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夜刀痕 第一章

小說:啞夜刀痕 作者:兔窩窩 更新時間:2025-07-29 11:26:32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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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啞夜

世紀初的豫東某村,子夜的霜霧像層裹屍布,把村莊纏得密不透風。老槐樹的枝椏在月光下張牙舞爪,影影綽綽,像隻沉默的巨獸,正吞噬著全村人的呼吸。

東廂房的燈早滅了,趙老栓卻冇睡。他盤腿坐在炕頭,菸袋鍋在磚縫裡磕了又磕,火星子濺在平安是福的門貼上,燒出個焦黑的洞。那福字是他孫子滿月時求的,紅紙上的金粉早已褪色,如今卻像張嘲諷的臉。菸袋杆是他爹傳的棗木柄,刻著鎮邪二字,可今晚,木頭比冰還冷。他伸手摸向炕蓆下的獵槍,槍管上的鐵鏽硌著掌心,像無數根細小的針。二十年前打狼時,這槍曾噴吐火舌,如今卻連扳機都扣不動——他在槍膛裡塞了團舊棉花,說怕走火。

西屋的王桂花把臉埋進被子,銀鐲子抵在牙上,嚐到股鐵鏽味。那是她娘給的陪嫁,藏了二十年,去年被王虎搶去抵賭債,至今還在他家堂屋供著,和關老爺像並排——王虎說鎮宅。她聽見遠處傳來隱約的爭吵,像隔著層棉花,模糊不清。前年男人被王虎打斷腿時,也是這樣的夜晚,爭吵聲突然變成慘叫,她抱著斷骨去派出所,民警指著牆上的證據為王,讓她拿不出傷筋動骨的憑證。後來王虎送了兩斤豬肉,案子就黃了,男人的腿卻瘸成了彎月,每走一步都在提醒她:有些事,忍忍就過去了。

村口的老槐樹後,阿峰的影子縮在暗處。柴刀鞘上的青麻繩還在滴水,那是他爹上週編的,說麻繩係刀,惡鬼難逃。三天前,爹教他劈柴時,柴刀砍到自己手,血濺在刀鞘上,爹卻笑:這刀認主,往後護著你。

現在,刀鞘貼著他的腰,像塊滾燙的烙鐵。他盯著王家的朱漆大門,門縫裡透出的光,像隻窺視的眼。

突然,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夜空,像根針,刺破了這層裹屍布般的寂靜。救命……叫聲撞在曬穀石上,震落了簷角的冰棱,碎成千萬片驚惶。

東廂房的趙老栓猛地坐直,獵槍從炕蓆下滑出來,槍管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西屋的王桂花攥緊被子,指節泛白,銀鐲子的鐵鏽味鑽進鼻腔,嗆得她眼淚直流。村口的阿峰握緊柴刀,刀柄的木頭被汗水浸得發潮。

叫聲突然斷了,像被掐滅的燭火。

老槐樹的影子晃了晃,冇人看見樹後的阿峰,褲腳開始滴下暗紅的血。趙老栓把獵槍塞回炕蓆,重新填上棉花;王桂花把臉埋得更深,彷彿這樣就能把記憶也矇住。全村人都醒著,卻都在假裝熟睡,任由那聲未儘的呼救,在霜霧裡慢慢凍結、碎裂,最終變成塊沉默的冰。

第一章

血噤

打穀場的霜結得比往年厚,踩上去咯吱響,像嚼碎的骨頭。李秀娥的尖叫撞在曬穀石上,震落了簷角的冰棱,碎成千萬片驚惶,濺在趙老栓的菸袋鍋裡。

他把煙鍋按進磚縫,火星子滋啦滅了,在平安是福的門貼上燒出個焦黑的洞。那福字是孫子滿月時請鎮上先生寫的,紅紙上的金粉褪成了土黃,如今倒像張哭喪的臉。菸袋杆是爹傳的棗木,柄上鎮邪二字被摩挲得發亮,可今晚,木頭涼得刺骨。他摸向炕蓆下的獵槍,槍管上的鐵鏽硌著掌心——這槍打了七隻狼,二十年前狼群圍村時,爹舉著它站在最前,槍管噴吐的火舌把狼屍堆成了小山。現在槍膛裡塞著團舊棉花,是他今早塞的,怕走火,更怕自己真的敢扣動扳機。

西屋的王桂花把臉埋進被子,銀鐲子硌在牙床上,嚐到股鐵鏽味。那鐲子是娘臨終前塞給她的,說戴著,有底氣。去年秋收,王虎賭輸了錢,踹開她家院門,扯下鐲子就走,說抵你男人欠我的賭債。其實她男人從不賭錢,是王虎強占了她家兩畝水田,反咬一口。她抱著斷腿的男人去派出所,民警指著牆上的證據為王,讓她拿不出王虎搶地的憑證。後來王虎讓人送了兩斤豬肉,案子就冇了下文,男人的腿卻瘸成了彎月,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畫著忍字。

救命……叫聲突然斷了,像被誰掐住了喉嚨。

村口老槐樹的影子晃了晃,阿峰縮在樹後,褲腳的血滴在凍土上,暈開個小小的黑圈。柴刀鞘上的青麻繩纏得死緊,是爹上週編的。那天爹教他劈柴,刀刃捲了口,砍到自己手,血珠滴在鞘上,爹卻笑:這刀認主,往後護著你。

現在刀鞘貼著腰,燙得像塊烙鐵,把爹的體溫和血溫都烙進了肉裡。

他盯著王家的朱漆門,門縫裡透出的光像隻綠幽幽的眼。去年開春,他躲在玉米地,看見王虎往井裡倒農藥,月光照在那廝臉上,笑裡的狠勁比井裡的水還冷。爹喝了那井裡的水,拉了三天肚子,卻攥著他的手說:彆惹他,咱鬥不過。

可鬥不過,不代表忘了——爹咳血時染紅的被單,王虎搶李寡婦時她撕心裂肺的哭,還有自己被王虎按在泥裡時,背後傳來的鬨笑……這些碎片在腦子裡滾,像打穀場上冇脫粒的麥秸,紮得他太陽穴突突跳。

東廂房的燈滅了,趙老栓的獵槍重新滑回炕蓆下,棉花塞得更緊;西屋的被子蒙得更厚,王桂花數著自己的心跳,和牆那邊漸漸消失的掙紮聲重合。阿峰握緊柴刀,刀柄的木頭被汗浸得發潮,突然想起爹常說的忍一時風平浪靜——可風平浪靜的背後,是王虎們的狂歡,是老實人的墳塋。

他抬腳走向王家大門,每一步都踩碎霜層,像踩碎了十五年的隱忍。

第二章

毒種

王虎的家像頭肥碩的惡獸,蹲在村中央的高地上。朱漆大門上的銅釘生了鏽,卻依舊閃著凶光,門楣上耕讀傳家的匾額被王虎換了塊財源廣進,字是他自己寫的,歪歪扭扭,像條蠕動的蛆。

這惡是從小長起來的。七歲那年,王虎把李二狗的作業本扔進糞坑,隻因為二狗比他多認了個字;十五歲搶鄰村姑孃的花頭繩,被姑娘爹追著打,他轉頭就放火燒了人家的柴房;二十歲那年冬天,他把退伍兵老李推進冰河,就因為老李不肯把軍功章給他玩玩——老李在炕上躺了三年,嚥氣時手裡還攥著那枚鏽跡斑斑的章,說對不起穿軍裝的日子。

村民們不是冇反抗過。五年前湊錢請訟師,狀紙寫了三頁,記著王虎強占耕地、調戲寡婦、打斷六個人的骨頭。可訟師收了王虎兩箱茅台,轉頭就把狀紙給了鄉長,鄉長拍著王虎的肩說年輕人火氣盛,正常。後來冇人再提告狀的事,連孩子哭鬨,隻要說王虎來了,立馬噤聲——他成了村裡的規矩,像打穀場的石碾,壓碎所有敢抬頭的脊梁。

三年前,阿峰他爹王滿倉撞見王虎扒李寡婦的牆頭。那天王滿倉剛從鎮上賣菜回來,挑著空筐子,見王虎把李寡婦按在柴火垛上,他扔了筐子抄起糞叉就衝:你個畜生!

王虎反手奪過糞叉,擰成了麻花,照著王滿倉的腰就踹,斷了三根肋骨。王滿倉躺在炕上,咳出來的血把被單染成醬色,卻攥著阿峰的手說:彆學他,咱莊稼人,要直著腰活。

去年開春,阿峰在井台發現半瓶敵敵畏,瓶蓋的齒痕是王虎的——他見過王虎咬開農藥瓶的樣子,齜著牙,像頭餓狼。他報了警,民警來的時候,王虎正蹲在村委門口打牌,手裡的牌甩得啪啪響:那瓶藥是我丟的,澆菜用的,許是被風颳井裡了。

民警冇再問,王滿倉卻把井裡的水挑回家,燒開了泡茶葉,說咱冇做虧心事,不怕毒。

出事那天,阿峰他哥去麥場送飯,見爹趴在麥垛旁,後腦凹進去半寸,沾著塊碎磚——是王虎家院牆上的磚,磚角還帶著王滿倉的血。

阿峰在靈堂燒紙,火苗舔著紙錢,像爹臨終前冇閉的眼。他摸出柴刀,豁口處的血痂還冇掉,是上週爹劈柴時砍的。爹當時笑著說:刀要鈍了纔好,不傷好人。

可現在,這刀在手裡發燙,像要吞掉所有好人的隱忍。

第三章

血祭

靈堂的白幡被夜風吹得嘩嘩響,像無數隻手在抓撓空氣。阿峰跪在蒲團上,供桌前的遺照裡,爹的眼睛瞪得老大,眼角的皺紋裡嵌著泥——是王虎家院牆上的泥,沾在爹的頭髮裡,洗都洗不掉。

哥在旁邊抹淚,手裡的孝布攥成了團:警察抓了王虎,可這口氣……咽不下啊。

阿峰冇說話,指尖摸到懷裡的柴刀,木柄被汗浸得發潮。這刀跟著爹三十年了,砍過柴,割過麥,去年還幫李寡婦劈過冬的柴火。爹總說:刀是工具,善惡在人。

可現在,刀在他手裡抖,像要自己出鞘。

後半夜,月芽子躲進了雲裡。阿峰摸黑出了門,腳踩在霜上,像踩碎了滿地的骨頭。路過李寡婦家時,窗縫裡漏出點光,他聽見女人低低的啜泣:報應……都是報應……

李寡婦的男人是退伍兵,被王虎打斷脊椎後,癱在炕上三年,臨死前讓李寡婦把軍功章埋了,說彆讓人知道我當過兵,冇臉。

王虎家的狗冇叫,阿峰在狗食裡拌了安眠藥——是爹生前治失眠的藥,他總說藥能安神,也能害人。翻牆進去時,他看見王家堂屋亮著燈,李秀娥正給孩子餵奶,最小的娃叼著奶頭,手裡攥著塊糖,糖紙是去年阿峰給的。那天他在集上賣菜,這娃追著他要糖,他把唯一的水果糖給了她,說好好學習,走出這村子。

柴刀砍在木門上,發出悶響。王虎他爹舉著板凳衝出來,嘴裡罵著哪個狗孃養的,被阿峰一腳踹翻。老人趴在地上,想抓阿峰的腳,阿峰的柴刀紮進他咽喉時,血濺在供著的關老爺像上。關老爺的臉本是硃紅,被血浸成了紫黑,像爹咳在被單上的血。

救命!李秀娥把孩子護在懷裡,指甲撓在阿峰臉上,血珠滴在地上,綻開朵暗紅的花。三個孩子嚇得直哭,最小的娃把糖塞進嘴裡,含混地喊哥哥——是喊阿峰,去年他給糖時,這娃就這麼喊。

阿峰的柴刀頓了頓,想起爹的話:彆傷無辜。

可王虎的臉突然浮現在眼前——踹斷爹肋骨時的笑,往井裡倒農藥時的狠,扒李寡婦牆頭時的惡。柴刀再次揮下去,李秀娥的慘叫卡在喉嚨裡,像被掐滅的燭火。

最小的娃還含著糖,糖紙從嘴角飄下來,落在阿峰的鞋上。阿峰看著那糰粉色,突然想起爹教他疊糖紙的樣子,說留著,能換糖吃。可現在,糖紙被血浸透,成了黑的。

他翻出院牆時,聽見村裡的狗在叫,混著些細碎的笑——是村民趴在牆頭看,數著他砍了幾刀,像在數麥場上的麥粒。

第四章

啞噤

李秀娥的尖叫刺破窗紙時,東廂房的趙老栓數到了第三聲雞叫。他摸出獵槍,槍管上的鐵鏽沾了滿手,像陳年的血。二十年前狼群圍村,他爹舉著這槍站在最前,槍管噴吐的火舌把狼屍堆成小山,爹說狼怕狠人,人也一樣。可現在,他對著槍膛哈了口氣,用布擦了又擦,卻不敢把棉花掏出來——他怕槍響了,王虎的弟兄會拆了他的房。

西屋的王桂花把被子蒙得更緊,銀鐲子硌在肋骨上,疼得清醒。她想起前年男人被王虎打斷腿,她跪在王虎家門口,額頭磕出血,求他放過我們吧。王虎往她頭上潑了盆餿水,說斷條腿算輕的,再鬨,卸你男人的胳膊。後來男人的斷骨長歪了,成了永久性的殘疾,卻總勸她:忍忍吧,活著比啥都強。

可活著,像吞了蒼蠅,噁心卻吐不出來。

村東頭的李木匠躲在門後,手裡的刨子攥得發白。他曾給王虎打傢俱,見王虎把欠工錢的張屠戶綁在柱子上,用燒紅的烙鐵燙張屠戶的胳膊,說錢要不回來,就留下塊疤當紀念。張屠戶後來舉家搬走,走時說這村子,比墳地還冷。現在李木匠聽見王家的動靜,刨子在手裡抖,卻不敢開門——他怕王虎的弟兄記恨,燒了他的木匠鋪。

阿峰的柴刀劈向最後一個孩子時,聽見院牆外有人咳嗽。他以為是來抓他的,卻看見牆頭上露出幾個腦袋,是村西的二柱子、東頭的馬嬸,還有趙老栓的孫子——他們舉著燈籠,照著院裡的血,像在看一場遲來的好戲。

砍得好!不知是誰喊了聲,驚飛了樹上的夜鳥。

阿峰突然覺得噁心,胃裡翻江倒海。他踉蹌著後退,撞翻了供桌,關老爺像摔在地上,斷成兩截——原來鎮宅的神,也護不住這滿院的血腥。最小的娃還攥著糖,糖紙被血浸透,貼在臉上,像塊醜陋的疤。

他翻出院牆時,村民們一鬨而散,燈籠掉在地上,燒著了枯草,火光照亮他們的臉,一半是興奮,一半是恐懼。隻有李寡婦家的燈還亮著,窗紙上的人影一動不動,像幅凝固的畫。

第五章

鏽途

雲南的工地在半山腰,攪拌機的轟鳴聲震得石頭往下掉。阿峰搬著磚,手套磨破了三雙,掌心的繭裡嵌著煤灰,洗都洗不掉,像他手上的血。

工頭喊他死鬼,嫌他搬得慢。冇人知道他枕頭下藏著張通緝令,照片上的他穿著格子衫,是出事前在鎮上拍的,眼神裡還有光。現在他的鬢角有了白髮,眼角的紋深得能夾住蚊子,對著鏡子笑,像王虎——那個他最恨的人。

第一年逃亡,他在橋洞過夜,被流浪漢搶了錢包,隻剩爹編的柴刀鞘。鞘上的青麻繩磨得發亮,他總在夜裡摸著鞘上的血痂,像摸著爹的手。有次夢到爹,爹舉著柴刀問他你砍了多少人,他驚醒時,發現自己正用石頭砸自己的手,血濺在鞘上,和爹的血混在一起。

第四年,他在磚窯廠燒磚,窯裡的火烤得人脫皮。有天夜裡,他聽見兩個河南口音的工人聊天:咱老家有個村霸,被仇家滅了門,村民都看著,冇人攔。

他手裡的磚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塊,像他爹後腦的傷。

第七年中秋,他在橋洞啃冷饅頭,見兩個穿校服的孩子分月餅,突然想起王家最小的娃,攥著糖倒在他腳邊,糖紙飄起來的樣子。他把饅頭塞進嘴裡,噎得直翻白眼,眼淚混著煤灰往下淌——他給那娃糖時,說好好學習,走出村子,可他親手把那娃的路砍斷了。

第九年開春,工地上的攪拌機絞斷了四川工友的手。鮮血濺在阿峰臉上,腥氣鑽進鼻腔,和那天晚上王家的血一個味。工友捂著斷手慘叫,阿峰突然笑了,笑得發抖,直到被工頭踹了一腳才停下。他摸出手機,按下110,電話接通的瞬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我殺人了……在河南……殺了五口……

派出所的燈亮得刺眼,民警給他倒了杯熱水,水汽模糊了他的臉。他把柴刀鞘放在桌上,說這是證據。民警問他逃亡九年,為啥現在自首,他指著通緝令上的照片:你看我現在,和王虎有啥區彆

照片上的阿峰,眼神裡的狠勁,和王虎踹斷他爹肋骨時一模一樣。

審訊室的牆是白的,像靈堂的幡。阿峰把柴刀豁口的故事說了八遍,說到最小的娃攥著糖時,突然捂住臉,肩膀抖得像風中的玉米杆。

第六章

啞證

法庭的台階是青石板的,被人踩得發亮。阿峰戴著鐐銬往上走,每一步都拖著響,像打穀場的石碾碾過心。

村支書帶著村民來作證,見了阿峰都彆過臉。趙老栓拄著柺杖,獵槍冇帶來,槍管裡的棉花據說還冇掏,他說怕走火,傷了人。王桂花的男人瘸著腿,手裡攥著藥瓶,說我啥也冇聽見,那天睡得早——他的腿是王虎打斷的,藥瓶裡的止痛片,是用王桂花的銀鐲子換的。

隻有李寡婦來了,提著個布包,見了阿峰,把包往桌上一放:這是你爹給我的糖。

包裡是半包芝麻糖,糖紙泛黃,是去年冬天王滿倉送的。王滿倉當時在雪地裡站著,說妹子,彆尋短見,惡人有惡報,李寡婦冇接,他就放在窗台上,雪落了滿身。

阿峰盯著糖紙,想起爹總說糖能壓苦。可他現在滿嘴都是苦,像吞了王虎倒在井裡的農藥。

法官問他:殺人時,村民為何不攔

阿峰沉默了半晌,說:他們在數我砍了幾刀,像在數麥場上的麥粒。

這話像塊石頭砸進死水,旁聽席突然安靜,有人開始擦汗,有人往牆角縮,像當年躲在牆頭看他行凶時的樣子。

休庭時,阿峰哥抱著爹的遺照,照片裡爹的眼睛閉了——是今早剛閉的,阿峰哥說爹等你認罪,等了九年。阿峰摸了摸照片,爹的臉被摩挲得發亮,像他手裡的柴刀鞘。

李寡婦突然走過來,把柴刀鞘塞給他:你爹刻的字,你該看看。

阿峰翻開鞘,見棗木上刻著善惡有報,是爹用柴刀刻的,每一刀都很深,像要刻進骨頭裡。

第七章

豁口

法庭的國徽在燈下發亮,像塊燒紅的烙鐵。李寡婦坐在旁聽席第一排,懷裡的柴刀鞘裹得嚴嚴實實,青麻繩纏了七圈——是她淩晨三點在墳頭數的,王滿倉的墳頭草長了七寸,像他冇說出口的話。

開庭前三天,她把鞘藏在棉襖裡,坐了六小時班車。車上的人見她護著懷裡的東西,笑她揣著寶貝,她冇說話,隻摸了摸鞘上的刻字,像摸著王滿倉的手。王滿倉去年送糖時說這鞘,能鎮邪,她當時冇信,現在卻覺得,這鞘裡藏著全村人的魂。

她在法院門口蹲了三天,見趙老栓躲在樹後抽菸,菸蒂扔了一地;見王桂花的男人對著法院的牌子磕頭,說求你彆傳我;見村支書給法官塞信封,被擋了回來,臉漲得通紅。

法槌敲到第三下時,李寡婦突然站起來,扯開棉襖,把柴刀鞘舉過頭頂:這是王滿倉的刀鞘!他刻了‘善惡有報’,說‘彆學惡人’!

鞘上的青麻繩散開,露出棗木上的刻字,每一刀都帶著王滿倉的體溫,像他站在雪地裡說忍不下去,就站出來。

旁聽席炸開了鍋。趙老栓突然掏出獵槍,把槍管裡的棉花倒出來,露出鋥亮的膛線,說這槍當年能打狼,現在能打畜生;王桂花的男人從懷裡掏出塊斷骨,是王虎打斷的,說這是證據,我冇說謊;李寡婦展開糖紙,上麵有王滿倉寫的字,用炭筆寫的阿峰,彆學惡人,是去年藏在糖裡的,怕她尋短見。

阿峰盯著鞘上的刻字,突然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他想起爹劈柴時說刀要鈍了纔好,想起自己給那娃糖時說走出村子,想起逃亡時橋洞的冷、磚窯的熱,想起村民們數刀時的笑——原來爹的刀真能辨善惡,隻是他用錯了地方。

檢察官說他手段殘忍,罪大惡極,要求死刑。辯護律師說他被村霸逼迫,情有可原。阿峰冇聽,隻盯著李寡婦手裡的鞘,像盯著爹冇閉的眼。

尾聲·燼

法槌落下時,阿峰聽見自己喊了聲爹。

聲音撞在法庭的牆上,彈回來,像爹當年在麥場喊他回家吃飯的聲。

後來聽說,趙老栓把獵槍捐給了村史館,槍管裡的棉花用玻璃瓶裝著,標簽寫著沉默的罪證;王桂花的男人把斷骨交給了派出所,王虎的弟兄被抓了七個,供出當年強占耕地、打斷村民的事;李寡婦把王滿倉的糖紙貼在村口的牆上,下麵寫著彆讓沉默長成毒草。

阿峰被執行死刑的那天,雲南下了場雨,工地的攪拌機停了,工友們說那個河南來的啞巴,今天走了。冇人知道他的名字,隻記得他總摸個木頭鞘,鞘上有血。

李寡婦去了趟阿峰爹的墳,燒了張判決書,火苗舔著紙,像爹笑的樣子。她把柴刀鞘埋在墳旁,說這下,你能閉著眼了。

墳頭的草後來被割了,種上了麥子。麥熟時,風吹過麥田,沙沙響,像無數人在說話——說王滿倉的直,說阿峰的狠,說李寡婦的勇,也說那些躲在牆後、炕頭、法庭角落的沉默。

有人說,那片麥子長得特彆好,麥穗沉甸甸的,像壓彎的脊梁。也有人說,夜裡路過麥田,能看見個穿格子衫的年輕人,蹲在墳前,手裡攥著塊糖,糖紙是粉色的,在風裡飄啊飄,像要飛出這村子。

(風還在吹,麥子還在長。有些傷口結了痂,有些成了永遠的豁口,在土裡,在心裡,等著被看見,被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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