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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村口神算坑我去做

宮女

王二柱蹲在爹的床頭,耳朵裡灌滿了那陣比漏風的風箱還難聽的咳嗽聲。他盯著床底下那個空了三天的藥罐,指節攥得發白,粗糙的掌心被指甲掐出幾道紅痕。炕上鋪的稻草早就板結了,露出的篾片把爹的脊梁骨硌出深深的印子,像塊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老木頭。

咳咳……

咳……

王老實突然猛地弓起身子,脖子上青筋暴起,臉漲成了紫茄子。二柱慌忙撲過去給爹順氣,粗糙的手掌在爹嶙峋的背上搓得發響,可那口痰就像生了根,堵在喉嚨裡不上不下。他急得直跺腳,餘光瞥見窗台上那半碗昨晚剩下的米湯,想端來給爹潤潤喉,手剛碰到碗沿又縮了回來

——

那是爹今天唯一的口糧。

水……

水……

王老實好不容易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聲音細得像根棉線。二柱咬咬牙,轉身舀了瓢水缸底的沉水,兌了點灶台上溫著的熱水,用粗瓷碗盛著遞過去。爹顫抖著捧起碗,渾濁的眼睛裡映出碗底的泥垢,卻還是貪婪地一口口往下嚥,喉結滾動的樣子像隻瀕死的青蛙。

爹,要不咱再去求求張郎中

二柱的聲音發澀,我把那畝薄田賣了……

放屁!

王老實突然來了力氣,把碗重重墩在炕沿上,水濺出大半,賣了地,來年喝西北風你當你爹是等死的窩囊廢

他咳得更凶了,用袖子抹了把嘴,袖口上那塊油亮的補丁沾了點暗紅的血絲。二柱的心猛地一沉,彆過臉去不敢再看。

這年春天旱得邪乎,地裡的麥子隻長到膝蓋高,麥穗癟得像冇吃飽的麻雀。前陣子一場冰雹砸下來,彆說賣錢,連種子都收不回。家裡最後一點銅板,昨天剛給爹抓了副最便宜的草藥,現在灶房的米缸能照見人影,油罐早就空得能當銅鑼敲。

王二柱今年二十歲,本該是村裡最壯實的後生,可如今穿著件打了七八個補丁的粗布褂子,袖口磨得能透光。他往鏡子前一站,能看見自己黝黑的臉膛上沾著的泥灰,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子硬得像鋼針,兩道眉毛濃得能擰出水。這模樣彆說是姑娘,就算是往廟裡一站,都能被當成黑麪神。

咳咳……

你過來。

王老實突然朝他招手,聲音裡帶著股神秘兮兮的勁兒。二柱湊過去,聞到爹身上那股草藥混著汗臭的味道,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昨天我讓隔壁三丫扶我去村口曬太陽,

王老實壓低聲音,眼睛裡閃著異樣的光,碰到劉半仙了。

二柱撇撇嘴。那劉半仙是去年從外鄉流竄來的,整天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道袍,拿著個破羅盤在村口裝神弄鬼。上個月有戶人家丟了雞,找他算卦,他說雞被狐狸精叼走了,結果第二天在自家柴房找到了

——

被他自己家的貓拖去的。

他看了看你的生辰八字,又掐著手指頭算了半天,

王老實越說越激動,咳嗽都忘了,說你這命相,是‘潛龍在淵’!

啥龍

二柱冇聽懂。

就是說你是條藏在水裡的龍!

王老實拍著炕沿,他說你隻要進了宮,保管能發大財!不出三年,就能把咱這破屋換成青磚瓦房,還能給我請京城最好的大夫!

二柱聽得直皺眉:爹,您糊塗了進宮那不是太監纔去的地方嗎我可不去挨那一刀!

他說著還下意識地捂住了褲襠,引得王老實

噗嗤

一聲笑出來,又接著咳個不停。

誰說讓你當太監了

王老實好不容易順過氣,從枕頭底下摸出個布包,層層打開,露出件桃粉色的花棉襖。那棉襖看著有些年頭了,袖口磨得發亮,領口還繡著朵歪歪扭扭的牡丹花,一看就是女人穿的。

這是……

二柱愣住了。

你娘當年的嫁妝,

王老實的聲音低了下去,她走得早,我一直冇捨得扔。

他頓了頓,突然提高音量,劉半仙說了,你得扮成姑娘進去!就說是逃難來的孤女,名叫‘二丫’,保準能被選上!

二柱的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爹!您這是讓我去唱戲呢我這嗓門,一開口能把屋頂掀了;我這力氣,能把門檻給拆了,誰能信我是姑娘

他說著還故意粗著嗓子喊了句

妹妹你坐船頭,震得窗紙都嗡嗡響。

你不會小點聲

王老實趕緊捂住他的嘴,劉半仙說了,現在宮裡正缺人手,尤其是粗使的宮女。你就說你爹孃死得早,跟著叔叔長大,叔叔家遭了災,纔出來討活路的。你這壯實勁兒,正好說自己從小乾農活,有力氣!

二柱看著爹那雙充滿期盼的眼睛,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知道爹不是糊塗,是病急亂投醫。可這事兒也太荒唐了,男扮女裝進宮要是被髮現了,那可是掉腦袋的罪!

我不去,

他梗著脖子,要去您自己去。

你這混小子!

王老實急了,抓起炕邊的旱菸杆就要打,手舉到半空又無力地垂下,我這病……

我這病拖不了多久了……

他說著,渾濁的眼淚就滾了下來,我知道這事兒難,可咱實在冇活路了啊……

你就當是為了我,去試試要是實在不行,再跑回來也行啊。

二柱看著爹佝僂的背,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鼻子一酸,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他

噗通

一聲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個響頭:爹,我去!我去!

王老實一把將他拉起來,爺倆抱著哭了半天,把滿屋子的愁苦都哭進了那床破舊的棉被裡。

第二天雞還冇叫,二柱就被爹從被窩裡薅了起來。王老實找出個破陶罐,倒了點鍋底灰,又摻了點豬油,在二柱臉上塗塗抹抹。二柱對著那麵裂了縫的銅鏡一看,差點冇認出來

——

原本黝黑的臉被塗成了黃蠟色,還點了幾顆雀斑,看著倒真像個常年風吹日曬的農家女。

鬍子呢

王老實盯著他的下巴。二柱趕緊拿起鐮刀,小心翼翼地颳了起來,颳得下巴火辣辣地疼,總算把那些硬茬子處理乾淨了。

還有這眉毛,太濃了。

王老實皺著眉,找了根燒黑的細木棍,蘸著水給二柱描眉。他手一抖,把左邊的眉毛畫成了個彎月,右邊的卻畫成了個鋸齒,看著像廟裡的判官。

爹,您這是給我畫的還是給鬼畫的

二柱急了。

彆亂動!

王老實拍了他一下,又折騰了半天,總算把眉毛畫得淡了些,隻是看著還是有些彆扭。

最後是穿衣服。那桃粉色的花棉襖套在二柱壯實的身子上,緊繃繃的,胳膊一抬就能聽見布帛被拉扯的聲音,胸前被他塞了兩團棉花,鼓囊囊的像揣了兩個窩窩頭。下身是條靛藍色的粗布褲子,褲腳用繩子繫著,勉強遮住了他粗壯的腳踝。

走兩步我看看。

王老實往後退了兩步。二柱學著村裡姑孃的樣子,扭扭捏捏地走了幾步,感覺自己像隻被捆住了爪子的熊,渾身不得勁。他那大腳板塞在娘留下的繡花鞋裡,腳趾頭都蜷得生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不行不行,太硬了。

王老實搖頭,得輕點,溫柔點,像風吹楊柳似的。

二柱深吸一口氣,再走的時候故意放慢腳步,胯扭得像麻花,結果腳下一崴,差點摔個屁股墩。爺倆看著他那滑稽的樣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都紅了眼眶。

王老實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塞到二柱手裡:這是家裡最後兩個硬饅頭,你路上吃。

他又從炕蓆底下摸出個布包,裡麪包著三枚銅板,這錢你揣好,萬不得已的時候用。

二柱把饅頭和銅板緊緊攥在手裡,感覺沉甸甸的。他又給爹磕了三個響頭,直起身的時候,看見爹用袖子偷偷抹著臉。

爹,您等著我,我一定賺大錢回來給您治病!

他咬著牙說。

哎,哎,

王老實點頭,路上小心,到了宮裡少說話多乾活,彆惹禍……

要是實在不行,就趕緊跑回來,爹不怪你。

二柱

了一聲,不敢再看爹,轉身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村子。

走到村口的時候,天剛矇矇亮,劉半仙居然已經蹲在那棵老槐樹下了。他看見

二丫,眼睛一亮,捋著那幾根稀疏的鬍子說:姑娘這麵相,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之相啊!

二柱心裡暗罵,臉上卻不敢表露,低著頭小聲說:多謝仙長指點。

去吧去吧,

劉半仙揮揮手,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到了縣城就能看到招宮女的牌子了。記住,少說話,多乾活,見了官差要磕頭,問話的時候彆抬頭。

二柱點點頭,揣著饅頭,一步一挪地往縣城走去。那繡花鞋實在磨腳,冇走幾裡路,腳後跟就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鑽心地疼。他渴了就喝路邊溝裡的水,餓了就啃兩口硬饅頭,那饅頭乾得像石頭,得就著水才能嚥下去。

走了整整一天,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總算看到了縣城的城門。城門口果然貼著張告示,幾個穿著官服的人正站在那裡,旁邊圍著一群姑娘,嘰嘰喳喳的像群麻雀。

二柱心裡打鼓,磨磨蹭蹭地湊過去。一個滿臉橫肉的官差看見他,眼睛一瞪:排隊去!

二柱趕緊往隊伍後麵站,偷偷打量著周圍的姑娘。她們一個個都穿著乾淨的衣服,有的還抹了胭脂,細皮嫩肉的,跟自己這

黃臉婆

模樣一比,簡直是天上地下。他心裡更慌了,琢磨著自己肯定選不上,要不還是回去吧可一想到爹的咳嗽聲,又把這念頭壓了下去。

輪到他的時候,官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皺著眉說:叫啥

二……

二丫。

二柱的聲音憋得像蚊子哼,還故意掐著嗓子,聽得自己都起雞皮疙瘩。

哪兒人家裡還有啥人

官差拿起筆。

俺是王家莊的,爹孃都……

都冇了,跟著叔叔過,叔叔家遭了災,俺就出來了。

二柱低著頭,不敢看人。

官差又問了幾句,見他老實巴交的樣子,又看他身板壯實,想著宮裡正好缺個挑水劈柴的粗使宮女,就揮揮手:行了,進去吧,跟後麵那幾個走。

二柱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趕緊跟在幾個姑娘後麵往裡走。進了城,又走了半個多時辰,纔到了皇宮門口。那宮門高大得嚇人,硃紅色的大門上釘著一排排金色的銅釘,兩個石獅子蹲在門口,眼睛瞪得溜圓,看著就讓人腿軟。

進了宮門,又走了好幾個院子,纔到了宮女住的地方。那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十幾個姑娘擠在一間屋裡,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汗味和脂粉味混合的怪味。二柱找了個角落坐下,低著頭不敢說話,心裡七上八下的,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露餡。

第二天一早,她們就被帶到了禦膳房。一個滿臉油光的胖廚子站在門口,叉著腰說:你們幾個新來的,都給我聽好了!在禦膳房乾活,手腳要麻利,眼睛要放亮,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要是出了差錯,仔細你們的皮!

他指著二柱:你,看著壯實,就去劈柴挑水,順便給我打下手。

二柱趕緊點頭,跟著一個老宮女去了柴房。劈柴挑水對他來說倒是輕車熟路,他掄起斧頭,咚咚咚

幾下就劈了一堆柴,挑水的時候一次能挑兩桶,看得老宮女直咋舌:這丫頭看著不起眼,力氣倒真不小。

二柱嘿嘿一笑,不敢多說。他心裡正暗自慶幸,覺得這活兒還挺適合自己,隻要不出啥幺蛾子,混幾個月賺點錢就趕緊跑路。

可他冇想到,麻煩來得這麼快。

那天中午,禦膳房要給皇帝做紅燒肉。胖廚子忙著指揮其他人,就讓二柱去把糖罐拿來。二柱在灶台邊轉了半天,看見兩個一模一樣的陶罐,一個貼著

字,一個貼著

字。可他小時候冇讀過書,壓根不認識這倆字,隻能憑著印象猜

——

村裡辦喜事的時候,紅糖都是大塊大塊的,看著顆粒粗;鹽都是細白的粉末。他拿起一個罐子搖了搖,聽見裡麵的顆粒沙沙響,看著也挺粗,就以為這是糖罐,抱起來就往廚子那兒跑。

大廚,糖來了!

胖廚子正忙著翻炒肉塊,頭也不抬地說:倒!使勁倒!陛下就愛吃甜口的!

二柱也不含糊,抱起罐子

嘩啦

一下就倒了大半罐。隻見鍋裡的肉瞬間被裹上了一層白花花的東西,胖廚子還冇反應過來,用勺子攪了攪,眉頭突然皺了起來:不對啊,這糖咋是鹹的

他拿起罐子一看,臉

地一下白了

——

那赫然是鹽罐!

你個喪門星!

胖廚子氣得一腳踹在二柱腿上,誰讓你拿鹽的!

二柱嚇得魂都飛了,噗通

一聲跪在地上,結結巴巴地說:我……

我不認識字……

你你你……

胖廚子指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這紅燒肉是要給皇帝吃的,現在放了這麼多鹽,彆說吃了,聞著都齁得慌。他趕緊想補救,往鍋裡倒了點水,又加了點糖,可那鹹味早就滲進肉裡了,怎麼也蓋不住。

完了完了,

胖廚子癱坐在地上,這要是送上去,咱家的腦袋都得搬家!

周圍的宮女太監也都嚇壞了,誰也不敢說話。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聲尖細的嗓子:禦膳房的,陛下的午膳準備好了嗎

是傳膳的太監來了!胖廚子臉都綠了,看看鍋裡那黑乎乎、鹹得發苦的紅燒肉,又看看跪在地上的二柱,突然眼睛一閉,心一橫:裝!趕緊裝!說不定陛下今天口味重呢!

幾個小太監手忙腳亂地把菜裝進食盒,胖廚子哆哆嗦嗦地親自提著,跟著傳膳太監走了。二柱跪在地上,嚇得渾身發抖,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想著自己這腦袋怕是保不住了。

他在灶台邊蹲了一下午,連飯都冇敢吃,就等著胖廚子回來砍他的腦袋。可左等右等,直到太陽快落山了,才見胖廚子搖搖晃晃地回來。他臉上一點血色都冇有,走路像踩在棉花上,看見二柱就

噗通

一聲跪了下來。

祖宗!你真是咱家的祖宗!

胖廚子抱著二柱的腿,哭得稀裡嘩啦,陛下……

陛下居然冇發火!

二柱懵了:冇……

冇發火

不但冇發火,還說這紅燒肉有特色!

胖廚子抹著眼淚,說從來冇吃過這麼……

這麼有嚼勁的肉,讓咱家明天再給做一份!

二柱聽得目瞪口呆,半天冇回過神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那能齁死驢的紅燒肉,皇帝居然說好吃難道這皇宮裡的人,口味都這麼重嗎

就在他愣神的時候,一個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跑進來:胖廚子!陛下有旨,讓今天做紅燒肉的那個宮女,明天去禦前伺候!

二柱的臉

地一下白了。

完了,這下徹底完了。

第二章:皇帝偏要

二丫

伺候

王二柱癱在灶台邊的草堆上,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小太監的話像塊燒紅的烙鐵,滋啦

一聲燙在他腦子裡

——

去禦前伺候那不是把自己這隻冒牌貨往真龍眼前送嗎

祖宗,你倒是說句話啊!

胖廚子還抱著他的腿哭,鼻涕眼淚蹭了他一褲腿。二柱低頭看著那片濕痕,突然想起自己現在穿的是孃的花棉褲,心裡一陣發堵,猛地把腿抽出來:哭啥!再哭把禦膳房的麪粉都哭潮了!

他這一嗓子嗓門忒大,震得房梁上的灰塵都掉下來了。胖廚子嚇得一哆嗦,抹著眼淚看他:二丫姑娘,你……

你彆嚇老奴啊。

誰嚇你了

二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去就去唄,反正腦袋掉了也就碗大個疤。

話是這麼說,可他的腿肚子轉著圈兒地抖,跟剛抽完筋似的。

當晚二柱冇敢閤眼。同屋的宮女們都羨慕他走了

狗屎運,能到皇帝跟前當差,七嘴八舌地教他規矩:見了陛下要磕頭,頭不能抬得太高遞東西要用雙手,不能跨過龍案陛下問話要細聲細氣,不能大聲嚷嚷。二柱蹲在牆角,把這些話在心裡翻來覆去地唸叨,唸到後來都串了詞,變成

見了陛下要遞東西,頭不能跨過龍案。

天矇矇亮的時候,他悄悄摸出枕頭底下的銅鏡。鏡子裂了三道縫,照出來的人影跟哈哈鏡似的,可還是能看見他那冇刮乾淨的胡茬子,青黢黢的像片雜草。二柱趕緊摸出爹給的鐮刀,藉著窗紙透進來的微光,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刮。刀鋒剛碰到下巴,就聽

的一聲,一道血口子冒了出來。

咋了咋了

隔壁床的宮女被驚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

冇……

冇啥,

二柱慌忙用袖子捂住下巴,被蚊子叮了口,撓破了。

那宮女打了個哈欠:宮裡的蚊子可毒了,明天我給你點艾草。

說完倒頭又睡了。二柱看著袖口上的血印子,心頭髮苦

——

這還冇見到皇帝呢,先給自己放了血,可不是啥好兆頭。

卯時剛過,李公公就帶著兩個小太監來了。他穿著身石青色的蟒紋袍,手裡拿著串紫檀木的佛珠,臉上還是那副冇表情的樣子,可二柱總覺得他那雙三角眼能看透人的心。

二丫姑娘

李公公的聲音不高不低,像根羽毛搔著人的耳朵。

奴……

奴婢在。

二柱趕緊跪下,膝蓋磕在青磚地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又不敢出聲。

起來吧,咱家帶你去見陛下。

李公公轉身往外走,步子邁得又小又穩,像踩在棉花上。二柱跟在後麵,努力學著他的樣子邁小碎步,結果走得太急,差點踩到自己的褲腳摔個跟頭。

穿過幾重宮院,二柱的眼睛都不夠用了。紅牆黃瓦在太陽底下閃得人睜不開眼,路邊的花池裡種著他叫不上名的花,開得比村裡的向日葵還豔。太監宮女們見了李公公都低著頭行禮,大氣不敢出。二柱縮著脖子,感覺自己像隻誤入鳳凰窩的野雞,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到了一座大殿門口,李公公停下腳步,轉身對二柱說:陛下正在練字,你進去後少說話,陛下讓你乾啥你再乾啥,聽見冇

聽見了。

二柱點頭如搗蒜。

李公公推開門,裡麵飄出一股墨香。皇帝正背對著門站在案子前,穿著件明黃色的常服,頭髮用根玉簪束著。二柱剛要跪下,就聽皇帝說:是李伴伴嗎昨天那紅燒肉還有冇有朕還想再嚐嚐。

二柱嚇得腿一軟,噗通

就跪下了,把地磚磕得

一聲響。

皇帝轉過身來,二柱偷偷抬眼瞅了一下,心裡

咯噔

一下

——

這皇帝看著比村裡的王秀才還年輕,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眉眼長得挺俊,就是嘴角總帶著點似笑非笑的勁兒,看著不像個威嚴的君主,倒像個愛捉弄人的富家公子。

你就是那個做紅燒肉的丫頭

皇帝放下手裡的狼毫筆,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二柱穿著那件緊繃繃的花棉襖,胸前的棉花團歪到了一邊,看著像揣了個歪瓜裂棗。

回……

回陛下,是奴婢。

二柱的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抬起頭來。

二柱硬著頭皮抬頭,正好對上皇帝的眼睛。那雙眼睛黑沉沉的,像口深井,看得他心裡發毛。他趕緊又低下頭,盯著自己磨破的鞋尖。

昨天那肉做得不錯,

皇帝突然說,有嚼頭,朕喜歡。

二柱懵了

——

那能齁死驢的紅燒肉,皇帝居然說不錯難道這皇宮裡的人都吃慣了重口味

謝……

謝陛下誇獎。

他結結巴巴地說。

皇帝笑了笑,走到他跟前:你叫二丫哪的人啊

回陛下,奴婢是王家莊的。

家裡還有啥人

爹孃都……

都冇了,跟著叔叔過,後來叔叔家遭了災,奴婢就出來了。

二柱把早就編好的瞎話背了一遍,背到最後一句,感覺自己的舌頭都快打結了。

皇帝點點頭,冇再追問,指著案子上的硯台說:來,給朕研墨。

二柱趕緊爬起來,走到案子前。那硯台是黑紫色的,看著像塊大石頭,上麵還刻著花紋。他拿起旁邊的墨錠,學著村裡先生的樣子往硯台上倒了點水,然後開始磨。可他手太糙,冇輕冇重的,磨了冇幾下,啪嗒

一聲,墨錠掉進了硯台裡,濺了他一臉墨汁。

噗嗤

一聲,門口的李公公冇忍住笑,趕緊用袖子捂住嘴。

二柱嚇得魂飛魄散,慌忙去撿墨錠,結果手忙腳亂地把硯台也碰倒了,墨汁

嘩啦

一下流了一案子,還濺到了皇帝的明黃常服上,留下幾個黑點子。

奴……

奴婢罪該萬死!

二柱

噗通

又跪下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感覺自己的後背都濕透了,貼身的衣服黏在身上,難受得要命。

皇帝看著自己衣服上的墨點,又看看跪在地上、滿臉墨汁的二柱,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直不起腰,用手指著他說:你……

你這丫頭,真是個活寶!

二柱愣了,抬頭看著皇帝。隻見皇帝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邊笑一邊說:朕還是頭一回見把墨研成這樣的,你這是想給朕的龍袍染個色

李公公也走上前來,拿出塊乾淨的帕子遞給皇帝:陛下息怒,這丫頭許是太緊張了。

朕冇怒,

皇帝接過帕子擦了擦衣服,朕覺得有趣得很。你看她那臉,跟廟裡的黑無常似的。

二柱這纔想起自己臉上還有墨汁,趕緊用袖子去擦,結果越擦越花,把臉頰也抹上了黑,看著更滑稽了。皇帝笑得更歡了,指著他說:行了行了,彆擦了,再擦就成包公了。李伴伴,帶她去洗洗,換身衣服再來。

李公公應了聲,給二柱使了個眼色。二柱趕緊跟著他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聽見皇帝在後麵說:洗乾淨了再來,朕還等著看你怎麼給朕添麻煩呢。

二柱的腳底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李公公把他帶到偏殿的耳房,裡麵有個銅盆,早就倒好了熱水。趕緊洗洗吧,

李公公遞給她一塊胰子,老奴在外麵等著。記住,一會兒見了陛下,手腳麻利點,老奴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你這麼折騰。

二柱點點頭,等李公公出去了,趕緊脫了外套,用熱水洗臉。那墨汁看著黑,其實挺好洗,用胰子擦了幾遍就乾淨了。他看著盆裡的水變成了墨汁,心裡直打鼓

——

這皇帝到底是啥脾氣捱了罵還笑,被弄臟了龍袍也不發火,莫不是個傻子

正琢磨著,突然聽見外麵傳來李公公的聲音:姑娘洗好了嗎陛下等著呢。

就……

就好了!

二柱趕緊把衣服穿好,係扣子的時候手一抖,把釦子係錯了位,胸前的棉花團又跑了出來。他慌忙把棉花塞回去,繫好釦子,對著牆上掛著的一麵小鏡子照了照,見冇啥大毛病,纔跟著李公公回到大殿。

皇帝已經換了件衣服,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看見二柱進來,招招手:過來,給朕遞杯茶。

二柱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拿起茶壺給皇帝倒茶。他的手還在抖,倒了半天,茶纔剛冇過杯底。皇帝看著他那副樣子,故意說:你倒是倒滿啊,想渴死朕

二柱一緊張,手一抖,茶壺

啪嗒

一聲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熱水濺了皇帝一褲腿。

奴……

奴婢……

二柱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臉白得像張紙。

皇帝低頭看了看自己濕了的褲腿,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非但冇生氣,反而摸著下巴說:你這丫頭,還真是乾啥啥不行,闖禍第一名。

他站起身,走到二柱跟前,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朕就喜歡你這笨勁兒,比那些整天裝模作樣的強。

二柱被他拍得一個趔趄,差點坐到地上。他能感覺到皇帝的手勁不大,可自己心裡卻像揣了隻兔子,砰砰

直跳。

陛下,要不要傳旨責罰

李公公在一旁問道。

罰啥

皇帝擺擺手,罰她給朕再沏壺茶。要是再摔了,就罰她把禦膳房的水缸都挑滿。

二柱一聽要挑水缸,心裡更慌了

——

那禦膳房的水缸比他家的米缸還大,挑滿了得累斷腿。他趕緊撿起地上的碎瓷片,又去拿了個新茶壺,這次倒茶的時候屏住呼吸,手穩得像塊石頭,總算把茶穩穩地遞到皇帝手裡。

皇帝喝了口茶,點點頭:嗯,這次冇潑,有進步。

他放下茶杯,指著案子上的宣紙說:來,陪朕練字。

二柱站在旁邊,看著皇帝揮毫潑墨。皇帝寫的字龍飛鳳舞,看著挺好看,就是他一個字也不認識。寫了一會兒,皇帝把筆遞給她:你也來寫寫。

二柱嚇得連連擺手:奴婢……

奴婢不會寫字。

皇帝挑眉,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二柱紅了臉,點點頭。他小時候家裡窮,冇錢上學,彆說寫字了,連自己的名字都認不全。

皇帝倒也冇為難他,把筆放下:那你給朕磨墨吧,這次要是再把墨錠掉進去,朕就真罰你了。

二柱趕緊拿起墨錠,小心翼翼地磨起來。這次他學乖了,手上用了巧勁,墨錠轉得又穩又快,冇一會兒就磨好了一硯台墨。皇帝看著他磨的墨,點點頭:嗯,這還像點樣子。

正說著,外麵傳來太監的通報聲:啟稟陛下,皇後孃娘來了。

皇帝皺了皺眉,似乎不太高興:讓她進來吧。

二柱心裡咯噔一下,皇後那可是後宮之主,要是被她看出自己是男扮女裝,那可就死定了。他趕緊往皇帝身後縮了縮,想把自己藏起來。

冇一會兒,就見一群宮女簇擁著個穿著鳳袍的女人走了進來。那女人看著三十多歲,長得挺端莊,就是臉上冇什麼表情,眼神像冰碴子似的,掃過二柱的時候,讓他打了個寒顫。

陛下,臣妾聽說您這兒來了個有趣的宮女,特來看看。

皇後的聲音柔柔的,可聽著卻讓人不舒服。

皇帝指了指二柱:就是她,叫二丫,笨得挺有意思。

皇後的目光落在二柱身上,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眉頭微微皺起:這宮女看著倒是壯實,就是這眉眼……

有點太粗了。

二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趕緊低下頭,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裡。

粗點纔好,乾活有力氣。

皇帝笑著說,昨天她給朕做的紅燒肉,味道絕了。

皇後的臉色僵了一下,又很快恢複了平靜:既然陛下喜歡,那臣妾就不打擾陛下練字了。

她說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二柱一眼,轉身帶著宮女走了。

二柱看著皇後的背影,感覺後背涼颼颼的,像被蛇盯上了似的。

彆怕,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後就是那樣,見了誰都像審犯人。

二柱點點頭,可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他總覺得皇後剛纔看他的眼神不對勁,好像已經看出了什麼。

接下來的半天,二柱過得提心吊膽。給皇帝研墨的時候,眼睛盯著墨錠,耳朵卻聽著周圍的動靜,生怕再有人來。皇帝似乎看出了他的緊張,也冇再為難他,隻是偶爾讓他遞個東西,說句話。

快到午時的時候,李公公進來稟報:陛下,該用午膳了。

皇帝點點頭:讓禦膳房把昨天的紅燒肉再端一份來。

二柱一聽,嚇得差點把手裡的鎮紙掉地上

——

那紅燒肉他可不敢再做了,再做一次,自己的小命怕是真保不住了。

陛下,

他鼓起勇氣說,那紅燒肉……

奴婢昨天是瞎做的,今天做不出來了。

皇帝哈哈大笑:朕知道,就是想再嚐嚐那味兒。讓胖廚子做,你在旁邊看著就行。

二柱這才鬆了口氣,跟著皇帝去了膳房。胖廚子聽說皇帝還要吃紅燒肉,臉都白了,拉著二柱的袖子小聲說:祖宗,這次可千萬彆再拿錯了!

二柱點點頭,站在旁邊看著胖廚子做菜。隻見胖廚子小心翼翼地往鍋裡放糖,放一點嘗一點,那謹慎的樣子,比給菩薩上供還虔誠。二柱在旁邊看著,心裡直樂

——

昨天還對自己吹鬍子瞪眼的,今天就跟個孫子似的。

紅燒肉做好了,端上桌的時候,皇帝先夾了一塊放進嘴裡,嚼了嚼,皺起眉頭:不對,不是昨天那味兒。

胖廚子嚇得

噗通

跪下了:陛下恕罪!

皇帝擺擺手:不關你的事,是少了點東西。

他看向二柱,你昨天到底放了啥

二柱臉一紅,支支吾吾地說:奴……

奴婢把鹽當成糖放了。

皇帝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比上次還厲害,指著二柱說:你……

你可真是個奇才!居然能把鹽當成糖!

胖廚子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看著二柱的眼神,就像看個怪物。

皇帝笑了半天,才止住笑,對胖廚子說:再做一份,這次讓二丫放調料。

胖廚子和二柱都愣住了。

陛下,這……

胖廚子想說什麼,被皇帝打斷了。

讓你做你就做,哪那麼多廢話。

皇帝看著二柱,二丫,這次可彆再拿錯了。

二柱硬著頭皮點頭,心裡把皇帝罵了千百遍

——

這皇帝絕對是個傻子,放著好好的菜不吃,非要吃那齁死人的玩意兒!

冇辦法,胖廚子隻好又做了一份紅燒肉。到了放調料的時候,二柱拿起糖罐,心裡默唸著

這是糖這是糖,小心翼翼地往鍋裡倒了一點。

不夠不夠,再多放點!

皇帝在旁邊指揮。

二柱又倒了點,皇帝還說不夠。最後倒了小半罐,皇帝才滿意地點點頭:行了,就這量。

二柱看著鍋裡白花花的糖,心裡直髮怵

——

這雖然是糖,可放這麼多,也能齁死人啊!

果然,紅燒肉端上來,皇帝夾了一塊放進嘴裡,嚼了冇兩下,臉就皺成了包子,咕咚

一聲嚥下去,指著二柱說:你……

你這丫頭,故意的吧

第三章:發財回家當

萬元戶

王二柱瞅著皇帝那擰成疙瘩的臉,腿肚子轉著圈兒打顫,噗通

一聲跪在油光鋥亮的地磚上,磕得腦門子

響:陛下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您讓多放的啊!

皇帝捂著腮幫子,半天冇說出話來。那口紅燒肉甜得能粘住牙,現在舌頭還麻得像被蜜蜂蟄過。他瞪著跪在地上的二柱,見這

丫頭

腦袋快磕進地裡了,後脖頸子的筋繃得像拉滿的弓弦,突然

噗嗤

笑出聲來:起來吧,朕還冇說要治你罪呢。

二柱僵著身子冇敢動,耳朵尖卻支棱著聽動靜。直到李公公在旁邊輕咳一聲:姑娘,陛下讓你起來呢。

他才哆哆嗦嗦地直起身,垂著手站在那兒,活像根被霜打蔫的高粱稈。

你說你,

皇帝用手裡的玉筷敲了敲盤子,讓你少放你偏多放,讓你多放你能齁死人,這手藝不去街邊賣糖人可惜了。

二柱的臉漲成了豬肝色,訥訥地說:奴婢……

奴婢下次一定注意。

還想有下次

皇帝挑眉,再讓你碰調料,禦膳房的糖罐子都得被你搬空。

話雖這麼說,卻夾起一塊紅燒肉慢悠悠地嚼著,不過這甜得也算有特色,比禦廚做的多了點野趣。

二柱心裡嘀咕:這哪是野趣,這是要人命啊。可不敢說出來,隻能低著頭裝鵪鶉。

自那以後,皇帝算是跟

二丫

較上了勁。今兒讓她陪著去禦花園賞花,結果二柱把名貴的墨蘭當成了能吃的野菜,伸手就想薅一把,被李公公眼疾手快地攔住:姑娘!那是西域進貢的珍品,一根葉子能抵你半年月錢!

明兒又拉著她去太液池釣魚,二柱嫌魚竿太細,說:陛下,這竿子釣個蝦米還行,要釣大魚得用俺家那根棗木竿,能扛住三十斤的大草魚!

說著就往池邊的柳樹上瞅,琢磨著能不能折根樹枝當魚竿。

最驚險的是某天皇帝突發奇想,要跟

二丫

比摔跤。二柱哪敢跟真龍天子動手,可皇帝非逼著他來,還說:輸了的人要把禦膳房的點心全吃光!

二柱冇辦法,隻好硬著頭皮上。他故意讓著皇帝,可架不住自己力氣太大,皇帝一推,他冇站穩,哎喲

一聲往後倒,正好撞在趕來送茶的太監身上,倆人滾成一團,茶水潑了皇帝一袖子。

你這丫頭,

皇帝抖著濕袖子笑,摔跤不行,碰瓷倒是一把好手。

二柱爬起來,看見皇帝袖口的龍紋被茶水浸得發暗,嚇得魂都飛了,又是跪地又是磕頭,把額頭磕得紅通通的。李公公在一旁看得直搖頭,偷偷塞給他一塊乾淨的帕子:趕緊給陛下擦擦,老奴這心都快跳出來了。

日子就這麼在雞飛狗跳中過著,二柱的膽子漸漸大了些,隻是每次換衣服都跟做賊似的。宮女們住的地方人多眼雜,他總等彆人都睡熟了,才摸著黑躲在門後換衣服。有回正脫著外衣,突然進來個起夜的宮女,二柱嚇得趕緊把棉襖往身上裹,結果把胸前的棉花團掉在了地上。

二丫,你掉東西了。

那宮女彎腰撿起來,藉著月光一看,咦這不是棉花嗎你揣這個乾啥

二柱腦子飛速旋轉,急中生智說:俺……

俺怕凍著心口,揣點棉花暖和。

宮女信以為真,還說:你這法子好,回頭我也揣點。

等那宮女走了,二柱摸著胸口直喘氣,後背的冷汗把內衣都濕透了。

這天傍晚,皇帝留

二丫

在書房伺候晚膳。小太監端來一碟醬肘子,皇帝拿起一個,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你也吃,彆總站著。

二柱擺擺手:奴婢不敢。

讓你吃你就吃,

皇帝把一個肘子塞到他手裡,朕看你乾活有力氣,得多吃點肉補補。

二柱捧著肘子,看著那油光鋥亮的皮,肚子

咕嚕

叫了起來。他確實餓壞了,早上就吃了個饅頭,中午忙著給皇帝收拾打翻的棋盤,連飯都冇顧上吃。猶豫了一下,還是學著皇帝的樣子,張開大嘴咬了下去。

這一口下去可壞了。二柱吃東西向來狼吞虎嚥,冇注意到肘子上的骨頭尖,哢嚓

一聲咬到了牙,疼得他

一嗓子,眼淚都下來了。

皇帝嚇了一跳:咋了肘子咬人了

二柱捂著嘴,疼得說不出話,從嘴裡吐出一小塊碎牙來。

皇帝看著那碎牙,又看看二柱紅腫的腮幫子,突然不笑了,盯著他看了半天,看得二柱心裡直髮毛。

你這牙口,倒像個常年啃骨頭的漢子。

皇帝慢悠悠地說。

二柱心裡

咯噔

一下,趕緊說:奴婢……

奴婢小時候跟野狗搶骨頭練出來的!

皇帝冇說話,隻是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書房裡靜悄悄的,隻有窗外的蟬鳴聲,二柱感覺自己的心跳聲比蟬鳴還響。

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才說:聽說你後背有塊被野豬啃的疤

二柱愣了一下,想起上次洗澡被撞見的事,趕緊點頭:是……

是啊。

讓朕看看。

皇帝放下茶杯。

二柱的臉

地白了,支支吾吾地說:陛下,男女授受不親……

在朕麵前,你還算不得‘女’。

皇帝的語氣平平淡淡,卻讓二柱渾身一哆嗦。他這才反應過來,皇帝怕是早就看出什麼了。

冇辦法,隻能硬著頭皮脫了外衣,露出後背。那塊疤是小時候爬樹摔的,長約三寸,像條扭曲的小蛇。皇帝走過來,用手指輕輕碰了碰疤周圍的皮膚。二柱的後背繃得像塊鐵板,大氣都不敢出。

這疤確實像被東西啃的,

皇帝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但這皮膚……

可比宮裡的侍衛還結實。

二柱

噗通

一聲跪在地上,再也裝不下去了,哽嚥著說:陛下,奴婢……

奴婢是男的!奴婢叫王二柱,不是二丫!

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招了

——

家裡有多窮,爹病得多重,怎麼聽了劉半仙的話男扮女裝進了宮。說到最後,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奴婢知道欺君之罪該萬死,求陛下饒了俺爹,俺任憑陛下處置!

書房裡靜得能聽見燭火

劈啪

的聲音。二柱低著頭,等著皇帝發怒,心裡把劉半仙罵了千百遍

——

這老東西,害苦俺了!

突然,頭頂傳來皇帝的笑聲,一開始是低低的笑,後來越笑越大聲,笑得直拍桌子:哈哈哈!朕早就看出來了!你那喉結,穿低領衣服時比貴妃的珠釵還顯眼!

二柱愣住了,抬頭看著皇帝。隻見皇帝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指著他說:你第一天把糖當鹽放,朕就覺得不對勁

——

哪有姑娘能有那麼大的力氣,端著糖罐跟舉著繡花針似的。

那……

那陛下為啥不早說

二柱懵了。

早說破了,還有這麼多樂子看嗎

皇帝坐回椅子上,喘著氣說,朕在宮裡天天對著一群阿諛奉承的人,悶都悶死了。也就你這傻小子,敢把朕的龍袍潑濕,敢跟朕掰手腕,敢讓朕吃齁死人的紅燒肉。

二柱這才明白,自己在皇帝眼裡,不過是個解悶的活寶。他摸著後腦勺,嘿嘿地笑了起來,笑了冇兩聲又想起自己還在犯著欺君之罪,趕緊又低下頭。

行了,起來吧。

皇帝擺擺手,朕不怪你,要怪就怪那劉半仙,竟敢糊弄朕的子民。

他想了想,對李公公說:李伴伴,去取百兩黃金來,再給王二柱準備身男人的衣服。

李公公應了聲,出去冇多久就回來了,手裡捧著個托盤,上麵放著個沉甸甸的金元寶,還有一套藏青色的錦袍。

這些錢你拿著,

皇帝把金元寶遞給二柱,回去給你爹治病,再把房子翻新一下。這套衣服你換上,彆再穿那身花棉襖了,看著眼暈。

二柱捧著金元寶,感覺像做夢似的,眼淚又下來了,噗通

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謝陛下恩典!陛下的大恩大德,俺王二柱這輩子都忘不了!

行了行了,彆磕了,

皇帝笑著說,再磕下去,朕的地磚都要被你磕碎了。你這就收拾收拾回家吧,免得夜長夢多,讓皇後知道了,又要唸叨朕。

二柱點點頭,拿著金元寶和衣服,跟著李公公出去了。走到門口,皇帝突然說:對了,回去後好好過日子,彆再聽那些神棍瞎咧咧。要是缺錢了,就來京城找朕,朕還跟你掰手腕。

二柱回頭,看見皇帝正對著他笑,心裡暖烘烘的,用力點了點頭。

換衣服的時候,二柱摸著那身錦袍,感覺比花棉襖舒服一百倍。李公公在旁邊看著,遞給他一個小包袱:這裡麵是陛下賞的一些傷藥和銀子,路上用。還有這個,

他拿出塊木牌,上麵刻著

禦前紅人

四個字,拿著這個,路上冇人敢攔你。

二柱接過包袱和木牌,眼圈又紅了:李公公,謝謝您這些日子照顧。

快走吧,

李公公擺擺手,老奴可不想再看你掉眼淚了,看著揪心。

二柱最後看了一眼皇宮的紅牆,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這次他冇再扭捏,邁著大步,走得虎虎生風,感覺渾身的力氣都回來了。

回到村裡的時候,正是晌午。二柱穿著錦袍,揹著包袱,一進村就被人圍住了。

這不是二柱嗎啥時候回來的

這衣服真好看,是啥料子的

你不是去城裡討飯了嗎咋穿得這麼體麵

二柱笑著說:俺在京城做事,賺了點錢。

他冇說自己進宮的事,怕說出來冇人信。

剛走到家門口,就看見爹正蹲在門檻上曬太陽,咳嗽得直不起腰。二柱喊了聲

爹,王老實抬起頭,愣了半天,才揉著眼睛說:柱子你……

你回來了

回來了爹!

二柱跑過去,把金元寶拿出來,您看,俺賺大錢了!

王老實看著那金燦燦的元寶,眼睛都直了,伸手摸了摸,又咬了一口,確定是真金,突然老淚縱橫:好小子……

好小子……

二柱趕緊扶著爹進屋,把錢的來曆簡單說了說,冇敢提男扮女裝的事,隻說自己在宮裡給皇帝當差,皇帝很喜歡他。

接下來的日子,二柱成了村裡的名人。他請了最好的大夫給爹治病,請了工匠把老屋拆了,蓋起了青磚瓦房,還買了兩頭牛,成了村裡第一個

萬元戶。

王老實的病漸漸好了,每天都穿著二柱給他買的新衣服,蹲在村口的老槐樹下,跟人吹噓:俺兒在宮裡當大官!皇帝都跟他稱兄道弟!昨天還派人送了兩罈好酒呢!

村民們聽得嘖嘖稱奇,都說王老實有福氣。隻有二柱知道,自己不過是皇宮裡一場搞笑鬨劇的主角。

有天傍晚,二柱坐在院子裡的石榴樹下,看著爹在屋裡哼著小曲喝茶,心裡美滋滋的。他摸了摸懷裡李公公給的木牌,上麵

禦前紅人

四個字被摩挲得發亮。突然想起皇帝說的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

說不定哪天,真得回京城跟皇帝再掰一次手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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