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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方琉璃。
是靖王府的丫鬟。
專門伺候王爺趙景珩。
他今天又喝醉了。
被兩個小廝架著回來。
腳步踉蹌。
滿身酒氣。
熏得人頭疼。
我擰了熱帕子。
想給他擦臉。
剛靠近。
手腕猛地被他攥住。
力道很大。
骨頭都要碎了。
他眼睛通紅。
死死盯著我。
為什麼…不是你
聲音沙啞。
像砂紙磨過木頭。
帶著一股狠勁。
王爺,您醉了。
我用力想抽回手。
紋絲不動。
他把我扯到跟前。
滾燙的呼吸噴在我臉上。
帶著濃烈的酒味。
你說話啊!
他低吼。
本王問過你多少次!
為什麼…當年救我的人不是你
為什麼偏偏是蘇婉清!
我垂下眼。
看著自己洗得發白的鞋尖。
這個問題。
他問過很多遍。
每次喝醉都問。
答案他比誰都清楚。
因為五年前。
在城郊雲隱寺後山。
從狼口裡救下重傷昏迷的靖王的人。
是京城才女。
蘇家大小姐。
蘇婉清。
不是我方琉璃。
我隻是個粗使丫頭。
那年冬天。
我還在城外莊子上餵豬。
說話!
下巴被兩根冰冷的手指捏住。
強迫我抬頭。
撞進他佈滿血絲的眼睛裡。
那裡麵的痛苦和執念。
像燒紅的烙鐵。
燙得人心驚。
奴婢…不知道。
我聽見自己乾巴巴的聲音。
他盯著我。
看了很久。
眼神恍惚。
像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終於。
他猛地甩開手。
力氣很大。
我踉蹌著後退。
撞在冰冷的雕花柱子上。
脊背生疼。
滾出去。
他背過身。
聲音疲憊又厭煩。
看著你…就煩。
我默默行了個禮。
退到門外。
替他輕輕關上房門。
靠在冰冷的雕花木門上。
後背的疼還冇散。
心裡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澀。
又冒了出來。
我知道。
他煩的不是我這個人。
是我這張臉。
王府裡私下都在傳。
方琉璃。
走了大運。
被王爺從莊子上調回來貼身伺候。
就因為眉眼有三分像蘇家小姐。
像那位王爺心尖上的白月光。
蘇婉清。
喲,這不是咱們王爺的‘心頭好’嗎
一個尖細的聲音插進來。
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不用回頭。
也知道是誰。
柳姨娘。
王爺半年前納的妾。
仗著有幾分姿色。
鼻孔朝天。
最看我不順眼。
我轉過身。
低頭。
柳姨娘安好。
她扭著水蛇腰走過來。
一股濃烈的脂粉香。
熏得人想打噴嚏。
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
幾乎戳到我鼻尖。
少在這裝模作樣!
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
一個低賤的燒火丫頭。
也配學蘇小姐
她嗤笑一聲。
東施效顰!
王爺多看你兩眼。
那是想起蘇小姐了。
心裡煩悶!
懂嗎蠢貨!
我垂著眼。
盯著她裙角繡的那隻俗氣的金線蝴蝶。
是,奴婢明白。
聲音冇什麼起伏。
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更氣了。
明白就滾遠點!
彆一天到晚杵在王爺跟前。
礙眼!
她狠狠剜了我一眼。
扭著腰走了。
我站在原地。
直到那刺鼻的香氣散儘。
才慢慢走回自己那間狹小的耳房。
關上門。
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
屋裡冇點燈。
隻有窗紙透進一點慘淡的月光。
我抬起手。
摸了摸自己的臉。
冰涼的指尖劃過眉眼。
像蘇婉清嗎
我不記得她長什麼樣。
隻遠遠見過一次。
去年上元燈會。
王爺陪她逛燈市。
我跟著提東西。
隔著攢動的人頭。
看見一個窈窕的側影。
披著雪白的狐裘。
燈火映著她半邊臉。
確實很美。
像畫上走下來的仙子。
王爺側頭跟她說話。
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當時我手裡提著一個兔子燈。
是蘇小姐猜燈謎贏的。
王爺親自遞給我的。
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
一觸即分。
快得像錯覺。
卻燙了我一路。
回到這冰冷的耳房。
那點虛幻的暖意早就散了。
隻剩下一身寒氣。
第二天。
天剛矇矇亮。
我就起身去小廚房。
王爺昨夜喝多了。
早上要喝醒酒湯。
還要吃一碗清湯麪。
麪條要細。
湯要清。
不能有一丁點油花。
蔥花要切得極細。
撒在最上麵。
這是蘇小姐的喜好。
王爺也習慣了。
小廚房裡熱氣騰騰。
我揉著麵。
心裡盤算著今天要乾的活。
外麵突然一陣喧嘩。
夾雜著管事嬤嬤拔高的聲音。
快!手腳都麻利點!
蘇小姐來了!
王爺吩咐了,午膳在‘攬月亭’用!
都打起精神!
我揉麪的手頓住了。
蘇婉清。
她來了。
一股說不清的滋味湧上來。
有點悶。
我加快動作。
把醒好的麪糰擀開。
切成細細的銀絲。
下到滾水裡。
撈起。
過一遍涼水。
再放入煨好的清雞湯裡。
撒上碧綠的蔥花。
湯色清亮。
麪條根根分明。
剛把麪碗放進食盒。
管事嬤嬤就風風火火衝進來。
琉璃!
王爺的醒酒湯和麪好了冇
快點!蘇小姐等著呢!
好了。
我提起食盒。
給我!
她一把奪過去。
看都冇看我一眼。
扭身就走。
邊走邊尖聲吩咐。
你!去把王爺書房那盆墨蘭搬去攬月亭!
蘇小姐喜歡!
你!去茶房盯著!
蘇小姐隻喝明前龍井!
水要滾三滾!
茶葉不能超過一指甲蓋!
她一陣風似的颳走了。
留下小廚房裡的人麵麵相覷。
各自忙開。
我被指派去搬那盆沉重的墨蘭。
花盆是上好的紫砂。
又大又沉。
我咬著牙。
一步一步挪到花園深處的攬月亭。
遠遠就看見亭子裡的人影。
王爺趙景珩。
一身月白常服。
玉冠束髮。
側身坐著。
正低聲說著什麼。
嘴角噙著一抹淡笑。
他旁邊。
坐著一位白衣女子。
身姿窈窕。
烏髮如雲。
隻一個背影。
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正是蘇婉清。
我把花盆放在亭子角落的石階上。
儘量不發出聲音。
正要退下。
站住。
王爺的聲音響起。
淡淡的。
聽不出情緒。
我停住腳步。
垂手躬身。
王爺有何吩咐
他冇看我。
目光落在蘇婉清身上。
帶著詢問。
婉清,你看這墨蘭放這裡可好
蘇婉清這才微微側過臉。
看向我這邊。
目光輕輕掠過那盆墨蘭。
最後。
落在我身上。
停了那麼一瞬。
那眼神很平靜。
像看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
冇有鄙夷。
冇有好奇。
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
她唇角彎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
聲音溫婉。
景珩哥哥費心了。
放這裡正好。
能曬到些晨光。
她又看向我。
這丫頭搬得辛苦。
賞她吧。
說著。
從腕上褪下一個水頭很好的玉鐲。
遞給旁邊的丫鬟。
那丫鬟走過來。
把鐲子塞到我手裡。
動作帶著施捨的隨意。
玉鐲冰涼。
貼著掌心。
謝蘇小姐賞。
我低聲道謝。
聲音有點乾澀。
下去吧。
王爺揮揮手。
目光早已回到蘇婉清身上。
我攥著那冰涼的鐲子。
退出了亭子。
走出很遠。
還能隱約聽到亭子裡傳來的笑聲。
蘇小姐的。
清脆悅耳。
像簷下的風鈴。
王爺的。
低沉愉悅。
是我從未聽過的開懷。
我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玉鐲。
碧綠通透。
值不少錢。
夠我贖身了。
可心裡某個地方。
卻像被這冰涼的鐲子硌著了。
悶悶地疼。
我把它塞進懷裡。
貼著皮膚。
冷得我一哆嗦。
回到住處。
我把鐲子藏進小木箱最底層。
那裡麵還有幾件舊物。
一個褪了色的紅布老虎。
針腳歪歪扭扭。
是我娘留下的。
一個磨得光滑的小木哨。
是小時候在莊子上。
隔壁放羊的柱子哥給我削的。
還有半塊玉佩。
很普通的青玉。
邊緣參差不齊。
像是摔碎了。
隻剩一半。
上麵刻著模糊的魚尾巴。
這是我最值錢的東西。
也是唯一一件。
記不清來曆的東西。
隻模糊記得。
好像從小就戴著。
在莊子上病得快死的時候。
也冇捨得典當。
我拿起那半塊玉佩。
指尖摩挲著冰涼的玉麵。
心裡那股悶氣。
莫名其妙就散了些。
日子還是照舊。
王爺似乎心情不錯。
因為蘇小姐常來。
他來書房的次數也多了。
有時批閱公文。
有時就對著窗外發呆。
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
我照常端茶倒水。
研磨鋪紙。
儘量把自己縮成一道影子。
隻是他看我的眼神。
似乎更複雜了。
偶爾我低頭研墨時。
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側臉。
停留的時間有點長。
帶著探究。
或者彆的什麼。
等我抬眼看去。
他又早已移開視線。
隻留下一個冷硬的側臉輪廓。
這天午後。
我收拾他書案上散亂的公文。
不小心碰掉了一個卷軸。
卷軸滾開。
露出一幅畫。
畫上是個女子。
穿著鵝黃衣裙。
站在一棵開滿花的樹下。
回眸淺笑。
眉眼彎彎。
畫得極好。
連髮絲都根根分明。
那眉眼…
我蹲下身。
想撿起卷軸。
指尖快要碰到時。
一隻修長的手先一步按住了畫卷。
骨節分明。
帶著薄繭。
是王爺的手。
他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
臉色有些沉。
誰讓你亂動東西
聲音不高。
卻帶著寒意。
奴婢該死。
我慌忙縮回手。
跪下。
奴婢收拾案幾,不小心碰落了卷軸。
他冇說話。
隻是俯身。
動作近乎小心翼翼地將畫卷重新卷好。
用絲帶仔細繫上。
放進書案最底層的抽屜裡。
鎖好。
那謹慎的樣子。
像對待稀世珍寶。
做完這一切。
他纔看向跪在地上的我。
眼神冷得像冰。
記住你的身份。
這裡的東西。
冇有本王的吩咐。
一樣都不許碰。
尤其是這個抽屜。
明白了
是,奴婢明白。
我低著頭。
額頭抵著冰涼的地板。
滾出去。
他聲音裡透著濃濃的疲憊和不耐。
我起身。
退了出去。
輕輕帶上書房的門。
靠在門外的廊柱上。
心口怦怦直跳。
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
剛纔驚鴻一瞥。
畫上那女子的眉眼。
太像了。
像誰
像每天清晨。
我在水盆裡看到的倒影。
像我。
方琉璃。
這個念頭一起。
我自己都覺得荒謬。
怎麼可能。
王爺珍藏的畫卷。
畫的是蘇小姐纔對。
我一定是眼花了。
或者…隻是那三分相似。
被畫師放大了。
一定是這樣。
我用力甩甩頭。
想把那荒謬的念頭甩出去。
可心裡某個角落。
卻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撬開了一條縫。
有什麼東西。
要鑽出來。
又過了幾天。
王府裡忙著籌備王爺的生辰宴。
到處張燈結綵。
熱鬨非凡。
蘇小姐作為未來的女主人。
自然早早來了。
指揮著下人佈置。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紅撒金裙。
明豔照人。
像一朵盛放的牡丹。
我負責打掃宴客的花廳。
正跪在地上擦拭光可鑒人的金磚。
蘇婉清在幾個丫鬟婆子的簇擁下走進來。
指點著屏風的擺放位置。
這裡,再往左一點。
對,這樣好。
那邊的花瓶,換那對粉彩的來。
素淨了些。
她聲音溫溫柔柔。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管事嬤嬤點頭哈腰。
連連稱是。
我低著頭。
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一點點擦著地麵。
擦到蘇婉清腳邊時。
她似乎冇看見我。
繡著金線的精緻鞋尖。
正對著我的手。
我停下動作。
想等她挪開。
她卻站定了。
和旁邊的嬤嬤說著話。
對了,景珩哥哥前幾日得了一幅好畫。
說是前朝大家的真跡。
待會兒宴席上。
正好拿出來讓大家品鑒一番。
收在書房那個紫檀木匣子裡了。
她吩咐身邊的丫鬟。
春桃,你去書房。
找琉璃那丫頭。
她知道東西在哪兒。
讓她把畫取來。
叫春桃的丫鬟應聲去了。
我心頭一跳。
書房
紫檀木匣子
王爺的書房裡。
隻有一個紫檀木匣子。
鎖在他書案最底層的抽屜裡。
裡麵放著的。
是那幅畫。
那幅眉眼像我的畫。
我下意識想阻止。
可春桃已經走遠了。
我跪在原地。
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冰冷的金磚。
心裡亂糟糟的。
一種強烈的不安攫住了我。
過了好一會兒。
春桃回來了。
手裡捧著一個精緻的紫檀木長匣。
走到蘇婉清麵前。
小姐,畫取來了。
蘇婉清點點頭。
伸手接過匣子。
指尖搭在鎖釦上。
輕輕一撥。
哢噠一聲輕響。
鎖開了。
我的心也跟著一跳。
她掀開匣蓋。
取出裡麵的卷軸。
緩緩展開。
周圍幾個湊近的嬤嬤丫鬟發出低低的驚歎。
呀!畫得真好啊!
這一定是蘇小姐吧
瞧這眉眼,這神韻,跟蘇小姐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王爺真是有心了!
蘇婉清唇角含笑。
目光落在畫捲上。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可下一秒。
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眼神裡閃過一絲錯愕。
隨即是難以置信。
她猛地抬頭。
目光像刀子一樣。
射向我!
那眼神。
充滿了震驚、懷疑。
還有…一絲慌亂
我被她看得心裡發毛。
下意識地低下頭。
這畫…
蘇婉清的聲音有點變調。
她重新低頭看畫。
又猛地抬頭看我。
眼神在我臉上和畫卷之間來回掃視。
像在確認什麼。
周圍的空氣彷彿凝固了。
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剛纔還嘖嘖讚歎的嬤嬤丫鬟們。
此刻都噤若寒蟬。
眼神驚疑不定地在我和蘇婉清之間瞟。
蘇婉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捏著畫卷的手指微微發白。
她死死盯著畫捲上女子鵝黃的衣裙。
還有那棵開滿花的樹。
眼神變幻不定。
最後。
她深吸一口氣。
強自鎮定下來。
臉上重新掛起溫婉的笑容。
隻是那笑容。
怎麼看都有些勉強。
收起來吧。
她把畫卷胡亂一卷。
塞回匣子裡。
啪地一聲合上蓋子。
不過是一幅尋常仕女圖。
冇什麼好看的。
收好。
她把匣子塞給旁邊的春桃。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是。
春桃也察覺了氣氛詭異。
抱著匣子匆匆退下。
蘇婉清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這一次。
冇有了之前的漠然。
隻有冰冷刺骨的審視。
和一絲…
不易察覺的恐懼
她冇再說什麼。
轉身帶著人匆匆離開了花廳。
留下我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手腳冰涼。
心臟卻狂跳不止。
剛纔蘇婉清的反應。
太奇怪了。
她看到那幅畫時。
分明是震驚的。
甚至…有些慌亂
那畫上的人…
難道真的…
一個不敢深想的念頭。
再次瘋狂地冒了出來。
生辰宴很熱鬨。
燈火輝煌。
絲竹悅耳。
王爺坐在主位。
蘇婉清坐在他身側。
兩人看起來依舊般配。
隻是蘇婉清的笑容。
似乎比平時僵硬了些。
眼神偶爾飄向我這邊。
帶著冷意。
我作為王爺的貼身丫鬟。
隻能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伺候。
看著滿桌珍饈。
卻毫無胃口。
腦子裡亂糟糟的。
全是那幅畫。
和蘇婉清驚疑的眼神。
酒過三巡。
氣氛正酣。
王府的廚子端上了新做的點心。
水晶桂花糕。
晶瑩剔透。
點綴著金黃的桂花。
甜香四溢。
王爺似乎很喜歡。
用銀箸夾了一塊。
正要入口。
目光無意間掃過站在角落的我。
動作突然頓住了。
他看著我。
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
像是透過我。
看到了什麼久遠的畫麵。
他放下筷子。
對旁邊的蘇婉清低聲說了句什麼。
蘇婉清的臉色微微一變。
隨即又恢複了溫婉的笑。
點了點頭。
王爺朝我招了招手。
琉璃。
我心頭一緊。
快步上前。
躬身。
王爺有何吩咐
這桂花糕,
他指了指那碟點心。
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你嚐嚐。
滿座皆靜。
所有人的目光。
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有驚訝。
有探究。
有鄙夷。
更多的是看好戲的興味。
一個王爺。
在生辰宴上。
眾目睽睽之下。
讓一個低賤的丫鬟嘗他桌上的點心
這簡直…匪夷所思。
我僵在原地。
不敢動。
隻覺得那些目光像針一樣紮在身上。
蘇婉清臉上的笑容也掛不住了。
她放在桌下的手。
緊緊攥住了裙襬。
指節發白。
怎麼
王爺的聲音冷了下來。
帶著不悅。
本王的話。
冇聽見
我深吸一口氣。
頂著無數道目光的壓力。
走上前。
從旁邊丫鬟端著的托盤裡。
拿起一雙乾淨的銀筷。
小心翼翼地。
夾起一塊最小的水晶桂花糕。
放進嘴裡。
入口清甜。
帶著濃鬱的桂花香。
軟糯適中。
是頂好的手藝。
可我食不知味。
隻覺得喉嚨發緊。
味道如何
王爺盯著我。
眼神銳利。
像要看進我心底。
回王爺,
我嚥下糕點。
儘量讓聲音平穩。
清甜軟糯,桂花香濃,極好。
他沉默地看著我。
看了很久。
久到整個宴席都安靜得可怕。
落針可聞。
久到我後背都沁出了冷汗。
他才緩緩收回目光。
語氣平淡無波。
賞你了。
都端下去吧。
旁邊的丫鬟連忙上前。
將那碟幾乎冇動過的桂花糕撤下。
端到了我麵前。
我端著那碟精緻的點心。
在眾人複雜難辨的目光洗禮下。
退回了角落。
點心是涼的。
指尖也是涼的。
隻有心口那裡。
揣著半塊玉佩的地方。
似乎在微微發燙。
宴席繼續。
但氣氛明顯變了。
變得古怪而壓抑。
蘇婉清藉口更衣。
離席而去。
過了好一會兒纔回來。
臉色依舊有些蒼白。
眼神卻更冷了。
時不時掃過我。
帶著一種淬了毒的寒意。
我知道。
麻煩來了。
果然。
宴席快散時。
蘇婉清帶來的那個叫春桃的丫鬟。
突然驚呼一聲。
小姐!您的玉鐲呢
就是蘇夫人傳給您的那隻!
水頭極好的那隻!
蘇婉清啊了一聲。
慌忙抬起手腕。
隻見皓腕上。
空空如也。
哎呀!
她一臉焦急。
方纔還在的!
定是落在哪兒了!
那可是母親給的念想!
她求助地看向王爺。
泫然欲泣。
景珩哥哥…
王爺蹙起眉。
彆急。
仔細想想。
最後戴在手上是什麼時候
蘇婉清蹙著秀眉。
思索片刻。
我記得…在花廳看畫的時候還在。
後來…
她目光似有若無地瞟向我這邊。
後來好像…琉璃搬了墨蘭過來…
我見她辛苦,還賞了她一隻鐲子…
再後來…就發現不見了…
她冇明說。
但意思再清楚不過。
矛頭直指向我。
所有人的目光。
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這一次。
充滿了鄙夷和嫌惡。
彷彿已經給我定了罪。
王爺的臉色沉了下來。
看向我。
眼神冰冷銳利。
琉璃。
可有此事
我跪了下來。
脊背挺直。
回王爺。
蘇小姐今日在花廳,確實賞過奴婢一隻玉鐲。
奴婢已收好。
至於蘇小姐遺失的傳家玉鐲。
奴婢從未見過。
更不曾拿過。
你胡說!
春桃尖聲叫道。
我們小姐那隻鐲子水頭多好!
是宮裡賞下來的!
你會不認得
定是你貪心!
拿了我們小姐賞的還不夠!
又偷了那隻更好的!
我冇有。
我抬起頭。
直視著王爺冰冷的眼睛。
一字一句。
奴婢雖賤。
但偷盜之事。
寧死不為。
好一個‘寧死不為’!
蘇婉清突然開口。
聲音帶著哭腔。
眼圈泛紅。
景珩哥哥…
那隻鐲子…是母親遺物…
對我意義重大…
她掩麵低泣起來。
肩膀微微聳動。
楚楚可憐。
王爺的臉色更加難看。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我。
眼神複雜。
有審視。
有懷疑。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搜。
他薄唇輕啟。
吐出一個冰冷的字。
去她住處。
仔細搜。
兩個粗壯的婆子應聲上前。
一左一右架起我。
不由分說將我拖回住處。
粗暴地翻找起來。
狹小的耳房被翻得一片狼藉。
被褥被扯開。
衣物散落一地。
我那個藏東西的小木箱也被翻了出來。
箱子被打開。
東西嘩啦倒了一地。
褪色的布老虎。
磨光的小木哨。
還有…我珍藏的半塊玉佩。
以及蘇婉清賞我的那隻玉鐲。
都滾落在塵土裡。
一個婆子眼尖。
一把抓起那隻玉鐲。
找到了!
就是這個!
她興奮地舉著鐲子。
蘇小姐的鐲子!
果然在她這裡!
我就說是她偷的!
我冇有!
我掙紮著。
那是蘇小姐今日賞我的!
你胡說八道!
另一個婆子狠狠推了我一把。
人贓並獲!
還敢狡辯!
賞你的
蘇小姐賞你鐲子做什麼
就憑你這張臉
呸!下賤胚子!
她們押著我。
拿著那隻玉鐲。
回到了宴席上。
王爺!蘇小姐!
鐲子找到了!
就在這賤婢的箱子裡藏著!
婆子邀功似的把鐲子呈上。
蘇婉清接過鐲子。
看了一眼。
驚呼。
就是這隻!
是我母親留給我的!
她緊緊攥著鐲子。
眼淚撲簌簌落下。
看向王爺。
景珩哥哥…你看…
王爺的目光落在那隻玉鐲上。
又緩緩移到我身上。
眼神沉得可怕。
方琉璃。
你還有何話說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
看著散落在我腳邊的幾件舊物。
布老虎沾了灰。
小木哨滾到了泥水裡。
那半塊青玉玉佩。
孤零零地躺在臟汙的地麵。
邊緣的裂口。
像一張無聲呐喊的嘴。
所有人都看著我。
眼神像在看一堆肮臟的垃圾。
鄙夷。
唾棄。
幸災樂禍。
我慢慢抬起頭。
看向高高在上的王爺。
他俊美的臉上。
隻剩下冰冷的失望和厭惡。
還有一絲…
被冒犯的怒意。
彷彿我的偷竊。
不僅玷汙了蘇婉清。
更玷汙了他珍藏的某種念想。
心口那塊一直微微發燙的地方。
突然就涼透了。
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
徹骨的寒。
我深吸一口氣。
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
王爺。
奴婢說了。
這隻鐲子,是蘇小姐今日在花廳賞我的。
奴婢冇有偷。
至於蘇小姐那隻傳家玉鐲…
我頓了頓。
目光掃過梨花帶雨的蘇婉清。
和她眼底那抹來不及掩飾的得意。
奴婢確實冇見過。
或許…
是蘇小姐自己不小心。
落在了彆處
放肆!
王爺猛地一拍桌子。
杯盤碗盞震得叮噹作響。
他霍然起身。
臉色鐵青。
指著我。
人贓並獲!
還敢狡辯!
攀咬主子!
誰給你的膽子!
他胸膛起伏。
顯然氣得不輕。
來人!
給我拖下去!
打二十板子!
趕出王府!
兩個侍衛立刻上前。
一左一右就要架起我。
等等!
一個蒼老顫抖的聲音突然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人群後麵。
一個頭髮花白。
穿著粗布衣裳的老婦人。
踉踉蹌蹌地擠了出來。
是王府後廚管柴火的張嬤嬤。
一個幾乎冇什麼存在感的老仆人。
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對著王爺。
老淚縱橫。
王爺!王爺開恩啊!
琉璃…琉璃她不會偷東西的!
老奴…老奴可以作證!
王爺眉頭緊鎖。
張嬤嬤
這裡冇你的事!
退下!
不!王爺!
張嬤嬤砰砰磕頭。
老奴有話說!
事關重大!
老奴憋了五年了!
今天…今天必須說出來!
她抬起淚眼模糊的臉。
顫抖地指向我。
指向我腳邊那半塊沾了泥汙的青玉玉佩。
那塊玉!
那塊玉…是老奴給琉璃的!
那是…那是五年前!
老奴在雲隱寺後山的死人堆裡!
把她刨出來的時候!
她手裡死死攥著的!
隻剩半塊了!
她…她不是莊子上來的燒火丫頭!
她…她是…
張嬤嬤泣不成聲。
指著我的手指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她是誰
王爺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他自己都冇察覺的顫抖。
他死死盯著張嬤嬤。
又猛地看向我。
眼神銳利得像是要把我刺穿。
她是誰!
張嬤嬤哭喊著。
五年前!
雲隱寺後山遭了狼群!
死了好多人!
老奴的妹子嫁在那邊村子!
老奴趕過去幫忙收殮…
在一堆死人裡!
發現了這孩子!
她還有氣!
手裡就攥著這半塊玉!
老奴看她可憐!
又怕惹麻煩!
就偷偷把她帶回了莊子上!
謊稱是遠房侄女!
給她取名琉璃!
想著…想著讓她當個粗使丫頭!
好歹有條活路!
王爺!
老奴…老奴不敢說啊!
老奴不知道她到底是誰!
可這玉…
她指著地上那半塊不起眼的玉佩。
這玉…老奴後來見過!
在…在王爺您身上!
您貼身戴著的那半塊!
跟這個!
是一對兒啊!
轟——!
彷彿一道驚雷。
在死寂的宴席上炸開!
所有人都驚呆了!
王爺趙景珩。
整個人如遭雷擊!
猛地後退一步!
撞在身後的椅背上!
發出哐噹一聲巨響!
他臉色煞白!
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半塊青玉!
瞳孔劇烈收縮!
像是看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東西!
他踉蹌著上前幾步。
幾乎是撲到那半塊玉佩前!
顫抖著手。
從自己貼身的衣襟裡。
扯出了一根紅繩。
紅繩上。
繫著另外半塊青玉!
邊緣同樣參差不齊!
他哆嗦著。
把兩塊殘玉。
小心翼翼地。
拚湊在一起。
嚴絲合縫!
斷口處。
完美地契合!
形成了一塊完整的雙魚玉佩!
一條魚。
首尾相接。
在溫潤的青玉上。
栩栩如生!
不…不可能…
王爺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他猛地抬頭。
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像一頭瀕臨崩潰的困獸!
你…
你到底是誰!
他一步步逼近我。
高大的身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
說話!
這玉佩!
怎麼會在你身上!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
看著他手裡的雙魚玉佩。
看著他那張因極度震驚和混亂而扭曲的俊臉。
腦子裡。
像是有什麼東西。
轟然炸開了!
無數破碎的、淩亂的畫麵。
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刺鼻的血腥味!
淒厲的狼嚎!
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
劇烈的疼痛!
有人死死抱著我!
在我耳邊哭喊!
小姐!撐住!撐住啊!
然後。
是尖銳的狼爪!
撕裂皮肉的劇痛!
滾燙的鮮血噴濺!
還有…
還有一塊冰涼的東西。
被塞進我手裡!
一個微弱的聲音。
斷斷續續。
拿著…小姐…拿著…去找…找…
記憶的碎片像鋒利的刀子。
切割著我的神經。
頭痛欲裂!
我抱著頭。
痛苦地蜷縮起來。
發出一聲壓抑的呻吟。
啊…
琉璃!
王爺臉色大變。
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你怎麼了!
說話!
告訴我!
五年前!
雲隱寺後山!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的手指像鐵鉗一樣。
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巨大的疼痛和混亂的記憶衝擊下。
我猛地抬起頭。
眼神空洞地看著他。
嘴唇顫抖著。
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狼…
好多狼…
血…
好痛…
玉佩…
娘…
娘給的…
要我…找到…
找到…
景珩…哥哥
最後四個字。
輕得像歎息。
卻像一道驚雷!
劈在趙景珩頭頂!
他渾身劇震!
抓著我的手猛地鬆開!
踉蹌著後退!
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臉!
你…
你叫我什麼
他的聲音嘶啞破碎。
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期盼。
景珩…哥哥
我無意識地重複著。
頭痛稍微緩解了一些。
那些混亂的畫麵漸漸清晰。
一個模糊的。
帶著溫暖笑意的少年麵容。
在記憶深處浮現。
和眼前這張震驚而痛苦的臉。
一點點重合…
不…不可能…
一直站在旁邊。
臉色慘白如紙的蘇婉清。
突然尖叫起來!
聲音刺耳!
充滿了恐懼!
她是假的!
她撒謊!
景珩哥哥!
你彆信她!
她偷我的鐲子!
現在又編造這種謊話!
她是騙子!
她撲過來。
想要抓住王爺的胳膊。
卻被王爺猛地甩開!
滾開!
趙景珩看都冇看她一眼。
他的眼睛。
死死地鎖在我身上。
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審視。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
目光猛地落在我耳後!
你的耳朵…
他聲音發顫。
你右耳後麵…
是不是…有一顆很小的紅痣
我怔住了。
下意識地抬手。
摸向自己的右耳後。
那裡。
靠近髮根的地方。
確實有一顆小小的痣。
平時被頭髮遮著。
幾乎看不見。
他是怎麼知道的
看到我的反應。
趙景珩臉上的血色。
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
像是支撐不住。
猛地單膝跪倒在我麵前!
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力道大得嚇人!
是你…
真的是你…
他的聲音哽嚥了。
眼圈瞬間通紅。
滾燙的淚水。
毫無征兆地砸了下來!
落在我的手背上。
燙得驚人。
阿璃…
我的阿璃…
他叫著那個陌生的名字。
顫抖著。
把我冰涼的手。
貼在他佈滿淚水的臉上。
我找了你五年…
我找遍了所有地方…
我以為你死了…
我以為…
他泣不成聲。
像個迷路的孩子。
終於找到了歸途。
巨大的反轉。
讓整個宴席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蘇婉清麵無人色。
搖搖欲墜。
被丫鬟春桃死死扶住。
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趙景珩緊緊抓著我的手。
像是怕一鬆手。
我就會消失。
告訴我…
他抬起淚眼。
聲音沙啞得厲害。
五年前…
在雲隱寺後山…
救我的人…
是不是你
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
終於在這一刻。
清晰地串聯起來。
冰冷的雨。
猙獰的狼。
將我護在身下。
被狼群撕咬得血肉模糊的奶孃。
還有…
她臨死前。
塞進我手裡的半塊玉佩。
和那句斷斷續續的遺言。
小姐…拿著…去找…找景珩少爺…他是…好人…
我看著眼前淚流滿麵的趙景珩。
看著他眼底深不見底的痛苦和期盼。
心裡那塊冰封了五年的地方。
像是被這滾燙的淚水。
融開了一個口子。
酸澀。
委屈。
還有遲來的鈍痛。
一起湧了上來。
我張了張嘴。
聲音乾澀而平靜。
是。
是我。
那天…
奶孃帶著我…
去雲隱寺上香…
聽到後山有動靜…
看到狼群圍住了你…
奶孃讓我躲好…
她衝過去…
用身體擋住了狼…
把我藏在樹叢裡…
狼太多了…
奶孃她…
我閉上眼。
喉嚨哽得發疼。
後來…
我也被狼抓傷了…
暈死過去…
醒來…
就在莊子上了…
什麼都不記得了…
隻記得…
要找到景珩哥哥…
把這半塊玉…交給他…
話音落下。
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趙景珩壓抑的啜泣聲。
他猛地把我拉進懷裡!
緊緊地!
用儘全身力氣地抱著!
彷彿要把我揉進骨血裡!
對不起…
阿璃…對不起…
是我混蛋!
是我瞎了眼!
我就在你身邊…
卻認不出你!
還那樣對你…
他滾燙的淚水。
浸透了我單薄的衣衫。
燙得我心口發疼。
我僵硬地被他抱著。
冇有動。
也冇有推開。
隻是覺得累。
很累。
五年來。
在王府裡當牛做馬。
看人眼色。
小心翼翼。
被當成另一個人的影子。
被鄙夷。
被嘲諷。
被冤枉…
所有的委屈和酸楚。
在這一刻。
似乎都找到了出口。
卻隻是化作了深深的疲憊。
王爺…
我輕輕開口。
聲音平靜得自己都陌生。
您先放開奴婢。
趙景珩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鬆開我。
雙手依舊扶著我的肩膀。
通紅的眼睛。
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阿璃
你叫我什麼
我垂下眼。
避開他痛苦的目光。
王爺。
您認錯人了。
奴婢方琉璃。
隻是王府的丫鬟。
不是什麼阿璃。
這玉佩…
我看著地上那兩塊拚合在一起的青玉。
既然是王爺的東西。
物歸原主。
至於奴婢…
我頓了頓。
用儘全身力氣。
挺直了脊背。
奴婢偷竊主子財物。
甘願受罰。
二十板子。
奴婢領了。
打完之後。
求王爺開恩。
放奴婢出府。
從此…
兩不相欠。
說完。
我深深地。
對著他。
磕了一個頭。
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
不再抬起。
不——!
趙景珩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低吼!
阿璃!
你彆這樣!
是我錯了!
是我該死!
他慌得語無倫次。
伸手想扶我。
又怕碰碎了我。
我不罰你!
我怎麼會罰你!
你起來!
你看看我!
我是景珩哥哥啊!
是你小時候…
追著喊景珩哥哥的那個阿璃啊!
你抬起頭看看我!
他的聲音裡帶著絕望的哀求。
我依舊伏在地上。
一動不動。
像一尊冇有生命的石像。
心口那塊地方。
空了。
涼了。
曾經那點卑微的、不敢言說的悸動。
在那碟冰冷的桂花糕被端到我麵前時。
在他下令搜身、下令打板子時。
在那些鄙夷的目光像刀子一樣紮來時。
就已經被徹底碾碎了。
剩下的。
隻有一片荒蕪的疲憊。
王爺…
蘇婉清顫抖的聲音響起。
帶著最後的掙紮。
您…您彆被她騙了…
她…她肯定不是…
住口!
趙景珩猛地轉頭!
看向她的眼神!
冰冷刺骨!
充滿了暴戾的怒意!
蘇婉清!
事到如今!
你還要狡辯!
他指著地上那對拚合的雙魚玉佩。
又指向我耳後那顆小小的紅痣。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帶著滔天的怒火!
這玉佩!
是當年我母妃親手所刻!
一分為二!
一半在我身上!
另一半!
就在阿璃身上!
是她週歲時!
我母親親手給她戴上的!
這痣!
我小時候就見過!
隻有阿璃有!
你告訴我!
她不是阿璃!
誰是!
他一步步逼近麵無人色的蘇婉清。
五年前!
雲隱寺後山!
你告訴我!
是你從狼群裡救了我!
是你把我背下山!
你手腕上那道疤!
你說就是被狼抓的!
為此!
我愧疚了五年!
感激了你五年!
把你捧在手心五年!
可結果呢!
他猛地抓起蘇婉清的手腕!
粗暴地扯開她的衣袖!
露出光潔白皙的手臂!
疤呢!
蘇婉清!
你救我的疤呢!
在哪!
你告訴我!
在哪!
蘇婉清被他吼得渾身發抖。
眼淚洶湧而出。
我…我…
景珩哥哥…你聽我解釋…
是…是那疤…後來…後來用了藥…消了…
消了
趙景珩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他猛地甩開她的手!
力道之大!
讓蘇婉清踉蹌著摔倒在地!
狼狽不堪!
那好!
你說!
當年救我時!
我昏迷前!
最後跟你說的一句話是什麼
趙景珩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
說啊!
蘇婉清癱坐在地上。
麵如死灰。
嘴唇哆嗦著。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記得了
趙景珩冷笑。
他轉身。
看向依舊伏在地上的我。
聲音陡然變得無比輕柔。
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沙啞。
阿璃。
你告訴他。
當年。
在雲隱寺後山。
你把我從狼群邊拖開。
我渾身是血。
快不行了。
迷迷糊糊睜開眼。
看到你的臉。
我說了什麼
所有的目光。
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那些記憶的碎片。
清晰地浮現出來。
冰冷的雨。
少年染血的臉。
他艱難地睜開眼。
雨水沖刷著他額頭的傷口。
血水混合著雨水流下。
他看到我。
沾滿泥土和血汙的小臉。
滿是驚恐。
他扯了扯嘴角。
似乎想笑。
卻牽動了傷口。
疼得蹙起眉。
然後。
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
抬起沾滿血汙的手。
輕輕碰了碰我的臉頰。
氣若遊絲地說:
小…花貓…彆怕…
我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
眼底一片清明。
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傳遍寂靜的庭院。
你說…
‘小…花貓…彆怕…’
轟——!
這句話。
像最後一根稻草。
徹底壓垮了蘇婉清!
她癱軟在地。
發出一聲絕望的嗚咽。
捂著臉。
痛哭起來。
而趙景珩。
在聽到那五個字的瞬間。
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他踉蹌著。
一步步走到我麵前。
緩緩地。
在我麵前蹲了下來。
他伸出手。
顫抖著。
想要碰觸我的臉。
卻又在半空中停住。
像是在害怕。
害怕眼前的一切。
又是一場虛幻的泡影。
他通紅的眼睛裡。
翻湧著鋪天蓋地的悔恨。
痛苦。
和無儘的哀傷。
阿璃…
他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每一個字都像是泣血的呼喚。
對不起…
是我蠢…
是我混蛋…
我就在你眼前…
卻認不出你…
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我…
他哽嚥著。
說不出完整的話。
滾燙的淚水。
大顆大顆地砸落。
濺在冰冷的地麵上。
洇開深色的痕跡。
我依舊跪伏著。
額頭貼著冰冷的地麵。
那涼意。
似乎能稍微平息心口的灼痛。
王爺。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
像一潭死水。
過去的事。
不必再提了。
奴婢身份低微。
當不起王爺的歉意。
隻求王爺。
兌現剛纔的話。
二十板子。
奴婢領了。
然後。
放奴婢出府。
從此。
一彆兩寬。
各不相乾。
不——!
趙景珩發出一聲近乎絕望的低吼。
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我不許!
阿璃!
我不許你走!
你是我的阿璃!
是我找了五年的阿璃!
是我…
他聲音抖得厲害。
是我…從小就認定的…妻子啊!
最後幾個字。
像投入死水的巨石。
在我心湖裡。
掀起滔天巨浪。
妻子
我猛地抬起頭。
撞進他痛苦而深情的眼眸裡。
那雙眼睛。
此刻盛滿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緒。
濃烈得幾乎要將我淹冇。
王爺慎言。
我用力想抽回手。
他卻攥得更緊。
奴婢身份低賤。
不敢高攀。
更不敢汙了王爺清名。
放手!
琉璃!
一聲蒼老的呼喚。
帶著哭腔。
張嬤嬤撲了過來。
跪倒在我身邊。
老淚縱橫。
傻孩子!
王爺說的冇錯啊!
老奴…老奴當年把你從死人堆裡刨出來!
你身上穿著的小襖!
那料子!
是頂頂金貴的雲錦啊!
還有你脖子上!
原本掛著個金鑲玉的長命鎖!
上麵刻著‘方氏阿璃’!
隻是…
她抹著眼淚。
隻是你傷得太重!
又發著高燒!
醒來什麼都不記得了!
老奴…老奴怕啊!
怕惹禍上身!
就把那長命鎖…偷偷埋了…
隻留下這半塊玉…
想著…想著萬一…
萬一哪天…
還能有點用…
她泣不成聲。
孩子…
你受苦了…
是嬤嬤對不住你啊…
方氏阿璃…
長命鎖…
雲錦…
這些陌生的詞。
像一把把鑰匙。
瘋狂地撬動著記憶深處塵封的大門!
更多的畫麵洶湧而出!
雕梁畫棟的宅院!
穿著漂亮衣裙的小女孩!
追在一個清俊少年身後跑!
景珩哥哥!
等等阿璃!
少年回頭。
笑容溫暖。
彎腰抱起她。
捏捏她的鼻子。
小阿璃。
跑慢點。
當心摔成小花貓!
還有…
慈祥的婦人。
將一塊溫潤的青玉。
掛在她小小的脖子上。
阿璃乖。
這是景珩哥哥的。
一人一半。
以後啊…
你就是景珩哥哥的小媳婦了…
要一直在一起…
頭痛再次襲來!
比之前更猛烈!
我痛苦地抱住頭。
發出一聲壓抑的呻吟。
阿璃!
趙景珩慌了神。
一把將我攬進懷裡!
緊緊地抱著!
彆想了!
阿璃!彆想了!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
以後有我在!
再也不會讓你受苦了!
他溫暖的懷抱。
帶著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奇異地安撫了劇烈的頭痛。
我靠在他懷裡。
精疲力竭。
連掙紮的力氣都冇有了。
王爺…
蘇婉清微弱的聲音響起。
帶著最後的不甘和絕望。
就算…就算她真是…
那又如何…
她如今…
不過是個丫鬟…
無名無分…
如何配得上…
閉嘴!
趙景珩厲聲打斷她!
眼神冰冷如刀!
蘇婉清!
你冒認救命之恩!
欺瞞本王五年!
更在今日!
構陷阿璃!
其心可誅!
來人!
他聲音森寒。
把這個賤人!
給我拖下去!
關進柴房!
聽候發落!
不!景珩哥哥!
蘇婉清發出淒厲的哭喊!
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是真心愛慕你的啊!
我…
侍衛上前。
毫不憐香惜玉地堵住她的嘴。
像拖死狗一樣將她拖了下去。
宴席上眾人噤若寒蟬。
大氣都不敢出。
趙景珩小心翼翼地抱著我。
像抱著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
他低下頭。
用下巴輕輕蹭了蹭我的發頂。
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阿璃。
彆怕。
從今往後。
再冇人能欺負你。
我會補償你。
用我的一生來補償。
他頓了頓。
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
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告。
三日後。
本王大婚。
迎娶方琉璃。
為靖王府。
唯一的王妃。
今日在場諸位。
皆為見證。
整個王府。
一片死寂。
隻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所有人都被這接二連三的變故。
驚得失去了言語。
我靠在他懷裡。
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感受著他懷抱的溫暖。
本該冰封的心。
卻像是被投入了火爐。
滾燙。
灼人。
又帶著一種陌生的悸動。
王妃
靖王妃
這個稱呼。
離我太遙遠了。
遙遠得像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我隻是方琉璃。
一個在莊子上餵過豬。
在王府裡當過牛馬的丫鬟。
王爺…
我輕輕推開他。
抬起頭。
看著他依舊通紅的眼睛。
和他眼底濃得化不開的情愫。
奴婢…
不習慣。
琉璃。
他打斷我。
雙手捧起我的臉。
指腹帶著薄繭。
輕輕摩挲著我的臉頰。
動作珍視無比。
叫我景珩。
像小時候那樣。
他眼神深邃。
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執著。
你不是奴婢。
你是阿璃。
我方景珩。
此生唯一的妻。
他的話語。
像滾燙的烙印。
印在我荒蕪的心上。
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脹。
我…
我張了張嘴。
想說什麼。
卻又覺得所有語言都蒼白無力。
噓…
他用手指輕輕按住我的唇。
彆拒絕我。
阿璃。
給我個機會。
也給你自己。
一個機會。
他低下頭。
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額頭。
我們…重新開始。
好嗎
重新開始
我看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臉。
俊美。
深情。
帶著毫不掩飾的脆弱和期盼。
和記憶中那個模糊的少年麵容。
一點點重合。
那些被刻意遺忘的溫暖碎片。
那些深埋在塵埃裡的悸動。
似乎在這一刻。
都悄然復甦。
我垂下眼。
看著地上那兩塊緊緊依偎的青玉玉佩。
雙魚首尾相連。
形成一個圓滿的環。
沉默了很久。
久到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我抬起頭。
迎上他緊張而期待的目光。
輕輕。
點了點頭。
好。
一個字。
輕如歎息。
卻讓趙景珩瞬間紅了眼眶。
他猛地將我再次擁入懷中!
緊緊的!
彷彿用儘了畢生的力氣!
滾燙的淚水。
無聲地滑落。
浸濕了我的鬢髮。
三天後。
靖王府張燈結綵。
紅綢鋪地。
鑼鼓喧天。
賓客盈門。
我穿著繁複華麗的大紅嫁衣。
戴著沉重的鳳冠。
坐在梳妝檯前。
看著鏡子裡那個眉眼如畫。
卻依舊帶著一絲茫然的女子。
鏡子裡的人。
是我。
方琉璃。
也是…方阿璃。
那個被命運捉弄了五年。
終於找回自己名字和過往的女子。
喜娘拿著梳子。
一邊梳著我的長髮。
一邊說著吉祥話。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髮齊眉。
三梳梳到兒孫滿地…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
依舊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好像在做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小姐…
張嬤嬤站在旁邊。
抹著眼淚。
您今天真好看…
像畫上的仙子…
夫人泉下有知…
一定…一定高興…
她哽嚥著說不下去。
我握住她佈滿老繭的手。
嬤嬤。
謝謝你。
當年救了我。
還把我養大。
以後。
這裡就是你的家。
張嬤嬤哭得更凶了。
連連點頭。
外麵傳來喧天的喜樂聲。
吉時到了。
蓋頭落下。
遮住了眼前的一切。
眼前隻剩下一片喜慶的紅。
我被喜娘攙扶著。
走出房門。
走向那個未知的。
卻註定不再孤單的未來。
禮堂上。
人聲鼎沸。
我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好奇的。
探究的。
祝福的。
或許還有…嫉妒的。
但我都不在意了。
我的手。
被一隻溫暖而有力的大手握住。
掌心帶著薄繭。
卻異常堅定。
阿璃。
他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彆怕。
我在。
心。
突然就定了下來。
繁複的禮儀。
喧鬨的人聲。
都彷彿隔著一層紗。
變得模糊不清。
隻有他握著我的手。
傳來的溫度。
那麼清晰。
那麼真實。
終於。
禮成——
送入洞房——
我被簇擁著。
送進了鋪滿紅色的新房。
坐在柔軟的喜床上。
聽著外麵漸漸遠去的喧鬨。
心。
反而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
房門被輕輕推開。
熟悉的腳步聲。
帶著一絲酒氣。
停在我麵前。
蓋頭被輕輕挑開。
眼前驟然明亮。
我抬起頭。
對上了那雙深邃的眼眸。
他穿著大紅的喜服。
襯得麵如冠玉。
燭光映在他眼底。
跳躍著溫柔的火焰。
他看著我。
眼神專注。
像是要把我的樣子刻進靈魂深處。
阿璃。
他輕聲喚我。
聲音有些沙啞。
你終於…
是我的妻了。
他伸出手。
指尖帶著微醺的酒意。
輕輕撫過我的眉眼。
鼻梁。
最後停留在我的唇畔。
動作珍重而虔誠。
景珩哥哥…
我下意識地開口。
聲音很輕。
卻讓他渾身一震。
眼底瞬間湧起狂喜的波瀾!
再叫一次。
他聲音發緊。
帶著小心翼翼的懇求。
阿璃。
再叫我一次。
我看著他的眼睛。
那雙曾經冰冷銳利。
此刻卻盛滿溫柔和期盼的眼睛。
心口那塊堅硬的地方。
終於徹底軟化。
景珩哥哥。
我清晰地叫了出來。
帶著一絲久違的依賴。
他猛地將我擁入懷中!
滾燙的唇。
帶著不容抗拒的溫柔和霸道。
落了下來。
唇齒相依。
氣息交融。
帶著淡淡的酒香。
和他身上獨有的清冽氣息。
像一張溫柔的網。
將我密密實實地包裹。
所有的委屈。
所有的彷徨。
所有的不安。
都在這個吻裡。
慢慢融化。
化作心底深處。
一聲滿足的喟歎。
燭影搖紅。
一夜繾綣。
清晨的陽光。
透過大紅的窗紗。
灑在臉上。
暖洋洋的。
我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
是他沉睡的側臉。
褪去了平日的冷硬。
顯得格外柔和。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薄唇微微抿著。
像個毫無防備的孩子。
我靜靜地看著他。
心底一片安寧。
五年顛沛流離。
五年卑微隱忍。
那些苦。
那些痛。
在這一刻。
似乎都得到了某種補償。
他像是感應到我的目光。
睫毛顫了顫。
緩緩睜開眼。
對上我的視線。
初醒的迷茫瞬間褪去。
取而代之的。
是濃得化不開的溫柔。
醒了
他聲音帶著晨起的慵懶沙啞。
伸手將我往懷裡帶了帶。
下巴抵著我的發頂。
還疼不疼
他低聲問。
帶著一絲懊惱和心疼。
昨晚…
我臉一熱。
把臉埋進他溫熱的胸膛。
搖了搖頭。
阿璃。
他低笑。
胸腔震動。
抬起頭。
讓我看看你。
我慢慢抬起頭。
對上他含笑的眼眸。
他伸出手指。
輕輕描摹著我的眉眼。
我的阿璃。
真好看。
他歎息般地說。
比小時候。
比畫上。
都好看。
我看著他眼底毫不掩飾的愛意。
心像是泡在溫水中。
暖融融的。
那幅畫…
我輕聲問。
是我
嗯。
他點頭。
眼神溫柔得像要滴出水來。
五年前。
你生辰。
在方府後花園那棵老梨樹下。
我偷偷畫的。
你穿著鵝黃的裙子。
笑得像個小太陽。
後來…
他眼神暗了暗。
方家出事。
你下落不明。
我就隻留下這幅畫。
這些年…
一直帶在身邊。
原來如此。
難怪蘇婉清看到那幅畫時。
會那樣震驚和慌亂。
因為畫上的人。
根本不是我模仿她。
而是她。
從頭到尾。
都在模仿畫上的人。
模仿那個。
早已被所有人認為死去的。
真正的方家小姐。
方阿璃。
以後。
他捧起我的臉。
鄭重地。
在我額頭印下一吻。
我再也不會把你弄丟了。
我的小太陽。
日子像流水一樣滑過。
平靜。
而溫暖。
我漸漸適應了靖王妃的身份。
也漸漸找回了屬於方阿璃的記憶碎片。
那些模糊的過往。
在趙景珩的耐心講述和王府老仆的隻言片語中。
慢慢變得清晰。
我的父親。
曾是朝中清流。
卻因直言進諫觸怒權貴。
被貶謫出京。
途中遭遇山匪。
父母雙雙罹難。
隻有我和奶孃僥倖逃脫。
輾轉流落。
最後在雲隱寺後山。
為了救被狼群圍困的趙景珩。
奶孃慘死。
我也重傷失憶。
被張嬤嬤所救。
隱姓埋名。
成了莊子上一個不起眼的燒火丫頭。
命運兜兜轉轉。
五年後。
又回到了原點。
趙景珩對我極好。
好到近乎小心翼翼。
事無钜細。
關懷備至。
彷彿要把過去五年缺失的。
都加倍補償回來。
他親自教我識字。
教我管家。
告訴我朝堂局勢。
王府內外。
無人再敢輕視我。
張嬤嬤也被接進府裡。
頤養天年。
她常常拉著我的手。
絮絮叨叨地說著過去。
老淚縱橫。
小姐…
老奴當年…
是真怕啊…
怕護不住你…
現在好了…
王爺待您這麼好…
夫人在天之靈…
也能安心了…
我拍著她的手背。
心裡也是滿滿的。
蘇婉清的下場。
我冇有問。
趙景珩也從未提起。
隻聽說蘇家為了平息靖王的怒火。
主動將她送去了千裡之外的庵堂。
青燈古佛。
了此殘生。
她的結局如何。
我已不在意。
這天午後。
趙景珩下朝回來。
臉色有些沉鬱。
怎麼了
我放下手中的針線。
迎上去。
替他解下朝服。
他握住我的手。
眉頭緊鎖。
北境不太平。
戎狄蠢蠢欲動。
陛下有意…
他頓了頓。
看著我。
眼神複雜。
有意讓我領兵。
前往鎮守。
我的心猛地一沉!
北境
戰場
刀劍無眼!
什麼時候
我的聲音有些發緊。
旨意還冇下。
他把我擁進懷裡。
下巴抵著我的發頂。
聲音悶悶的。
但…恐怕躲不過。
阿璃…
他抱緊我。
我捨不得你。
要不…
我去求陛下…
不。
我打斷他。
抬起頭。
看著他眼中深切的掙紮和不捨。
心裡反而平靜下來。
他是靖王。
是武將。
保家衛國。
是他的責任。
就像當年。
他母妃把雙魚玉佩一分為二。
一半給他。
一半給我。
是期許。
也是羈絆。
你去。
我看著他。
眼神堅定。
你是靖王。
該去。
我在這裡。
等你回來。
他深深地看著我。
眼底翻湧著激烈的情緒。
最終。
都化作一聲沉沉的歎息。
和更緊的擁抱。
好。
等我回來。
半個月後。
聖旨下。
靖王趙景珩。
領兵十萬。
北上戍邊。
出發那日。
秋風蕭瑟。
城門內外。
旌旗獵獵。
黑壓壓的軍隊。
肅殺而沉默。
趙景珩一身銀甲。
在秋陽下泛著冷冽的光。
他騎在馬上。
身姿挺拔如鬆。
俊美的臉上。
褪去了往日的溫柔。
隻剩下屬於統帥的冷硬和威嚴。
他驅馬來到我的馬車前。
翻身下馬。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無數道目光聚焦在我們身上。
我掀開車簾。
看著他。
阿璃。
他走到車窗前。
仰頭看著我。
眼神深邃。
等我。
千言萬語。
隻化作兩個字。
嗯。
我重重點頭。
我等你。
他深深地看著我。
像是要把我的樣子刻進心裡。
然後。
他伸出手。
從貼身的衣襟裡。
取出那半塊青玉玉佩。
遞給我。
拿著。
你的那半塊。
我也帶著。
它們是一對。
就像我們。
無論多遠。
總會團圓。
我接過那半塊溫潤的玉。
緊緊攥在手心。
冰涼的玉。
似乎也染上了他的體溫。
保重。
你也是。
他最後看了我一眼。
眼神裡有濃得化不開的眷戀。
隨即。
翻身上馬。
動作乾脆利落。
出發——!
一聲令下。
號角長鳴!
鐵蹄踏地!
煙塵滾滾!
黑色的洪流。
向著遙遠的北境。
奔湧而去。
我站在馬車上。
扶著車轅。
望著那漸漸遠去的挺拔身影。
直到他消失在漫天的煙塵裡。
再也看不見。
才慢慢放下車簾。
低頭。
看著掌心裡那半塊青玉。
邊緣的裂口。
清晰可見。
像一道無法癒合的傷。
卻又被另一塊玉。
緊緊契合。
形成一個圓滿的環。
雙魚首尾相連。
永不分離。
我握緊了玉佩。
冰涼的觸感。
透過掌心。
直抵心房。
那裡。
有思念。
有擔憂。
但更多的。
是沉甸甸的等待。
和堅定的信念。
他會回來。
我們。
終會團圓。
馬車調轉方向。
駛向靖王府。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
發出單調的聲響。
深秋的風。
捲起幾片枯黃的落葉。
打著旋兒。
飄向遠方。
我靠在車壁上。
閉上眼。
掌心。
那塊冰涼的玉。
似乎也慢慢有了溫度。
像他離去時。
印在我額頭的那個吻。
溫柔。
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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