洗刷恥辱的決絕,在奢靡的**台內,在漫天的火光與濃煙中,轟然斬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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