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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室的燈光在雨夜裡顯得格外孤寂,像茫茫大海中一盞飄搖的漁火。周明揉了揉發酸的眼角,指尖在冰冷的鍵盤上輕輕敲擊,顯示屏的藍光映著他疲憊的臉龐,彷彿也映照著他此刻的茫然。窗外一道閃電劈過,把天空撕開一道慘白的裂口,隨即是滾滾雷聲,像是老天爺在發脾氣,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再試最後一次吧。他對著空氣低語,更像是對自己疲憊神經的安撫,目光卻落在實驗台上那枚靜靜躺著的舊懷錶上。那是祖父留下的唯一念想,黃銅表蓋被歲月摩挲得溫潤光滑,內側刻著一行清晰的小字:1940.11.15——一個如同命運密碼般的日期,凝固在時光深處。
祖父周誌遠,是家族傳奇裡的豐碑。抗戰英雄,解放後身居要職,一生清正。周明從小聽著他的故事長大,那些關於烽火歲月、關於犧牲戰友、關於一位名叫沈書華的女醫生的片段,是祖父晚年摩挲著泛黃照片時,眼中閃過的溫柔與痛惜。沈書華,祖父口中堅貞不屈、英勇犧牲的摯友與遺憾。
周明小心翼翼地,像捧著一顆易碎的露珠,將懷錶接入那台凝聚了他無數心血的量子場發生器。這玩意兒是他的心血,理論上能撓撓時空的癢癢肉,他盼著能通過這老懷錶的金屬骨頭,窺見一絲時空的奧秘。螢幕上,數字瘋狂地跳著舞,電壓指針像打了雞血似的一路飆升,直往危險的紅區衝去。
不對勁,這讀數怎麼……話音未落,那枚沉寂的古董懷錶驟然爆發出令人窒息的白光!霎時間,周明感覺自己像被扔進了巨大的滾筒洗衣機,五臟六腑都錯了位,整個世界天旋地轉,耳邊隻剩下一種奇異的、彷彿來自遠古的嗡鳴……意識像沉入深海的石頭,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拉扯、擠壓。
當意識艱難地浮出水麵,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硝煙味和焦糊味,粗暴地灌滿了他的鼻腔。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散發著黴味和灰塵氣息的閣樓裡,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硌得骨頭生疼。遠處,零星的槍聲和淒厲的警報聲此起彼伏,像無形的鞭子抽打著寂靜的夜。
這是哪兒……周明掙紮著坐起身,驚愕地發現自己身上套著一件從未見過的灰色粗布長衫,布料粗糙磨人。他下意識地摸向口袋——還好,那枚滾燙的懷錶還在,沉甸甸地貼著他的大腿,像一個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證明。他踉蹌著撲到窗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油漆斑駁的木窗——窗外的景象讓他瞬間如遭雷擊,血液都彷彿凝固了。
狹窄的弄堂像迷宮般延伸,穿著舊式短褂長衫的人們行色匆匆,臉上寫滿了壓抑的惶恐。遠處,外灘那些熟悉的萬國建築群依然矗立,但刺眼的卻是建築物上高高飄揚的膏藥旗!牆上塗滿了大東亞共榮的標語,一隊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正押著幾個衣衫襤褸的同胞走過,皮靴踏在石板路上,發出沉重而冷酷的哢哢聲,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上。
1940年……老天爺,我真回來了周明顫抖著掏出懷錶,那冰冷的錶盤上,日期清晰地指向——1940年11月15日。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竄到天靈蓋。祖父的懷錶,把他帶到了祖父故事開始的地方!
就在這時,門外猛地響起一陣急促而富有節奏的敲擊聲:篤!篤!篤!篤!篤!
白鴿同誌!快開門!敵人開始全城大搜捕了!一個壓得極低、帶著驚惶的年輕男聲從門外傳來,像瀕死的鳥在哀鳴。
周明的心臟狂跳得像要破膛而出,本能驅使他拉開了門閂。一個戴著圓框眼鏡、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像泥鰍一樣閃身進來,迅速關緊門,後背死死抵住門板,彷彿要用單薄的身軀擋住門外的洪水猛獸。
張教授被捕了!組織命令你立刻轉移!年輕人臉色煞白,額頭上全是冷汗,所有的聯絡點都暴露了,上海……上海已經冇有安全的地方了!你必須馬上離開!
等等!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白鴿……周明急忙擺手,試圖解釋這荒謬的誤會。
年輕人困惑地皺緊了眉頭,眼神裡充滿不解,林默同誌,都火燒眉毛了,還開什麼玩笑你的身份隻有我和老張知道!但現在情況十萬火急,組織決定緊急啟用你這條暗線!
周明腦子裡嗡的一聲。林默白鴿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這世上真有一個叫林默的地下黨,代號白鴿,和自己長得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巧合比中彩票還邪門!
冇等他理清這團亂麻,樓下突然傳來粗暴的踹門聲和嘰裡呱啦的日語吼叫!
糟了!年輕人臉色劇變,一把拽住周明的胳膊就往後窗拖,快走!我拖住他們!記住,11月20號!11月20號之前,那份情報必須送到根據地!這關係到上千同誌的性命啊!一個都不能少!
周明被不由分說地推上窗台,下麵是狹窄幽深的巷道,瀰漫著垃圾和潮濕的氣息。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隻見那個年輕人已從懷裡掏出一把老舊的手槍,決然地指向門口,那背影單薄卻透著一種悲壯的堅定。
等等!你……你叫什麼名字周明脫口而出,聲音乾澀。
年輕人回頭,在昏暗的光線下露出一抹慘淡卻坦然的微笑,像暴風雨中最後一朵小花。我叫陳樹,代號‘信天翁’。快走!白鴿同誌!活下去!話音未落,第一聲刺耳的槍響便撕裂了閣樓的寂靜!
周明心頭一緊,縱身跳入冰冷的巷道。他像隻受驚的兔子,在迷宮般的弄堂裡亡命狂奔,肺葉火燒火燎地疼,耳邊是越來越密集的槍聲和追兵的嘶吼。他躲進一個堆滿破筐的角落,緊貼著冰冷的牆壁,聽著皮靴聲從巷口跑過,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跳出來。口袋裡,那枚懷錶貼著皮膚,冰涼的觸感殘酷地提醒他:這不是夢魘,是活生生的現實。陳樹…信天翁…他活下來了嗎那份關乎上千條人命的情報,又是什麼
按照紙條上的指引,他跌跌撞撞找到了同仁醫院。那是一棟有些年頭的三層西式建築,門口竟有日本兵持槍把守,刺刀在陰沉的天空下閃著寒光。周明的心沉了下去,隻得繞到後門碰碰運氣。
站住!什麼人一個穿著護士服、麵容清秀的女子攔住了他,眼神警惕如獵鷹。
我……我找沈醫生,周明壓低聲音,感覺嗓子眼發乾,是‘信天翁’……讓我來的。
女子的眼神驟然一變,像平靜的湖麵投入一顆石子。她迅速掃視四周,確認無人注意,才微微點頭示意周明跟上。兩人穿過光線昏暗、瀰漫著濃烈消毒水和隱隱血腥氣味的走廊,來到一間掛著藥劑室牌子的房間。
門哢噠一聲關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女子轉過身,昏黃的燈光下,周明第一次看清她的全貌:約莫二十五六歲,齊耳的短髮一絲不苟,臉龐清秀而輪廓分明,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卻沉澱著遠超年齡的冷靜與一種磐石般的堅毅——那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纔有的眼神,像淬過火的鋼。
你就是白鴿她秀眉微蹙,語氣帶著審視,組織內部通告,白鴿同誌已經在南京……犧牲了。
周明一時語塞,如同喉嚨裡卡了魚刺,隻能硬著頭皮說:是陳樹……他讓我來找你,說……說你能幫我離開上海。
女子銳利的目光在周明臉上逡巡片刻,突然毫無征兆地伸出手,精準地探向他的衣領內側。周明下意識地想躲,但女子已經利落地從他領口裡抽出了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小小的布條,上麵用一種特殊的針法繡著微不可察的標記。
確實是組織的暗記……她低聲自語,緊繃的神情似乎緩和了一絲,隨即伸出手,我是沈書華,外科醫生,代號‘夜鶯’。
**沈書華!**
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直直劈在周明的心坎上!祖父晚年摩挲著泛黃照片時喃喃自語的名字,日記本裡那個被稱作一生摯友與遺憾的名字……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麵前!眼前這個眼神銳利、行動果決的女子,就是祖父記憶裡那個溫婉堅韌的沈醫生時間彷彿凝固了,他怔怔地看著她,彷彿要透過歲月,看清照片裡那個模糊的輪廓。
你……你是沈書華周明的聲音控製不住地發顫,彷彿在確認一個來自時空彼岸的幻影,那……那你認識周誌遠嗎
沈書華的表情瞬間凍結了!她像被電擊般猛地扣住周明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那雙剛纔還帶著一絲審視的眼睛,此刻寒冰乍裂,射出刺骨的冷光!
你是誰!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像冰錐一樣刺人,周誌遠!那個三年前就背叛革命、投靠76號的叛徒!他就是組織的毒瘤——‘夜梟’!
周明隻覺得一股寒氣從頭頂灌到腳底,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在他的認知裡,祖父周誌遠是頂天立地的抗日英雄,是家族引以為傲的傳奇!而此刻,眼前這位祖母的戰友,卻用如此冰冷的字眼,給他扣上了叛徒的汙名!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家族曆史的根基在他腳下轟然崩塌。他彷彿站在懸崖邊,腳下是深不見底的謊言深淵。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一定是弄錯了……周明拚命搖頭,像要甩掉這個可怕的指控,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嘶啞,他……他怎麼會是叛徒他明明……
沈書華鬆開鉗製般的手,警惕地後退一步,重新拉開了距離,眼神如同審視一個危險的謎團,你究竟是誰白鴿已經確認犧牲,你絕不可能是他!說!誰派你來的‘夜梟’又想耍什麼花招
周明知道,此刻任何猶豫都可能導致滅頂之災。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吸進這混亂時代裡所有的勇氣,決定賭一把:我是……我是林默的弟弟,林明。哥哥……哥哥犧牲前,把身份和任務……都托付給了我。他艱難地編織著謊言,目光卻緊盯著沈書華,至於周誌遠……哥哥他……他臨終前說過,那件事……或許另有隱情他可能……是被冤枉的
他試圖為祖父辯解,聲音卻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沈書華臉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絲,但眼底深處的疑慮依然像濃霧般瀰漫。就算是這樣,她的語氣稍緩,卻依然帶著不容置疑的審慎,組織程式也絕不允許如此兒戲地交接身份!不過……她低頭快速瞥了一眼腕錶,錶盤反射著冷光,眼下情況緊急,日本人正在全城拉網搜捕,你在這裡多待一秒都是危險。今晚有一批‘救命的藥’要運往蘇北,你可以藏身其中。
她的語氣不容商量,帶著戰時特有的決斷。
她動作麻利地從旁邊的鐵皮櫃裡取出一套半舊的醫生白大褂和一副黑框眼鏡,換上這個,快!
周明匆匆套上白大褂,戴上眼鏡,鏡片讓他眼前的世界有些模糊。他跟著沈書華再次穿過寂靜而壓抑的醫院走廊,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彷彿也帶上了鐵鏽般的血腥氣。走廊儘頭的手術室門縫裡,隱約傳來壓抑的呻吟和器械碰撞的冰冷聲響,提醒著這裡每天都在上演生死搏鬥。他們來到地下室,昏暗的燈光下,幾個沉默的工人正將沉重的木箱搬上一輛舊卡車,動作麻利而無聲,像一群訓練有素的螞蟻。
藏進這個箱子。沈書華指著一個標著醫用紗布的木箱,語氣不容置喙,司機會在第一個檢查站附近放你下來,那裡會有人接應你。記住,保持安靜,無論發生什麼都彆出聲。
周明正要鑽進箱子,猛地想起陳樹臨彆的囑托,心頭一緊,脫口而出:等等!陳樹說……11月20日……有個關乎人命的情報必須送出去……
沈書華的臉色瞬間劇變!她猛地轉身,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周明:你怎麼會知道這個!這是組織的最高機密!除了行動核心人員……
她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危險,手似乎下意識地摸向腰間。
話音未落,醫院上空驟然響起撕裂般的防空警報聲!那淒厲尖銳的聲音,像無數把鋼鋸在切割人的神經!緊接著,是皮靴踏地的沉重轟鳴和粗暴的日語吼叫聲,由遠及近!
沈書華臉色唰地白了,眼中閃過一絲罕見的慌亂,搜查隊!快!進去!她幾乎是吼出來的,一把將周明推進木箱。
周明不敢再耽擱,手腳並用地爬進木箱。木頭的黴味和塵土氣息嗆入鼻腔。沈書華迅速合上蓋子,隻留下一條極細的縫隙透氣。黑暗中,周明的心跳如擂鼓。
聽著!她的聲音透過縫隙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無論發生什麼,記住,活下去!把情報送出去!如果我……我能脫身……她的聲音頓了一下,似乎做了個艱難的決定,三天後,中午12點整,法租界,聖瑪麗教堂,第三排長椅……接頭暗號是……‘夜鶯問,冬天快到了嗎’
話音剛落,木箱被猛地抬起,周明感到一陣晃動,卡車引擎發出沉悶的轟鳴,開始移動。狹小的空間裡一片漆黑,隻有木頭的味道和灰塵的氣息。周明緊緊攥著口袋裡的懷錶,冰涼的金屬觸感無法平息他心中翻江倒海的疑問:祖父的汙名,沈書華眼中的恨意,陳樹臨死前的托付,還有那神秘的櫻花計劃……無數碎片在他腦海中衝撞,拚湊不出一副完整的真相。沈書華最後的聲音裡,那份沉重的囑托,像烙印一樣刻在他心上。
卡車在顛簸的石子路上行駛,每一次顛簸都讓周明在狹小的空間裡撞得生疼。外麵的聲音透過木板縫隙傳來:混亂的腳步聲、日語嗬斥、病人的哭喊、玻璃破碎的聲音……搜查已經開始了。他屏住呼吸,祈禱卡車能順利通過。
然而,卡車突然一個急刹車,停住了!外麵立刻傳來粗暴的日語吼叫和沉重的皮靴聲,如同死神的腳步逼近。
全部打開!統統檢查!快!生硬的中文命令響起,帶著殘忍的戲謔和不容置疑的威嚴。
周明的心沉到了穀底。他聽到箱蓋被撬棍撬動的嘎吱聲,木屑簌簌落下。
哐當!他藏身的箱蓋被粗暴地掀開!刺眼的手電光柱像毒蛇的信子,直直射在他臉上,讓他瞬間失明!一個挎著軍刀、麵容冷酷的日本軍官出現在強光後,嘴角掛著殘忍的冷笑,黑洞洞的槍口頂住了他的額頭。軍官身上濃重的菸草和皮革味混合著一種血腥的壓迫感,撲麵而來。
出來吧,間諜先生。軍官的聲音像毒蛇嘶嘶作響,帶著貓捉老鼠般的得意,告訴我,你的同夥,藏在哪裡說出來,可以少受點苦頭。冰冷的槍口惡意地戳了戳他的太陽穴。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時刻,就在周明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瞬間——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如同驚雷般撕裂了壓抑的夜幕!
那日本軍官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眉心綻開一朵刺目的血花,哼都冇哼一聲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溫熱的液體濺了周明一臉。
緊接著,槍聲如同爆豆般炸開!呼喊聲、慘叫聲、子彈呼嘯聲亂成一團!搜查的日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快走!這邊!一個熟悉而決絕的女聲穿透混亂!
周明猛地抬頭,抹掉臉上的血汙,隻見沈書華如同黑暗中矯捷的夜鶯,手持一把小巧的勃朗寧手槍,從卡車陰影中果斷衝出!她一把抓住周明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將他從地上拽起,拖著他就向旁邊黑黢黢的小巷狂奔!子彈嗖嗖地擦著他們的頭皮和腳跟飛過,打在牆壁和地麵上,濺起點點火星和碎石!灼熱的彈片擦過周明的臉頰,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痛感。
為什麼!為什麼要冒死回來救我!周明邊跑邊嘶聲問道,肺部像破舊的風箱一樣拉扯著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他無法理解,在這個命如草芥的年代,她為何要為一個冒牌貨冒如此大的風險。
沈書華頭也不回,聲音在奔跑中帶著急促的喘息,卻異常清晰:因為11月20日的任務,比我們任何一個人的命都重!而你——她猛地側身,將周明狠狠推過一個堆滿垃圾的拐角,一串子彈噗噗噗地打在剛纔他們站立的位置,現在可能是唯一能完成它的人!
她的聲音裡冇有煽情,隻有鋼鐵般的決絕。
他們又連續拐了幾個彎,鑽進一條堆滿廢棄木箱和破麻袋的小巷深處,暫時甩脫了追兵,躲進一間散發著濃重黴味和鐵鏽味的廢棄倉庫。沈書華背靠著一個巨大的木箱滑坐下來,急促地喘息著,臉色蒼白如紙。這時周明才駭然發現,她左臂的白大褂袖子已被鮮血浸透了一大片,刺目的紅色還在不斷洇開!血滴落在地上,發出輕微而驚心的啪嗒聲。
你受傷了!周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聲音帶著他自己都冇察覺的顫抖。他撕下自己相對乾淨的衣襟下襬。
沈書華咬著蒼白的下唇,撕下相對乾淨的裡襯布條,動作熟練卻因疼痛而微微顫抖,迅速在傷口上方用力紮緊止血。失血讓她的臉色更加蒼白,如同褪色的宣紙,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冷汗,但那雙眼睛裡的光芒卻依然銳利如初,像寒夜裡的星。
聽著,林明——或者不管你究竟是誰。她的聲音因虛弱而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像錘子敲在周明心上,四天後,日本人的特高課會啟動一個叫‘櫻花計劃’的毒計。他們……他們弄到了我們在整個華東地區所有地下同誌的名單!就像握住了所有麻雀的翅膀!如果這份情報不能及時送出去……上千名同誌,上千個家庭……都將……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後麵的話被淹冇在痛苦的喘息和壓抑的嗆咳聲中,但那份沉重,比任何言語都更清晰地傳遞給了周明。她眼中閃過的是無數鮮活麵孔即將消逝的痛楚。
周明的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他終於明白了陳樹和沈書華以命相護的東西是什麼。這就是……11月20日的任務他聲音乾澀地問,喉嚨像被砂紙磨過。
沈書華艱難地點點頭,汗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血染的白大褂上,暈開小小的暗紅。原本……由白鴿負責……現在……隻能靠你了……她從貼身的內衣夾層裡,極其珍重地取出一個比指甲蓋還小的、密封的金屬小管,上麵似乎還帶著她的體溫。這是名單……唯一的備份膠捲……拿好它……比你的命還重要!她將小管塞進周明手裡,指尖冰冷,帶著不容拒絕的份量。
她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周明看到她捂住嘴的手指縫裡似乎滲出了一絲暗紅!是內傷!情況比看起來更糟!
你得馬上去醫院!你傷得太重了!周明焦急萬分,想去扶她。他無法想象這個剛剛救了他、肩負著如此沉重使命的女子就這樣倒下。
沈書華擺擺手,露出一抹帶著血腥氣的苦笑,那笑容裡透著無儘的疲憊和一絲決然,來不及了……而且……她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警惕地望向倉庫入口的方向,耳朵微微動了動,我懷疑……組織裡出了鬼!這次行動如此隱秘,路線隻有幾個人知道……日本人怎麼會像長了狗鼻子一樣,堵得這麼準
疑雲籠罩著她蒼白的臉。
周明的心猛地一沉,再次想起沈書華關於祖父是夜梟的指控。如果……如果祖父真的是那個叛徒……那他們周家引以為傲的榮光,豈非是建立在一個巨大的、沾滿鮮血的謊言之上這念頭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讓他幾乎窒息。他艱難地開口,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彷彿在觸碰一個禁忌的傷口:周誌遠……
這個名字此刻念出來都帶著一種罪惡感,他……他真的……背叛了所有人是他……泄露了路線
沈書華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複雜,那裡麵有刻骨的恨意,有被背叛的痛楚,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哀和困惑。三年前……她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徹骨的寒意,就是因為他……上海地下組織……被連根拔起了一半!多少好同誌……
她的聲音哽嚥了,眼中似乎有水光閃動,但被她倔強地逼了回去,化作更深的冰寒,我……我親眼看見他……走進了76號那座魔窟的大門……
她閉上眼,彷彿那畫麵仍在灼燒她的視網膜,他……曾經是我最信任的同誌……最……信賴的人……
最後幾個字,輕得像一聲歎息,卻重如千鈞,砸在周明心上,也砸碎了他心中祖父高大的英雄塑像。
周明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幾乎站立不穩,胃裡翻江倒海。祖父日記裡那些深情懷念沈書華的字句,那些描述她堅貞不屈、英勇犧牲的段落……此刻都變成了最辛辣的諷刺!他所知的曆史,在眼前這個渾身浴血、眼神悲愴的女人麵前,徹底崩塌、反轉!他彷彿掉進了一個冰冷刺骨的謊言深淵。
如果……周明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重若千斤,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如果……如果命運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會……殺了他嗎
他問出這個問題,自己也感到一陣寒意。
沈書華沉默了。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倉庫外,風聲嗚咽,如同無數冤魂的低泣。過了許久,久到周明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才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昏暗,望向虛空,聲音疲憊卻帶著一種超越仇恨的清醒: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向一個人討債……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周明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使命感,那光芒甚至暫時驅散了她臉上的蒼白,是救下那上千個還活著的人!救下那些可能被毀滅的家庭!活下去,把情報送出去!這,比什麼都重要!她再次珍重地握了握周明拿著膠捲的手,彷彿將千鈞重擔交付於他。
就在這時,遠處清晰地傳來了狼狗凶惡的吠叫聲!那聲音如同催命符,正快速逼近!還夾雜著日軍雜亂的呼喝聲。
後門出去左轉!一直跑到河邊!有條小漁船等著!沈書華猛地推了周明一把,力道大得驚人,彷彿榨乾了最後的氣力,告訴船老大——‘夜鶯需要過冬’!他會帶你走!快!
她的聲音因為急切而撕裂。
那你呢!周明被推得一個趔趄,卻倔強地釘在原地,不肯挪步。他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這絕境裡。
我沈書華檢查了一下手槍裡僅剩的兩顆子彈,嘴角竟然扯出一個近乎灑脫的弧度,儘管那笑容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如此脆弱,像風中殘燭,我去給那些豺狼……唱支‘送行歌’!引開他們!記住!11月20日!蘇北!這是死命令!就算爬,也要爬過去!她的眼神裡燃燒著不容置疑的火焰,那是一種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決絕。
看著眼前這個在絕境中依然挺直脊梁、決意赴死的女子,周明心中突然湧起一股難以抑製的衝動!彷彿有某種比血緣更深的羈絆在那一刻緊緊攫住了他!她是沈書華,是他祖母的戰友,是祖父日記裡那個遺憾,更是此刻以命相托的同誌!
一起走!他猛地撲過去,緊緊抓住沈書華那隻冇有受傷的手,那手冰涼而纖細,卻蘊含著驚人的力量,我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要走一起走!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哽咽和固執。
沈書華的身體明顯地僵了一下。她愕然地看著周明,在那雙年輕而急切的眼睛裡,她似乎看到了一種久違的、純粹的熱忱和不顧一切的勇氣。那一瞬間,她冰冷的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悄然融化了一角,閃過一刹那難以言喻的柔軟和恍惚。但僅僅是一刹那。下一秒,那磐石般的堅毅重新覆蓋了一切,甚至帶著一絲嚴厲。
這是命令!同誌!她猛地、幾乎是粗暴地甩開周明的手,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情報!比我們兩個人的命加起來都重!走——!!!
最後一個字,是耗儘全力的嘶吼。
周明被那巨大的力量推得連連後退,撞在冰冷的牆上。他看著沈書華決絕地轉過身,單薄卻挺直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尊即將投入烈火的玉石雕像。他咬碎了牙,強忍著巨大的悲痛和無力感,喉嚨裡湧上腥甜,猛地轉身衝向倉庫後門那扇搖搖欲墜的小門。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那冰冷的門閂,即將踏入外麵未知的黑暗時——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如同地獄的喪鐘,在狹小的倉庫裡轟然炸開!回聲震得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緊接著,是沈書華一聲壓抑的、痛苦的悶哼!那聲音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了周明的心臟!
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全身血液瞬間凍結,猛地回頭——
昏暗的光線下,沈書華正痛苦地蜷縮著身體,跪倒在地!她胸前的白大褂上,正迅速洇開一片刺目、黏稠、彷彿能吞噬所有光明的鮮紅!那紅色蔓延的速度快得令人心碎。
而在倉庫門口逆光的陰影裡,一個高大的黑影如同鬼魅般矗立著,手中握著的南部式手槍槍口,正嫋嫋升起一縷淡藍色的硝煙。黑影一步步走進倉庫昏暗的光線下。
找到你了,‘夜鶯’。一個冰冷、毫無溫度、帶著金屬質感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戲謔,周先生……托我向你問好。
周明如遭五雷轟頂,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那個聲音……雖然年輕了許多,少了歲月沉澱的滄桑,但那獨特的腔調、那刻在骨子裡的熟悉感……他至死也不會聽錯!那是他從小聽到大的、屬於祖父周誌遠的聲音!此刻卻像毒蛇的嘶鳴!
黑影的麵容在昏暗中逐漸清晰:那是一張年輕、英俊卻透著冷酷的臉,眼神銳利如鷹隼,嘴角掛著一絲殘忍的弧度。這張臉,與周明家中那張被精心裝裱的、年輕的祖父照片——一模一樣!
時間彷彿凝固了。倉庫裡隻剩下沈書華壓抑的喘息聲和周明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血腥味、硝煙味、黴味混雜在一起,令人窒息。
年輕的周誌遠——或者說是代號夜梟的叛徒,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先是在瀕死的沈書華身上掃過,帶著一絲殘忍的快意,隨即牢牢鎖定在僵立在門邊的周明身上。他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明顯的錯愕和困惑。
林默他微微皺眉,聲音裡帶著一絲不確定,不…你不是林默。你是誰他手中的槍口微微抬起,指向周明,帶著致命的威脅。那黑洞洞的槍口,讓周明渾身汗毛倒豎。
周明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那是他血緣的源頭,此刻卻是槍擊他祖母(儘管倫理上荒謬,但情感上他已然將沈書華視為親人)的凶手!憤怒、恐懼、巨大的荒謬感和被背叛的痛楚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撕裂。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嗬…看來今晚的收穫不小。周誌遠冷笑一聲,不再糾結周明的身份,目光重新落回沈書華身上,‘夜鶯’,三年前讓你僥倖逃脫,今天,該清算了。那份名單,交出來。他向前逼近一步,皮靴踩在佈滿灰塵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沈書華咳出一口血沫,掙紮著抬起頭,蒼白臉上那雙眼睛卻燃燒著不屈的火焰,死死地盯著周誌遠,充滿了刻骨的恨意和鄙夷。‘夜梟’…你休想!名單…永遠到不了你主子手裡!她的聲音虛弱卻斬釘截鐵。
是嗎周誌遠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笑意,槍口緩緩移向沈書華的頭部,那就帶著你的秘密,下地獄去吧。他的手指扣上了扳機。
不——!!!
一聲嘶吼從周明喉嚨裡爆發出來!那聲音充滿了絕望、憤怒和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在周誌遠扣動扳機的前一瞬,周明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獸,猛地撲了過去!他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阻止他!不能讓他再殺人!尤其不能是沈書華!
周明這完全出乎意料、毫無章法的撲擊,讓身經百戰的周誌遠也微微一愣。他下意識地側身躲避,槍口偏移。砰!子彈擦著沈書華的頭皮射入她身後的木箱,木屑飛濺。
周明重重地撞在周誌遠身上,兩人一起翻滾在地!周明死死抓住周誌遠握槍的手腕,用儘全身力氣去搶奪那致命的武器。他能感覺到對方手臂上虯結肌肉的力量,遠比自己強大,但他憑藉著一股不要命的狠勁和對方一瞬間的錯愕,暫時僵持住了。
找死!周誌遠眼中凶光畢露,另一隻手狠狠一拳砸在周明的肋部!
劇痛瞬間席捲了周明,他眼前一黑,幾乎窒息,手上的力道不由得一鬆。周誌遠趁機猛地掙脫,一腳狠狠踹在周明腹部!
周明像破麻袋一樣被踹飛出去,重重撞在牆上,五臟六腑彷彿都移了位,劇痛讓他蜷縮在地,無法動彈,隻能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周誌遠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扯亂的衣領,眼神冰冷地看著地上痛苦掙紮的周明。不自量力。他冷哼一聲,再次舉槍對準了沈書華,遊戲結束了,‘夜鶯’。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瀕死的沈書華不知從哪裡爆發出一股驚人的力量!她猛地抬起還能動彈的右手,手中赫然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手術刀!她用儘最後的力氣,將手術刀狠狠擲向周誌遠的麵門!
距離太近,變故太快!周誌遠瞳孔猛縮,下意識地偏頭躲避!
嗤啦!
手術刀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帶出一道深深的血痕!溫熱的血順著他的下頜流下。
賤人!周誌遠徹底被激怒,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和恥辱感讓他瞬間失去了冷靜。他調轉槍口,不再瞄準要害,而是對著沈書華的腿部和肩部,連續扣動扳機!
砰!砰!
子彈撕裂血肉的聲音在寂靜的倉庫裡格外刺耳。沈書華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鮮血從新的傷口汩汩湧出,染紅了身下的地麵。她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眼神開始渙散,但嘴角卻勾起一絲近乎解脫的、嘲諷的弧度,死死盯著周誌遠。
周誌遠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眼神陰鷙得可怕。他冇有再補槍,似乎覺得沈書華已經構不成威脅。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蜷縮在牆角的周明,一步步走近。
你…到底是誰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周明,槍口抵住了周明的額頭,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周明渾身一顫。為什麼…你長得那麼像林默又為什麼…要救她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探究和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殺意。
死亡的陰影籠罩下來。周明看著近在咫尺的、年輕祖父那張沾著自己祖母鮮血的臉,巨大的荒謬感和憤怒再次沖垮了他的理智。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不顧一切的火焰,聲音嘶啞地低吼:
我是誰我是來看著你…周誌遠!看著你如何背叛同胞!如何殺害自己的同誌!看著你…如何一步步墮入地獄的!
他喊出了祖父的名字,帶著泣血般的控訴,沈書華…她到死都恨著你這個叛徒!‘夜梟’!你永遠也得不到名單!永遠!
他豁出去了,隻想在死前撕下這張虛偽的麵具。
周誌遠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周明的話,尤其是他喊出周誌遠這個名字和夜梟這個代號時的語氣和眼神,像一根毒刺,狠狠紮進了他的神經。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度的震驚、困惑,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和痛苦但隨即被更深的陰鷙和暴戾取代。
閉嘴!他厲聲喝道,手指扣緊了扳機,你找死!
殺意凜然。
就在這時——
砰!砰!砰!
倉庫外突然傳來幾聲急促的槍響!緊接著是日語的驚呼和混亂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在外麵襲擊了追兵!
周誌遠臉色一變,猛地回頭看向倉庫門口的方向。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了他一絲分神的機會!
機會!
周明雖然身受重傷,但強烈的求生欲和對沈書華承諾的執念讓他爆發出最後的力量!他猛地低頭,躲開槍口,同時用儘全身力氣,狠狠一頭撞向周誌遠的下腹!
呃!周誌遠猝不及防,被撞得悶哼一聲,踉蹌後退,槍口也抬高了。
周明顧不上劇痛,連滾帶爬地撲向倉庫那扇搖搖欲墜的後門!他用肩膀狠狠撞向那腐朽的門板!
嘩啦!
門板應聲而破!周明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外麵漆黑的夜色和瓢潑大雨中!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他的全身,卻讓他昏沉的頭腦清醒了一絲。
站住!身後傳來周誌遠憤怒的咆哮和追來的腳步聲。
周明頭也不回,憑著沈書華最後指引的方向,朝著河邊亡命狂奔!雨水模糊了視線,腳下的泥濘讓他不斷摔倒,每一次摔倒,肋部和腹部的劇痛都讓他眼前發黑。但他不敢停!懷錶在濕透的口袋裡硌著他,那枚小小的金屬管被他死死攥在手心,幾乎要嵌進肉裡!沈書華最後的眼神,那聲爬也要爬過去的命令,在他腦中轟鳴。
他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跤,終於聽到了嘩嘩的水聲!藉著偶爾劃破夜空的閃電,他看到渾濁的河水在黑暗中奔流,岸邊繫著一條破舊的小漁船,船頭掛著一盞如豆的防風馬燈,在風雨中飄搖。
一個戴著鬥笠、披著蓑衣的船伕身影,正焦急地張望著。
周明用儘最後的力氣撲到船邊,嘶啞地喊出那句暗號:夜鶯…夜鶯需要過冬!
船伕渾身一震,猛地抬頭,鬥笠下露出一張飽經風霜、寫滿警惕的臉。他看清周明狼狽的樣子和身後遠處隱約追來的身影,二話不說,一把將周明拖上船!
坐穩!船伕低喝一聲,抄起船槳,猛地一撐岸邊!小船像離弦之箭般,衝進了湍急而黑暗的河流中!
砰!砰!
岸上傳來幾聲槍響,子彈打在船邊的水麵上,濺起高高的水花。但小船已經迅速融入了雨幕和河流的懷抱,將岸上的追兵和那片吞噬了沈書華的血色倉庫,遠遠拋在了身後。
周明癱倒在冰冷的船板上,渾身濕透,傷口劇痛,冷得牙齒打顫。他攤開手掌,那枚小小的金屬管安然無恙。他緊緊握住它,像是握住了沈書華最後的生命之火。他回頭望向岸邊,那一片被雨幕籠罩的黑暗,彷彿還能看到倉庫裡透出的微弱光影,看到沈書華倒下的身影,看到周誌遠那張冷酷的臉……
淚水混合著雨水,無聲地滑落。他不是林默,他是周明,一個來自未來的闖入者。他揹負著一個垂死之人的重托,一個關乎上千條性命的秘密,和一個顛覆了他整個世界的、關於祖父的可怕真相。而前方,是危機四伏的旅程和11月20日這個生死時限。
冰冷的河水拍打著船舷,小船在風雨飄搖中,駛向未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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