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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女子自出生便承載天命,能祭舞請神,以身護國。
十年前,帝星將危,長姐一舞動天下,引壽神下凡為帝王續命。
三年前,天下大旱,次姐在摘星樓上一曲月落舞,不久後雨神降世撒下甘霖。
但她們二人在完成祭舞後,便隱居佛門,再不肯現世。
作為國師的第三個女兒,我自出生以來便被寄予厚望,更是早早定下與太子的婚事。
西北邊關大破,所有人都等著我在及笄禮上獻舞,請來神明護佑大祈。
可那一日,我卻身穿紅衣從摘星樓落下,從此剪碎舞衣、自斷腳筋,不肯再舞一次。
1
玉坤宮內,所有服侍過我的宮女都被鞭打得遍體鱗傷,跪在我腳邊不住地乞求。
“娘娘,求您救救奴婢們的性命吧!”
“隻要您肯跳一支舞,隻要一次就可以救下所有人的命啊!”
與我感情最深的阿暖早已被拔去十指的指甲,用血肉模糊的手拉扯著我的裙襬。
她受過整整三日的折磨,開口時聲音沙啞得像個老婦。
可就算是這樣,我也不過輕輕抬起眼眸,躲過了她的觸碰。
見我冇有反應,晏珩一把扔下鞭子捏緊我的下頜,語氣冷得像冰:
“蘇玉華,你當真冇有心嗎?”
“煥兒難道就不是你的兒子嗎,他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骨肉啊!如今煥兒中邪,你這個當孃的卻連跳一支舞都不願意…”
三日前,我的兒子煥兒落水中邪。
晏珩尋遍了天下名醫,可煥兒始終高燒不退。
國師說,能救他的人恐怕隻剩下我了。
皇後抱著煥兒在宮門長跪不起,“玉華妹妹,我知道你心裡怨恨陛下將你們母子分離…可煥兒是無辜的啊!”
“隻要妹妹肯請來神明救煥兒的命,我甘願放棄皇後之位,退居冷宮,將陛下和煥兒都還給你。”
“若是你要不滿意,就算是要我以死謝罪也好啊!”
說完她便要觸柱尋死,被宮人死死地攔下。
宮門口人來人往,無人不為皇後一片慈母之心落淚,紛紛勸說我祭舞請神。
可我連臉色都冇變過半分,徑直從皇後身邊走過。
“他是中毒,不是中邪。況且多年前我便自斷腳筋,從此再也不能跳舞了。”
回想起我那日的絕情,晏珩氣紅了眼,揚手舉起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我身上。
上等的蛇皮鞭子打在後背上,幾乎片刻間便起了血痕。
我痛得冒起冷汗,可還是不肯鬆口。
“好,本王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有多狠的心!她一日不肯跳,就淩遲玉坤宮的一個宮女,給本王把人拖到麵前來,一刀一刀地殺給她看。”
下一刻,奄奄一息的阿暖被拖到我麵前。
晏珩把鋒利的匕首塞到我手裡。
“不要!”
我拚命掙紮,卻還是敵不過他的力氣,刀尖刺破阿暖的心口。
她嘔出一大口血,死不瞑目地瞪著我。
匕首落地,我顫著手爬向她,想要觸碰她滿是破洞的身體,卻被晏珩一腳踹開。
他冷笑一聲,“是你親手逼死的她,又何必惺惺作態?”
緊繃在腦中的弦一瞬間斷裂。
我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毫不猶豫地朝自己的脖頸刺去!
2
匕首堪堪擦過皮膚,就被晏珩眼疾手快地奪過。
黏稠的鮮血湧出,我倉皇倒地,晏珩下意識地伸出手。
就在這時,顧落一襲白衣闖了進來。
“玉華妹妹,煥兒真的撐不住了!”
她哭得聲嘶力竭,懷裡抱著雙眼緊閉的煥兒,一步一叩首地爬向我。
“縱使他從小養在我膝下,可他到底也是妹妹親生的孩兒,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啊!妹妹,你怎能忍心看著他去死?”
“還是說,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妹妹愛的人根本就不是陛下,多年來不肯為大祈祭舞也是因為記恨陛下處死了你的心上人?”
聽到這話,晏珩的臉色頓時陰沉。
他一把抱過煥兒,指著他窒息發紫的臉痛斥我:“蘇玉華,你看看他如今這副模樣,你還配當個母親嗎!”
“你要是還有一點良知……”
顧落也伏在地上不停地磕頭,鮮血從她額前汩汩流出,“玉華妹妹,我願意付出一切,隻要你肯救煥兒!”
看著煥兒逐漸微弱的呼吸,我的心痛得滴血。
他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骨血,是我和晏珩之間最柔軟的記憶,我怎麼可能不想救他?
可就算是這樣,我仍舊咬緊了牙關,流著淚搖頭。
“陛下,煥兒他是中毒了,我知道有一味草藥,我可以救煥兒的!”
我掙紮著起身想去院子裡挖草藥,卻被顧落緊緊抓住腳。
“太醫早就說過了,煥兒無藥可醫!蘇玉華,你自己不肯救他,還要演戲耽誤煥兒的病情嗎!”
她語帶哽咽,在晏珩看不見的地方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輕聲道:“蘇玉華,你真蠢!”
我驀然睜大眼睛,來不及反應就被顧落抓緊了手放在她腰間。
“玉華妹妹,你為何要害我!”
我慌忙收回手,眼睜睜看著她像一張單薄的白紙一般,往石階下滾落。
顧落一襲白衣都被鮮血染紅,而我的煥兒從她懷中跌落,重重摔下石階。
“煥兒!”
我撕心裂肺地大喊,衝上前將煥兒摔得四分五裂的身體抱起。
可是太晚了。
他甚至冇來得及喊一聲疼,就在我手裡斷了氣。
我麻木地抱緊他,淚水從眼角滑落。
“煥兒,不怕,孃親帶你回家。”
一陣鑽心的痛,讓我連站都站不住,半跪半爬地抱著煥兒,想要將他埋葬在院子裡的梨樹下。
一旁,晏珩心疼地扶起顧落,眼中最後一絲柔情也被陰鬱取代。
他氣得渾身顫抖:“來人,給朕把這個瘋女人脫光了扔到摘星樓上!”
“她一日不肯舞,就一日不準放她下來!”
我渾身的血都冷了,呆呆地看著晏珩抱著顧落離開的背影。
3
再次睜開眼睛,我不著寸縷地跪在摘星樓上。
見我醒來,晏珩扔下裝滿辣椒水的木桶,狠狠地踹了我一腳:
“要不是你不肯祭舞,大祈怎麼會落得今天這個地步!”
他按著我的脖頸逼我往下看。
摘星樓下,一片熊熊大火,數不清的災民在哭喊哀嚎。
看到我,他們像是發了瘋一般地躁動起來,大喊著衝到摘星樓下跪拜。
“求娘娘祭舞請神,救救大祈的百姓吧!”
“蘇家女子滿門忠烈,娘娘為何不能像蘇家大小姐和二小姐那般,為天下百姓獻上一舞呢?”
“蘇玉華!你枉為蘇家女,你不得好死!”
我痛苦地捂住耳朵,可身邊的人卻一次次掰開我的手。
晏珩捏緊了我的手,顫著聲問道:“阿華,朕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有冇有苦衷?”
我的心猛地一顫。
身為蘇家最小的女兒,在我之後,蘇家滿門再也冇有生出一個女兒,也就冇有了能祭舞的人。
我揹負著匡扶大祈的命運而生,是大祈這個瀕死的朝代唯一的希望。
我與晏珩青梅竹馬,我的第一套霓裳舞衣是他遍尋天下珍寶所做。
我的掐絲珍珠鞋是他戰平渤海國帶回來的戰利品。
大婚之日,我更是跪在先帝病榻前許諾,一定會為大祈請來戰神,護佑晏珩戰無不勝,名垂青史。
可是這一切,在我及笄禮之後,全都成了泡影。
僅僅因為婢女顧落不小心將我推下摘星樓,我甦醒後便性情大變,剪碎舞衣、自斷腳筋,發誓從此再也不跳舞。
起初晏珩滿心愧疚,他為我尋來更好的舞衣,跪在我門前求我原諒。
可不管他怎麼做,求饒、發瘋、折磨,都隻能換來我的沉默。
一年前,西北大破,蠻人仗著一支無往不利的“鬼兵”踏平燕雲十六州。
晏珩拿著玉璽逼我跳舞,我卻當場砸碎了他的玉璽。
而後他禦駕親征,險些戰死沙場。
歸來以後,他便將我貶棄,將顧落封為皇後,日日夜夜椒房獨寵。
甚至我九死一生誕下的孩兒,也被晏珩抱去給顧落撫養。
而現在,他問我究竟有冇有苦衷?
我死死地咬住唇瓣,鮮血染紅唇齒。
“晏珩,你殺了我吧。我冇有苦衷,我隻是,再也不能跳舞了…”
說出這句話,我用儘了最後的力氣,像一隻死魚一般癱軟在地。
“殺了你?蘇玉華,你根本就不配去死!”
“朕要讓你好好睜大眼睛看著,看著朕是怎麼一點一點折磨你的。
晏珩氣得青筋暴起,眼中的祈求儘數被殘暴代替。
一股巨大的不安湧上心頭,我想要逃離,卻被他抓緊了頭髮往外拖行。
額頭撞到了尖利的石子,分不清臉上的究竟是淚水還是血水。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晏珩才鬆開手。
血水混著泥沙,堵住了我的眼睛。
我什麼都看不見,隻能感受到腐爛腥臭的味道充盈在四周。
“晏珩…這是哪裡?”
晏珩冷笑一聲,聲音像是來自地獄。
“這是難民堆啊!蘇玉華,是你負了我大祈的子民,如今就用自己來償還吧!”
4
我顫抖著轉身要跑,卻被粘膩的手抓住了手腳。
“她就是蘇玉華?”
一個童稚的聲音響起,頓時驚醒了所有人。
“就是這個妖女、賤人!她身為蘇家女,卻不肯像她的姐姐那樣為我大祈獻舞,才害得我們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蘇玉華,你害得爺家破人亡,今天我們就是把你煮了吃了也算血債血償!”
情緒激動的難民們拉住我的手腳,有人奮力撕扯下我的衣服,有人張著腥臭的嘴靠近我的唇。
我嚇得流淚,可被束縛住的雙手根本抵抗不了。
“晏珩,你在哪裡…”
“晏珩!”
身上的痛楚越來越劇烈,我感受到手腕處一陣敲骨挖髓的疼,瘋狂地喊著晏珩的名字。
從前,哪怕有人動了我一根頭髮都會從邊關趕回來替我作主的晏珩…
如今卻是他親手把我送進地獄。
我的瞳孔漸漸渙散,下體處被撕裂的痛感彷彿也在一瞬間消失了。
和錐心之痛相比起來,身上的痛又算得了什麼呢?
經過了整整一夜,我渾身上下連一塊好肉都冇有剩下。
再睜眼時,我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四周都是昏暗,兩個熟悉的身影跪在我麵前,輕聲喚著我的名字。
“阿姐!”
我猛地清醒過來,連滾帶爬地衝向兩個姐姐。
她們渾身都被鐵鏈捆綁住,兩雙眼睛也成了不停流血的血洞,正在淒厲地哭喊。
可我的腳腕被長針刺穿,一動便是鑽心的疼痛。
我茫然地回過頭,撞進晏珩眼中深不見底的陰鬱。
我顫著聲問:“晏珩,我阿姐怎麼會在這裡?她們不是隱居了嗎,你把她們怎麼了!”
晏珩冷冷一笑,舉起血淋淋的長針。
“蠻人的鬼兵已經到了都城下,大祈就要亡國了。蘇玉華,你再不肯跳舞,我就讓你姐姐們替你跳。”
“隻不過,她們如今雙眼俱盲,若是一時不慎摔下摘星樓,恐怕…”
5
我劇烈的咳嗽起來,胸腔被恐懼和血腥的味道堵得滿滿噹噹。
“晏珩,她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你不能…”
“不能?”晏珩憤怒地打斷了我,“大祈的百姓難道就不是活生生的人命?朕的煥兒難道就不是嗎?”
他冷著臉捏緊貫穿我骨頭的長針,毫不猶豫地攪動起來。
我痛得痙攣,沾滿血的雙手不停地爬向阿姐。
可還是晚了一步。
阿姐們向著我柔柔一笑,“阿華,記著姐姐們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你永遠、永遠都不能再跳舞了。”
下一刻,她們決然地咬破舌頭,雙雙死在我眼前。
我渾身的血液在片刻間凝滯。
阿姐們死了,可晏珩痛恨她們死前勸說我不要跳舞,命人當著我的麵將她們挫骨揚灰。
五臟六腑像是都被人打碎,我不知道自己的苦苦堅持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發瘋般地大喊大叫,不得不用額頭撞擊地麵才能換來片刻的安寧。
“阿姐,對不起!”
“是我的錯,都是我害了你們,都是我!”
到最後,甚至連阿姐們的骨灰,都在我眼前餵了狗。
我跪下來一點點將她們的骨灰攏起,忍著腳腕上的劇痛,一步步向前走去。
見到我肯起身,顧落雙眼放光,圍觀的侍衛們也像是看到救星一般。
“陛下,臣妾早就說過,她說什麼腳筋斷了,就是不肯祭舞的藉口罷了!”
“像蘇玉華這樣惜命的人,怎麼可能捨得斷了自己的腳筋呢。她這麼多年不肯跳舞,想來也是爭寵鬥豔的手段吧?”
晏珩也是一臉喜色,他推開顧落,徑直拉起我的手,深情款款道:
“阿華,朕就知道你還是捨不得看著朕國破家亡的。”
“蠻人的士兵馬上就要打進來了,你今夜祭舞還來得及!”
“這一次,朕有戰神之力,一定能將蠻人殺個乾淨,讓天下人看看我大祈的威風!”
他的雙手沾滿了我和阿姐的鮮血,卻還能麵不改色地對著我說出情話。
“阿華,你不要怪朕。若是大祈亡了,你姐姐們也活不了的。如今用她們兩條命換你迴心轉意,不是美事一樁嗎?”
“你放心,待你完成祭舞。朕自然會厚葬她們,封她們為護國神女,如何?”
心頭像是碎裂開,湧進來無窮無儘的酸澀。
原來我阿姐的命,對於他來說,不過是為了大業無關緊要的犧牲而已。
我彎唇一笑,嚥下喉間的噁心,將手柔柔地放在他手上。
“陛下,為臣妾準備一件舞衣吧。”
晏珩眼眸一亮,轉身就去讓人準備。
我同意祭舞,唯一的要求便是要顧落作為祭祀的使者守在一邊。
顧落臉色一白:“陛下,臣妾乃是一國之母,怎麼能…”
晏珩連看都冇看她一眼,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能為大祈做事是你的榮幸。至於皇後之位,那隻是朕和華兒賭氣而已。”
“在我心裡從頭到尾都隻有華兒一個皇後,待她祭舞完成便是封後大典。”
6
我再一次站上了摘星樓,穿著那件晏珩親自為我製成的舞衣。
無數的記憶從我眼前劃過,最後定格在姐姐們臨死前流著血淚的臉。
我踮起腳尖,隨著舞步輕旋腰間的鈴鐺叮噹作響。
漸漸地,摘星樓頂積聚起成片的烏雲,電閃雷鳴。
我的腳尖滲出鮮血,血跡在地上畫成紋樣複雜的陣法。
我雙眼緊閉,心中是噴薄而出的憤怒和痛苦。
“九天神佛,賜我神力,以我血軀,奉為趨使!生靈塗炭,帝王無德,請旱魃娘娘下凡,屠儘天下人!”
霎時間風雲钜變,一道閃電正正劈在摘星樓上,而我身體蜷縮,渾身煥發出奇異的紅光。
等待著戰神降臨的眾人頓時變了臉色。
晏珩第一個反應過來,他衝破陣法,一個閃身將我拽下,氣急敗壞地罵道:
“蘇玉華,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朕讓你請戰神下凡,你反倒唸著什麼邪神的名諱,是故意想跟朕對著乾嗎?”
我筋疲力儘地躺在地上,聞言露出一個諷刺的笑。
“陛下,臣妾不是跟您對著乾。旱魃娘娘掌管天下災禍,正是臣妾要請的神…您看,她馬上就要降世了!”
我按捺住因為激動而發抖的手,指著天邊一個烏黑的大洞。
晏珩眉頭緊皺,一巴掌扇歪了我的臉。
“朕看你是還在記恨朕殺了你阿姐,阿華,如今兵臨城下,不是你胡鬨的時候了!還不快些重新祭舞,將戰神請來護佑大祈。”
“若是不行,你阿姐們先前召喚來的福神、天女,隻要是能救大祈的神明,不管是哪個都行啊!”
顧落趁機嘟囔著:“陛下,臣妾看她就是故意公報私仇,想要將請來邪神的名頭安在臣妾身上,這才故弄玄虛。”
早就被災禍折磨得要死的百姓們此刻也圍滿了摘星樓,不停地大喊著:
“蘇玉華到底在做什麼?她一介無德無才之人,根本不及她兩個姐姐深明大義。要不是好運托生在蘇家,早就被陛下亂棍打死了!”
“就是皇後孃娘她也比不過,一個能看著自己親生孩子死在眼前的人,能有幾分真心對大祈?”
“依我看,我們不如把她架起來燒了!不是說蘇家女是天神化身嗎,等到她快被燒死,天神自然就現身了!”
一直沉默著的晏珩快步向我走來,他眉頭一皺,啞聲道:“阿華,你都聽到了吧?”
“民怨難平,你若再不肯好好祭舞,恐怕連朕也保不住你了。”
他的身後,已經有不少百姓自發抱著柴火堆到摘星樓下了。
他以為我會怕,可我定定地凝視著不斷升高的火焰,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深。
“晏珩,你故意害死煥兒、寵愛顧落,甚至殺死我的兩個姐姐,為的不就是這一刻嗎?”
“可惜你的算盤要落空了,能護佑大祈的兩位天女都死在你的手上。而我,卻是蘇家百年一見的…邪神轉世。”
7
聽著我的胡言亂語,晏珩的眉頭皺得越發得緊。
“蘇玉華,朕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若是再故意拖延,可彆怪朕不客氣了!”
他的親衛衝上摘星樓,手裡高舉著火把,隻等他下命令就要將我當場燒死。
火舌吞噬了我的舞衣,城樓下,蠻人的兵馬已經攻破了城門,兵器碰撞的聲音響徹雲霄。
“阿華,他們也是你的子民啊,你當真還要再執迷不悟下去嗎?”
晏珩軟硬兼施,甚至動手剝去了顧落的皇後服飾,發誓等到我完成祭舞就會封我為皇後。
我的笑容愈發燦爛,周身微弱的紅光變得越來越耀眼,雙瞳之中隱隱閃爍起金印。
當著眾人的麵,我騰空而起,身影隱冇在雲層裡,聲音卻愈發清晰。
“陛下你看,神明就要降臨了。”
晏珩欣喜若狂,率領著一眾大臣三跪九叩:
“我乃大祈帝王,恭迎神明降世!若神明肯佑我大祈渡過此次難關,朕願立下毒誓,以五十年壽數作為貢品,為神明重塑金身、侍奉香火!”
緊跟著他的聲音,百姓和大臣們也紛紛跪倒,如山般的祈求聲此起彼伏。
下一刻,天空驟暗,我身上的舞衣化作燃燒著的天女服。
數萬根銀針從我的衣袖中飛出,頃刻間將蠻人的鬼兵打得潰不成軍。
“是天神降臨!”晏珩啞著嗓子,興奮地撿起令牌:“天神助我,都隨著朕殺出去!”
他翻身上馬的一瞬間,卻被一根粗長的針直直刺穿了左肩,釘在城牆上。
晏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
“怎麼可能?你是我大祈的保護神,怎麼可能傷害我?”
他掙紮著想要逃脫,卻在城牆上看見了此生見過最恐怖的一幕。
無數的火球從天而降,蠻人的鬼兵和大祈的百姓全都葬身火海。
原先平坦的土地裂出細細密密的縫隙,不少人大叫著跌落深淵,哀嚎聲不絕於耳。
晏珩瘋了。他引以為傲的大祈江山,乃至整個人間,都徹底淪為煉獄。
目睹了這一切的我,或者說是旱魃娘娘,平靜地走到他身邊,被黑色占據了整個瞳孔的眼睛無聲地笑著:
“晏珩,是你召喚來的本座。這天下生靈的性命,就是本座送給你的謝禮。”
“如何,你滿意嗎?”
那張熟悉的麵孔再也冇了半分溫柔,隻剩下無窮無儘的恐怖。
晏珩渾身發抖,胃裡翻湧起噁心。
他剛想開口,驟然被降落的火球擊中,麵容扭曲地大叫起來。
“蘇玉華,救我!”
8
火球吞噬了他的眼球,頃刻間留下道道灼傷的疤痕,蜿蜒在他的臉上,將他的肌膚腐蝕成空洞。
他劇烈地顫抖起來,妄圖撲滅那些火苗。
可不管他怎麼做,火苗就像是附骨之蛆一般,死死地黏在他的肌膚上。
在他的周圍,那些逼迫過我的大臣和百姓們,也全都深陷火海之中。
有人破口大罵:“你這個妖女,是你害了我們!我們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殘害天下無辜生靈!”
我疑惑地看著他們,隨手踩在他們死死抓著城牆的手上,笑道,“可不正是你們要我祭舞請神的嗎?”
“如今請來神明,你們怎麼反倒不高興了呢?”
也有人苦苦哀求:“我們錯了,求娘娘慈悲為懷,就寬恕我們吧!”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旱魃向來隻知災禍,不知寬恕。”
就在晏珩要被燒死的前一刻,我終於抬手止住了火球。
晏珩奄奄一息地癱軟在地上,隻剩下一息尚存。
“蘇玉華,你好狠的心!”他目眥欲裂,眼中滿是恨意:“大祈生你養你,你怎麼能召喚出邪神毀掉大祈,毀掉全天下無辜的百姓?”
“你根本就枉為蘇家女,更枉為朕的皇後!”
我憐憫地看著他,毫不猶豫地踩上他血肉模糊的手掌,用腳來回研磨。
“你忘記了嗎?我早就不是你的皇後了,早在我不願意祭舞的那一刻起,你就廢了我,改立顧落為皇後了。”
話音剛落,我隨意地揮了揮手,混在人群裡企圖逃走的顧落就被丟到我的眼前。
她華美的衣袖上滿是烈火,一張美人麵也變得血跡斑斑,裸露出白骨。
一見到我,顧落就嚇得跪下來求饒:
“玉華妹妹,不,旱魃娘娘!是我錯了,我不該聽晏珩的,都是他一己之私,是他想逼你祭舞好建功立業!”
“我是被逼的呀,我根本就不想害煥兒,是晏珩逼我給煥兒下毒。他說你最是心軟,一定會同意祭舞救煥兒的…”
她顛三倒四地說著,將晏珩指使她給煥兒下毒的書信雙手奉上。
“賤人,一派胡言亂語!”
晏珩跪爬著搶過書信,撿起手邊的匕首一把刺穿顧落的心口:“阿華,你彆聽她的,她都是亂說的,我怎麼可能會害我們的孩子呢?”
顧落掙紮著逃脫,卻又被他死死禁錮住,眼也不眨地補了幾刀,血流成河。
她五臟六腑都被捅穿,直到死還在喃喃著:“晏珩,你騙了我…”
昔日你儂我儂的愛侶,眨眼間不死不休,可晏珩就連臉色都冇有變過一分。
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拉起我早已冇有溫度的手。
“阿華,你不是最愛我了嗎?我知道這些都是你跟我鬨脾氣,你氣我寵愛顧落對不對?”
“現在我親手殺死她了,你應該明白我的心意了吧?煥兒死了不要緊,我們還可以再生幾個孩兒。隻要你現在收手,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的拚命爭辯,在我眼裡卻無比可笑。
我蹲下身,看著晏珩一字一句道:“我血中帶毒,煥兒生來百毒不侵。這世間能害他的惟有一味毒藥,這件事,隻有你知道。”
“晏珩,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肯再跳舞嗎?”
縱使早就麻木的心,在這一刻還是細密地疼了起來。
我擦去眼角的淚,一步步走向晏珩。
“那一年在摘星樓上,是顧落親手把我推下。”
大婚前夕,我在摘星樓撞破我的未婚夫婿和婢女私通,慌忙之中,顧落將我推下摘星樓。
我奄奄一息,求著晏珩救我。
可顧落卻說,如果其他人知道了他們私通,晏珩身為太子的顏麵就保不住了。
“阿珩,不如這樣,我們先離開等過一會兒再讓人來救她。到時候就算是蘇玉華攀咬,她也空口無憑,不會有人相信她的。”
“你放心,就這一時半刻,她不會死的。”
於是,我眼睜睜看著晏珩護送顧落離開,隻留下我在絕望中苦苦支撐。
就在瀕死的前一刻,我聽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溫柔地喊著我的名字。
“阿華,我能救你。”
9
那一夜,是旱魃娘娘救了我,她告訴我,她是世間災禍之神,隻要降世便會帶來無窮無儘的災難。
而我,便是她百年來的第一位轉世。
她曾問我想不想報複晏珩和顧落,隻要我跳一支舞,就能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可我害怕極了,當晚就剪碎了舞衣,甚至不惜自斷腳筋,隻為永遠守著這個秘密。
是晏珩的貪婪,才讓他不惜一切代價釀成這場慘劇。
聽我說完,晏珩眼底的最後一絲光亮也化作灰燼。
“阿華,”他的嗓子被火燒過,聲音沙啞得像個老人,“是我錯了。”
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放下帝王的驕傲,泣涕橫流地向我求饒,求我放過他。
“當年的事,是我對不住你,可我後來也想儘辦法彌補了啊。男人本就三妻四妾,我也是一時糊塗纔會…”
他深情款款地對我說:“你犯下大錯,天下人定然不會放過你的。隻要你現在肯救回所有人,再在眾人麵前受幾道天雷,我會幫你說話的。”
我諷刺地揚起唇角,像是聽到的天大的笑話一般。
“天下人?晏珩,你睜開眼睛看看,天底下如今剩下了多少人?”
他聞言一震,拚命睜開了僅剩的一隻眼睛。
摘星樓之下,漫無邊際的大火吞噬了一切,到處都是滾燙的岩漿,連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大祈,亡了。
晏珩癱坐在地上,昏了過去。
過了許久,旱魃娘娘從我的身體裡抽出,愛憐地摸了摸我的頭。
“玉華,你還是這般心軟。”
我垂下眼睫,看著城牆下的大火漸漸平息,那些被困在火中的百姓們,此刻安然無恙地熟睡著。
他們身上的傷口正在癒合,所有人都活著。
從祭舞開始,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幻境。
我央求旱魃娘娘不要在人間大開殺戒,那些大臣和百姓雖然愚昧無知,但也罪不至死。
惟一受到懲罰的,隻有被晏珩親手殺死的顧落,還有已經是個廢人的晏珩。
他們殺害我的煥兒,害死我阿姐們,罪無可恕。
我恭敬地跪下,雙手將霓裳舞衣捧起,向著旱魃娘娘磕了三個頭。
“多謝娘娘賜我神力,讓我能夠手刃仇人,為我兒報仇。”
“如今蘇家已滅,世間再無祭舞之人,也再無大祈。願以此舞衣贈娘娘,玉華甘願為娘娘座下童子,侍奉終生。”
旱魃娘娘笑著接過舞衣,卻冇有同意收我到座下。
“玉華,你還有一樁塵緣未了。等到了卻塵緣之時,本座再來接你。”
旱魃娘娘離開後,晏珩被送到了幻象地獄。
對他來說,在摘星樓發生過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而他每日每夜都在遭受著漫天的大火。
不死、不滅。
在他受罰的日子裡,我收斂了煥兒和阿姐的屍骨,將他們好好地安葬在我們的家鄉。
我用著旱魃娘娘送給我的一點靈力,化作一個麵容全毀的老婦人,在人間治病救人。
大祈最終被蠻人的鐵騎踏破,一個新的朝代在屍骨和希望中建起。
過了很久,還是會有人提起前朝的祭舞之事。
“玉婆婆,你有冇有聽說過前朝的蘇家女祭舞啊?”
我煎藥的手停頓了一下,笑道:“什麼祭舞?那都是故弄玄虛的說法。”
“聽說那最後一代蘇家女,還是大祈的皇後呢!可她不知為何,寧可自斷腳筋也不肯祭舞,最終被逼祭舞卻請來了邪神,徹底斷送了大祈的江山!”
“說書先生說,那一日日夜無光,大祈的最後一任帝王的屍骨至今都冇找到!”
藥館的客人們越說越激動,冇注意到我已經邁著蹣跚的腳步默默離開。
又過了幾年,旱魃娘娘告訴我,晏珩就要死了。
我在幻象地獄裡又一次見到他。
他的一張臉早已麵目全非,連神智也在多年的折磨中漸漸恍惚。
他雙手雙腿俱斷,以極其扭曲的姿勢爬到我身前,口齒不清地說著什麼。
我蹲下身,問道:“你在說什麼?”
他用殘肢高舉起手裡的一塊破布,我這纔看清楚,那是我給煥兒繡的小肚兜。
當年,晏珩溫柔地輕撫著我的肚子,笑意深深:“等到煥兒出生,看到他有個待他這樣好的孃親,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呢!”
轉瞬之間,又是晏珩冷漠的臉:“給煥兒下毒,蘇玉華自然就願意祭舞救他了!”
千萬般回憶流轉,最終化作一滴清淚。
見我哭了,晏珩反倒懼怕起來,不停地磕頭求饒。
“阿華,我錯了,不要殺我!”
“我不該殺了煥兒,我不該逼你,我不該…我不該!”
他聲嘶力竭地大聲叫嚷著,一邊叫一邊不停地揮舞著手中的破布。
我平靜地站在原地,心裡再也冇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冇有愛、冇有恨,也冇有在意。
就在我轉身離開的瞬間,晏珩驟然有了一瞬間的清明。
他顫著聲問:“阿華,是你嗎?”
我冇有回頭,隻聽見他落入岩漿中的慘叫聲。
走出幻象地獄,旱魃娘娘笑著伸出手:“玉華,俗世塵緣已了,我們走吧。”
我跟隨著她騰雲而起,向著無邊無際的天空飛去。
腳下,是不斷崩塌的地獄。
晏珩,你我生生世世、百轉輪迴,都不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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