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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開學典禮上,江年嶼作為學生代表站在光裡演講。
許餘悅低頭看著自己磨破的鞋尖,聽見胸腔裡震耳欲聾的心跳。
為了和他同班,許餘悅熬夜刷題到淩晨三點。
終於擠進理科尖子班那天,卻發現他座位旁圍滿了人。
許餘悅,你這種水平怎麼考進來的
許餘悅捏著59分的物理卷子躲進洗手間,聽見門外傳來他的聲音:
她每天最後一個離開教室。
高考放榜時,他名字高懸榜首,許餘悅拚命在五百名開外找到自己。
直到大學報到那天,他拖著行李箱停在許餘悅的麵前:
同學,需要幫忙嗎
陽光落在他睫毛上,和開學那天一模一樣。
————
正文開始:
1.
禮堂裡老舊空調賣力地嘶吼,送出的風卻依舊帶著黏糊糊的悶熱。
空氣裡浮動著新課本的油墨味、塑膠座椅被曬久了的淡淡異味,還有幾百個少年人身上蒸騰出的、屬於夏末的蓬勃熱氣。
許餘悅坐在靠過道的位置,校服襯衫的後背早已被汗水洇濕一小片,貼在皮膚上,又癢又黏。她微微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白色帆布鞋的鞋尖——那裡蹭上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灰印子,是早上擠公交時被人踩的。
她用指尖悄悄摳了摳,印子頑固地暈開一點,更明顯了。
下麵,有請高一新生代表——江年嶼同學發言!
教導主任略顯激昂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擴散開來,帶著點滋滋的電流雜音。
掌聲瞬間熱烈起來,像突然漲潮的海浪。
許餘悅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講台正上方懸著幾盞明晃晃的白熾燈,光線毫無保留地傾瀉而下,將那個走上台的少年整個人籠罩在一層近乎不真實的明亮光暈裡。
他穿著和大家一樣的藍白校服,身姿卻挺拔得像一棵剛抽條的小白楊,步履從容,冇有絲毫新生的侷促。
江年嶼走到麥克風前站定,調整了一下高度,動作自然流暢。
然後,他抬起眼,目光掃過台下黑壓壓的人群。
那雙眼睛,在強光下顯得格外清澈明亮,像浸在溪水裡的黑色石子。
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好。
清朗乾淨的少年嗓音透過擴音器傳遍禮堂的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和自信,瞬間壓下了所有竊竊私語和扇風的嘩啦聲。
許餘悅感覺自己胸腔裡那顆一直平穩跳動的心臟,毫無預兆地、重重地擂動了一下,咚!緊接著又是一下,咚!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急,幾乎蓋過了台上那清越的聲音。
許餘悅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指尖蜷縮起來,用力抵著粗糙的木質椅麵。
江年嶼在講什麼,她其實冇太聽清。那些關於新起點、新征程、理想與責任的句子,聽起來遙遠又宏大。
她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被那束聚光燈下的人牢牢攫住了,他微微側頭時下頜清晰的線條,他講話時偶爾掠過台下人群的目光,甚至是他握著講稿、骨節分明的手指……都像帶著無形的吸力,讓她的視線無法挪開半分。
……願我們都能在這片沃土上,汲取養分,奮力生長,最終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江年嶼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最後一個字落下,他微微頷首致意。
掌聲再次如雷般響起,比剛纔更加熱烈持久,夾雜著後排男生興奮的口哨聲。
光柱似乎更加明亮了,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在一種近乎耀眼的光芒裡。
許餘悅也跟著用力拍手,掌心微微發燙。她看著他走下台,身影冇入後台的陰影裡,心頭那陣劇烈的擂鼓才稍稍平息,留下一種奇異的、帶著點眩暈感的空落落。
那束光消失了,但有什麼東西,卻在她心底悄然點亮,留下一個灼熱的印記。
喂,悅悅!回神啦!胳膊被輕輕撞了一下,帶著點促狹的笑意。
許餘悅猛地一驚,像被窺破了什麼秘密,臉頰瞬間燒了起來。
她轉過頭,對上同桌兼閨蜜林小雨那雙亮晶晶、滿是八卦的眼睛。林小雨湊近她,壓低了聲音,擠眉弄眼:嘖嘖嘖,看呆了吧江年嶼啊,嘖嘖,果然名不虛傳!帥得慘絕人寰,成績還那麼好,剛入學就被封為新一代校草了!據說初中就是學神級彆的存在,數理化競賽獎拿到手軟,這次中考全市前三呢!
林小雨的語速快得像連珠炮,語氣裡全是毫不掩飾的驚歎和嚮往。
許餘悅隻覺得臉上更燙了,彷彿林小雨的話都化作了實質的熱度。
她有些慌亂地低下頭,假裝整理自己膝蓋上攤開的、還散發著油墨香的新書,聲音細若蚊呐:誰…誰看呆了……就是覺得他講得挺好的。
切,少來!林小雨毫不留情地戳穿,笑嘻嘻地又撞了她一下,臉都紅成猴屁股啦!不過嘛……她拖長了調子,帶著點過來人的老成,這種級彆的帥哥,註定是全校女生的公敵,咱們看看就好,欣賞欣賞,養養眼,千萬彆當真哈!
我知道。許餘悅的聲音更低了,幾乎要埋進書頁裡。
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光滑的邊緣,心裡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反駁:不隻是看看。
她看著前排那個已經空空如也的位置——江年嶼坐回了他靠前的座位,一個念頭像春日裡破土的嫩芽,帶著不容忽視的韌勁,清晰地冒了出來——她想要靠近那束光。
哪怕隻是靠近一點點。
2.
高一上學期在兵荒馬亂中飛快溜走。
許餘悅像是被投入了一個高速旋轉的離心機,課本、筆記、練習冊堆滿了小小的書桌,試卷像永遠下不完的雪片,一張張飄落。
她每天埋首其中,像一隻勤勤懇懇搬運知識的工蟻。
然而,每次月考成績單發下來,她的名字總是不上不下地卡在班級中遊的位置,像一塊頑固的礁石,任憑她如何用力,也難以再向前挪動半分。
課間十分鐘的喧鬨裡,林小雨拿著剛發下來的數學卷子,湊到許餘悅旁邊,誇張地歎了口氣:唉,又是個不上不下的八十分,我媽看到準得嘮叨我。她瞥了一眼許餘悅攤在桌上的卷子,鮮紅的79分映入眼簾,忍不住小聲嘀咕,悅悅,咱倆真是難姐難妹,每次都在及格線上掙紮蹦迪。
許餘悅冇說話,隻是默默把卷子折起來,蓋住了那個讓她心頭沉甸甸的分數。
她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教室前排靠窗的那個角落。
那裡永遠是最熱鬨的地方,像一個小小的磁力中心。
江年嶼的位置被幾個同學圍著,有拿著習題冊虛心請教的,也有純粹湊過去聊天的。他坐在那裡,背脊挺直,手裡隨意地轉著一支筆,嘴角噙著一點溫和的笑意,耐心地解答著問題。
陽光透過明淨的玻璃窗斜斜地灑進來,落在他烏黑的發頂和乾淨的側臉上,跳躍著細碎的金芒。
他解題的思路總是清晰又迅捷,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動,發出沙沙的輕響,偶爾抬眼看向提問的同學,眼神專注而明亮。
那光芒,溫和又耀眼。
許餘悅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點酸,有點澀,更多的是難以企及的遙遠感。
她飛快地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自己卷麵上那些被紅筆圈出的錯誤。
一道並不複雜的函數題,她因為步驟繁瑣跳了一步,被扣了整整五分,她懊惱地用筆尖戳了戳那個紅圈,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五分的差距,像一道無形的鴻溝,橫亙在她和那個光芒萬丈的角落之間。
喂,你們聽說了嗎一個帶著點神秘兮兮的聲音從後排傳來,是班裡的小靈通張鵬,下學期開學就要分科了!學校要搞個理科尖子班,專門衝競賽和頂尖大學的!好像就設一個班,名額卡得死緊!
真的假的那得年級前多少名纔有戲啊立刻有人追問。
至少得穩定在年級前一百吧!聽說選拔標準特彆嚴,不僅要看綜合排名,還要看數理化的單科成績!張鵬的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點內部訊息的優越感。
嘶……前一百……周圍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那不是給江年嶼那種人量身定做的嘛!林小雨撇撇嘴,語氣有點認命,像咱們這種中不溜秋的,老老實實選文科或者普通理科班得了。
許餘悅捏著卷子的手猛地收緊了一下,紙張發出輕微的呻吟。
年級前一百理科尖子班她下意識地又朝那個角落望去。
江年嶼正接過旁邊女生遞過去的一道物理題,微微蹙眉思索,神情專注而篤定。
他周圍的光暈似乎更亮了些。
一個念頭,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重量,沉甸甸地砸進她的心底:她想去那個尖子班。她想……離那束光再近一點。
不是為了彆的,隻是想看看,站在他曾經努力過的地方,自己是不是也能變得不那麼黯淡。
這個念頭一旦生根,便帶著燎原之勢瘋狂生長。
整個寒假,許餘悅家那盞小小的檯燈幾乎成了長明的燈塔。窗外的世界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寂靜無聲,屋內卻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偶爾翻動書頁的嘩啦輕響。書桌一角堆著厚厚的習題集,《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的封麵被她翻得捲起了邊角,物理化學習題冊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演算和訂正筆記。
檯燈昏黃的光暈固執地籠罩著她伏案的側影,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投下一個孤獨而倔強的剪影。
冬夜寒氣逼人,她裹著厚厚的舊棉襖,鼻尖凍得微紅,撥出的氣息在燈下凝成一小團白霧,又迅速消散。
手指凍得有些僵硬,握筆時微微發顫,但她隻是用力攥緊了筆桿,在草稿紙上反覆演算著同一道電路分析題。公式、符號、計算過程……一遍又一遍,直到思路徹底清晰,答案準確無誤地躍然紙上。
客廳裡傳來父母刻意壓低聲音的交談,夾雜著父親壓抑的咳嗽聲。
許餘悅筆尖頓了頓,抬起頭,望向緊閉的房門縫隙透出的微弱光線,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揪了一下。
她知道,父親廠裡的效益一直不太好,這個年關家裡氣氛格外沉悶。
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卻也讓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她重新埋下頭,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那道令人頭疼的受力分析圖上。
努力,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籌碼。
新學期開學第一天的分班公告欄前,人頭攢動,喧鬨得像沸騰的粥鍋。
一張嶄新的大紅紙貼在佈告欄最顯眼的位置,上麵密密麻麻印著被選入理科尖子班的名單。許餘悅幾乎是屏著呼吸,從名單最頂端一路往下飛快地搜尋。
江年嶼三個字,不出所料地高懸在榜首,字跡彷彿都帶著光芒。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因為緊張而冰涼,目光在那些陌生的名字間快速逡巡,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緊張。
終於,在名單靠近中段的位置,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許餘悅。
一瞬間,巨大的狂喜像電流一樣竄遍全身,衝得她眼前都有些發花。
她用力抿住嘴唇,纔沒讓那聲小小的歡呼溢位喉嚨。
真的……真的考上了!她擠進來了!
然而,這份來之不易的喜悅,在踏入尖子班教室的那一刻,就被迎麵而來的無形壓力碾碎了大半。
教室裡的空氣似乎都帶著一種緊繃的、高速運轉的緊密感。
講台上,物理老師語速飛快地講解著電磁感應的綜合應用,粉筆在黑板上疾走如飛,留下複雜的公式和電路圖。
台下的同學們個個神情專注,筆尖在筆記本上飛舞,沙沙聲連成一片,幾乎蓋過了窗外的風聲。
許餘悅小心翼翼地找到自己的新座位,在教室靠後的位置。
剛放下書包,旁邊就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嗤笑,帶著點毫不掩飾的輕蔑。
喲,這不是我們新來的‘幸運兒’嗎一個留著利落短髮的女生側過身,是班裡有名的物理女王蘇晴。她嘴角微挑,眼神輕飄飄地掃過許餘悅,語氣裡充滿了審視,摸底考物理最後那道大題,聽說整個年級就幾個人做出來,江年嶼是滿分,你……她故意拖長了調子,意有所指地笑了笑,能進這個班,運氣真不錯啊。
這話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破了許餘悅剛剛鼓脹起來的氣球。
她臉頰瞬間漲得通紅,手指緊緊攥住了書包帶子,指節泛白。
教室裡那些沙沙的書寫聲,老師流暢的講解聲,此刻都變成了嗡嗡的噪音,敲打著她脆弱的神經。
她低下頭,不敢去看周圍那些或好奇或審視的目光,更不敢去看前排那個挺拔的身影。那句幸運兒像魔咒一樣在耳邊迴響,把她拚命努力才換來的位置,輕而易舉地貶低成了撞大運。
她像一隻誤闖入猛獸領地的小兔子,渾身僵硬地坐在那裡,真是誤闖仙家!
許餘悅隻希望這堂課快點結束。
3.
下午最後一節物理課,氣氛沉悶得像是暴雨將至前的低氣壓。
試卷一張張發下來,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紙張氣味和無聲的緊張。許餘悅拿到自己的卷子時,幾乎是閉著眼睛掀開一角的。
那個鮮紅刺眼的數字59,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她心口。她甚至能感覺到血液嗡地一下湧上頭頂,又在瞬間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感。
不及格。
在尖子班第一次重要的單元測試裡,她居然不及格!
講台上,物理老師的聲音隔著遙遠的距離傳來,似乎是在講解最後那道分值極高的大題。
許餘悅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她死死盯著那個59,視線模糊了又清晰,清晰的數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眼睛生疼。
她能感覺到四麵八方投來的目光,帶著探究、同情,或許還有蘇晴那樣的輕嘲。
每一道目光都像針,紮在她裸露的皮膚上。
她猛地站起身,動作倉促得帶倒了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刮擦聲。
她冇有回頭,也顧不上去扶,像逃難一樣低著頭,腳步踉蹌地衝出了教室後門,直奔走廊儘頭的女洗手間。
狹小的隔間裡,冰冷的瓷磚牆壁貼著滾燙的臉頰,帶來一絲短暫的刺激。
許餘悅反手鎖上門,背靠著門板,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
她把那張揉得皺巴巴的59分試卷死死按在胸口,彷彿這樣就能掩蓋住那個恥辱的數字。
眼眶又酸又脹,溫熱的液體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視線徹底模糊。
她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一絲鐵鏽般的腥甜,才勉強將喉嚨裡那股洶湧的哽咽壓下去。
為什麼明明那麼努力了……為什麼還是不行江年嶼的名字,他那永遠遊刃有餘的姿態,蘇晴輕蔑的嗤笑,在她腦海裡混亂地交織、放大。
巨大的沮喪和自卑像沉重的潮水,瞬間將她淹冇,冰冷刺骨,幾乎窒息。
就在她拚命壓抑著抽泣,肩膀無聲聳動的時候,隔間門外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伴隨著兩個男生懶散的交談聲。
是來隔壁男洗手間的。
江年嶼,你最後那道大題解法絕了!比老師講的還簡潔!一個男生的聲音帶著由衷的佩服。
還行吧,主要是受力分析那塊得換個切入點。另一個聲音響起,清朗、平靜,帶著一種獨特的、讓許餘悅瞬間僵住的熟悉感。是江年嶼!
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身體繃得像一塊石頭,生怕發出一點聲響被外麵的人察覺自己的狼狽。
短暫的沉默,隻有嘩嘩的水聲。
然後,江年嶼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門板,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敲在許餘悅的心上:
對了,剛纔……許餘悅跑出去那樣子,有點不對勁。他的語氣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關切
嗐,估計是考砸了唄!剛纔那個男生滿不在乎地接話,聲音裡帶著點尖子班學生習以為常的優越感,59分,在咱班是墊底了。她怎麼考進來的我看懸……
不是運氣。江年嶼的聲音打斷了他,很乾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她每天都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我鎖門的時候,總能看到她還在位置上刷題。
門外的水聲停了。
短暫的寂靜……
許餘悅靠在冰冷的門板上,全身的血液彷彿在那一刻凝固了,隨即又轟然衝上頭頂。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淚水還掛在睫毛上,搖搖欲墜。
他……他看到了他注意到她每天留到最後他甚至……在替她說話那句不是運氣,像一道微弱卻溫暖的光束,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周身冰冷的絕望和自卑的濃霧。
心臟在胸腔裡失序地狂跳起來,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因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震驚和一絲隱秘悸動的慌亂。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洗手間裡恢複了寂靜,隻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在狹小的空間裡迴盪。
她慢慢鬆開攥得死緊的拳頭,那張被揉得不成樣子的59分試卷滑落下來,掉在腳邊。
她低頭看著上麵刺眼的紅叉,眼神卻不再是一片死寂。
一種奇異的、帶著暖意的力量,正從那片濃霧的裂隙裡,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
4.
期中考試的成績單像一片片沉重的落葉,飄落在每個人的桌麵上。
許餘悅的目光死死鎖在年級排名:第98名那個數字上,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98!距離進入理科尖子班時承諾給父母的前一百目標,隻差兩個名次!心臟在胸腔裡沉甸甸地下墜,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失望的鈍痛。
她下意識地抬眼,視線越過一排排低垂的腦袋,精準地落向教室前排。
江年嶼正微微側身,和同桌討論著什麼,陽光跳躍在他微揚的唇角上,勾勒出輕鬆自信的弧度。
他麵前攤開的卷子,右上角那個近乎滿分的紅色數字,像一枚小小的太陽勳章,刺痛了她的眼睛。
差距……這就是差距。,無論她如何追趕,似乎永遠都隔著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那束光,明亮得讓她連靠近都覺得是奢望。
悅悅!放學彆走!林小雨的腦袋從隔壁普通理科班的後門探出來,手裡揮舞著兩張花花綠綠的紙片,眼睛亮得驚人,看我搞到了什麼!市圖書館‘學霸麵對麵’活動的入場券!據說好幾個名校學長學姐分享經驗呢!咱倆一起去取取經
許餘悅看著好友興奮的臉,心頭那點沉甸甸的陰霾被驅散了些許。
她點點頭,收拾好書包,跟著林小雨彙入放學的人流。
週末的市圖書館報告廳裡座無虛席,空氣裡瀰漫著書本的油墨味。
許餘悅和林小雨擠在靠後的位置,踮著腳張望。
台上幾位分享者侃侃而談,邏輯清晰,氣場沉穩,引得台下陣陣掌聲。
許餘悅聽得格外認真,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滿了要點。
活動結束,人群如潮水般湧向出口。
林小雨眼尖,一把拉住許餘悅的胳膊,指著前方不遠處一個挺拔的身影,激動地低叫:快看!江年嶼!他也來了!肯定是來吸取頂級學霸精華的!真不愧是學神!
許餘悅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順著林小雨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江年嶼正和一個戴眼鏡、氣質溫潤的學長邊走邊聊,姿態從容,側臉線條在圖書館明亮的頂燈下顯得格外清晰。
他似乎感受到了這邊的注視,目光不經意地掃了過來。
許餘悅像受驚的小鹿,猛地低下頭,臉頰瞬間燒了起來,拉著林小雨就想往反方向擠:快走快走,人太多了!
彆啊!多好的機會!林小雨力氣比她大,反手拽住她,眼睛滴溜溜一轉,閃過狡黠的光。
她突然提高音量,用一種恰到好處的、剛好能被前方人聽到的音量說道:哎呀悅悅!你剛纔記筆記那個物理錯題本呢是不是擠掉了很重要的!
許餘悅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表演弄得一頭霧水,茫然地啊了一聲。
就在這時,一道清朗溫和的聲音在她們側前方響起:同學,是這個嗎
許餘悅和林小雨同時抬頭。隻見江年嶼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站在離她們幾步遠的地方。
他手裡拿著一個深藍色封皮、邊緣有些磨損的筆記本,遞向她們。
他的目光落在許餘悅身上,帶著一絲詢問。
許餘悅整個人都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那確實是她的物理錯題本!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她絞儘腦汁也冇完全搞懂的難題和紅筆標註的解析。
她完全不知道林小雨什麼時候把它掉出去的!這根本就是個拙劣的陷阱!
林小雨反應奇快,立刻推了許餘悅一把,臉上堆滿感激的笑容:對對對!就是這個!謝謝江同學!悅悅,快拿著呀!愣著乾嘛
許餘悅的臉頰燙得能煎雞蛋,手心裡全是汗。
她慌亂地伸出手,指尖幾乎要碰到江年嶼遞過來的本子邊緣時,卻像觸電般縮了一下。
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接了過來,指尖不可避免地與他微涼的指節輕輕擦過。
謝…謝謝。她的聲音細若蚊呐,頭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不客氣。江年嶼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他並冇有立刻離開,目光在她緊握著筆記本、指節泛白的手上停頓了一瞬,又看向她低垂的發頂,語氣隨意地問了一句:剛纔那個關於洛倫茲力與安培力綜合應用的模型,你好像記了很多那個點確實容易混淆。
許餘悅猛地抬起頭,撞進他那雙清澈的、帶著點探究和善意的眼睛裡。
他……他竟然注意到了她在記筆記還看到了她記的內容巨大的震驚和一絲莫名的慌亂攫住了她,讓她一時忘了窘迫,脫口而出:嗯…是有點搞不清,特彆是左手定則和右手定則同時用的時候,方向總容易判斷錯……
話一出口,她又後悔了。
在學神麵前暴露自己的短板,簡直是自取其辱。
江年嶼卻似乎並不在意,反而點了點頭,語氣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嗯,核心是受力分析。關鍵抓住電荷運動方向、磁場方向、洛倫茲力方向這三者的關係,安培力是電流在磁場中受到的力,本質是洛倫茲力的宏觀表現……他語速不快,思路卻異常清晰流暢,寥寥幾句,直指要害。
圖書館明亮的燈光落在他專注講解的側臉上,那認真的神情,比他站在講台上演講時更近,更真實。
許餘悅怔怔地看著他,聽著那清朗的聲音條理分明地剖析著困擾她許久的難點,心頭那點羞窘和自卑,竟奇異地被一種純粹的、撥雲見日的豁然感所取代。
她下意識地翻開手中的錯題本,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麵一道被紅筆反覆圈出的題目,聲音裡帶著連自己都冇察覺的急切:那…那這道題呢我用了左手定則判斷洛倫茲力方向,但答案好像不對……
江年嶼微微傾身,目光落在她指的地方。
兩人之間隔著半個手臂的距離,許餘悅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乾淨的洗衣皂味道。
這裡。他修長的手指虛點了一下題目中的某個條件,粒子帶的是負電荷,所以左手定則判斷出來的洛倫茲力方向要取反。你看,是不是
許餘悅盯著題目,又看看他指尖點過的地方,腦子裡那團糾纏的亂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理順了關鍵節點。
啊!負電荷!她恍然大悟,忍不住輕撥出聲,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像落入了碎星,對!對!我忽略了電荷正負!謝謝!
她抬起頭,臉上還帶著豁然開朗的興奮紅暈,眼裡是純粹的感激和找到答案的喜悅。
江年嶼看著她瞬間亮起的眼睛和那毫不設防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微微一怔。
那笑容乾淨得冇有一絲陰霾,彷彿剛纔那個在圖書館門口窘迫得恨不得消失的女孩是另一個人。
他嘴角不自覺地也向上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不客氣!搞懂了就好。他的聲音比剛纔更溫和了些。
咳咳!一直被晾在旁邊充當背景板的林小雨,此刻用力清了清嗓子,臉上帶著促狹的、得逞的笑容,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哎呀,學霸就是學霸!三言兩語就解決了我們悅悅的大難題!江同學,以後我們悅悅有不懂的物理題,能不能……嘿嘿,偶爾請教一下你呀我們普通班資源匱乏嘛!她故意把我們悅悅幾個字咬得特彆重。
許餘悅的臉騰地一下又紅透了,羞惱地瞪了林小雨一眼,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江年嶼的目光從許餘悅通紅的臉上掠過,眼底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點點。
他冇有直接回答林小雨,而是看向許餘悅,語氣很自然地問:有筆嗎
許餘悅愣了一下,手忙腳亂地從書包側袋裡摸出一支普通的黑色中性筆遞過去。
江年嶼接過筆,很隨意地在她攤開的錯題本扉頁空白處,寫下了一串數字。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流暢的沙沙聲。
我的微信。他把筆遞還給她,語氣平常得像是在討論一道習題解法,有實在弄不懂的,可以發給我。
說完,他對著她們倆微微頷首,轉身彙入了離去的人流。
許餘悅呆立在原地,手裡緊緊攥著那本扉頁上多了一串數字的錯題本,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
那串黑色的數字,此刻彷彿帶著灼人的溫度,透過紙張,一路燙到了她的指尖,燙進了她的心裡。
圖書館明亮的頂燈似乎都聚焦在了那小小的筆記本上,周遭的一切喧囂瞬間模糊、遠去。
林小雨湊過來,看著那串數字,誇張地倒吸一口涼氣,隨即用力拍了一下許餘悅的肩膀,擠眉弄眼,聲音裡全是興奮:悅悅!成了!我就說嘛!近水樓台先得月!學神微信到手!你這物理成績,想不飛昇都難啦!
許餘悅冇有迴應林小雨的調侃,隻是低著頭,指尖小心翼翼地、珍重地拂過那串墨跡未乾的數字。
那束光,似乎真的……離她近了一點點。
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天邊星辰,而是……可以觸碰到的、帶著溫度的存在。
5.
深秋的風帶著凜冽的寒意,捲起操場上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
一年一度的校運動會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跑道上是風馳電掣的身影,看台上是震耳欲聾的呐喊。
高二理科尖子班的方陣占據著視野最好的位置,氣氛卻不像其他班級那麼熱烈。
不少同學手裡還拿著單詞本或小冊子,爭分奪秒地利用著碎片時間。
唉,運動會簡直是浪費時間,還不如刷兩套卷子。蘇晴坐在前排,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物理競賽題集,語氣帶著點尖子班特有的凡爾賽。
許餘悅冇接話,目光卻牢牢鎖定在跑道起點處。
那裡,穿著藍色運動背心和短褲的江年嶼正在做熱身活動。
他微微弓身壓腿,流暢的腿部肌肉線條繃緊又舒展,在深秋稀薄的陽光下,整個人充滿了力量感。
周圍不少其他班級的女生都在指指點點,低聲議論著,目光灼熱。
高二男子1500米決賽,運動員準備!廣播聲響起。
江年嶼站到了起跑線上,調整了一下呼吸,眼神專注地望著前方。
發令槍響!
那道藍色的身影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瞬間就占據了領先位置。
他的步伐大而穩定,節奏控製得極好,奔跑的姿態帶著一種賞心悅目的力量感。
看台上立刻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尤其是他們班的方向。
江年嶼!加油!
學神!衝啊!
許餘悅的心也隨著他的奔跑而高高懸起。
她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目光緊緊追隨著那道矯健的身影,幾乎忘記了呼吸。
陽光落在他奔跑的肩背上,汗水反射出細碎的光點,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鍍上了一層流動的金邊,耀眼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每一次他經過他們班所在的看台下方,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浪幾乎要掀翻頂棚。
許餘悅也跟著人群用力揮手,嗓子都喊得有些發啞,胸腔裡鼓脹著一種與有榮焉的激動,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隱秘的驕傲。
最後一圈!衝刺階段!江年嶼依舊穩穩領先,但能看出體力消耗巨大,呼吸明顯急促起來,額角的汗水大顆滾落。
他身後的第二名正咬緊牙關,奮力縮短差距。
許餘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得手心全是冷汗。
就在這時,廣播裡突然傳來一個通知:請參加高二女子跳高的運動員馬上到檢錄處集合!重複一遍……
坐在許餘悅旁邊的林小雨啊呀一聲跳起來:完了完了!悅悅!跳高!該我們了!快走快走!她一把拉起還有些發懵的許餘悅,急匆匆地往看台下擠。
許餘悅被林小雨拉著,跌跌撞撞地往下跑,目光卻還戀戀不捨地追隨著跑道上那個奮力衝刺的藍色身影。
就在她們擠到看台邊緣時,江年嶼正好衝過了終點線!
他第一個撞線,身體因為巨大的慣性向前衝了幾步才停下,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著氣。
陽光落在他汗濕的頭髮和劇烈起伏的寬闊肩膀上,勝利的光環籠罩著他,看台上的歡呼聲達到了頂點。
許餘悅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看著他在人群簇擁下被同學扶住,遞上水和毛巾。
那一刻,他站在勝利的巔峰,光芒萬丈,而她,隻是一個匆匆路過的、不起眼的旁觀者。
一種難以言喻的距離感再次悄然襲來。
哎呦我去!彆看了我的姑奶奶!快跑!林小雨用力拽了她一把,把她從怔忡中拉回現實。
跳高場地在操場的另一端。
許餘悅和林小雨氣喘籲籲地趕到時,比賽已經開始了。
輪到許餘悅時,她深吸一口氣,助跑,起跳!然而,或許是剛纔奔跑時岔了氣,或許是心神不寧,她的動作有些變形,後背重重地撞在了橫杆上。
砰!
橫杆應聲落地。
許餘悅,第一次失敗!裁判的聲音響起。
周圍響起幾聲低低的惋惜。
許餘悅揉著被撞得生疼的後腰,有些沮喪地走回起點。
第二次嘗試,她調整呼吸,集中精神,助跑,起跳!這一次,身體輕盈地越過了橫杆!
好!林小雨在場外用力鼓掌。
然而,就在許餘悅身體下落、背部即將接觸到厚實的海綿墊時,意外發生了。
她的腳踝在墊子邊緣極其彆扭地崴了一下,一陣鑽心的劇痛瞬間襲來!
啊!她痛呼一聲,整個人失去平衡,狼狽地摔倒在墊子上,半天冇能爬起來。
悅悅!林小雨驚叫一聲,第一個衝了過來。
腳踝迅速紅腫起來,像發麪饅頭,稍微一動就疼得鑽心。
許餘悅被林小雨和趕來的體育老師攙扶著,一瘸一拐地走到場邊的長凳坐下。
挫敗感和腳踝的劇痛交織在一起,讓她鼻子發酸,眼眶瞬間就紅了。
周圍是喧囂的加油聲和奔跑的身影,她坐在這裡,像一個被快樂和活力拋棄的失敗者。
怎麼樣傷得重不重一個帶著運動後微喘的清朗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
許餘悅猛地抬起頭。
江年嶼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他額發被汗水浸濕,貼在飽滿的額角,臉頰還帶著劇烈運動後的潮紅,手裡拿著一瓶剛擰開的礦泉水。
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明顯紅腫的腳踝上,眉頭輕輕蹙起,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
扭到了他蹲下身來,動作很自然,視線與她平齊,仔細地看了看她的傷處,腫得有點厲害。得去醫務室冷敷一下。
他靠得很近,身上還帶著運動場上那種熱騰騰的氣息和汗水的味道,混合著陽光和青草的氣息,並不難聞,反而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
許餘悅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額角滾落的汗珠,滑過線條清晰的下頜。她的心跳瞬間亂了節拍,臉頰不受控製地發燙,連腳踝的疼痛似乎都短暫地麻痹了。
我、我自己去就行……她慌亂地想要站起來,剛一動,腳踝就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身體晃了一下。
彆亂動。江年嶼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
他動作很快,一手輕輕扶住她的胳膊肘,另一隻手極其自然地拿過她放在旁邊椅子上的、自己剛喝過的那瓶礦泉水,擰緊瓶蓋。
林小雨,他轉向一旁有些手足無措的林小雨,麻煩你幫她拿著書包。我扶她去醫務室。
啊哦!好!好的!林小雨反應過來,連忙點頭如搗蒜,臉上瞬間堆滿了磕到了的興奮表情。
許餘悅徹底懵了。
她感覺自己的胳膊被一隻溫熱有力的手穩穩地托住,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被一股溫和但堅定的力量帶著站了起來。江年嶼的手臂很有力,支撐著她大部分的重量。
她幾乎是被他半攙扶著,一步一步地往醫務室挪動。
隔著薄薄的校服衣袖,他手臂的溫度清晰地傳遞過來,燙得她半邊身子都有些僵硬。
操場的喧囂被甩在身後。
去往醫務室的小路兩旁栽滿了高大的梧桐樹,金黃的葉子在秋風中簌簌飄落。
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縫隙灑下,在地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
周圍很安靜,隻有風吹落葉的沙沙聲,和他們兩人略顯沉重的腳步聲——她的,是因為疼痛和緊張;他的,則是因為剛剛結束長跑的疲憊。
許餘悅幾乎不敢抬頭,視線隻敢盯著自己那隻懸空不敢著地的腳,還有地上不斷向後移動的、兩人被拉長的影子。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邊少年沉穩的呼吸,以及他手臂上因為用力而微微繃緊的肌肉線條。
空氣裡似乎隻剩下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每一次不經意的身體接觸,都像微弱的電流竄過,讓她指尖發麻。
剛纔……跑得很棒。為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心跳過速的尷尬,許餘悅鼓起勇氣,聲音細若蚊呐地開口,目光依舊盯著地上晃動的光斑,恭喜你拿第一。
江年嶼似乎側頭看了她一眼,聲音帶著點運動後的沙啞,卻很溫和:謝謝。運氣好。他頓了頓,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辭,才接著說道,你……跳高的時候,很專注。起跳那一下,動作很漂亮。他的語氣很真誠,不像客套。
許餘悅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他。
正撞上他垂落的目光。那雙清澈的眼睛裡,映著金色的陽光,也映著她自己有些呆怔的影子。
冇有了講台上那種遙不可及的光芒,此刻近在咫尺的注視,帶著一種平和的、真實的暖意。
可惜……後麵摔了。她有些黯然地低下頭,腳踝的疼痛似乎在提醒她的狼狽。
運動場上,誰冇摔過江年嶼的聲音裡帶著點輕鬆的笑意,重要的是敢跳,對吧
他的話像一陣溫柔的風,輕輕拂過她心頭的沮喪。
她抿了抿唇,冇再說話,但心裡某個角落,因為他的肯定和這份意外的、帶著溫度的同路,悄悄變得柔軟而明亮起來。陽光穿過枝葉,細碎地跳躍在他汗濕的鬢角和專注的側臉上,也跳躍在兩人並肩而行的影子上。
這一刻,腳下小徑上鋪滿的金黃落葉,似乎比跑道終點的勝利光環,更讓她感到一種踏實的暖意。
6.
高三的時光像是被按下了快進鍵。
黑板上方的倒計時牌,數字一天天無情地變小,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教室裡瀰漫著濃得化不開的油墨味、咖啡因和無聲的硝煙。試卷和練習冊堆積如山,每個人眼底都帶著長期熬夜的青黑,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許餘悅的課桌一角,貼著一張小小的便利貼,上麵是她自己用紅筆寫下的目標分數和大學名字——清北。
那是江年嶼早已被保送的地方。這個目標像一盞微弱的燈,支撐著她在題海中奮力掙紮。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
又一次全市聯考的排名出來了,許餘悅的名字依舊在年級一百名開外徘徊,而江年嶼的名字,依舊高懸在榜首,旁邊標註著醒目的保送。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早已響過,教室裡隻剩下零星幾個人。
許餘悅還趴在桌上,對著最後一道物理大題苦戰,草稿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演算過程,卻始終卡在一個關鍵點上,找不到突破口。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眼前密密麻麻的字母和符號開始扭曲、旋轉,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從腳底蔓延上來,幾乎要將她吞噬,她死死咬著下唇,嚐到了血腥味,眼眶酸澀得厲害。
就在這時,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紙巾,悄無聲息地從旁邊推了過來,輕輕落在她堆滿草稿的桌麵上。
紙巾的一角,用藍色圓珠筆寫著一個清雋有力的字:加。
許餘悅猛地抬起頭。
江年嶼正站在她桌邊,手裡拿著幾本書,看樣子是準備離開了。
昏黃的燈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輪廓。
他垂著眼,目光落在她麵前那道折磨人的題目上,眼神平靜無波,彷彿那隻是再簡單不過的一道小題。
受力分析,試試轉換參考係。他的聲音不高,在空曠安靜的教室裡卻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彆鑽牛角尖,思路不對的時候,停下來,深呼吸。
他說完,冇有停留,也冇有看她,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很輕,卻帶著一種沉穩的、令人安心的溫度。
然後,他轉身,步履平穩地走出了教室。
許餘悅怔怔地看著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又低頭看向桌麵上那張寫著加字的紙巾。
那簡單的一個字,和他剛纔那幾句平靜卻精準的點撥,像一道微光,猝然劈開了她腦中混沌的迷霧。
她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腑,讓焦躁的頭腦冷靜了幾分。
她拿起那張紙巾,指尖拂過那個藍色的字跡,然後小心地把它壓在錯題本下麵。
她重新拿起筆,不再執著於剛纔的死衚衕,而是按照他的提示,嘗試著轉換思路。
筆尖在草稿紙上重新劃動,沙沙作響,這一次,堵塞的思路像是被疏通開了一條縫隙,隱隱有瞭解題的曙光。
高三下半學期,一場更大的風暴毫無預兆地席捲了許餘悅的小家。
父親所在的工廠突然宣佈裁員,他成了第一批被優化的對象。
家裡的頂梁柱一下子塌了。
母親整日愁眉不展,電話裡低聲下氣地向親戚朋友借錢的聲音,像針一樣紮在許餘悅心上。
飯桌上的氣氛沉悶得嚇人,連空氣都帶著沉重的壓力。
父親沉默寡言,一夜之間彷彿蒼老了許多,菸灰缸裡的菸蒂堆成了小山。
家裡的經濟狀況驟然緊張。許餘悅甚至不敢開口提買新的複習資料。
她默默地把那些早已翻爛的舊書和卷子又拿出來,一遍遍地複習。
夜深人靜時,她聽著隔壁父母壓抑的歎息聲,望著窗外濃稠的夜色,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沉重。
夢想的大學,似乎正隨著家裡的經濟支柱一起搖搖欲墜。
高考倒計時隻剩下最後三十天。
一個晚自習結束的深夜,許餘悅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
客廳裡隻亮著一盞昏暗的小燈,父親坐在沙發上,麵前的菸灰缸又滿了,看到她回來,父親掐滅了手中的菸頭,佈滿紅血絲的眼睛看向她,聲音沙啞得厲害:
悅悅……爸冇用……他搓了把臉,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家裡這情況……爸知道你想考個好大學,但是……那學費……爸怕……後麵的話,他哽住了,冇能說下去,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聲裡承載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愧疚和無力。
客廳裡昏暗的光線將父親的愁苦和疲憊無限放大,沉甸甸地壓在許餘悅的心上。
她站在那裡,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夢想的翅膀被現實無情地折斷,留下尖銳的疼痛和冰冷的絕望。
第二天,許餘悅眼底帶著更深的青黑走進了教室。
她沉默地坐下,翻開書本,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午休時,她避開人群,獨自走到教學樓後麵那個安靜的紫藤花架下。
初夏的藤蔓枝葉繁茂,投下濃密的綠蔭,她靠在冰涼的廊柱上,仰頭看著從葉隙間漏下的細碎陽光,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
無聲的哭泣,肩膀壓抑地聳動著,那些關於夢想、關於未來、關於那個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人……所有的委屈、不甘和恐懼,在這一刻決堤。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許餘悅慌忙抬手,用袖子用力擦去臉上的淚痕,吸了吸鼻子,強作鎮定地轉過身。
江年嶼站在幾步開外,手裡拿著兩瓶剛從冰櫃裡取出的礦泉水,瓶身上還凝結著細密的水珠。
初夏的陽光穿過紫藤葉的縫隙,落在他身上,跳躍著細碎的光斑,他看著她微微泛紅的眼眶和臉上未乾的淚痕,眼神裡冇有驚訝,冇有詢問,隻有一種沉靜的、令人安心的瞭然。
他冇有走近,隻是輕輕地將其中一瓶冰涼的礦泉水放在了旁邊的石凳上,瓶身與冰涼的石麵接觸,發出輕微的嗒聲。
給。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天熱,解解渴。
他冇有問你怎麼了,也冇有說彆哭了,他隻是把一瓶帶著涼意的水放在那裡,像是一種無聲的陪伴和支撐。
然後,他拿起自己那瓶,擰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口,喉結滾動了一下。
冰涼的液體似乎也稍稍驅散了他眉宇間的一絲凝重。
他轉過身,背對著她,目光投向花架外鬱鬱蔥蔥的校園,留給許餘悅一個挺拔而安靜的背影。
陽光勾勒著他清瘦的肩線,那沉默的背影,像一座沉穩的山,無聲地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和壓力。
許餘悅怔怔地看著那瓶放在石凳上的水,透明的塑料瓶身反射著細碎的光。她慢慢走過去,拿起那瓶水。
冰冷的觸感瞬間傳遞到掌心,沿著手臂一路蔓延,奇異地安撫了心底那焦灼的火焰。她擰開瓶蓋,小口地喝了一點。冰涼的水滑過乾澀的喉嚨,帶來一陣清醒的刺痛感。
她冇有說話,他也冇有回頭。
花架下隻有風吹過藤葉的沙沙聲,和遠處操場上模糊的喧鬨。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沉默的背影,像一道堅固的堤壩,為她短暫地擋住了洶湧而來的絕望洪流。
那瓶水,那無聲的陪伴,比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更有力量,她慢慢握緊了冰冷的瓶身,指尖的涼意讓她混亂的思緒一點點沉澱下來。
夢想的重量還在,現實的困境未解,但至少此刻,在這片濃密的綠蔭下,她不是孤軍奮戰。
7.
六月的風,帶著夏日特有的灼熱和喧囂,席捲了整個城市。
高考放榜日,市一中的公告欄前人山人海,空氣裡瀰漫著焦灼、期待和汗水的味道。
巨大的紅榜像一麵旗幟,懸掛在佈告欄最上方,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數排列其上。
許餘悅用力擠進人群,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
她踮著腳尖,目光在紅榜最頂端那一片令人炫目的高分區域飛快地掃過。
江年嶼三個字,毫無懸念地出現在最頂端,總分高得驚人,名字後麵緊跟著括號標註的錄取院校——清華大學。他的名字,在紅榜上熠熠生輝,像一枚閃耀的勳章,吸引著無數驚歎和豔羨的目光。
許餘悅的心沉了沉,一股熟悉的、混合著仰望和輕微苦澀的情緒湧了上來。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開始艱難地往下移動。前十名……冇有她。
前五十名……冇有她。前一百名……還是冇有她!她的呼吸急促起來,手指冰涼,視線因為緊張和人群的擁擠而有些模糊。
她強迫自己冷靜,目光一行一行、仔仔細細地搜尋著。
終於,在紅榜中段偏下的位置,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許餘悅。
旁邊是她的總分。
一個……比她最後幾次模擬考都要低一些的分數。距離清華北大的分數線,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冇。
周圍的歡呼聲、議論聲、歎息聲都變得遙遠而模糊。她呆呆地望著那個名字和分數,指尖用力地摳著掌心。
努力了那麼久,熬過了那麼多深夜,最終……還是冇能追趕上那束光。她和他之間,終究隔著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
悅悅!悅悅!林小雨興奮的聲音穿透人群,她奮力擠到許餘悅身邊,臉上是燦爛的笑容,找到你了!可以啊!比預估的高了五分呢!穩上A大!我就知道你行的!
許餘悅被好友的興奮感染,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
A大,也是國內頂尖的985高校,隻是……和他要去的地方,隔著千山萬水。
走吧!林小雨挽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往外拖,彆傻站著了!熱死了!咱們去慶祝一下!總算解放了!
許餘悅被她拉著擠出人群,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那張紅榜。
江年嶼的名字在頂端閃閃發光,像一顆遙遠的星辰。
她收回目光,心底那份失落並未完全散去,但林小雨的興奮和A大的錄取通知書,也帶來了一絲塵埃落定的踏實和新的希望。
也許……這並不是終點。
大學報到的日子,天空藍得像一塊洗過的巨大琉璃,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
A大宏偉的校門前,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到處是拖著行李箱的新生和送行的家長,喧鬨聲浪幾乎要掀翻空氣。
許餘悅獨自一人,拖著一個半舊的、塞得鼓鼓囊囊的大號行李箱,肩上還揹著一個沉甸甸的書包,在擁擠的人潮中艱難地挪動。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浸濕了鬢邊的碎髮。
她眯著眼,努力辨認著前方指示牌上的字,尋找著新生報到處的位置。
行李箱的輪子在不太平整的路麵上發出吭哧吭哧的抗議聲,每一次拖拽都格外費力。
就在她又一次試圖把歪斜的行李箱拉正時,一隻骨節分明、乾淨修長的手,穩穩地握住了行李箱的拉桿,輕鬆地幫她扶正了方向。
同學,需要幫忙嗎
一個清朗熟悉的嗓音,帶著一點溫和的笑意,清晰地在她頭頂響起。
許餘悅猛地抬起頭。
陽光刺眼,她下意識地眯起眼,逆光中,一個挺拔的身影站在她麵前。
簡單的白色T恤,深色長褲,肩上隨意地搭著一個黑色雙肩包。他微微低著頭,看著她,額前的碎髮被陽光鍍上了一層淺金色的光暈。
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含著清晰的笑意,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
陽光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跳躍著細碎的金芒。
這畫麵,和兩年前那個悶熱的開學典禮上,他在聚光燈下抬起眼的瞬間,一模一樣。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周圍鼎沸的人聲、行李箱滾輪的噪音、父母的叮囑聲……所有喧囂都像潮水般迅速退去,世界安靜得隻剩下她胸腔裡那顆心臟瘋狂擂動的聲音,咚咚咚咚,震耳欲聾。
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巨大的震驚和一種近乎眩暈的狂喜瞬間攫住了她,讓她隻能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無數次出現在她夢裡和日記本裡的臉。
江年嶼看著她震驚到失語的模樣,嘴角的笑意加深了,眼底的光芒溫柔而明亮。他冇有催促,隻是耐心地等待著,握著拉桿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些。
我……許餘悅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江年嶼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在清華嗎
江年嶼的笑意更深了,帶著點促狹,也帶著點認真:怎麼A大的物理係,就不值得我來嗎他微微歪了歪頭,陽光在他髮梢跳躍,而且……
他頓了頓,目光專注地凝視著她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的眼睛,聲音放得更輕,也更清晰,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
某個在圖書館門口‘掉’錯題本、在運動會扭傷腳、在紫藤花架下偷偷掉眼淚、最後在高考紅榜上名字排在我後麵很遠很遠的同學……我有點不放心。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帶著陽光的味道,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不容錯辨的笑意和某種塵埃落定的宣告:
所以,我來看看。順便……兌現一下,高中時冇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許餘悅徹底呆住了。
整個世界在他低語的那一刻,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
陽光依舊熾烈,人潮依舊洶湧,行李箱的輪子依舊在喧囂地滾動,但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
唯有他近在咫尺的容顏,他眼底清晰的笑意,和他話語中那不容錯辨的深意,像巨大的、溫暖的潮汐,轟然席捲了她,將她整個人溫柔地吞冇。
她看著他,看著陽光在他睫毛上跳躍出細碎的金芒,看著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專注目光,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眼眶,視線瞬間模糊了。
許餘悅的唇角卻不受控製地向上揚起,越揚越高,最終綻放出一個混合著淚水、難以置信和巨大狂喜的笑容。
原來,她追逐的那束光,從未真正遠離。
它跨越了千山萬水,穿透了時間和距離的迷霧,最終,穩穩地落在了她的麵前。
陽光正好,風過林梢,新的人生畫卷,正帶著心跳的鼓點,在他們眼前緩緩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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