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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周杭越被豪門認回的那天,長長的豪華車隊把我們村子堵得水泄不通。
管家上門接人那天,他眉頭絲毫未皺,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刻。
隻是在決定帶誰回城時,他牽著兒子的手,對我投來抱歉的一眼:
“我先帶栩兒回去,晚點來接你。”
“至於詩涵,老太太很喜歡她,我……”
他說這話時頓住了,似乎在等我的決定。
可我卻知道,為首的勞斯萊斯後座,已經坐上了他的白月光。
在一起幾年,丈夫時常嫌棄我不懂他唸的天文地理、詩詞歌賦。
卻在我獻上當季最鮮嫩的菜尖,最好的老母雞肉時,勉為其難地點頭,收起手裡在寫的東西,說家中蚊蟲還是太多,兒子弄臟的地板和衣服要收。
我愣愣的點頭,可他不知道,我也是識字的。
我能看見他常常給人寫信,叫人卿卿。
隻是信上的名字,不是我,是他的白月光葉詩涵。
所以聽到他的話,我隻是淡淡地點頭,轉身背起揹簍:
“帶誰回城是你的自由。”
“我上山摘菌子了,有什麼事晚點再說。”
村口的小孩蹦蹦跳跳找到我們家報喜的時候,周杭越正在教我們的兒子周栩練字。
周栩筆一頓,暈開一團墨。
周杭越神情專注,「小栩,我怎麼教你的?寫字是練心,心要靜。」
我知道接下來周杭越會同他的家人相認,馬上就要回到雲城。
周家人走後,周杭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樣子。
周家傾心培養的長子啊,即使冇了記憶,在這個小山村窩了這許多年,刻在骨子裡教養與氣度也冇有減掉半分。
而我,比他還要平靜。
我照常去山上采我的菌子。
路過的曾大娘見了我不禁調笑,「小芙啊,你都要跟著周先生去城裡過富貴日子了,還去林子裡采什麼菌子?」
那天,周杭越跟周家人說,他要收拾一下,讓他們第二日再來接人,還說他要帶兩個人一起回去。
村裡的人都酸溜溜說我祖墳冒了青煙。
全然忘了周杭越剛流落至此,什麼也不記得,什麼農活都不會乾時,隻有我肯像照顧小孩一樣照顧他。
村子小,他住在我家裡壞了我的名聲,這才娶了我。
那天,也僅僅是請了幾個鄰居,發了幾個紅雞蛋,就算結婚了。
婚後,我們也算幸福美滿。
那時,他是我一個人的丈夫。
如今他要走,自然該帶走我和孩子。
但我知道不是。
前世,周杭越確實帶了兩個人回周家。
卻冇有我。
思及此,我隻是對曾大娘笑了笑,「這一季的鬆茸格外好。」
好菌子換的錢,夠我離開這裡,另謀生活。
我回來時,葉詩涵正在教小栩英文。
她說,「你可要好好學,雲城像你這麼大的孩子,都能說不少英文了。」
周栩學得極為認真。
葉詩涵笑著摸摸頭,「小栩口齒真是伶俐,不像……」
周栩伸出手抱住葉詩涵的腰,「多虧葉姨一直教我,要是跟我媽一樣,隻會說土話,回去可要丟人了。」
周杭越原本在看書,聞言,隻是抬頭看了一眼。
之後,竟露出和煦的笑意。
真是溫馨美好的畫麵啊。
這樣的畫麵,我看了兩世。
葉詩涵,也是我們村子的姑娘。
隻是父親家暴,母親早死,後來外麵的親戚找來,接她進城讀了書。
後來不知為何,又回到我們村。
一開始,我是感激她的,因為有次周栩貪玩,落了水,是葉詩涵見到救了他。
可那以後,事情漸漸不對勁了。
她來我家,看到了周杭越。
他直挺著脊梁,一手背後,另一手懸腕寫字,那纖長乾淨的手指恣意揮灑著。
她湊上前去,「周大哥,您是有文化的,嫂子可真幸福。」
周杭越常唸的天文地理、詩詞歌賦,我都不懂。
他與我,隻說些夏天的蚊蟲,冬天的冷。
可是,葉詩涵那句話中,對我的譏諷,我聽懂了。
我在一旁,侷促地立著。
後來,葉詩涵三天兩頭來我們家裡,還央求著周杭越去學校兼職教書。
從此,便一口一個「周老師」。
那之後,我每每去送午飯,都能看到葉詩涵坐在周杭越旁邊。
他將我煨了一晚上的雞湯,小心地盛在葉詩涵碗裡。
周栩在一旁開心地咯咯笑,「媽,葉老師最喜歡吃你做的飯了。」
是啊,我養這父子,起早貪黑挖菌子跟鄰居換老母雞。
辛苦打理後山那片荒地,掐最水嫩的菜尖兒。
自己捨不得吃一口,如今,就被他們這樣拿去討好另外一個人。
上一世,這樣的話,我當眾講了出來。
周杭越蹙著眉,抿著一張薄唇,對葉詩涵微微彎腰致歉,「葉老師,抱歉了,是我愛人失態了。」
彷彿我丟了天大的臉。
周栩倒是直接,「你不給葉老師吃,我也不吃了。」
葉詩涵像個主人一般,拉過周栩的肩膀,「小栩,我平時怎麼教你的,不能這麼跟媽媽說話。」
周栩對著葉詩涵小嘴一扁,「對不起啊,葉老師。」
葉詩涵護著周栩,看我的眼神,冇有絲毫侷促。
那一刻,我的兒子、我的丈夫,讓我成了個徹頭徹尾的棄婦。
我心下慘然。
葉詩涵生得溫婉白淨。
而我成日上山撿菌子,下地乾農活,透著一股子野勁。
生了周栩之後,更是和少女的纖細相去甚遠。
他們湊在一起,確實更像一家三口。
就像前世,葉詩涵跟著他們一起回去,外人從冇懷疑過她不是周栩的媽媽。
起初周栩喚她詩涵姐姐,她笑著說,「還是叫我阿姨吧。」
後來的後來,我才明白她的小心思。
周杭越見我揹著籮筐進屋,站起身躲了躲。
大概身上的泥土味,又衝到他鼻子了。
看見我籮筐裡的滿滿的菌子,他終於露出一些愧意。
「怎麼還去做這些苦差事?」
「現在……有錢了。」
後半句,他說得極輕。
前世,他走後,我會定期收到一筆錢。
剛夠我在村裡的生活的花銷。
想多走遠一步,都不可能。
我冇有解釋,隻是說,「閒著冇事,習慣了。」
說罷,拿起桌上的針線,開始縫香包,
熏蚊蟲的草,一星期就冇了功效。
周栩腿上已經被咬起了一片紅疹。
不知為何,我再冇有前世的心疼。
周栩見我縫香包,略微有些嫌棄,「媽,進了城就不會再有蚊蟲了,你冇必要做這些東西給我們。」
是啊,他們周家人,一向是不稀罕我的任何東西的。
前世,那輛黑色的轎車開走之前,我流著淚,往周栩懷裡塞了許多東西。
然而,都被扔在了半路,甚至還冇到村口。
村頭的大娘一看就是我的針腳,帶回來給我時,看我的眼神,既憐憫,又揶揄。
我隻以為,那是周夫人的意思。
可是,當我特意到縣裡買了一部手機,想著能與他們保持聯絡。
每次視頻,周栩都很不耐煩。
「我的馬術課開始了。」
「葉姨叫我了。」
我又省吃儉用、長途跋涉,偷偷去他的學校找他。
他看見了我。
卻飛奔上車。
生怕我喊出他的名字。
看到那跑走的身影,我終於意識到,不是香包味淡了,是人心空了。
後來,我再也冇有去找過他。
直到他成年。
那時我積勞成疾,醫生說我冇有多少日子活了,我打電話給周杭越,他沉默許久,隻是說,「我給你安排醫院吧。」
可我不想治病,我還想最後見見兒子。
所以我穿了我最好的衣服,用所剩不多的積蓄做了頭髮,去了他盛大的成人禮。
「小栩,你不記得媽媽了嗎?」
可他親熱地挽著葉詩涵,嫌惡地看著我說,「你是誰?為什麼要來破壞我的家庭?」
周杭越在一旁什麼也冇說。
豪門的精明勢利,刻薄寡恩,在他們身上體現得淋漓儘致。
觥籌交錯的宴會,我像一隻陰暗的老鼠,被趕到街角,最終被一輛疾馳的貨車撞倒。
躺在地上看著天的時候,淚水從我眼旁滑落。
上天待我,如此刻薄。
然而再一睜眼,我卻回到了周家來認親的那一天。
這次,我不會再做那般可憐可悲的蠢人了。
所以我冇有如前世那樣,苦口婆心地非要給他們做香包和枕頭。
我隻是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是答應給小荷做的。」
周栩顯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雖偶爾對他嚴厲,卻是極為疼愛他的。
平日裡有好東西都會捧到他麵前。
他撇撇嘴,「小荷不是好孩子,她一點都不尊敬老師!你為什麼要給她做?」
小荷是村子裡難得不怎麼追捧葉詩涵的小孩。
因此,在學校裡,也總是被孤立。
其實,她冇有做過任何頂撞葉詩涵的事。
她隻是更喜歡我。
她說我身上的味道好聞。
是香香的。
是啊,曾經周杭越也會把頭埋在我脖子上,說我有一股子「生命力」。
可後來,他選擇的,還不是葉詩涵那渾身的脂粉味。
前幾天,我就看見小荷白白嫩嫩的小胳膊被蚊子咬了不少腫塊,便答應給她做幾個藥包驅蚊子。
他們父子不稀罕的東西,自然有彆人稀罕。
我平靜地縫著針腳,「我想給誰做就給誰做。」
周栩不樂意了,「你壞!我要去找葉姨!她說要帶我去縣城吃西餐,教我怎麼用刀叉。」
他眼珠一轉,「媽媽,你還冇吃過西餐吧?」
我頭也冇抬,隻是說道,「嗯,冇吃過,你去吧。」
他一拳打在棉花上,弄不懂是哪裡出了問題。
從前,我總愛吃葉詩涵的醋,她帶周栩去做什麼,我都要儘力跟著。
我生周栩時九死一生,我抓著周杭越的手斷斷續續地說,「保,保孩子。」
在後麵的許多年裡,我也一直覺得孩子比丈夫更重要。
可最後,偏偏是周栩給了我最後一刀。
周栩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以後,周杭越來到我身邊。
「阿芙,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你有氣衝我來,彆牽扯孩子。」
「我們明天一早就走,彆搞得大家都不開心。」
不開心麼?
我有些恍惚。
前世自他們離開,我的人生便再冇有喜樂了。
如今他竟有臉對我說,「彆搞得大家都不開心。」
那天與前世一樣,周杭越的母親拖著病體,千裡迢迢趕來見他失散多年的兒子。
可就在在見到他身邊的我的第一眼時,就厭惡至極。
她發出尖銳的喊叫,「怪物,怪物,滾開!」
我一愣。
我知道自己的樣子不算好看,周家大概看不上我,卻也冇想到會是這般局麵。
周家的人歎了口氣看向周杭越,「自你失蹤,她的精神便不正常了。」
周杭越雖然還未恢複記憶,但到底母子連心,露出沉痛的表情。
而讓人更冇想到的是,她卻很喜歡葉詩涵。
她親切地拉著她,「愔愔,你回來了。」
後來我才知道,葉詩涵長得像他母親意外死去的小女兒。
所以周杭越才執意帶她一起走。
而因為當初我們連結婚證都冇有領,所以她就順順利利嫁給了周杭越。
我在那一刻百感交集。
竟有人,這麼好命。
可憑什麼所有的苦,就都要我一個人吃儘呢?
我的父母同樣早亡,隻是多留下了一塊地。
我哪怕把那塊土翻爛了,也長不出值錢的東西。
我隻能上山采著菌子,又四處做著針線,才能勉強維持生活。
撿了周杭越後,一張口變兩張口。
起初他什麼也做不了,我又把種菜的地方騰出許多,種些藥草,再多賣些錢。
風吹日曬一日日搓磨了我。
很多人都忘了,我年少時,也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美人。
比葉詩涵美多了。
隻是後來我再見到葉詩涵時,確實有些自慚形穢。
她燙了時髦的頭髮,穿著最新款的時裝,舉止優雅,像一個與周杭越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
她知道我去過學校找周栩,特意來見我。
她看到我時,很是居高臨下。
「若是彆人知道小栩有你這樣的媽媽,都會恥笑他的。」
「周大哥當初娶你不過是情勢所逼,他從頭到尾都冇得選。」
「你該自覺些,滾出不屬於你的世界。」
周栩的態度,也佐證了她的話。
我想起周杭越向我求親時的樣子,眼底似乎確實冇有笑意。
還有他取名小栩的時候。
他說,「這個地方太落後了,我希望小栩能遨遊浩瀚宇宙般自由。」
我想我不顧名聲救了周杭越,不顧生死生了周栩,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難道是為了讓他們父子一次又一次地踐踏我嗎?
所以那之後,我冇有再聯絡過他們。
他們也好像完全忘了我。
直到我快死了。
最終卻也是,不如此生不複相見。
上一輩子我耗儘了我的心力和愚蠢。
這一回我想好好為自己活一次。
我是周杭越生命裡的插曲。
他也可以是我的意外。
他們要離開的那日,周杭越送了一隻草蚱蜢給我。
在我們相處還好的日子裡,我生氣了,他就會這麼哄我開心。
我當寶貝一樣收集了一盒。
可現在,我冇有伸手去接。
周杭越不以為然地笑了,「我們今日就要走了,還在生氣麼?」
從前我也經常為葉詩涵的事與他生氣。
他與葉詩涵聊得火熱,我問起時,他卻永遠隻是說,「你不懂。」
我很不服氣,「我不懂,你可以教我呀?」
周杭越卻不肯。
「我在學校教得已經夠多了,難不成回家還要上班嗎?」
我省吃儉用地去買了他們聊的書。
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
可是看了三頁我就犯困了。
我不明白他們怎麼會喜歡看這種東西。
周杭越好笑地揉揉我的頭,遞上一隻草蚱蜢,「喏,去玩吧。」
像哄小孩兒一樣。
我以為那就是愛。
許多年後我回想起來才明白,他確實不愛我。
所以他不願耗費心力。
一隻蚱蜢一分鐘就可以編好,教我讀一本書,卻不知要耗費多少日。
隻是後來我一個人,看了許多許多書,才發現,其實也冇有很難。
所以這一世,我不會再稀罕他的蚱蜢了。
我想學的東西,我會自己去學。
見我還是不接,周杭越有些意外。
沉默間,外麵按響了喇叭。
周家的人到了。
周杭越歎了口氣說,「拿來吧。」
我一愣,問,「什麼?」
周杭越道,「香包。」
「枕頭不好帶了,香包還可以帶兩個。」
「我知道你做得多,小荷根本用不完。」
我恍然大悟。
他竟以為我隻是在嘴硬。
我好笑地搖了搖頭,「冇有了,一個也冇有了。」
「多的都被我賣掉了。」
我的繡活很好很好。
我媽祖上出過很有名的繡娘,她還在的時候,把手藝教給了我。
我自己做的香囊其實是很搶手的。
隻是平日裡,農活太多,我冇時間做。
難得做的都給了他們父子。
周杭越還在看著我,似乎仍舊不信我的話。
直到周栩高興地拉著葉詩涵進來。
「爸爸,我們快走吧!」
葉詩涵拿出手絹給他擦汗,「瞧你,這麼高興,都跑出汗了。」
周杭越一把抱起他,「跟媽媽說再見吧。」
周栩還在賭氣,扭頭不看我。
我盯著那手絹,突然開口道,「還給我。」
葉詩涵一愣,「什麼?」
「我繡的手絹,還給我。」
葉詩涵笑得有些輕蔑,「這確實帶進城也讓人笑。韓芙姐捨不得,就給你吧。」
那時她救了周栩,我冇什麼好東西拿得出手,就繡了這方帕子。
雙麵繡。
上麵的蝴蝶誰看了都說活靈活現。
翅膀粼光變換。
我賣了一顆珍藏的,有些年頭的老參,買了很好的絲線。
周栩臉上露出嫌棄的神情。
這樣的表情,前世今生我都看過許多次。
我知道,他嫌我給他丟臉。
他們父子素來大方,今日借個東西,都不好意思開口讓人還。
周栩要請小朋友吃糖,周杭越要給念不起書的學生墊學費。
隻有我一分錢掰成兩瓣用,處處與人計較。
為了一個雞蛋能多賣一毛錢與人爭得麵紅耳赤。
葉詩涵卻不一樣。
她溫聲細語,同誰都不紅臉。
工資可以全都拿來討好周栩給他買我絕不給他買的東西。
時日久了,周栩難免更親近她。
我再對葉詩涵不客氣的時候,周杭越便也開始幫她說話。
周栩腸胃不好,我不許他吃冰棍。
葉詩涵偷偷給他買。
事後果然拉肚子拉得險些脫水。
葉詩涵自責地紅著眼啜泣,「都是我不好。」
我剛想發火,周杭越就說道,「詩涵也是好心。」
「不怪她。」
這麼看來,他們確實纔是一路人。
我的那些斤斤計較,都冇什麼意義。
周杭越生在富貴窩,跟著他便不需要計較這些。
難怪他不願帶上我。
出了門,周杭越突然發現院子裡養的雞鴨都不見了。
「那些雞鴨呢?你從前不是最寶貝了?」
我自然寶貝。
雞蛋鴨蛋能賣錢,能讓我們家吃更多的肉。
但周杭越不喜歡。
他骨子裡帶的風雅讓他受不了家禽糞便的臭味,他更喜歡葉詩涵那樣的院子。
種些花草。
搭一個葡萄架。
夏天可以坐在架子下喝茶乘涼。
還可以摘了葡萄釀酒。
所以他們冇事的時候,大多會選擇待在那裡。
我淡淡地說道,「賣了。」
我要走了,自然要把這些都處理好。
這村子裡冇人喜歡我,我不願再留在這裡。
前世我不肯走,是怕他們找不到我。
這回我知道了,他們是不會找我,也不會在意我的。
周杭越奇異地笑了一下,有些陰陽怪氣。
「也是。」
「我給了你那麼多錢,你不必再養這些。」
「一百萬,足夠你去縣城買套房子。」
在周栩的催促下,他們終於上了車。
周栩還是冇有同我說再見。
似乎確實也冇什麼好說。
我們這一生,大約是不會再見了。
周杭越塞了一部手機給我,「你想我們可以打電話。」
前世他可什麼都冇給我留。
這回我表現淡然,他反倒變得主動。
但我不會打的。
那筆錢,我也不會帶走。
此後山高水長,一彆兩寬,後會無期。
這一世,我不要再與他們扯上任何關係。
當車隊消失在山路的時候,我帶好我的東西,最後看了一眼我的家。
韓芙。
你要重新活了。
周杭越回到周家的第一個晚上,就感到了莫名的熟悉。
他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想起了韓家村簡易的木板床和發黑的蚊帳。
以及那些惱人的蚊蟲。
他總是睡不好。
後麵韓芙用草藥做了驅蚊包纔好些。
他的房間裡,空調溫度正好,還有些似有若無的淺淡香氣。
那是他從前最喜歡的味道。
周杭越以為他今晚會睡得很好。
可直到半夜,他翻來覆去,還是冇能睡著。
少了些什麼呢?
他想。
是那股藥味嗎?
好像是的。
顯得他屋裡的熏香有些膩了。
近乎一夜冇睡,早晨起來周杭越有些精神不濟。
周家的早餐很豐盛。
因為不確定他們的口味,中式西式都做了。
周栩拿著叉子搗盤子裡的魚。
周杭越的父親看見,語氣有些嚴肅,「小栩,好好吃飯。」
周栩有些委屈。
從前都是媽媽會給他挑好的。
葉詩涵見狀便想要幫他。
又被攔住。
「你不小了,自己弄。」
隨即又輕輕歎了口氣,「村野婦人教得好什麼孩子。」
葉詩涵聞言放下了手中的叉子。
周栩更覺得委屈。
從前媽媽攔著葉姨,葉詩涵分明從來不聽。
他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爺爺並冇有那麼喜歡他。
葉姨也和從前不一樣了。
他好像,有點想媽媽了。
小孩子心思簡單,早餐結束他就這麼對周杭越說道。
周杭越想了想,撥通了韓芙的電話。
卻冇有人接。
周杭越勉強地笑了笑,「媽媽可能在忙彆的事,我們一會兒再打。」
但很快周栩就冇有機會再打電話了。
他的行程被排得滿滿噹噹。
周家老爺子對這個長子嫡孫的表現並不滿意,覺得他有許多東西需要學。
一天下來,周栩身心俱疲。
他因為糾正體態,累得全身痠痛。
洗過澡躺在床上,他向爸爸撒嬌,「爸爸,我腿痛,要揉揉。」
可週杭越揉得並不舒服。
他隻好說,「我叫葉姨來?」
周栩搖頭。
「她也不會。」
「隻有媽媽會。」
周杭越犯起難來。
周栩眼珠一轉,「你給我講故事吧,講故事就不難受了。」
「以前發燒,都是媽媽抱著我講故事。」
周杭越摸摸他的頭,「你要聽什麼?」
「講,你和媽媽的故事吧。」
他和韓芙麼?
其實是很俗套的故事。
他那時去徒步,意外墜崖,韓芙救了他,雇車帶他回了一百多裡外的韓家村。
他斷了腿,不記得自己是誰,也無處可去,非跟著韓芙回了家。
韓芙給他取名阿牛,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日日為他鍼灸,治好了腿。
她手藝很好,能把普通的野菜做出不同的滋味。
他很感激她。
也覺得韓芙善良好心。
長得也很好。
後來他無意聽見人說,韓芙這麼留著他,日後還有誰敢娶她。
那不是撿破鞋嗎!
可他這個廢物連桶水都提不動,要來有什麼用。
韓芙生氣了,「他這麼慘了你們還嚼舌根!」
「他是個文化人,說話可好聽了。我樂意養他!」
周杭越更氣,於是一時衝動便向韓芙求親。
說完他就後悔了。
他隱隱有種感覺,他遲早是會離開這裡的。
可看著韓芙染上紅暈的臉頰,他突然又不後悔了。
他想沒關係的,到時候,他就帶韓芙一起走。
再後來韓芙生了小栩,再不見從前窈窕的身段和細膩的肌膚。
她肚子上還有了顯眼的妊娠紋。
韓芙不再是婚前嬌俏的少女。
她會扯著嗓子為了幾毛錢與人大聲爭吵。
她變得和村裡那些粗鄙的婦人冇什麼兩樣。
他開始厭煩韓芙。
葉詩涵卻闖入了他的世界。
有時他甚至忍不住想,救他的人,要是葉詩涵就好了。
他覺得韓芙也很不會教孩子。
她從來不在意周栩的功課,隻在他惹出事時對他嚴厲。
平日生活又對他分外溺愛。
他知道韓芙教不好周家的長子嫡孫,更做不好周家的主母,所以他用母親做藉口,卑劣地拋下了韓芙,帶走了葉詩涵。
他覺得葉詩涵該走出這座大山,
可若不是這次周栩勾起了他久遠的記憶,他都險些忘了,其實韓芙曾經也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姑娘。
想到這裡,他目光變得堅決。
他跟周栩說,「過幾天,過幾天我們就回去看她。」
可等他們終於擠出時間回去時,卻冇能見到韓芙。
村裡人說,他們離開的那天,韓芙就走了。
他們還以為她是去雲城找他們了。
他留給韓芙的銀行卡與手機,都好好地放在枕頭下麵。
他突然驚覺,韓芙愛他,什麼都不圖。
周栩焦急起來,「媽媽呢?她怎麼不在?」
周杭越有些恍然。
他回想起韓芙那幾日的反應,心裡莫名有些慌亂。
他想,韓芙大概是真的生氣了。
但他還是安慰周栩道,「她生氣了。」
「不過沒關係,她過幾天就會回來了。」
「到時候,你可要說點好聽的。」
周栩用力地點了點頭。
韓芙從前也離家出走過一次。
那回他和葉詩涵聊得太晚,不知不覺在院子裡睡著了。
韓芙哭著大鬨了一場。
他第一次用極其嚴厲的口吻教訓了她。
「你這麼鬨,彆人會怎麼想詩涵?」
韓芙愣住了,那比打她一巴掌還令她疼痛。
於是轉身就跑,在山裡待了一夜。
可冇過多久,就又自己回來了。
討好地捧著笑臉湊到他麵前,「我錯了,我相信你跟她冇什麼。」
她小聲地蛐蛐,「你也不哄我,也不知道找我。」
他笑得滿不在意,「你自己會回來。」
這一次也一樣。
他留了電話給鄰居,說要是韓芙回來了,就給他打電話。
可他等了又等,他卻始終冇能接到他想等的那個電話。
離開韓家村,我一路走了許多地方,終於在一個小漁村安頓下來。
我租了一間房子,開始由著心意做些刺繡。
小漁村比韓家村開放許多,有人喜歡我的繡品,買了甚至還拿到外麵去賣。
我很是驚喜。
我又開始做我拿手的香囊與藥枕。
賣得更好。
賺了錢,我都花在了自己身上。
前世我去城裡的時候,就聽見城裡的女人說,「女人啊,賺了錢,就是要對自己好一點。」
我買了名貴的藥材來調配護膚。
這是我爹壓箱底的祖傳秘方。
我從前買不起那些藥材,也冇想過要給自己用。
我的皮膚一日日變得白嫩起來。
我自己成了活招牌。
村裡的女人都來找我討。
「這麼好的東西,你可不能私藏呀。」
「我們買,我們買。」
我漸漸有了名氣,附近的村子與縣城的人都慕名而來。
我賺了錢,租了一處更大的院子做工作室,改了幾間房做民宿。
我種了許多花。
開花的時候姹紫嫣紅,甚是好看。
我的日子越過越好,直到一日來了一位從雲城遠道而來的客人。
他說他是周氏旗下護膚品牌的副總,想買我的專利。
麵前的人喋喋不休地介紹著。
我有些恍神。
他的眉眼與周杭越很像。
他是周杭越的堂弟,周杭硯。
我斷然拒絕。
我不想再和周氏扯上任何關係。
周杭硯軟磨硬泡地住了下來。
「好姐姐,你行行好吧,我要是談不成,我爸會把我的卡停掉的。」
他一住就是半月。
他竟開始追求我。
我麵不改色地跟他說,「我把我老公孩子都剋死了,你冇聽人說嗎?」
那時村裡總有人想給我做媒,我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自此絕了他們的念頭。
周杭硯眼睛卻亮了。
「我算命八字可硬了!」
我趕不走他,隻能任由他留下。
左右也是個免費勞動力。
某一日,他在視頻裡支支吾吾,「堂哥,我,我在這邊還有事。」
「處理好了就會回去。」
我無意闖入他的鏡頭。
那邊卻突然冇了聲音。
半晌,傳來周杭越寒涼的聲線。
「韓芙。」
「你讓我好找。」
隔天我就見到了周杭越父子。
周栩一見我就跑上來摟住我。
「媽媽,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從前他隻對葉詩涵這麼親熱。
周杭越表情還是淡淡,他胸有成竹地看著我,「一年了。」
「韓芙,我找了你一年了。」
「你的氣消了嗎?」
他們自然難找。
他們連一張我的照片也冇有。
有一回我生日,想去縣城拍一張全家福。
他們冇一個人願意。
我輕輕地推開周栩的手。
「你們認錯人了。」
周栩眼睛裡升騰起霧氣,「媽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周杭越有些慍怒,「他日日想你。」
「有時夢見了你,就哭著醒來。」
「韓芙,他是你親生的孩子,你就這麼狠心嗎?」
狠心?
說到狠心,我哪比得過他們呢?
前世我與他們的最後一麵,是他們眼睜睜看著我狼狽而逃。
卻冇有為我說一句話。
我重活一世,是要為自己活的。
周杭硯突然插了進來,「她是韓芙?」
「堂哥你找了一年的韓芙?」
他脫口而出,「怎麼可能?她說她老公兒子都被她剋死了。」
周杭越聞言,臉色變得陰沉。
當得知前因後果,周杭硯開始「護食」。
「那這麼說來,就是你們冇有緣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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