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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知微登基那日,謝玄手握三十萬鐵騎跪在階下:臣願為陛下犬馬。

她看著這頭野心勃勃的狼,心想遲早要砍了他。

他扣她奏摺時冇砍,他戰場貼耳教殺人時冇砍,他醉吻她唇角時也冇砍。

直到他交還兵符:臣想換個身份。

鳳知微捏著他下巴輕笑:準了,今晚侍寢。

史書隻載女帝終身未立皇夫。

野史卻傳:夜半禦書房總有謝姓男子研磨伴駕,腰間玉墜刻著吾妻知微。

如今他剝著荔枝笑問:陛下明日想砍誰臣遞刀。

她撲進他懷裡:謝玄,你怎麼這麼可愛

風捲落花,他吻住她一生的勝負手。

京城六月,蟬鳴撕扯著悶熱的空氣,一陣緊似一陣,吵得人腦仁發脹。禦書房裡,比那蟬聲更聒噪的,是女帝鳳知微摔奏摺的動靜。

啪!

又一份摺子被她狠狠摜在禦案上,厚重的紫檀木桌麵都跟著震了震。

謝玄!鳳知微猛地抬頭,一雙漂亮的鳳眼此刻銳利如刀,直直釘向下首那個安然端坐的身影,你是不是又把朕的兵部摺子給扣了!

階下那人,一身玄色蟒袍,銀線在衣領袖口蜿蜒出低調的華光。他像是冇聽見那山響的動靜,正慢條斯理地對付著一顆飽滿的嶺南荔枝。修長的手指靈巧地剝開紅豔的殼,露出裡麵瑩白剔透的果肉。指尖隨意一彈,那果肉便精準地落進他自己口中。

他嚼了兩下,聲音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含糊:兵部那群老學究,除了哭窮還是哭窮,翻來覆去那點車軲轆話,臣瞧著心煩,替陛下省點紙墨罷了。

省紙墨鳳知微氣極反笑,聲音從齒縫裡擠出來,帶著冰碴子,朕看你是想省了朕這把龍椅!她說著,手臂猛地用力,就要掀翻麵前沉重的禦案。

幾乎在她發力的同時,一隻骨節分明、蘊藏力量的手掌已然穩穩按住了桌角。那手掌順勢向下,溫熱乾燥的掌心,嚴嚴實實覆在了鳳知微按在桌沿的手背上。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透過皮膚傳來,帶著幾乎燙人的溫度。

陛下息怒,謝玄抬眼,眸子裡漾著一點似笑非笑的光,像深不見底的古井裡落進了幾顆頑皮的星子,龍體要緊。

鳳知微心頭猛地一跳,那點星子的光彷彿燙了她一下。她下意識就想把手抽回來,可那隻覆蓋著她的手紋絲不動,像生了根。

她被迫抬起眼,直直撞進謝玄那雙含笑的眸子裡。那笑意深得很,帶著點懶洋洋的縱容,又藏著點洞悉一切的銳利。鳳知微隻覺得耳根子莫名地發起熱來,這點熱迅速燎原,燒成了惱羞成怒。

謝玄!她聲音拔高,帶著帝王的威儀,你放肆!

謝玄喉間溢位一聲低沉的笑,那笑聲像是最上等的絲綢輕輕擦過耳廓,帶著點癢,又帶著點無賴的篤定:臣放肆慣了,陛下您……捨得砍麼

鳳知微喉嚨一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還真讓他說中了。

她捨不得。

三年前那場初登大寶的典禮,瞬間無比清晰地撞進腦海。九重丹陛之下,烏泱泱跪了一地的老臣。鬚髮皆白的老頭們,哭天搶地,捶胸頓足,那悲慟勁兒,比她父皇龍馭賓天那會兒還要淒慘十分。

陛下年幼,國賴長君!當立攝政王輔政!以安天下!

哭聲彙成一片,嗡嗡地撞擊著新鋪的金磚。

她端坐在寬大冰冷的龍椅上,明黃的龍袍沉重得幾乎要將她壓垮,腳懸著,連地都夠不著。心裡翻江倒海,把那群哭喪著臉的老傢夥罵了千百遍。就在那股憋屈和怒火幾乎要將她吞噬時,沉重的殿門被無聲推開。

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逆著光走了進來。一身玄衣,銀線在衣襬袖口無聲流動,像一柄收在古樸刀鞘中的絕世名刃,鋒芒儘斂,卻讓人不敢逼視。他穿過跪伏的人群,步履從容,徑直走到丹陛之下,單膝點地。

臣,謝玄,聲音清朗,帶著金玉相擊的質地,瞬間壓過了滿殿的哭嚎,願為陛下犬馬,效死方休!

滿殿的嗚咽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扼住,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所有人都知道,謝玄手裡攥著三十萬北境邊軍虎符,腰間掛著先帝親賜的、可免死罪的丹書鐵券。

鳳知微坐在高處,看著階下那個低垂著頭顱、姿態卻絲毫不顯卑微的男人,心裡明鏡似的。犬馬這分明是頭蟄伏的狼!一頭隨時能掀翻她這龍椅的惡狼!

可狼……也有狼的好用之處。比如眼下,北境狄戎叩關,狼煙再起。朝堂上又吵成了一鍋煮沸的爛粥,主戰的、主和的、哭窮的、推諉的,唾沫星子橫飛,亂糟糟一片。就在這亂象之中,謝玄隻平平淡淡地說了四個字:臣請旨出征。

剛纔還沸反盈天的金鑾殿,霎時落針可聞。所有聲音都卡在了喉嚨裡,隻剩下粗重不一的呼吸。

鳳知微看著階下那個挺拔如鬆的身影,一股莫名的衝動和憋屈湧上心頭。她猛地一拍龍椅扶手,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大殿裡格外刺耳:朕也去!

謝玄倏然抬眼,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挑,帶著點審視,又帶著點毫不掩飾的戲謔:陛下會騎馬

那眼神,那語氣,瞬間點炸了鳳知微。她騰地站起身,幾步衝到丹陛邊緣,也不管什麼帝王威儀了,抬腳就朝離得最近的謝玄踹了過去,靴尖險險擦過他那華貴的蟒袍下襬:朕會砍人!

謝玄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胸腔震動,低低的笑聲終於抑製不住地逸了出來,在空曠的大殿裡盪開小小的迴音,聽得人心頭髮顫。那臣,他忍俊不禁,聲音裡帶著縱容,給陛下牽馬。

出征前夜,星子疏疏落落地綴在墨藍色的天幕上,夜風帶著初夏的涼意,吹過空曠的校場。鳳知微穿著一身合體的玄色勁裝,將腰帶狠狠勒緊,可那風還是無孔不入地往脖領裡鑽,激起一層細小的疙瘩。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一個皮質的酒囊遞到眼前,帶著謝玄手上淡淡的皮革和皂角混合的氣息。

暖暖。他的聲音在夜色裡顯得低沉。

鳳知微猶豫了一下,接過來,拔開塞子,湊到唇邊小心地抿了一口。一股極其辛辣狂暴的液體猛地衝進口腔,沿著喉嚨一路燒下去,嗆得她眼淚瞬間就飆了出來,連連咳嗽,舌頭都麻了:咳…咳咳…什麼…什麼破酒這麼辣!

謝玄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唇角勾起,自然地接過酒囊,仰頭灌了一大口。月光勾勒出他頸部利落的線條,喉結隨著吞嚥的動作上下滾動,一滴晶瑩的酒液順著他微揚的下頜滑落,消失在衣領深處。鳳知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滴消失的酒漬,莫名覺得方纔那股嗆人的灼燒感又從心口蔓延開來,臉頰也跟著發起燙。

她慌忙彆過臉去,盯著遠處模糊的營帳輪廓,小聲地、幾乎是含混地嘀咕了一句:登徒子…

聲音雖輕,卻清晰地落入了謝玄耳中。他肩膀微微聳動,低沉的笑聲再次溢位喉嚨,在安靜的夜空下格外清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愉悅。

然而,當戰鼓擂響,烽煙直衝雲霄時,鳳知微才真正見識到謝玄的另一麵。那個在朝堂上慵懶散漫、在她麵前總帶著幾分無賴氣的男人,彷彿被徹底剝去了偽裝,顯露出內裡最堅硬、最冷酷的鋼骨。

他提著一柄沉重的長刀,翻身上馬。鐵蹄踏碎煙塵,玄色戰袍在勁風中獵獵狂舞,像一麵不詳的旗幟。刀鋒揮過,寒光乍現,敵人的鮮血便如潑墨般濺開,在他冷峻如石雕的側臉上留下刺目的紅痕。他的眼神卻始終沉靜,像兩汪深不見底的寒潭,清晰地映著戰場上每一處混亂的廝殺,每一次生死的交錯。那不是在搏命,更像是在一方巨大的棋盤上,冷靜地落下決定生死的棋子。

鳳知微第一次親手將冰冷的劍刃送入一個活生生的軀體。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觸感,劍鋒切開皮肉、擦過骨骼的滯澀感和沉悶的阻力透過劍柄傳來,讓她整條手臂都控製不住地發軟,幾乎要握不住那柄象征天子威儀的寶劍。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眼前陣陣發黑。

就在她心神劇震,幾乎要脫手棄劍的瞬間,一隻帶著厚繭、染著血汙的大手猛地覆在了她握劍的手背上。那手滾燙,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種奇異的穩定感,引領著她被恐懼凍僵的手臂,狠狠地向前一送,再猛地向下一劈!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悶響。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鏽味的液體猛地噴濺出來,有幾滴甚至濺到了她的唇邊。她眼睜睜看著那個剛纔還麵目猙獰的敵人,喉嚨被切開一道巨大的豁口,眼中的凶光瞬間凝固,身體軟軟地栽倒下去。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猛地灌入鼻腔,鳳知微隻覺得一陣強烈的噁心直衝喉嚨。可就在這令人作嘔的氣息裡,那隻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傳來的滾燙溫度和堅定力量,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奇異地驅散了她心中翻騰的恐慌。一股冰冷的、近乎麻木的鎮定感,從那隻手傳遞過來,迅速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幾乎是本能地,藉著那股力量,猛地抽回長劍,反手狠狠一揮!寒光閃過,旁邊一個試圖偷襲的狄戎士兵,頭顱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表情,骨碌碌滾落塵埃。

陛下進步神速。謝玄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一絲沙啞,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那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

鳳知微抬起手背,狠狠抹了一把濺滿鮮血的臉頰,觸手一片粘膩濕滑。她看也冇看謝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微顫和強撐的鎮定:閉嘴!

班師回朝那日,盛況空前。京城的朱雀大街被洶湧的人潮塞得水泄不通。歡呼聲浪直衝雲霄,陛下萬歲!謝大將軍威武!的呼喊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鳳知微端坐在一匹神駿的雪白戰馬上,一身銀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背脊挺得筆直,下頜微揚,努力維持著帝王的威嚴與凱旋的榮光。隻是那緊握韁繩的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謝玄策馬落後她半步。他卸去了戰場上的冷厲,一身玄色常服,唇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目光卻始終落在前方那道挺直的銀甲背影上。那姿態,既像是忠誠的守護,又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宣告所有權的意味。

當夜,宮中大擺慶功宴。瓊漿玉液,觥籌交錯。文武百官輪番上前,向此戰最大的功臣謝玄敬酒。他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豪飲。酒意漸漸上湧,染紅了他素來冷白的耳根,那雙深邃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層氤氳的水光。

鳳知微被殿內喧囂的人聲和濃烈的酒氣熏得有些發悶。趁著無人注意,她悄悄溜出大殿,想尋一處清淨地透口氣。初夏的夜風帶著禦花園裡花草的清香拂麵而來,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些許。她漫無目的地沿著雕欄玉砌的迴廊走著,剛走到一處嶙峋假山的陰影裡,手腕猛地被人攥住!

一股大力襲來,她驚呼一聲,整個人被扯進假山後狹小的空間裡,後背抵上冰涼粗糙的石壁。濃重的酒氣瞬間將她包圍。

是謝玄。

月光透過假山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眼底的醉意似乎濃得化不開,又似乎清醒得可怕。他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她,帶著強烈的壓迫感。

謝玄!你……鳳知微的話還冇說完,就被他堵了回去。

一個帶著濃烈酒氣的吻,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她的唇角。那觸感滾燙、霸道,帶著掠奪的氣息,卻又在落下的一瞬間變得異常柔軟。

鳳知微腦中一片空白,渾身僵硬。

謝玄稍稍退開一絲距離,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臉上,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奇異的邀功意味:陛下…臣今日…帥嗎

謝玄!鳳知微猛地回神,又羞又怒,用力去推他堅實的胸膛,你瘋了!放開朕!

謝玄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非但冇放,反而將沉甸甸的額頭抵在了她單薄的肩上。他高大的身軀微微弓著,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聲音悶悶地從她肩窩處傳來,帶著一種近乎可憐的腔調:臣冇瘋…臣隻是…心悅陛下…

這五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猛地燙在鳳知微的心口。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瞬間席捲全身,讓她四肢百骸都微微發麻。理智在尖叫著危險,可心尖上那簇不受控製的火苗卻越燒越旺。

她強壓下心頭的悸動,聲音刻意冷硬,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心悅朕嗬,好啊,她抬起下巴,迎著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那把你的兵符交出來。讓朕看看你的‘心悅’,值不值你謝家軍三十萬鐵騎!

這幾乎是一個刁難,一個試探。她在賭,賭他這醉話裡有幾分真心,賭這頭惡狼的獠牙是否真的願意收起。

謝玄低低地笑了起來,胸腔的震動清晰地傳遞到她身上。那笑聲裡冇有半分被脅迫的惱怒,反而充滿了某種如願以償的暢快。他毫不猶豫地鬆開一隻手,探入自己懷中,摸索片刻,掏出一枚沉甸甸、冰涼沁骨的青銅虎符。

冇有絲毫遲疑,他抓起鳳知微微涼的手,將那枚象征著北境三十萬大軍至高指揮權的兵符,不容分說地塞進她的掌心。那冰冷的金屬,竟還帶著他胸膛滾燙的體溫,灼得鳳知微指尖猛地一縮,差點就要將這燙手山芋扔出去。

臣連命都是陛下的,謝玄抬起眼,醉意朦朧的眸子裡,此刻卻閃爍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熾熱的光,他低下頭,溫熱的唇輕輕印在她握著兵符的指尖上,區區兵符,陛下儘管收著。臣……求之不得。

指尖傳來的柔軟觸感和滾燙氣息,讓鳳知微渾身一顫。她死死攥緊那枚兵符,堅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卻奇異地給了她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她迎上他的目光,牙關緊咬,一字一頓,帶著帝王的決斷:好!謝玄,記住你今日的話!彆以為朕…不敢收!

謝玄的迴應是更低沉的笑,和落在她指尖的又一個輕吻,帶著毫不掩飾的滿足:臣,謝陛下恩典。

回宮之後,鳳知微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銳氣。那枚沉甸甸的北境兵符,被她用錦帕裹了,壓在龍榻的枕頭底下整整三天。第四天清晨,她端坐在龍椅上,迎著滿朝文武或驚疑、或揣測的目光,聲音清亮地頒下了一道石破天驚的旨意:設立內閣,分六部之權,凡重大國策,需內閣合議票擬,再呈禦覽。

這道旨意,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

陛下!萬萬不可啊!

鬚髮皆白的老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淒惶,祖宗成法不可變!六部乃國之根本,豈能分權於無名之內閣此乃動搖國本之舉!請陛下三思!

陛下!臣等泣血叩請!收回成命!

緊接著,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金鑾殿上,頓時隻剩下稀稀拉拉幾個站著的官員,顯得異常空曠。反對的聲浪幾乎要將高高的穹頂掀翻。

鳳知微端坐不動,麵色沉靜如水,藏在寬大龍袍袖中的手卻微微蜷緊。她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站在她身側禦階旁的那個男人——謝玄。

謝玄依舊是一身玄色蟒袍,身姿挺拔如鬆,麵上看不出絲毫波瀾。直到跪地的朝臣們聲嘶力竭的懇求告一段落,殿內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時,他才微微側過身,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黑壓壓跪著的人群。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調子,卻像一把冰冷的刮骨刀,瞬間割開了所有嘈雜:諸位大人,這般情狀……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轉冷,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是對陛下的聖裁,有所不滿

僅僅一句話,像一道無形的冰水兜頭澆下。

方纔還群情激憤、涕淚橫流的老臣們,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所有的哭喊和辯駁瞬間卡在了喉嚨裡。大殿裡死寂一片,隻剩下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有幾個膽小的,甚至控製不住地微微發起抖來。謝玄手中雖無兵符,可他那雙平靜掃視過來的眼睛,比任何虎符都更具威懾力。那是屍山血海裡淬鍊出的眼神,帶著漠視生死的冰冷。

鳳知微看著階下瞬間噤若寒蟬的群臣,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點惡作劇般快意的舒爽感,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她強壓住幾乎要翹起的嘴角,努力繃緊臉皮,聲音平板無波:議政已畢,退朝!

夜間的昭陽殿寢宮,燭火融融。白日裡端肅威嚴的女帝,此刻卻像個冇骨頭的小獸,懶洋洋地趴在謝玄寬厚溫暖的懷裡。她伸出纖細的指尖,有一搭冇一搭地數著他濃密纖長的睫毛。

謝玄,她的聲音帶著事後的慵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今日…朕是不是太狠了些那些老臣,怕是恨死朕了。

謝玄低笑一聲,胸腔的震動清晰地傳遞給她。他寬大的手掌包裹住她微涼的手,拉到唇邊,溫熱的吻輕柔地落在她的指尖、手背,帶著無限的憐惜和縱容:陛下不狠一點,臣怎麼能安安穩穩地,當陛下的‘寵臣’呢

不要臉!鳳知微被他逗笑,臉頰飛起紅霞,啐了他一口。

臣要臉做什麼謝玄眸色轉深,一個翻身,便輕易地將她壓在身下,滾燙的吻細密地落在她的頸側、耳後,聲音沙啞得惑人,臣隻要陛下……就夠了。

時光如禦花園裡潺潺的流水,無聲淌過。北境的烽火徹底熄滅,邊境互市重開,駝鈴聲聲。朝堂之上,在謝玄不動聲色的震懾和鳳知微日漸純熟的政治手腕下,那些曾經喧囂的反對聲浪漸漸平息。新設的內閣運轉順暢,六部各司其職,吏治在女帝的鐵腕與懷柔並施下,顯出前所未有的清明氣象。

終於,在一個尋常的午後,謝玄踏入了闊彆已久的禦書房。他手中托著一個紫檀木匣,步履沉穩地走到禦案前。

鳳知微正埋首於一堆奏章之中,硃筆批閱,神情專注。殿內隻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筆尖劃過紙麵的細微聲響。

謝玄冇有出聲打擾,隻是靜靜地站著。直到鳳知微批完手中那份,擱下硃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眉心,才似有所覺地抬起頭。

她的目光落在謝玄手中的木匣上,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隨即恢複平靜,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疏離和疑問:愛卿這是何意

她認得那匣子,裡麵裝的是他手中僅存的、拱衛京畿的最後兵符。

謝玄冇有立刻回答,他屈下單膝,穩穩地跪在了禦案前。這個動作,與他三年前初入金殿時的姿態重合。隻是這一次,他身上再無一絲權臣的鋒芒與桀驁,隻有一種近乎沉靜的、交付一切的坦然。他雙手將木匣高舉過頭頂,抬起頭,深邃的眼眸迎上鳳知微審視的目光,唇邊緩緩綻開一個清晰無比的笑意,帶著某種塵埃落定的釋然和不容錯辨的熾熱。

陛下,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迴盪在安靜的殿宇中,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臣手中的權柄,已儘數歸還陛下。如今,臣鬥膽……想向陛下求個恩典,換個身份。

鳳知微的心跳,在他開口的瞬間,漏跳了一拍。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雜著塵埃落定的輕鬆和某種隱秘的期待,悄然湧遍全身。她麵上不動聲色,甚至刻意地微微挑高了眉梢,帶著一絲慵懶的、居高臨下的審視:哦換個身份愛卿想換什麼身份

她的目光,像帶著小鉤子,在他臉上逡巡。

謝玄定定地回望著她,眸色深沉如淵,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強作鎮定的模樣。那目光滾燙,帶著毫不掩飾的佔有慾和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在鳳知微的心絃上:陛下的皇夫。

皇夫二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她心湖深處漾開層層疊疊的漣漪。鳳知微握著硃筆的手指猛地一顫,一滴飽滿的硃砂墨汁,毫無預兆地滴落在剛剛批閱好的奏摺上。那濃豔的紅色迅速暈染開來,在雪白的宣紙上,綻開一朵刺目又妖嬈的花。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

鳳知微的目光從那朵花上移開,重新落回謝玄臉上。她緩緩地、緩緩地從寬大的龍椅上站起身。玄色的龍袍下襬拖曳過光潔的金磚地麵,發出細微的摩挲聲。

她走到謝玄麵前,微微彎下腰。燭光在她身後投下長長的影子,將跪著的男人完全籠罩。她伸出纖長白皙的手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輕輕捏住了謝玄線條分明的下頜,迫使他抬起頭,更深地迎視自己的目光。

她的聲音放得極輕,像春日拂過花瓣的微風,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誘哄,又蘊含著不容置喙的帝王威儀:準了。

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下頜肌肉瞬間的緊繃。鳳知微的唇角一點點勾起,那笑容,在搖曳的燭光下,明媚得驚心動魄,帶著勝利者的慵懶和一絲狡黠的曖昧。

謝玄,她湊近了些,溫熱的呼吸幾乎拂過他的耳廓,清晰地吐出後半句,今晚…侍寢。

謝玄的瞳孔驟然收縮,隨即爆發出驚人的亮光。低低的笑聲從他喉嚨深處滾出,帶著壓抑不住的狂喜和某種終於得償所願的釋然。

臣……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喑啞得如同粗糲的沙礫摩擦,遵旨。

話音未落,他猛地起身,動作快如閃電。有力的手臂穿過鳳知微的膝彎和後背,輕而易舉地將她打橫抱起。猝不及防的騰空感讓鳳知微低呼一聲,下意識地摟緊了他的脖子。龍袍寬大的袖擺和金線繡成的裙裾在空中劃出華麗的弧線。

謝玄抱著她,大步流星地走向內殿深處。他的步伐沉穩而有力,抱著她的手臂卻異常溫柔,彷彿捧著舉世無雙的珍寶。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亮得驚人,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懷中人染上紅霞的臉頰,再無半分平日朝堂上的深沉算計,隻剩下純粹而熾熱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重重疊疊的鮫綃帳幔無聲垂落,隔絕了外界的塵囂。紅燭高燒,暖融的光暈將寢殿內染上一層朦朧而曖昧的橘紅。空氣中瀰漫著龍涎香清冷悠遠的香氣,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心頭髮顫的暖意。

鳳知微依偎在謝玄溫熱的胸膛前,指尖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輕輕撫過他寬闊堅實的後背。那裡,縱橫交錯著數道早已癒合卻依舊猙獰的舊疤,如同烙印,無聲訴說著他曾經曆的血雨腥風。她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滑過那些凸起的、略顯粗糙的疤痕紋理,每一下觸碰,都像點在滾燙的心尖上。

這些……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哽咽,被紅燭的光芒暈染得有些模糊,還疼嗎

謝玄冇有立刻回答。他低下頭,溫熱的唇瓣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輕輕印上她的額頭,沿著她光潔的眉骨、微微顫抖的眼睫一路向下,最終精準地捕獲了她柔軟的唇瓣。這是一個極儘纏綿的吻,帶著安撫的意味,溫柔地吮吸、舔舐,將她所有的不安和心疼都無聲地吞冇。

良久,他才稍稍退開一絲距離,額頭抵著她的,灼熱的呼吸交織在一起。他低笑一聲,聲音帶著事後的慵懶沙啞,和一種近乎撒嬌的意味:陛下親一親……就不疼了。

鳳知微被他逗笑,嘴角剛剛揚起,眼眶卻不受控製地泛起酸澀,溫熱的水珠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砸在他**的胸膛上,留下一點微涼的濕意。

謝玄的動作頓住了。他抬起手,指腹帶著薄繭,極其溫柔地、珍重萬分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珠。他的目光深邃得如同吸進了所有的燭光,專注地凝視著她,彷彿要將她的模樣刻入靈魂深處。

傻姑娘,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力量,哭什麼

鳳知微吸了吸鼻子,將臉更深地埋進他頸窩,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和委屈:謝玄……你怎麼…這麼好

這話問得有些傻氣,卻又無比真摯。這個手握重兵、曾經讓她日夜提防的男人,這個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的權臣,這個在戰場上殺人如割草的將軍,此刻在她麵前,卻隻剩下無限的包容和溫柔,將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

謝玄的心口被這帶著哭腔的傻話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軟。他收攏手臂,將她更緊地擁入懷中,下顎輕輕蹭著她柔軟的發頂,聲音低沉而鄭重,每一個字都像誓言,敲在她的心上:

因為臣的陛下,值得這世上所有的好。

時光如長河奔流,裹挾著人間的悲歡離合,無聲向前。

多年後,官修正史《昭武本紀》中,關於女帝鳳知微的記載,在文治武功,中興之主的蓋棺定論後,筆鋒一轉,用冷靜而剋製的筆觸寫道:

……昭武女帝與攝政王謝玄,同心戮力,共治天下,內修政理,外攘強敵,遂啟‘昭武中興’之盛世。後,攝政王謝玄功成身退,隱於幕後,女帝獨掌乾坤,威加海內。然,終女帝一生,未立皇夫,後宮虛位。唯史官有零星記:帝勤政,常夙興夜寐,批閱奏章至夜半。時有男子出入禦書房,為帝親研朱墨,伴駕左右,與帝同案而食,同室而寢,其蹤隱晦,帝亦諱莫如深。

而在那些流傳於茶樓酒肆、勾欄瓦舍的稗官野史、市井雜談裡,關於這位神秘男子的身份,則添上了無數繪聲繪色的細節:

嘿,那禦書房半夜點燈熬油給女帝磨墨的還能有誰!姓謝!單名一個‘玄’字!就是當年那位權傾朝野、殺得北境狄戎哭爹喊孃的謝大將軍!說書人一拍醒木,唾沫橫飛。

嘖嘖,那模樣,據說俊得不像話!比畫上的神仙還好看!就是性子冷,除了在女帝麵前,對誰都愛答不理的。

對對對!有宮裡的老太監偷偷傳出來過,另一個人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補充,說那位謝大人腰間,常年掛著一塊羊脂白玉的墜子,寶貝得緊!有眼尖的小太監趁著給更衣的時候瞥見過一眼,上麵刻著四個小字——‘吾妻知微’!

謔!‘吾妻知微’!聽眾一片嘩然,這……這膽子也忒大了!敢這麼稱呼女帝陛下

誰說不是呢!可更奇的是,女帝陛下聽見了,非但不惱,據說還笑!那謝大人私下裡,更是常喚陛下‘阿微’,陛下呢,就叫他‘謝卿’……嘖嘖,那禦書房裡,時常能聽到陛下嗔怪的罵聲,還有謝大人低低的笑聲,哪像是君臣,分明就是一對鬧彆扭的小夫妻!

還有人說,深更半夜的,常看見陛下寢宮的窗欞上,映著兩人對坐下棋的影子,或者陛下靠在謝大人肩上打盹……那情狀,當真是形影不離,蜜裡調油……

這些真真假假的傳聞,如同禦花園裡四季不絕的清風,悄然吹過宮牆,飄蕩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為那位鐵血鐵腕的傳奇女帝,蒙上了一層旖旎而神秘的色彩。

此刻,禦花園的八角涼亭內,正是春暮夏初。幾場細雨過後,園子裡姹紫嫣紅開遍,枝頭新綠濃得幾乎要滴下水來。微風拂過,捲起幾片早凋的桃花瓣,打著旋兒飄落。

謝玄一身家常的月白雲紋錦袍,襯得他麵如冠玉,少了幾分朝堂上的深沉,多了幾分閒適清雅。他姿態閒散地坐在石凳上,修長的手指靈活地剝開一顆新鮮荔枝的紅殼,瑩白剔透的果肉被小心地完整取出。他抬手,將那滴著汁水的果肉送到鳳知微唇邊。

鳳知微就著他的手,張嘴輕輕咬住。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迸開,她滿足地眯起眼,像隻被順了毛的貓兒,聲音含混不清地問:謝卿,朕琢磨著,明日早朝,要不要砍幾個貪官汙吏的腦袋助助興省得那群人老覺得朕脾氣太好。

謝玄低笑出聲,拿起一方素白的絲帕,極其自然地、溫柔地擦拭去她唇角沾染的點點汁水。那動作熟稔得如同做過千百遍。他看著她,眼底的笑意像盛滿了細碎的星光,帶著全然的縱容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

陛下開心就好。臣彆的本事冇有,他頓了頓,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天氣,給陛下遞刀的手,還是穩的。

這話說得太混不吝,卻又太謝玄。鳳知微的心像是被溫熱的蜜糖包裹著,又軟又甜。她再也忍不住,身體前傾,像歸巢的乳燕般撲進他寬闊安穩的懷裡,臉頰在他胸前蹭了蹭,帶著點嬌憨的鼻音:

謝玄……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眸看他,你怎麼…這麼可愛

謝玄穩穩地接住她,有力的手臂將她整個圈在懷中,下顎抵著她柔軟馨香的發頂。他收緊懷抱,低沉的笑聲在她耳邊震動,帶著一種奇異的滿足和全然的歸屬感:

因為臣的陛下,他的聲音低啞下來,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蜜糖,值得臣所有的可愛。

一陣暖風適時地吹過,捲起亭外滿地的落英,粉白的花瓣紛紛揚揚,如同下了一場纏綿的雨,有幾片調皮地鑽進涼亭,落在他們的發間、衣襟上。

在這漫天花雨之中,謝玄低下頭,精準地捕捉到鳳知微微啟的唇瓣,深深地吻了下去。

這個吻,溫柔而綿長,帶著歲月沉澱下的醇厚愛意和彼此交付的絕對信任,像封存了所有熱烈與平淡的印章,輕輕蓋在流年的扉頁上。

他吻得珍重而虔誠,彷彿懷中擁著的,是他這一生唯一、也是最值得押上一切的——勝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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