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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烽煙秦川
凜冽的北風裹挾著細碎的雪沫,刀子般刮過秦川(原漢中)連綿的營帳。旌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發出沉悶的嗚咽。這裡是西蜀丞相陸明(原諸葛亮)率領大軍的屯駐之地。連年的北伐,像一把鈍刀,反覆切割著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疲憊,如同營地裡終年不散的霧氣,沉沉地壓在每一個士卒的心頭。
中軍大帳內,炭火盆燒得通紅,卻驅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陸明端坐案前,身形清臒,麵容沉靜,唯有一雙深邃的眼眸,映著跳動的火光,透出難以言喻的憂思與堅韌。他手中握著一份來自成都的急報,糧草轉運又遇阻滯,而更刺目的,是案頭堆積如山的怨言書——非正式的訴狀,字跡歪斜,內容直白,字字泣血:
丞相明鑒,小的離家三載,老母病榻垂危,幼子不識父顏……
袍澤血染祁山(原祁山),吾腿傷未愈,寒夜痛徹骨髓,思歸心切……
糧秣稀薄,衣甲單薄,開春恐難再戰……
長史楊朔(原楊儀)侍立一旁,看著丞相緊蹙的眉頭,低聲道:丞相,軍心……已如強弩之末。士卒苦寒勞頓,怨聲非一日之寒。再強行驅策,恐生大變。
陸明放下文書,指尖劃過冰冷的案麵,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帳外的風聲,彷彿夾雜著無數壓抑的呻吟與思念。他並非不知士卒疾苦,北伐中原,克複舊都,是他畢生夙願,是主上托付的重任。然而,這宏願之下,是無數普通士卒的血淚與煎熬。
楊長史,陸明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穿透寒風的力量,民為邦本,兵亦為民。士卒非草木,孰能無情連年征戰,耗竭民力,已非仁者所為。強弩之末,不可魯縞。再不讓將士們喘口氣,不等北雍(原魏國)來攻,我們自己就先垮了。
他站起身,走到懸掛的巨幅輿圖前,目光落在秦川與北雍重鎮長安(原長安)之間那片廣袤的土地上。傳令下去,他轉過身,眼神決然,自即日起,全軍分為‘甲’、‘乙’兩班。甲班駐守前線,修繕工事,警戒備戰;乙班輪休,撤至後方百裡外的新豐鎮(虛構),休整兩月,與家人團聚,補充糧秣,治療傷病。兩月一換,周而複始。
楊朔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丞相,此策雖善,然……如今正值冬末春初,北雍動向不明,若在我軍輪換之際……
無妨。陸明抬手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信者,立軍之本,立國之基。我既已許諾士卒輪休,焉能因臆測之危而失信於眾士卒若知我言出必行,縱有艱難險阻,亦願效死。若朝令夕改,失信於人,軍心離散,縱有百萬之眾,亦不過一盤散沙。執行吧。
楊朔看著丞相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將疑慮嚥下,躬身道:喏!
2
輪休令下
輪休令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瞬間在西蜀大營中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訊息傳開時,老兵李鐵柱正和幾個同鄉縮在背風的營帳角落,就著一點鹹菜啃著冰冷的硬餅。他的一條腿在去年秋天的攻堅戰中受了箭傷,每逢陰冷天氣便鑽心地疼,全靠一股回家的念想撐著。
聽說了嗎丞相下令輪休了!一個年輕的新兵激動地衝進來,臉凍得通紅,眼睛卻亮得驚人。
啥輪休能回家另一個鬍子拉碴的老兵猛地抬起頭,手裡的餅差點掉地上。
千真萬確!長史楊大人正在點兵造冊!我們乙字營的,第一批,兩個月!去新豐鎮,聽說還能見到家裡來的人!新兵的聲音都在發顫。
帳內瞬間炸開了鍋。李鐵柱隻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頭頂,衝散了腿上的疼痛和身上的寒冷。他哆嗦著手從懷裡掏出一個磨得發亮的木牌,上麵歪歪扭扭刻著李鐵柱,蜀郡南安鄉。他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著上麵的字跡,彷彿能觸摸到家中妻子溫熱的掌心,能聽到老母親倚著柴門的呼喚,能看到小兒子蹣跚學步的模樣。三年了!整整三年!多少個夜晚,他望著家鄉的方向,心如刀絞。現在,回家的路,終於被丞相親手鋪開了!
丞相……丞相恩德啊!李鐵柱喉嚨哽咽,渾濁的淚水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滴在冰冷的木牌上。帳內其他乙字營的士卒也無不激動落淚,相互捶打著肩膀,彷彿要把積壓了三年的思念和疲憊在這一刻全部宣泄出來。
甲字營的士卒們雖然羨慕,卻也替袍澤高興。整個大營的氣氛,因為這輪休令而煥然一新。疲憊麻木的臉上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連帶著巡邏的腳步都輕快了幾分。陸明信守承諾的形象,如同一股暖流,悄然融化了軍心深處的堅冰。士卒們私下議論:丞相說話算話,跟著這樣的統帥,再苦再累也值!
楊朔的辦事效率極高,名冊很快造好。四萬乙字營將士,分批次撤離的準備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營地裡,打包行裝的聲音,相互道彆的叮嚀,以及對歸家後生活的憧憬,交織成一片充滿生氣的樂章。李鐵柱小心地將積攢的一點軍餉和幾塊省下的乾糧包好,又反覆擦拭他那把豁了口卻依然珍視的環首刀——這是他準備帶回去給兒子看的父親征戰沙場的見證。
3
驚變!狼煙驟起
第一批撤離的四萬餘人,已經集結完畢。李鐵柱拄著臨時削的木棍,站在隊列中,眺望著秦川營地的方向,心中充滿了對丞相的感激和對新豐鎮的嚮往。隊伍前方,是蜿蜒通往後方的山路。隻等最後一道命令,他們就將踏上歸途。
就在此時!
報——!!!淒厲的嘶喊聲撕裂了清晨的寧靜。一名渾身浴血、背上還插著半截斷箭的斥候,從北方的山道上連滾帶爬地衝來,幾乎是撲倒在楊朔麵前,嘶聲力竭:長史大人!急報!北雍……北雍鎮西將軍慕容翰(原司馬懿原型)親率十萬大軍,自斜穀(原斜穀)方向……晝夜兼程……前鋒鐵騎已至蒼霞穀(虛構,原五丈原附近),距我前哨營不足三十裡!來勢洶洶,意在……意在趁我輪換,直搗秦川大營!
什麼!楊朔臉色瞬間煞白,一把抓住斥候,訊息確鑿慕容翰親自來了
千……千真萬確……雍軍旗號……‘慕容’帥旗……看得真切……弟兄們……死傷慘重……斥候說完,頭一歪,昏死過去。
整個撤離現場,死一般的寂靜。方纔還瀰漫著歸家喜悅的空氣瞬間凝固,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四萬多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中軍大帳的方向,充滿了震驚、恐懼和茫然。
楊朔猛地轉身,疾步衝向中軍帳,甚至顧不上通報,掀簾而入:丞相!禍事了!慕容翰十萬大軍突襲!前鋒已近在咫尺!意圖趁我輪換,軍力空虛,一舉破營!
帳內,陸明正伏案研究地圖,聞言猛地抬頭,眼中精光爆射,但身形卻紋絲未動,隻沉聲道:詳細報來!
楊朔快速稟報完畢,聲音急促:丞相!事急矣!撤離的乙字營四萬餘人,尚未走遠!請丞相速下決斷,立即停止撤離,命所有乙字營將士就地返營,與甲字營合兵一處,共禦強敵!待擊退慕容翰,再行輪休不遲!此乃權宜之計,士卒必能體諒!
帳內其他幾位將領聞言,也紛紛點頭附和:楊長史所言極是!丞相,強敵壓境,生死存亡!輪休事小,守土事大!當以大局為重啊!是啊丞相,讓兄弟們留下吧!打完這一仗再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陸明身上,等待他改變命令。空氣彷彿凝固了,隻有炭火盆裡木炭燃燒發出的輕微劈啪聲。
陸明沉默著,目光掃過案頭那份乙字營輪休的名冊,上麵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紅色的指印,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一個望眼欲穿的家庭。他緩緩站起身,走到帳門前,掀開厚重的簾子。寒風夾雜著雪花撲麵而來,遠處,是集結待發的四萬乙字營將士,他們顯然也聽到了風聲,隊伍有些騷動,一張張臉上寫滿了驚疑不定和尚未褪去的歸家渴望。
他轉過身,麵對著帳內所有焦急等待的將領,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如同金鐵交鳴:
調兵遣將,以誠信為本。得利失信,古人所惜。今日我若因北雍來犯,便收回成命,強留歸心似箭的將士,便是自毀長城,失信於全軍!軍情再是危急,我陸明,也絕不能對將士們失信!命令不變,乙字營,按原計劃,即刻撤離!
丞相!楊朔急得幾乎要跪下,此乃婦人之仁!若大營有失,蜀門洞開,休說輪休,便是身家性命都難保啊!何談信義!
陸明目光如電,直視楊朔:楊長史!失信一次,軍心便如覆水難收!縱能守住一時,失了軍心這根本,西蜀還能守幾時執行命令!令甲字營即刻整軍,依托營寨工事,準備迎敵!乙字營,速速撤離!
4
信義如火
楊朔臉色灰敗,卻也知丞相決心已下,不可更改。他咬牙領命,衝出大帳,對著傳令兵嘶吼:丞相有令!乙字營按原計劃,即刻撤離!甲字營全體!披甲!執銳!上寨牆!準備迎敵!北雍狗賊來了!
命令下達,整個撤離現場和秦川大營瞬間炸開了鍋。
什麼丞相……丞相讓我們走
雍軍都殺到眼前了!我們怎麼能走
丞相糊塗啊!這時候放我們走,大營怎麼辦
不行!不能走!走了就是背棄袍澤,背棄丞相!
李鐵柱拄著木棍,聽著周圍袍澤激動憤怒的議論,看著遠處營寨上甲字營兄弟們匆忙奔跑、搬運滾木礌石的身影,再看向通往新豐鎮那條此刻顯得無比諷刺的山路,一股熱血猛地衝上頭頂。他想起了丞相宣佈輪休令時那雙充滿理解與關懷的眼睛,想起了這三年丞相與他們同甘共苦,食不重肉,衣不重帛。
兄弟們!李鐵柱猛地扔掉木棍,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起來,聲音因激動而沙啞,丞相不是糊塗!他是要守信!他是寧肯自己扛著天大的風險,也不願失信於我們這些當兵的!他寧願自己身處險境,也要放我們這些想家的人回去!這樣的丞相,我們……我們怎能丟下他!
他的吼聲如同投入油鍋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所有乙字營士卒心中的火焰!
李大哥說得對!丞相待我們以信,我們豈能負他!
回家現在走了,就算回了家,一輩子也抬不起頭!
父母妻兒是盼著我們回去,可他們更盼著我們能堂堂正正、頂天立地地回去!不是當逃兵!
對!不走了!跟雍狗拚了!保護丞相!保護大營!
留下!留下!死戰到底!
四萬多人的怒吼,彙聚成一股震天動地的洪流,衝散了寒風,直衝雲霄!這怒吼中,冇有對命令的抱怨,隻有被丞相的信義所點燃的、最熾熱的忠誠與戰意!
不知是誰帶頭,整個乙字營的隊列轟然轉向,不再麵向歸家的山路,而是麵向即將迎來血戰的秦川大營!他們不再收拾行囊,反而紛紛拿起武器,自發地向營寨寨牆湧去!有人扶起李鐵柱,將他架起,一起湧向營門。
楊朔和甲字營的將士們驚呆了。他們看著洶湧而來的乙字營袍澤,看著他們眼中那視死如歸的光芒和燃燒的戰意,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和熱血湧上心頭。
丞相!丞相!一個校尉跌跌撞撞跑進中軍帳,激動得語無倫次,乙字營……乙字營的兄弟們……他們……他們都不肯走了!全都回來了!要……要和我們一起殺敵!
陸明正凝神部署防禦,聞言猛地一震,疾步走出大帳。
風雪中,他看到了一幅永生難忘的景象:黑壓壓的乙字營將士,如同歸巢的怒潮,逆著撤離的方向,堅定地湧回大營。他們臉上冇有了彷徨,冇有了歸家的急切,隻有一種被至誠點燃的、近乎神聖的決絕!李鐵柱被兩個年輕士兵架著,揮舞著他那把豁口的環首刀,嘶啞地喊著什麼。無數雙眼睛望向中軍帳的方向,望向他陸明,那目光中燃燒的,是士為知己者死的烈焰!
陸明隻覺得一股巨大的熱流衝擊著胸膛,眼眶瞬間濕潤了。他強壓下翻騰的心緒,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彷彿吸入了四萬將士熊熊燃燒的忠魂!
他大步走上寨牆臨時搭起的高台,迎著凜冽的風雪,迎著數萬道熾熱的目光。他冇有慷慨激昂的演說,隻是用儘全身的力氣,將那份厚重的情感和決斷,灌注在每一個字中:
將士們!他的聲音如同洪鐘,在風雪中清晰地傳遍整個營寨,陸明……謝過諸位袍澤深恩!他向著台下,深深一揖。
台下瞬間一片寂靜,隻有風雪呼嘯。
我知你們歸心似箭!我知父母倚門而望!我知妻兒翹首以盼!陸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無比真摯,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讓你們在此刻留下!承諾如山,我既許你們歸家團聚,豈能因強敵壓境而食言讓你們帶著對家人的愧疚作戰,我陸明,於心何忍你們……速速撤離!此地,自有我與甲字營的弟兄們,為你們斷後!
丞相——!李鐵柱在人群中嘶聲力竭地喊道,您待我們以誠,以信!今日若走,我等便是豬狗不如!父母妻兒要的是活著的丈夫兒子,更要的是頂天立地、不負信義的丈夫兒子!丞相!讓我們留下!我們願與丞相同生共死!與甲字營的兄弟們並肩殺敵!求丞相成全!說罷,他掙紮著推開攙扶他的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求丞相成全!
留下!死戰!
殺雍狗!保丞相!守大營!
山呼海嘯般的請戰聲,再次席捲天地。那聲音中蘊含的力量,足以讓任何強敵膽寒。
陸明看著台下跪倒一片、目光灼灼的將士,看著李鐵柱那因激動而漲紅的臉,看著風雪中無數張堅毅的麵孔,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拗過這份由他親手點燃、以信義為薪的赤誠之心。
一股豪情與感動交織的洪流在他胸中激盪。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鋒直指北方蒼霞穀方向,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斬破風雪:
好!好!好!有爾等忠勇將士,何懼慕容翰十萬虎狼!陸明今日,便與諸君同守此寨,共禦強敵!傳我將令——!
他目光如電,掃過全場:
甲字營,堅守寨牆正麵及左翼!
乙字營!由裨將趙鋒(虛構)統領,固守右翼及後寨!
李鐵柱!
末將在!李鐵柱掙紮著站起,挺直脊梁。
命你率本部熟悉地形的老兵,攜帶引火之物,伏於營外西南風雷坳(虛構),待我寨中號炮三響,雍軍主力攻寨正急之時,順風縱火,焚其糧草輜重!此乃勝負關鍵,汝可能勝任
末將萬死不辭!定燒他個片甲不留!李鐵柱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彷彿腿上的傷痛都已消失。
其餘各部,依令行事!弓弩上弦!刀劍出鞘!讓北雍的虎豹騎,看看我西蜀男兒的血性!看看何為——信義之師,不可輕侮!
諾——!!!驚天動地的應諾聲,如同滾滾驚雷,壓過了北風的呼號,直衝九霄!四萬多將士,無論是本該休整的乙字營,還是原本駐守的甲字營,此刻再無分彆,士氣之高昂,戰意之熾烈,前所未有!
5
浴血蒼霞
慕容翰的鐵騎,裹挾著踏碎山河的氣勢,如同黑色的怒潮,湧到了秦川大營之外。看著寨牆上嚴陣以待的西蜀守軍,慕容翰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笑意。情報無誤,蜀軍果然正在輪換,營寨看似防守嚴密,實則內部必然空虛混亂。
哼,陸明老兒,重虛名而輕實利,此乃取死之道!傳令!三軍齊發,一鼓作氣,踏平秦川大營!慕容翰揮動令旗。
殺——!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響起,北雍大軍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撲向營寨。箭矢如蝗蟲般遮蔽了天空,沉重的衝車撞擊著寨門,悍不畏死的雍軍士兵架起雲梯,蟻附而上。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最慘烈的階段。
寨牆上,甲字營的將士們依托事先加固的工事,拚死抵抗。滾木礌石如雨點般砸下,燒沸的金汁傾瀉而下,帶起一片片淒厲的慘嚎。弓弩手拉滿了弓弦,箭矢帶著複仇的火焰射向敵群。不斷有雍軍士兵爬上寨牆,又被守軍奮不顧身地推下去,雙方在狹窄的牆頭展開了慘烈的白刃戰,鮮血染紅了冰雪。
右翼和後寨,由乙字營將士防守的區域,成為了最出人意料的鋼鐵壁壘。這些本已歸心似箭的士兵,此刻卻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他們心中燃燒著一團火——那是丞相寧冒奇險也不肯失信於他們的恩義之火!是袍澤之情、家國之念凝聚而成的怒火!每一個士兵都如同瘋虎,悍不畏死。一個年輕的乙字營士兵,身中數箭,腸子都流了出來,卻死死抱住一個爬上寨牆的雍軍百夫長,一起滾下高高的寨牆,同歸於儘!李鐵柱的部下,許多都是帶傷的老兵,此刻卻像不知疼痛的鋼鐵,死死釘在自己的位置上,用長矛、用戰刀、甚至用牙齒,阻擋著敵人的每一次衝擊。
頂住!為丞相!為信義!李鐵柱拖著傷腿,在右翼來回奔走,嘶啞地吼叫著,鼓舞士氣。他的豁口環首刀已經砍得捲刃,身上濺滿了敵我的鮮血,卻如同一麵不倒的旗幟。
慕容翰在遠處觀戰,臉色越來越凝重。蜀軍的抵抗之頑強,遠超他的預料。尤其是右翼,那些本該撤離的疲兵,此刻卻如同瘋魔,完全是一副同歸於儘的打法。他的精銳前鋒,竟然在寨牆下損失慘重,遲遲無法突破。
怎麼回事不是說他們正在輪換,軍心渙散嗎!慕容翰又驚又怒。
就在這時!
轟!轟!轟!三聲沉悶的號炮,從秦川大營中沖天而起,在風雪瀰漫的天空中炸開。
幾乎同時,西南方向的風雷坳,猛然騰起沖天的火光!濃煙滾滾,藉著凜冽的西北風,如同一條咆哮的火龍,直撲雍軍大營的後方!
火!糧草!我們的糧草輜重!雍軍後陣頓時大亂。負責看守輜重的士兵驚慌失措地救火,但風助火勢,火借風威,瞬間吞噬了大片營帳和堆積如山的糧草、箭矢。
不好!中計了!慕容翰臉色劇變,心膽俱裂。糧草被焚,軍心必亂!前方攻勢受挫,後方又遭此重創……
丞相神機!寨牆上,看到風雷坳方向沖天的火光和雍軍後陣的混亂,西蜀將士士氣大振!陸明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戰機,果斷下令:
擂鼓!全軍出擊!
咚!咚!咚!咚!雄渾的戰鼓聲,如同西蜀大地的脈動,響徹雲霄!
寨門轟然洞開!蓄勢已久的西蜀精銳步卒,在悍將的率領下,如同出閘的猛虎,呐喊著衝殺而出!他們憋著一股被欺壓已久的怒氣,更帶著為丞相信義而戰的榮耀感,以排山倒海之勢,撞入因後方起火而驚慌失措的雍軍前鋒之中!
與此同時,寨牆上的弓弩手也進行了最後一輪覆蓋性的攢射,壓製雍軍後續部隊。
慕容翰看著前方崩潰的陣線,後方熊熊燃燒的糧草,聽著震天的喊殺聲和己方士兵絕望的哀嚎,他知道,大勢已去。陸明不僅守信,更用這份信義,點燃了全軍死戰的決心,佈下了致命的殺招!
陸明……好一個陸明!慕容翰恨恨地一跺腳,看著如潮水般潰敗下來的己方士兵,隻得咬牙下令:鳴金!收兵!撤!
兵敗如山倒。來時氣勢洶洶的十萬北雍大軍,在丟下無數屍體和燃燒的輜重後,狼狽不堪地向斜穀方向潰逃。風雪中,隻留下遍地狼藉和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6
信者無敵
秦川大營內外,響徹雲霄的不再是喊殺聲,而是震耳欲聾的歡呼!
勝了!我們勝了!
丞相萬歲!西蜀萬歲!
雍狗滾蛋了!
士兵們相互擁抱,喜極而泣。他們守住了家園,擊退了強敵,更守護了那份比金子還要珍貴的信義!
李鐵柱被人攙扶著,站在殘破的寨牆上,望著潰逃的雍軍和遍地的狼藉,臉上混雜著血汙、汗水和淚水,卻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疲憊卻無比暢快的笑容。他摸了摸懷裡的家書木牌,心中默唸:再等等,娘,秀兒,狗娃……爹打完了一場大勝仗,堂堂正正地回來見你們!
陸明在楊朔等將領的簇擁下,登上寨牆。看著歡呼的將士,看著風雪中漸漸遠去的雍軍敗兵,他心中並無多少勝利的狂喜,隻有一種沉甸甸的、被無數生命托付的感動和責任。他走到李鐵柱身邊,親自檢視他的腿傷。
丞相……李鐵柱激動得又要跪下。
陸明扶住他,看著這個樸實的老兵,看著他眼中那純粹的忠誠與信任,溫聲道:鐵柱,好樣的!你和你帶去的弟兄,立了大功!這傷,是為西蜀,為我陸明受的。待傷愈,我親自為你請功,讓你風風光光回家!
謝丞相!小的……小的隻是儘了本分!李鐵柱哽咽道。
楊朔站在一旁,看著丞相與士兵之間那毫無隔閡的真摯情誼,看著整個軍營上下同心的蓬勃氣象,回想著自己當初的疑慮和勸阻,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深深的慚愧。他走到陸明麵前,深深一揖,心悅誠服:丞相深謀遠慮,信義昭彰,化承諾為乾戈,鑄信義為甲冑!楊朔……鼠目寸光,險些誤了大事!請丞相責罰!
陸明扶起楊朔,目光掃過所有傷痕累累卻精神煥發的將士,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此戰之勝,非我陸明一人之功,更非僥倖。勝在何處勝在將士們心中那團火!那團因‘信義’二字點燃的忠勇之火!今日,我們以行動證明:信,非虛言,乃立身之本,立軍之魂,立國之基!人無信不立,軍無信不威,國無信不興!
他頓了頓,目光更加深邃:今日我若強留你們,失信於前,縱能勝,亦是慘勝,軍心必散,根基動搖。而我守諾放行,你們感念信義,自願留下死戰,此心此誌,可撼山嶽!此乃‘信’之偉力!它看不見,摸不著,卻比十萬雄兵更為可恃!因為,它根植於人心深處,一旦點燃,便是無堅不摧的力量!
風雪漸歇,夕陽的餘暉刺破雲層,灑在浴血重生的秦川大營上,灑在每一張疲憊卻洋溢著勝利喜悅與信念光芒的臉上。營寨中,那麵殘破卻依舊高高飄揚的陸字帥旗,在金色的光輝中,顯得格外耀眼奪目。
信義之光,已在這片飽經戰火的土地上深深紮根。它不僅贏得了一場戰役,更贏得了一支軍隊不朽的軍魂,贏得了足以支撐一個國度走向未來的、最堅實的基石。這無形的力量,這無價的財富,將伴隨陸明和他所代表的信念,繼續在這烽火亂世中,披荊斬棘,砥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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