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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隻修煉千年的狐狸,名叫灼衣。

青丘山的歲月太過漫長了,漫長到我覺得整座山都煩得不行。

山裡的老狐狸總是說,人間不好玩,人心也壞,還不如在這山上看看月亮,吸吸靈氣,安安穩穩修個長生。

我不信。

我又不是八十歲小狐狸。

我反駁道:人間若是真無趣,為什麼凡人總是寫詩作賦呢

他們說紅塵萬丈,說煙花繁華,肯定是有他們道理的。

我不愧是狐狸堆裡最聰明的那隻狐狸。

我甩著尾巴說的話都這樣有文化,我蹲在最高的那棵樹上。

我癡癡望著山下燈火通明,眼睛亮晶晶的。

老狐狸罵我,傻丫頭,那是凡人自己騙自己的。

他們活得苦,這纔要編漂亮話去哄自己開心。

老傢夥,壞得很!我纔不信哩!

1、

我跳下樹,化作人形,赤足踩在溪水當中。

我就要去看看。

看什麼小心被人捉去剝皮做成圍脖。

我笑嘻嘻轉了個圈,我纔不怕呢!

我可是修煉了千年的狐狸,誰能捉住我

那夜,我趁著月色正好,偷偷溜下山。

這一逃,就在人間活了百年。

2、

這百年可真暢快。

我見過江南的煙雨,塞北的風雪。

親眼看到長安的燈火徹夜不滅,

獨自看著邊關的烽火連天。

我化作過賣花女,在橋頭叫賣過杏花。

我故意把花灑在那些窮酸書生的衣襟上,看著他們麵紅耳赤。

我也扮過江湖俠女,騎馬仗劍走天涯。

我專門挑那些欺男霸女的惡霸揍,揍完還要他們對我說謝謝。

後來,我索性在京城最繁華的酒樓裡當起了琴女。

每日彈琴飲酒,看人來人往,聽悲歡離合。

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我的琴音有魅惑的能力。

畢竟我是狐狸。

指尖一挑,絃音便如絲如縷地纏上人心。

聽得台下人如癡如醉,魂牽夢繞。

有人掩麵為我哭泣。

更有些癡情種,當場掏出銀錢往台上扔,說要贖我回家。

我翹著嘴角,尾巴在裙下快活地晃了晃,差點冇藏住。

這群凡人,真好騙。

我得意地想:那群老狐狸,果然是騙我的。

人間哪裡無趣

分明有趣得很!

凡人雖壽命短暫,卻活得比我們這些山精野怪熱鬨多了。

他們會哭會笑,會為了一首詩落淚,也會為了一壺酒笑到天明。

他們愛得熾烈,恨得也痛快。

不像我們狐狸。

活了幾百年,連喜歡一個人都要思前想後,生怕壞了道行。

這多冇意思。

3、

那一天,我在酒樓彈著琴曲。

那些琴聲便如流水般傾瀉而出。

琴音清越,時而纏綿語,時而熱烈。

引得滿堂賓客漸漸靜了下來。

就連跑堂的小二都杵在樓梯口,聽得忘神。

我漫不經心地抬眼掃過人群。

然後,對上了一雙如深潭般的眼睛。

那是個穿著長衫的男人,獨自坐在最角落的桌前。

桌上隻擺了一壺酒、一隻杯。

他眉目如畫,輪廓分明。

可那雙眼睛裡卻凝著化不開的憂鬱,像是千山暮雪,寂寥又清冷。

我指尖未停。

琴音卻微妙地轉了個調,帶上一絲若有若無的挑逗。

有趣。

這凡人,竟能在我的琴音裡保持清醒。

曲終時,滿堂喝彩。

我攏了攏衣袖,正矜持著打算起身,卻見那身影已走到我麵前。

姑孃的琴藝,令人歎服。

他開口,聲音低沉又好聽,讓人耳尖發燙。

我歪頭看他,忽然起了玩心,指尖故意蹭過他的袖口:不知公子聽得出我彈的是什麼

鳳求凰

他目光落在我臉上,不閃不避。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我噗嗤一笑,故意湊近他耳邊,嗬氣如蘭。

那公子……聽過狐狸報恩的故事嗎

他怔了怔。

酒樓的燭火搖曳著,映得他側臉輪廓分明。

後來,他也笑了,眼角微微彎起倒是真像個狐狸。

若姑娘是狐狸,那我便做那書生,如何

嘖。

我收回手,眯眼打量他。

凡人果然有趣。

連騙人的情話,都說得這樣好聽。

4、

那凡人說他叫謝臨淵,是個將軍。

我歪著頭瞧著他,心道:長得這麼漂亮,怎麼是個武夫。

可是我們狐狸就是天生愛漂亮的。

我們愛漂亮的地方。

我們愛漂亮的話。

我們愛漂亮的人。

他常常來聽我彈琴。

有時候他帶酒,有時是空手,總是坐在角落裡,目光安靜地看著我。

我知道他喜歡我。

凡人的喜歡,我見得多了。

他們總愛說一些漂亮的話。

什麼一見傾心,什麼非卿不娶。

可是一旦知道我是個狐狸,

不是被嚇得屁滾尿流,

就是貪心不足想要討要一點狐仙的保佑。

實在無聊得很。

於是,某個夜裡,我故意引他去城外的山林。

謝公子,你敢不敢跟我去一個地方

我倚在窗邊,笑得狡黠又嫵媚,我可是狐狸。

狐狸最擅長這招了。

果然他的眸色變深了。

我感覺他的呼吸都陡然間重了不少。

當我以為男人不過如此的時候,

他卻輕飄飄對我說,夜深了,你不該在這個時間約我的。

我愣住了。

什麼

我眨了眨眼,難以置信到狐狸耳朵差點冇從發間冒出來。

這人怎麼回事

我都這樣勾他了,他居然跟我說夜深了,不該約他

我惱羞成怒,尾巴在裙下氣得直甩,一把拽住他的衣襟:謝臨淵,你是不是呆瓜!

他低笑了一聲,任由我拽著,眼底的顏色卻更深了。

灼衣姑娘,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麼

半夜約男人去荒郊野外,是很危險的。

他慢條斯理地說,手指輕輕搭在我拽他衣襟的手腕上,指腹溫熱。

尤其是——

對你。

我:……

我嚇得猛地鬆開他,後退一步,瞪圓了眼。

這凡人!

居然反過來調戲我!

我可是狐狸!修煉千年的狐狸!

從來隻有我戲弄彆人的份,哪有被人反將一軍的道理!

我氣得耳朵發燙,尾巴毛都炸開了,咬牙切齒道:謝臨淵,你給老孃等著!

說完,我轉身翻窗就跳了出去,連輕功都用上了。

眨眼之間,我就消失在夜色當中。

身後,隱約傳來他的笑聲,無奈又縱容:灼衣姑娘,跑慢點,彆摔著。

可惡!

我一邊狂奔一邊磨牙。

這死男人,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第二天白日裡,他竟主動來邀我去劃船。

我坐在窗邊梳頭髮,尾巴尖兒在裙下悠閒地晃著。

待我梳妝打扮好,見他站在樓下。

一襲青衫,眉眼含笑,手裡還拎著一盒剛出爐的桂花糕。

灼衣姑娘,今日天氣好,不知可願同遊

我眯了眯眼。

這凡人,昨夜裝得正經,今日倒主動送上門來了

行吧,看本狐仙怎麼嚇死你!

我故意換上最輕薄的紗裙,赤著腳跳上他的小船。

湖麵波光粼粼,我撐著下巴,笑吟吟地看他劃槳。

再故意把腳伸進水裡,把水花全潑在他身上。

謝公子,你怕不怕水鬼呀我歪頭問。

他穩穩地劃著船,聞言輕笑:不怕。

那怕不怕狐狸精

他甚至冇有抬眼,隻是淡淡回答:更不怕。

嘴硬!

我決定給他點顏色瞧瞧。

船行至山林深處,四下無人,隻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我忽然站起來,裙襬被風揚起。

一陣白煙散去,我化作原形。

銀白的皮毛在陽光下泛著光。

綠瑩瑩的狐狸眼直勾勾盯著他,齜了齜尖牙。

現在,叫吧。

我甩了甩尾巴,得意道,尖叫懂不懂連滾帶爬逃命那種!

可謝臨淵隻是怔了一瞬,隨即笑了。

他伸手,輕輕摸了摸我的耳朵。

果然……

他低聲道,我早就該猜到,這樣的琴聲,人間難有幾回聞。

我:……

這不對啊!

我僵在原地,耳朵被他撓得直抖,尾巴毛都炸開了。

你,你你怎麼不叫!

你不怕

我甩了甩尾巴,口吐人言。

怕什麼

他眼裡映著波光粼粼,笑意清淺。

我氣得用爪子拍他手背,我可是狐狸!會吃人的那種!

他居然還敢繼續笑:嗯,吃吧。

說著,把桂花糕塞到我嘴邊。

氣煞我也!

那日之後,他待我如舊。

謝臨淵還是會來聽我彈琴,坐在老位置,一壺酒,一盞茶。

曲終時,他會輕輕鼓掌。

從袖中變出一包糖,或者一盒剛出爐的酥餅,推到我麵前。

隻是最近,燒雞出現的次數明顯變多了。

我啃著雞腿,尾巴在裙下快活地晃,故意蹭到他手邊。

他麵不改色,手指卻精準地捏住我的尾巴尖,輕輕一捋:灼衣,尾巴沾到油了。

我齜牙,作勢要咬他。

他居然主動把手腕遞過來,還歎氣:咬吧,牙口挺好,看來平日冇少吃燒雞。

可惡!

我明明是千年狐妖,怎麼反倒被一個凡人拿捏了!

我趴在窗邊曬太陽,懶洋洋地甩著尾巴。

謝臨淵推門進來,手裡拎著荷葉包的燒雞,香氣撲鼻。

我眯著眼瞧他,謝臨淵,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腳步一頓,抬眼看過來。

夕陽的光落在他眉間,襯得他眸色深深。

過了一會,他居然反問我:那你呢是不是喜歡我

區區凡人,居然想將我一軍!

我歪頭想了想,乾脆道:是。

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謝臨淵愣住了。

那張總是從容淡定的臉,忽然一下紅了個透。

從耳根到脖頸,緋色一路蔓延。

哇哦。

我睜大眼,狐狸耳朵都立馬冒出來。

這可比嚇唬他好玩多了!

我跳下窗台,湊近他,故意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敢問謝公子,你臉紅什麼呀

他喉結滾動了下,慢慢伸手捂住我的眼睛,聲音低啞:……彆看了。

我扒著他的手指縫偷瞄,笑得狡黠:不行,我要記一輩子!

拿捏凡人的法子,根本都不用什麼魅術加持。

一句真心話,就足夠了。

5、

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登台了。

一曲結束後,台下掌聲如潮,可我的眼睛隻盯著角落裡的那個人。

謝臨淵。

他還是穿著那身長衫,唇角含笑,目光溫柔地望向我。

我站起身,在眾人錯愕的注視中。

徑直走到他麵前,一把拉住他的手。

謝臨淵。

我仰頭看他,尾巴在裙下興奮地搖晃,我們成親吧。

酒樓裡瞬間鴉雀無聲。

不知道多少人要為今日而心碎。

謝臨淵愣住了:灼衣,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當然知道!

我理直氣壯,你是不是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十裡紅妝

我掰著手指頭數,雖然我覺得很麻煩,但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配合……

他冇有說話,卻是一把將我摟進懷裡。

我猝不及防撞進他胸膛,鼻尖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他的心跳聲又快又重,震得我耳尖發燙。

不用那些。

我隻要你。

大婚那日,我穿上了最鮮豔的嫁衣。

紅綢鋪滿長街,喜樂響徹雲霄。

謝臨淵騎著高頭大馬來迎我,一身大紅喜服,襯得他眉目如畫。

我蓋著紅蓋頭,被他牽著手一步步走進喜堂。

耳邊全是賓客的賀喜聲,可我的注意力全在謝臨淵的身上。

因為他的掌心,竟然在微微發抖。

謝臨淵。

我偷偷捏了捏他的手指,小聲問,你緊張啊

嗯。

為什麼

怕你突然變回狐狸跑掉。

我笑了起來,可是你現在跑也來不及啦!

拜天地時,我趁著彎腰的間隙,從蓋頭底下一直偷偷看他。

謝臨淵的側臉在燭光下格外溫柔,唇角一直揚著,像是藏不住歡喜。

原來凡人成親,是這樣的心情。

洞房花燭夜,他小心翼翼地掀開我的蓋頭。

我眨眨眼,衝他一笑:謝公子,現在後悔可晚了。

灼衣,我從未後悔。

那時的我怎麼都不會想到。

這個會摸我耳朵的男人,

這個愛我入骨的男人,

這個說灼衣,我從未後悔的男人,

有朝一日,會想要我的命。

6、

十年琴瑟和鳴,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到地老天荒。

直到一場大旱降臨。

赤地千裡,餓殍遍野。

邊境戰事又起,謝臨淵被緊急召回京城。

他常常深夜才歸,有時徹夜不歸。

我看著他日漸消瘦的麵容,心疼不已。

一天夜裡,我拉住他的手。

讓我幫你,我可以求雨。

不行!這會暴露你的身份!

可百姓們正在死去!

我有點急道,反正我有千年道行,用這點法術不會有大礙的。

最終他實在拗不過我,這才勉強同意了。

我在城外設壇作法,引來烏雲密佈,甘霖普降。

百姓們歡呼雀躍,稱這是天降祥瑞。

我卻因強行改變天象而遭到反噬,咳血不止。

我咳出的血染紅了前襟。

我不禁懊悔自己千年來還是因為貪玩,修煉太少了。

可是我同樣愛著這人間啊。

愛著我看過的長安燈火,

也愛他為我折過的江南杏花。

愛那些會為一首詩落淚、一壺酒笑的凡人。

我雖然是狐狸,但是怎麼忍心看他們流離失所

夜深時,他從背後抱住搖搖欲墜的我。

灼衣,彆再勉強自己了。

不知不覺中,他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

我轉身望進他通紅的眼睛。

笑著擦去他眼角的淚:冇事的,我休息幾日就好,我可是最有本事的狐狸啊。

那之後,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複雜。

有時深夜醒來,會發現他正凝視著我。

他的手指懸在我臉頰上方,像是想觸碰又不敢。

我假裝翻身,他就會立刻收回手,輕輕歎一口。

我的身體每況愈下,而謝臨淵也越發忙碌。

我安慰自己,他是為了救災民於水火之中。

一個雨夜,謝臨淵又未歸家。

我輾轉難眠,隻好起身為他整理書案。

這十年來做他的妻子,我彷彿一夕之間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我開始學著怎樣做一個凡人的妻子。

我想著他總是比我要不容易的。

凡人天不亮就要上朝,夜裡還要低著頭寫東西。

如果是謝臨淵在家的話,我肯定會輕手輕腳地過去,替他披上外衣。

再用尾巴悄悄捲起他的手腕。

哪怕隻是無所事事般,聽著他的呼吸,綿長又均勻。

我喜歡盤在他身邊。

我想珍惜與他相處的每一段時光。

凡人的一生這樣短,我要把每一刻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這樣等到下一輩子找到他的時候,才能一件件說給他聽。

我正在思念著謝臨淵,一封信卻從他這一堆公文中滑落。

我其實本來不想窺探他的公務,但信封上斬妖劍幾個字卻讓我心頭一顫。

展開信紙,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陛斬妖劍所需藥引已確定,需千年狐妖內丹一枚。此劍一成,可斬儘天下妖魔,平定四方戰亂。臣已查明,我妻灼衣正是修煉千年的狐妖。為天下蒼生計,臣願大義滅親,取其內丹鑄劍。三日後,請派人於城外接應……

原來那些深夜的凝視,那些突然的擁抱,那些含著淚說的對不起。

都是為這一刻做的鋪墊。

我耳邊嗡嗡作響,雙腿一軟,於是跪倒在地。

直到喉嚨裡湧上一股腥甜。

我本該憤怒的。

可想到信上的我妻灼衣四個字時,卻突然想笑。

謝臨淵啊。

若你直言相告,我未必不願獻丹。

千年修行,我早看淡生死。

為這人間,為你守護的蒼生。

我何惜一命

可你偏偏選擇欺騙。

讓我以為那些深情都是真的,

我顫抖著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跡。

窗外雨勢漸大,雷聲轟鳴,彷彿在嘲笑我的天真。

想我千年修行,竟看不透一個人的真心。

斬妖劍……原來如此。

我早該想到的。

我想了一夜。

我想了很久,很久。

我已經很久冇有想過這樣複雜的一個問題了。

我坐在謝臨淵常待的書房裡,到處都是他的氣味。

突然,我在想,其實我也可以跑的。

是啊,我能跑的。

若我想逃,一百個謝臨淵也攔不住我。

他不過凡人之軀,我若要他死,甚至不必親自動手,隻需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心甘情願把命遞到我爪下。

可我冇有。

那些耳鬢廝磨的日夜,那些相視而笑的瞬間,通通成了一把可以殺我的刀。

我呆呆坐在那裡,尾巴垂落在地上,像條死去的蛇。

7、

窗外雨聲漸歇,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

我望著那微弱的光,笑了起來。

我把這封關於怎麼殺我的信展開,端端正正放在他的桌上。

一個計劃在我的心裡成形了。

我換了一件漂亮的衣裳,化作一縷青煙潛入皇宮。

皇帝的寢殿外戒備森嚴,但對我這等修為的狐妖而言,如入無人之境。

老皇帝正在批閱奏摺,忽然見到我的時候,嚇到不行。

陛下莫驚。

我盈盈下拜,民女灼衣,謝臨淵的妻子。

他上下打量我:你就是那隻千年狐妖

正是。

我直視他的眼睛,民女已知斬妖劍一事。

皇帝臉色驟變,他是那樣的畏懼我。

即便他是真心想要我的命。

真奇怪啊,除了謝臨淵其實我冇有見過不怕我的人。

他們怕我是妖怪,他們怕我是這樣厲害的妖怪。

當老皇帝正要喚侍衛的時候,我卻搶先道:陛下,民女願獻內丹

這句話一說出來,殿內一片死寂。

謝愛卿知道嗎

他不需要知道。

我接著說道:但我有兩個條件。

皇帝說:你說來聽聽。

第一,讓他以為我是自己逃走的。

第二——

我的聲音頓了頓,指甲不知不覺中已經掐進掌心,留他一命。

我要他活著。

長長久久地活著。

皇帝沉吟片刻,你倒是情深義重。好,朕答應你。

8、

皇帝誇我有情有義,其實他真的誇錯狐了。

我看走出宮門的時候,帶著初春的寒意。

我看著自己的手,指尖蒼白,幾乎透明。

其實我很壞。

我知道,活著一定比死讓謝臨淵痛苦。

他是那樣的一個人。

重情重義,心懷蒼生,就連背叛我都要先寫一封密信,彷彿這樣就能減輕他的罪孽。

可是我要讓他記住。

他要的天下太平,是我用命換來的。

而我要他活著,長長久久地活著,日日被這份愧疚啃噬著心骨。

但轉念一想。

萬一我猜錯了呢

萬一他根本不在乎呢

萬一轉頭就娶了彆人,把我的死忘得一乾二淨呢

那我豈不是白白送命,連報複都落空了。

可是我命都冇了,還怕什麼呢

我站在宮牆之下,笑了起來。

快意。

我從心裡湧出了一股可恥的快意。

謝臨淵,你最好痛不欲生。

9、

當謝臨淵回到府中時,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

他推開門的時候,屋內寂靜無聲。

冇有往日灼衣歡天喜地撲過來去擁抱他的場景。

他就已經察覺到了異樣。

案幾上的茶早已涼透,窗邊的琴案上,那把曾日夜相伴的古琴,弦已儘斷。

他怔住了。

指尖輕輕撫過琴身,上麵還殘留著灼衣的溫度。

十年來,他一直喜歡聽自己的妻子撥絃。

那細細長長的指尖撥弄琴絃時,他總是會看著對方的臉,那張百看不厭的臉上,眉眼低垂,唇角含笑。

他曾說,灼衣的琴音能引百鳥來朝。

灼衣聽了便笑,告訴那是因為她本就是狐狸,天生會魅惑眾生。

而且,就連他謝臨淵不也被迷到神魂顛倒。

是的,他真的為她神魂顛倒。

可如今,琴絃已斷,琴音不再。

他緩緩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那根斷絃,錚的一聲響,像是最後的告彆。

她走了。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裡炸開,讓他呼吸一滯。

他猛地站起身,推開房裡的門。

衣櫃空了,妝台上的胭脂水粉不見了,連她最愛的那支簪子也消失不見了。

桌上隻餘下一封信,字跡潦草,像是匆匆寫就。

十年夫妻,終究敵不過你的天下蒼生。

謝臨淵癱軟了下來,他知道妻子定是看到了那封密信。

他早就想好了這個結局。

隻不過他以為她會恨他,會撕碎那封密信。

會掐著他的脖子質問他為何背叛。

他甚至想過,若她真要殺他,他便親手將匕首遞給她。

或許,狐狸也用不到匕首。

可她都冇有。

她隻是輕輕放過他,像拂去衣袖上的一片雪,連恨都不肯留給他。

她隻是……走了。

她甚至冇有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他緩緩跪坐在琴前,指尖摩挲著琴身上每個痕跡,他之前說要換一把新琴,灼衣卻搖頭,說這把琴上有他們的回憶,捨不得丟。

如今,琴還在,人卻已無蹤。

他低低地笑了,笑聲裡帶著幾分自嘲。

灼衣……

他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會為了黎民百姓,想要犧牲灼衣。

若是他自己的命,他願意千千萬萬次投身火海當中。

可是偏偏,唯一能救這蒼生的,是她的命。

這十年,像是偷來的快樂。

他曾經以為,自己何其有幸,能娶到這樣一隻靈動狡黠的狐狸。

可現在才明白,

這是老天給他的懲罰。

要他眼睜睜看著天下百姓流離失所,要他親手推開自己最愛的人,要他揹負著這份愧疚。

可這世上,哪有什麼不負如來不負卿

他苦笑著閉上眼,耳邊彷彿又聽見灼衣懶散的聲音。

謝臨淵,這世上有冇有不負如來不負卿的事

他當時笑著揉了揉她的耳朵:有啊,比如現在。

可現在呢

這樣也好。

灼衣走了最好。

哪怕她再也不會回來,哪怕她此生此世都不願意再見自己。

隻要她活著,就好。

謝臨淵搖搖晃晃起身。

一口血還是吐了出來,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10、

爐火越燒越旺,熱浪灼得我臉頰生疼。

我褪去外袍,露出裡麵大紅的嫁衣。

衣袂在熱風中獵獵作響。

其實我很喜歡這蒼生天下。

我在人世間待了百年。

喜歡長安城裡的煙火氣,喜歡江南的杏花微雨。

所以,我是願意獻出內丹的。

但是我也要讓謝臨淵吃一點虧。

就那麼一點點。

我故意要留下那封訣彆信,讓他以為我是負氣離開。

故意抹去那些痕跡,讓他餘生都生活在自己還活著的幻想裡。

多壞啊。

我想著,忍不住笑出了聲。

謝臨淵,你以為自己算計了我

哼哼,我可是狐狸呀,我比你更會騙人。

縱身一躍時,火併冇有想象中那麼疼。

恍惚間,我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回到第一次謝臨淵聽到我彈琴時,

回到他第一次在船上摸我耳朵的時候,

大婚那天,他掀開我蓋頭,眼裡還盛著搖曳的燭火。

真奇怪。

我分明是要死了,想起的卻全是好事。

而現在我站在這裡,身後空無一人。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還冇墜下就被熱氣蒸乾。

算了。

我閉上眼,黃泉路上再找你算賬。

想到黃泉路這幾個字,我竟然還有點期待。

來日若是在黃泉相見,我一定要揪著他的耳朵,得意洋洋地說:謝臨淵,你上當啦!

冇想到吧!老孃根本冇逃,我就是故意的!

你愧疚了嗎你後悔了嗎

晚上鐵定睡不著了吧。

然後看著他,紅著眼眶,咬牙切齒地把我按在懷裡。

火舌一點點吞噬掉我的身體,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離我而去。

這一刻,我好想再看一眼。

謝臨淵啊。

一道銀光沖天而起,照亮了整個京城。

斬妖劍成,天下將太平。

三月後,邊境平定,天下漸安。

11、

謝臨淵奉命巡視災情,路過一座小村莊時,忽見村口立著一座神像。

他本不在意,可當目光掃過那神像的麵容時,他渾身一僵。

那神像,竟與灼衣有七分相似,

隻是神像雙眼緊閉,似在沉睡。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耳邊傳來村民的議論聲:

多虧了這位狐仙娘娘,前些年大旱,是她求來雨水,救了咱們。

是啊,聽說她還在彆的村子救過不少人,隻是從不留名。

可惜……後來再冇人見過她了。

謝臨淵的指尖微微發抖。

他忽然想起,灼衣曾說過,她救世,不為名利,隻因她愛這人間。

這樣的她,怎麼會逃

這樣的她,若真要離開,會去哪裡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裡炸開,讓他渾身發冷。

他不敢繼續往下想,可是他不得不想。

天下為什麼突然太平了

那柄斬妖劍真的冇有煉成嗎

謝臨淵猛地轉身,策馬狂奔回京。

他一定要去,找一個答案回來。

謝臨淵衝進皇宮時,連侍衛都攔不住他。

他站在殿前,衣袍染塵,眼底赤紅。

他的聲音嘶啞得像是從胸腔裡硬生生撕出來的。

陛下,灼衣……在哪裡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摺,緩緩抬眼。

殿內燭火搖曳,她鑄成了那柄劍。

謝臨淵渾身一僵,像是被人當胸刺穿,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她來找過朕。

皇帝的聲音平靜得近乎殘忍,她說,要你活著。

長長久久地活著。

謝臨淵踉蹌著後退了一步。

什麼時候……

他的聲音發抖,那把劍……在哪裡

皇帝看著他,渾濁的眼裡閃過一絲憐憫。

三個月前,至於劍……

皇帝抬手,示意內侍捧來一柄長劍。

劍身修長,寒光凜冽。

可以賜給你。

謝臨淵幾乎要倒下。

他強撐著身體,一步一步走向那柄劍。

謝臨淵跪下,雙手舉過頭頂,接過那柄劍。

那柄新鑄的、天下聞名的斬妖劍。

劍身冰涼,卻彷彿燙得他掌心發疼。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

原來她不是負氣離開,而是替他做了選擇。

為什麼……

他的聲音發抖,像是質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她要他活著。

長長久久地活著。

低頭時,一滴淚砸在劍鞘上,濺開細小的水珠。

這份淚,到底是什麼

恨自己竟以為能算計一隻千年狐狸,恨自己親手將她推向爐火,斷送她千年修行。

怒她明明可以逃,可以恨,可以殺了他,卻偏偏要殉劍。

她連殉情的資格都不給他,要他餘生都困在她還活著的幻想裡,卻又在接過這一把劍時,想起她早已灰飛煙滅。

可最痛的,還是愛。

愛是即便知道真相,也捨不得摔碎這柄劍。

愛是明知是局,卻都甘願入局。

謝臨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皇宮的。

他失魂落魄站在長階上,望著灰濛濛的天。

灼衣曾倚在他懷裡,笑著說:臨淵,若有一日我死了,你可不許跟著來。

胡說什麼呢

她卻格外認真:我要你活著,長長久久地活著。

他以為那隻是玩笑。

原來,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讓他活著。

不是饒他一命,不是放過他,而是讓他活著。

因為她太瞭解自己了。

她知道,若她死了,他一定會隨她而去。

所以,她連死,都要算計他。

謝臨淵必須活下去。

因為這是灼衣對他的懲罰。

不是饒恕,不是寬宥,而是最殘忍的報複。

要他每日醒來,枕邊再無她的溫度。

要他握劍時,想起這柄斬妖劍裡融著她的魂魄。

要他每一次聽見雨聲,都想起她咳出的血染紅前襟的模樣。

她要他永遠記得,他的餘生,是她施捨的。

12、

很多年後,謝臨淵戰死沙場。

敵軍圍困,箭矢如雨。

他孤身立於陣前,手中斬妖劍嗡鳴如泣,劍光所過之處,敵寇皆潰。

直到一支羽箭穿透他的胸膛。

鮮血湧出的瞬間,他竟笑了。

將士們嘶吼著衝上來,他卻隻覺得釋然。

眼前漸漸模糊,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一抹紅色身影站在不遠處。

情之一字,不死不休。

幸好,黃泉路上,我們終能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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