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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高原的風,帶著股蠻不講理的狠勁兒,嗚嚥著捲過營房鐵皮屋頂,颳得人耳朵生疼。柯定一縮了縮脖子,把自己更深地埋進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裡,腳下的步子卻像灌了鉛,沉重地挪向那間煙霧繚繞、空氣粘稠得幾乎能攥出水的辦公室。
門一推開,一股混合著劣質菸草、汗味和某種緊繃焦躁的氣息撲麵而來,嗆得他喉頭髮緊。幾張熟悉的臉孔——機關管理員、機動大隊副隊長、還有另外幾箇中隊的司務長——齊刷刷地扭過來,目光像探照燈,瞬間聚焦在他身上。那眼神,有審視,有算計,有**裸的該你上場了的催促,唯獨冇有一絲溫度。他覺得自己像被剝光了扔在砧板上的魚。
定一來啦來來來,坐,就等你主持大局了!管理員老趙,一張胖臉笑得擠出好幾層褶子,像揉皺的油紙,他熱情地拍著身邊唯一空著的那張硬邦邦的方凳,那熱情虛偽得能擰出水。
柯定一的心沉到了穀底。來了,這口黑得發亮的鍋,終究還是結結實實扣到了他這個小小的基地生產隊長頭上。他成了這些老狐狸互相撕咬、滿地雞毛之後,被推出來頂缸的那個倒黴蛋。
他認命地坐下,腰桿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努力扮演一個認真聽話的好兵。他眼觀鼻,鼻觀心,嘴唇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打定了主意絕不接腔。
小柯啊,機動大隊的司務長老錢在郭靖眼神鼓勵下本著首發即首得的精神發了言。
老錢,長得精瘦,眼珠子滴溜溜轉,活像隻成精的黃鼠狼,他慢悠悠地吐著菸圈,你是咱基地的生產隊長,這分配的事兒,責無旁貸啊!組織上信任你,把這麼重的擔子交給你,那我們這些老傢夥,自然也對你一百個放心!你說吧,這菜,怎麼個分法才公平他把組織信任、一百個放心咬得又重又響,像兩把裹著蜜糖的鈍刀子,一下下往柯定一心窩子裡捅。
柯定一抬起眼皮,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聲音裡帶著幾乎要溢位來的哀求:首長們,您幾位這不是拿我開涮嗎我這芝麻綠豆大的士兵隊長,連個官都不是,怎麼敢做您幾位首長的主這擔子太重,壓死我也扛不起啊!
他雙手下意識地搓著,指甲縫裡還殘留著翻地時沾上的黑泥。
哎——話不能這麼說!老錢旁邊的另一位司務長老孫,嗓門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官腔,組織信任你,我們更信任你!你就大膽說,怎麼分!我們都聽你的!他大手一揮,頗有些揮斥方遒的架勢。
信任柯定一心裡冷笑,這玩意兒在利益麵前薄得像高原稀薄的空氣。對他有利時,信任就是金光閃閃的牌匾;一旦觸碰到他們的利益,信任立刻碎成一地渣滓,連掃都不用掃。眼前這群人,此刻臉上的信任簡直假得令人作嘔。
一股邪火,混雜著連日來的憋屈和被當皮球踢的憤怒,猛地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柯定一深吸一口氣,那高原特有的、帶著冰碴子味的冷冽空氣灌入肺腑,非但冇壓下那股火,反而像給火堆潑了桶油。他猛地抬頭,目光不再是畏縮和哀求,而是像淬了火的錐子,挨個刺過眼前幾張油滑的臉。
行!柯定一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像塊石頭砸進死水潭,既然首長們強烈要求我柯定一鬥膽來做這個主,那我今天就僭越一回!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臉上那瞬間凝固的愕然,咱們基地的情況,各位首長比我清楚。要地冇多少地,要人手冇人手,就這點產出,想改善行!加人!加裝備!加大投入!可這都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事兒!眼下就這點菜,僧多粥少,手心手背都是肉,分給誰,不分給誰我柯定一冇那個本事分個親疏遠近!
他身體微微前傾,手撐在膝蓋上,指尖用力得發白:首長們不都說自己的單位頂頂重要嗎那好!咱就用最實在的東西說話——錢!
他清晰地吐出這個在軍營裡顯得格外刺耳的字眼,覺得自己的單位重要,那就真金白銀拿出來證明!要是連這點錢都捨不得掏,那這‘重要’二字……他嘴角勾起一個極其刻薄的弧度,怕也是個水貨,中看不中用吧首長們,是這個理兒不
錢!
拿錢買!
這……這像什麼話!
一石激起千層浪。剛纔還七嘴八舌、各懷鬼胎的辦公室,瞬間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靜得能聽見窗外呼嘯的風聲穿過鐵皮縫隙的嗚咽。幾張臉孔上的表情精彩紛呈,愕然、難以置信、彷彿聽到了天方夜譚般的滑稽,最後都凝固成一種被冒犯的惱怒。他們互相交換著眼神,那眼神裡明明白白寫著同一個意思:咱們堂堂部隊單位,吃自己生產基地的菜,居然還要花錢!這姓柯的小子瘋了不成爭來爭去,爭的是份額,是麵子,可不是為了往外掏錢!這跟他們預想的免費午餐差了十萬八千裡!
管理員老趙臉上的肥肉狠狠抽搐了幾下,他第一個反應過來,猛地咳嗽兩聲,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尷尬:咳咳……那個……小柯啊,你這個想法……嗯,很新穎嘛!不過,我看啊,咱們也彆把簡單事情搞複雜了。以前的老辦法,大家輪流,雖然有時多一口少一口,但總體還過得去嘛!我看,咱們還是維持原狀退一步海闊天空,爭得太明白,傷和氣,傷和氣啊!
他打著哈哈,話裡話外就一個意思:要錢冇門,最好連爭都彆爭了,維持他原來能占便宜的原狀就是底線。
首長們既然讓我定,柯定一霍地站起身,凳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他環視一圈,目光冷硬,再無半分之前的軟糯,那我就定死了:以後要吃我基地的菜,拿錢來買!一分錢,一分貨!現金交易,概不賒欠!他聲音斬釘截鐵,像淬了冰的鋼釘,狠狠釘進每個人的耳朵裡。說完,他根本不給這群人任何反應和討價還價的餘地,猛地一轉身,軍裝下襬帶起一股冷風,大步流星地拉開門,消失在門外刺眼的高原陽光和凜冽寒風中。那背影,透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孤絕。
2.
砰的一聲門響,像砸在眾人心坎上。
辦公室裡死寂了幾秒,隨即炸開了鍋。
反了他了!老錢第一個跳腳,指著門的方向,臉漲成了豬肝色,狗隊長!他以為他是誰這是部隊的生產基地!是集體財產!什麼時候輪到拿錢買這一說了荒謬!滑天下之大稽!
就是!無法無天!其他司務長立刻同仇敵愾,紛紛聲討,這小子是鑽錢眼裡去了!咱們以前是白吃白喝了那叫內部調劑!是保障戰鬥力!
冇錯!這口子不能開!開了以後還得了老孫拍著桌子,要錢門兒都冇有!寧願少吃點,那是條件艱苦!要是花錢買導致夥食費超支,那就是我們工作能力有問題!這鍋我們背不起!
他們的算盤打得劈啪響:少吃點,是客觀困難;多花錢,就是主觀無能。這頂帽子,誰也不想戴。
哼!一聲冷哼從門口傳來。眾人愕然回頭,隻見柯定一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正冷冷地抱著胳膊倚在門框上,顯然剛纔的怒吼他全聽見了。他嘴角那抹譏誚更深了:不買行!自明天起,豆芽、青菜,一粒、一片,都甭想!咱們基地,不伺候了!他頓了頓,目光像刀子一樣剮過老錢那張錯愕的臉,至於泔水嘛……
老錢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介麵,帶著威脅:對!你還想要我們各單位的泔水餵豬嗎冇我們的泔水,你那豬圈裡的寶貝疙瘩,喝西北風去
柯定一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出聲,眼神裡的輕蔑毫不掩飾:泔水愛給不給!有本事,你們自己把豬領回去養!老子現在豬都養不過來,還指著你們那點餿水續命省省吧!他扔下這句比高原凍土還硬三分的話,再次轉身,這一次,走得異常乾脆,連個背影都吝於留下。
無法無天!簡直無法無天!老錢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柯定一消失的方向,轉頭對著管理員老趙煽風點火,老趙!郭隊副!你們看看!你看看這像什麼話一個小小士兵頭子,連您這位連長、營長級彆的首長都不放在眼裡了還真以為這年頭連營長是爛大街的白菜幫子,誰都能踩一腳了他這招陰險,既想激老趙與郭靖這個名義上的上級出頭壓服柯定一,自己又能躲在後麵觀望,進可攻退可守。
郭靖不吭聲,老趙那張胖臉上,惱怒一閃而逝,隨即堆起一個圓滑世故的笑容,像塊油膩的抹布,把所有的情緒都抹平了:嗬嗬,嗬嗬嗬……年輕人嘛,想法是衝動了點。不過……小柯說的這個法子,說到底也是冇辦法的辦法。唉,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咱們也得理解一下下麵同誌的難處嘛。他打了個哈哈,輕描淡寫地把球踢開,心裡明鏡似的:想拿老子當槍使門兒都冇有!老子能在機關當管理員混到今天,靠的就是這份精明。
3.
當柯定一吭哧吭哧地扛著一個沉甸甸、粗糙笨重的石磨回到基地時,那幾位後勤界的大佬早已灰溜溜地冇了蹤影。空蕩蕩的庫房裡,隻有耗子、賤人、蟲子等幾個兵蛋子探頭探腦。
看什麼看過來搭把手!把這寶貝疙瘩給我請進庫房!柯定一喘著粗氣,冇好氣地吼道。
幾個兵趕忙上前,七手八腳地抬起那死沉死沉的石頭傢夥。石磨粗糙的表麵硌得手生疼,兵們個個累得齜牙咧嘴,臉憋得通紅,呼哧帶喘地總算把這龐然大物挪到了庫房中央的空地上。擺好後,幾個人杵在旁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擠眉弄眼,誰也不敢開口問這勞什子是乾嘛用的,生怕觸了隊長黴頭。
都杵著當電線杆子呢柯定一叉著腰,目光掃過這群兵,後勤兵就不是兵了後勤兵就不要體能了從明天起,這玩意兒就是你們的體能訓練器材!每人每天,給我推一個課時!練臂力,練腰腹,練吃苦耐勞!
鬼……鬼推磨啊一個細弱蚊蚋、帶著明顯戲謔的聲音,像根針似的刺破了沉默。是耗子。這小子彆的本事稀鬆,就這張嘴又碎又賤,專挑彆人不敢吭聲的時候冒頭。
柯定一猛地扭頭,眼神像兩把冰錐子,精準地釘在耗子那張瘦猴臉上。他這兩天被那幾個老狐狸氣得肝疼,正愁冇地方撒火呢!鬼推磨鼠耗子,你有錢請鬼嗎還是你是鬼啊他一步步逼近耗子,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
耗子!你這張嘴,是不是非得用針線縫起來才能消停嘴長你臉上,除了叭叭叭地放屁,就不知道還有吃飯這個正途說話說話是門藝術!有時候,把嘴閉上,比你噴一籮筐廢話更有勁道!懂不懂嗯
耗子被他吼得縮起脖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腸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抽自己倆嘴巴。隊……隊長,我錯了!我推!我這就推磨!他哭喪著臉,趕緊衝到石磨邊,作勢要推。
推你會推個屁!柯定一火氣更盛,除了這張欠收拾的破嘴,你還能乾點啥說話還說不到點子上,儘添堵!
他罵人像連珠炮,酣暢淋漓。旁邊的賤人、蟲子幾個嚇得大氣不敢出,脖子一縮,眼觀鼻鼻觀心,標準的我錯了隊長您說得對的慫樣。
去!拎桶水來!把磨盤給我洗乾淨!還有,把泡好的豆子、盆子都搬過來!現在!立刻!馬上!柯定一吼聲在空蕩蕩的庫房裡迴盪。
很快,一個簡陋到極致卻又五臟俱全的小小豆腐作坊,就在庫房裡搭了起來。一股新鮮豆子的生澀氣味瀰漫開來。兵們的好奇心壓過了恐懼,圍著石磨和幾大盆泡脹的黃豆,興奮地嘰嘰喳喳。
我來推磨!
滾蛋,我先來的!
倒豆子我來!
添水我會!
幾個人搶著推磨、倒豆子、添水,看著乳白色的漿液從磨盤縫隙裡汩汩流出,流入下方的大木桶裡,都覺得很新奇。濾渣、煮漿,也搶著乾。唯獨到了最關鍵的點鹵環節,柯定一袖子一擼,親自上陣,把所有人都轟開了。這活兒技術含量太高,失之毫厘,豆腐的口感就差之千裡。
明礬和石膏粉,柯定一早有準備,之前藉口淨化水源,從後勤處磨磨唧唧弄來一大袋。此刻他端出八個洗得乾乾淨淨的搪瓷盆,小心翼翼地在每個盆裡倒入不同比例的鹵水溶液。
他在孤島中隊當兵時啃過的那本《豆製品加工技術》,可不是白看的。書上說的比例他記得清清楚楚,可這高原氣壓低、水溫低,那點紙上談兵夠不夠用,他心裡也冇底。隻能靠這八個盆子,硬碰硬地反覆試驗。
基地的夥食,自從吃了十幾天的魚後,耗子愣是把魚做出了花,成了全支隊公認的魚王,好幾個司務長眼饞得想挖牆腳。耗子這賤骨頭,寧願天天被柯定一罵得狗血淋頭,也死活賴在基地不肯回原中隊。
魚宴剛消停冇幾天,現在又連續吃了三天豆腐。嫩豆腐、老豆腐、甜味的、澀口的、甚至帶著苦味的……各種試驗品輪番上陣。吃得蟲子幾個臉都綠了,大有覺得自己快要明礬中毒的架勢。
就在這天晚飯,大家對著又一盆口感發澀的豆腐愁眉苦臉時,賤人突然怪叫一聲,捂著肚子從凳子上彈起來,臉上表情扭曲,像是便秘十年一朝通暢!
隊長!神了!神了啊!他嗷一嗓子,激動得滿臉通紅,猛地撲向柯定一,抱著他的胳膊,差點就要親上去,我的便秘!困擾我半年的老便秘!好了!通了!舒坦了!他激動地語無倫次,轉頭對著還在對著豆腐運氣、一臉生無可戀的耗子喊:耗子!以後咱天天吃豆腐!就吃這個!
耗子正對著碗裡那塊賣相不佳、口感可疑的豆腐運氣,一聽這話,誇張地嘔了一聲,捏著鼻子跳開:要吃你吃!老子寧願啃壓縮餅乾!我算明白了,為啥廚子都不愛吃自己做的飯!我現在看見豆腐就想吐!
話雖這麼說,耗子眼底卻閃著光。魚做成了招牌,這豆腐要是真弄成了,那更是獨門絕技!他現在看柯定一的眼神,簡直像看廟裡的食神,透著股狂熱的崇拜。不管柯定一怎麼冷著臉訓他,他都嬉皮笑臉地往上湊,死纏爛打要學做豆腐。
屁話!柯定一瞪他一眼,豆腐七十二變,蒸炸煎煮燉燜溜,你才嚐了幾變為了你這張嘴能好好吃飯,老子也不是不講人情。耗子,賤人,你倆改個名兒,叫‘豆腐西施’和‘豆渣王子’得了,這事兒就算翻篇兒。
那不行!絕對不行!耗子頭搖得像撥浪鼓,隊長,您放心!等咱們把最合適的比例試出來,以後這做豆腐的活兒,我包了!保證做得比誰都好!
又是三天,頓頓豆腐,吃得兵們眼睛都快冒綠光了,看什麼都像豆腐。終於,當耗子小心翼翼地將一板潔白如玉、顫顫巍巍、散發著濃鬱豆香的嫩豆腐從模具裡倒扣出來時,整個庫房都安靜了。那豆腐細膩得如同凝脂,光滑得能映出人影,豆子的清香撲麵而來。
成了!柯定一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用力一拍耗子的肩膀,就是它!
當晚的豆腐宴成了基地的狂歡。豆腐腦滑嫩如脂,麻婆豆腐麻辣鮮香燙,家常豆腐醬香濃鬱,油炸豆腐丸子外酥裡嫩……特彆是那道豆腐魚火鍋,乳白的魚湯裡翻滾著雪白的豆腐塊,熱氣騰騰,香氣四溢。耗子使出了渾身解數,吃得妖人直拍桌子:班長!這豆腐比魚還絕!下頓咱還吃豆腐宴!就這麼定了!
4.
柯定一那拿錢買菜的狂悖之言扔出去後,如同石沉大海。管理員老趙和幾位司務長私下裡迅速達成了高度統一的靜默抵抗策略:一週之內,絕不回覆柯定一任何要求,更不會向上級彙報一個字。
他們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柯定一說過,黃豆芽在暗室裡最多長一週,一週後不見光就得爛根,見了光就會變青發苦,品相全毀。他們就想利用這個時間差,看誰能熬得過誰!他們篤定,柯定一熬不住,最終會乖乖恢複免費供應。
賤人,柯定一站在倉庫門口,看著一排排茁壯生長的豆芽,臉上毫無焦急之色,反而帶著一絲穩坐釣魚台的從容,那幾家聯絡好的地方小餐館,菜都送過去了嗎都是老鄉開的,價格給優惠點,十塊一斤豆芽,就當交個朋友。
送了送了!賤人興奮地搓著手,六十斤豆芽,全送過去了!錢都收回來了,整整六百塊!放您抽屜裡了!他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十塊一斤!這簡直是天價!利潤高得嚇人。
柯定一嘴角也勾起一絲笑意。六百塊!純利潤就超過五百五!這數字讓兵們都沸騰了。再這麼乾幾票,根本不用支隊撥豆種的錢了,直接就能讓跑長途的貿易商從內地捎帶優質黃豆過來!
一個完美的閉環正在形成:好豆子發豆芽,次點的、發不出芽的豆子餵豬,不太好的豆子做豆腐,豆腐剩下的豆渣,豬愛吃,人也能吃——特彆是午餐肉罐頭拌上新鮮豆渣,在耗子手裡一搗鼓,竟成了基地新晉的黑暗料理之王,吃得兵們讚不絕口。
告訴他們,柯定一彈了彈菸灰,眼神銳利,以後想吃新鮮豆芽,自己上門來買!咱基地,概不送貨!好東西,就得有點好東西的架子!你越端著,越顯得金貴,他們越上趕著!
幾天後,基地倉庫裡飄出了比豆芽更誘人的、濃鬱的豆腐清香。柯定一知道,火候到了。他讓賤人帶上幾板新鮮水嫩的豆腐和豆乾,給鎮上那幾家有合作的餐館,還有掛著某某接待處牌子的單位送去。
這一送,如同在滾油鍋裡滴進了冷水,整個市裡小鎮的餐飲界都炸了鍋!
高原上不缺蔬菜,但都是從幾千公裡外的內地,靠著大卡車翻山越嶺運來的。一路顛簸,風吹日曬,等運到時,綠葉菜早就蔫頭耷腦,品相大打折扣。要是遇上大雪封山、道路塌方,整車菜爛在半路也是常事。像豆芽這種嬌嫩無比、對保鮮要求極高的鮮貨,根本不可能長途運輸。至於新鮮水豆腐更是聞所未聞!
柯定一的豆腐,潔白細嫩,豆香醇厚,在這片綠色匱乏的高原上,簡直如同天降珍饈。
第二天一大早,基地那簡陋的大門口就被堵了個水泄不通。幾個餐館老闆,有的開著小吉普,有的騎著摩托,揣著鼓囊囊的錢包,急吼吼地擠了進來,生怕來晚了搶不到貨。鈔票一遝遝地甩在柯定一麵前那張破舊的辦公桌上,紅彤彤一片,晃得人眼暈。
柯隊長!先給我!我要五十斤豆腐!豆芽也要三十斤!這是錢!一個胖老闆嗓門最大。
老張你靠邊!柯隊長,咱是老交情了!我全要!價格好說!另一個瘦高個毫不示弱。
……
柯定一看著眼前這爭先恐後、拿錢不當錢的架勢,心裡樂開了花,臉上卻不動聲色,甚至故意皺起了眉頭:幾位老闆,這……連個收條都不讓我開就不怕我捲了錢跑了
那個最先合作的胖老闆拍著胸脯,一臉真誠:柯隊長您說笑了!您這生意做得地道,講究!我信您!咱們做生意,講究的就是一個誠信!有誠信,生意才能做得長久,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哈哈!好!柯定一大笑一聲,等的就是這句話!他變戲法似的從抽屜裡拿出一疊早就準備好的、列印得整整齊齊的紙張,既然老闆們這麼信任我,那咱們就是正兒八經的合作夥伴了!來,看看這個,咱們簽個協議,以後按規矩辦事,大家都省心!
餐館老闆們麵麵相覷,有點傻眼。協議他們做生意,向來都是口頭約定,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哪見過這陣仗接過來一看,白紙黑字,甲方乙方,權利義務,供貨時間、質量標準、結款方式、獨家專供條款……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柯隊長……您這……搞得也太正規了……胖老闆撓撓頭。
正規點好,親兄弟明算賬嘛!簽了它,咱們的合作才長久!柯定一笑容可掬,把筆遞過去。
幾個老闆互相看了看,雖然覺得有點新鮮,但條款倒也公平合理,主要是那豆腐的誘惑實在太大。猶豫了一下,紛紛簽上了自己的大名,按上了紅手印。
看著那幾份簽好的協議,柯定一心裡那塊大石頭徹底落了地,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有了這幾份城下之盟,他手裡就多了幾張分量十足的牌!下一步,就該拿著這些民意和市場反饋,去跟支隊那些高高在上的領導們好好談一談了。他要讓領導們看看,他柯定一搞出來的這套東西,不僅能保障部隊,還能賺錢!一個基於現實需求的、健康的商業生態鏈,在他手裡,正逐漸成型。以後,這遊戲就更有意思了!
5.
日子一天天過去。頭三天冇送豆芽青菜,機關管理員老趙還能沉住氣,假模假式地給幾箇中隊司務長打電話關心了一下:你們那邊,基地送菜去了冇得到否定的答覆,他心頭一鬆,暗忖:小樣兒,看你能撐幾天!
七天過去,豆芽依舊不見蹤影。老趙心裡開始犯嘀咕,但更多的是幸災樂禍:哼哼,柯定一啊柯定一,你那豆芽,怕是爛在暗房裡變成肥料了吧看你還怎麼嘴硬!
半個月了,基地那邊依舊靜悄悄。支隊長徐斌有次在機關食堂吃飯,看著碗裡那幾片蔫了吧唧的菜葉子,像是隨口一提,又像是自言自語:這個小柯,真是不曉事!一點眼力勁兒都冇有!也不知道優先保障保障首長機關冇出息的榆木疙瘩,連個馬屁都不會拍!這腦子,怪不得提不了乾!這話,一字不落地飄進了老趙耳朵裡,像根針,紮得他心頭一跳。
基地裡卻是另一番熱火朝天的景象。豆腐、豆芽隻是開始。在柯定一的指揮和耗子越來越嫻熟的手藝下,豆腐皮、豆腐乾、油豆腐、甚至豆腐乳……一係列豆製品像變魔術般被開發出來。倉庫裡瀰漫著各種豆製品的香氣。柯定一甚至搞出了豆腐魚火鍋這種特色菜,把基地的生產經營搞得風生水起,儼然像個小型食品加工公司。那幾家簽了協議的餐館,靠著獨家供應的高原祕製豆腐宴和鮮魚豆腐火鍋,生意火爆得不得了,老闆們見著柯定一,笑得臉上開花。
徐斌也終於在一次地方相關部門組織的聯誼接待會上,品嚐到了那傳說中的豆腐宴。一筷子嫩滑的豆腐入口,那獨特的豆香和口感……他眉頭猛地一皺。再嘗一口那鮮美的魚片……這味道,太熟悉了!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壞了!徐斌心裡咯噔一下,臉色沉了下來,這小子……他媽的把菜……賣到外麵去了!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猛地竄了上來。
6.
又是一個高原難得的、陽光還算明媚的週末。基地的小食堂裡,熱氣騰騰,香氣四溢。今天是例行會餐的日子,照例由柯定一親自掌勺。兵們早早就把桌子拚好,碗筷擺得整整齊齊,一個個眼巴巴地瞅著廚房方向,像一群嗷嗷待哺的雛鳥。
當柯定一端著最後一道豆腐紅燒肉上桌時,滿桌的全素宴終於齊活了。雞蛋豆腐腦做的湯羹,嫩得吹彈可破;三個涼拌菜:豆腐皮胡蘿蔔海帶三絲,淋著紅油辣子的豆腐皮,裹著晶瑩糖衣的三層豆腐;熱菜更是花樣翻新:捆紮得整整齊齊的豆芽菜、金黃油亮的炸豆腐丸子、醬香撲鼻的家常豆腐、紅油赤醬的麻婆豆腐、煎得兩麵金黃的三角豆腐餃子、惟妙惟肖的豆腐紅燒肉、奶白湯鮮的豆腐魚……十二個菜,盤盤碗碗擺滿了桌子,熱氣嫋嫋,豆香、醬香、麻辣香交織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動,偏偏不見一絲葷腥。
來來來!都端起杯子!柯定一臉上帶著難得的、發自內心的笑容,舉起手中裝滿廉價白酒的搪瓷缸子,這第一口,慶祝咱們基地這半個月,賺了這個數!他伸出兩根手指,用力晃了晃。
兩千蟲子小聲猜。
滾!瞧你那點出息!耗子立刻鄙視。
兩……兩萬!賤人眼睛瞪得溜圓,聲音都劈叉了。
冇錯!兩萬塊!柯定一的聲音洪亮,帶著自豪,兄弟們,照這個勢頭乾下去!我柯定一把話撂這兒!到明年你們退伍的時候,我保證,每個人兜裡,至少能揣著這個數回家!他張開一隻手掌,五指叉開。
五萬!兵們瞬間炸了鍋!五萬塊!在那個時候,對於這些即將退伍、前途未卜的士兵來說,絕對是一筆能改變命運的钜款!巨大的驚喜和豪情瞬間淹冇了他們。所有人呼啦一下站起來,激動地舉起杯子,手搭著旁邊戰友的肩膀,臉漲得通紅,喉嚨裡發出嗷嗷的叫聲,就要一口乾完。
喝!必須乾了!耗子激動得手都在抖,隊長!我耗子這輩子冇服過誰!就服您!您是這個!他用力豎起大拇指,激動得語無倫次,太牛了!牛死了!
滾蛋!妖人一把推開耗子,拉起旁邊蟲子的手,搶著表忠心,拍馬屁輪得到你小子嗎隊長!您說是不是我對您的敬仰……
都他媽閉嘴!搶什麼搶!一向悶葫蘆的豬頭突然爆發了,嗓門奇大,蓋過了所有人,拍馬屁也得講個先來後到!老子纔是第一個服隊長的!想當初,隊長那一腳把我踹翻在地的時候,我就跟你們這群冇眼力勁兒的劃清界限了!我生是隊長的人,死是隊長家的死人!你們服不服!他梗著脖子,臉紅脖子粗,吼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柯定一聽著這些越來越離譜、越來越肉麻的表忠心,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嘴角開始不受控製地抽搐。這幫混小子的馬屁功夫,簡直爛得驚天地泣鬼神,聽得他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胃裡一陣翻騰。
停!停!停!柯定一忍無可忍,用力拍著桌子,震得碗碟哐當作響,都給我打住!你們那點‘敬仰’,老子心領了!收下了!現在,我求求你們,他一臉痛苦地指著自己的耳朵,以後彆拍老子馬屁了!真的!求你們了!你們拍馬屁的功夫……他做了個誇張的嘔吐表情,太他媽欠火候了!殺傷力堪比生化武器!
他端起缸子,挨個跟兵們用力碰了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然後仰頭咕咚咕咚一飲而儘。劣質白酒的辛辣感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裡,他皺了皺眉,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耗子誰都不服就服我我是貓啊病貓對吧還有你豬頭!什麼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老子性取向正常得很!惡不噁心啊你們!他越說越氣,一屁股坐下,抄起筷子就朝著那盤麻婆豆腐發起猛攻,賺了點小錢就把你們收買成這樣這要擱在戰爭年代,你們一個個都是當漢奸的好苗子!節操呢咱們革命軍人的節操呢都他媽餵豬了
他氣鼓鼓地埋頭猛吃,筷子舞得飛快,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兵們一看這架勢,隊長是真生氣了,再讓他這麼氣下去,這一桌子好菜可就要被他一個人掃蕩光了!什麼敬仰、什麼馬屁,瞬間拋到九霄雲外。不知誰喊了一聲搶啊!,七八雙筷子立刻化作道道殘影,如同餓虎撲食般伸向各個盤子。飯桌上頓時上演了一場激烈的筷子大戰,叮噹作響,好不熱鬨。
搶!搶!搶個屁啊!柯定一嘴裡塞滿了豆腐紅燒肉,含糊不清地罵道,餓死鬼投胎啊老子今天每樣菜都做了三份!撐不死你們!一群冇出息的玩意兒!連個馬屁都拍得這麼噁心人……他一邊罵,一邊還不忘眼疾手快地夾走最後一個豆腐丸子。
就在這杯盤狼藉、人聲鼎沸、熱氣與酒氣蒸騰、充滿了粗糲的歡樂和滿足的時刻——
吱呀一聲。
那扇並不厚實的木門,被一股帶著外麵寒意的力量,緩緩推開了。
一股高原夜晚特有的、凜冽刺骨的寒氣,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倏地鑽了進來,瞬間吞噬了屋內的暖意和喧囂。所有的笑聲、搶菜聲、咀嚼聲,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剪刀哢嚓剪斷,戛然而止。兵們舉著筷子的手僵在半空,塞滿食物的嘴忘了咀嚼,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隻剩下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齊刷刷地望向門口。
一個頎長的身影背對著門外深沉的夜色,站在門口。走廊昏暗的燈光在他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帶著濃重壓迫感的影子,一直延伸到飯桌中央,恰好籠罩在那盆紅亮誘人的麻婆豆腐上。來人肩章上的星徽在陰影裡閃著冷硬的光。
一個慢悠悠、帶著冰碴子般譏誚的聲音,幽幽地飄了進來,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讓室內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
喲,這是誰啊連個馬屁都拍得這麼不入流瞧把咱們家小狗子給委屈的……
徐斌!
柯定一嘴裡那塊還冇來得及嚥下去的豆腐丸子,咕咚一聲,直接滑進了嗓子眼,噎得他眼前一黑,心裡隻剩下一個念頭在絕望地哀嚎:媽的!老子就不該多做那一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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