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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結束後的重慶,七月的陽光像融化的黃油一樣黏稠。我站在解放碑的鐘樓下,第三次檢查手機上的時間——距離約定還有二十七分鐘,但我已經在這裡站了半小時。楚權發訊息說他快到了,我的心跳立刻失去了規律。
彆緊張,他肯定比你還緊張。閨蜜小敏的話在我耳邊迴響。我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混合著火鍋底料的辛辣和行道樹法國梧桐的清香。重慶的夏天總是這樣,熱情得讓人無處可逃。
我穿著新買的淡藍色連衣裙,這是昨天和媽媽逛觀音橋時咬牙買下的。裙襬剛好到膝蓋上方三厘米,既不會太短顯得輕浮,又能露出我自認為還算勻稱的小腿。馬尾辮紮了三次才滿意,額前的碎髮用捲髮棒小心地卷出弧度。站在商場櫥窗前,我像個強迫症患者一樣不斷調整著劉海的角度。
林小雨!
熟悉的聲音讓我渾身一顫。轉身時,我看見楚權站在五米開外,白色T恤被汗水微微浸濕貼在背上。他的頭髮比畢業前剪短了些,露出飽滿的額頭——此刻那上麵正閃爍著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像撒了一把碎鑽。
你來得真早。他走近時,我聞到了淡淡的檸檬沐浴露味道,混合著少年特有的熱氣。他的手指不停地敲打著褲縫,像在彈奏一首無聲的鋼琴曲。
剛到不久。我撒了謊,感覺耳根發燙。準備好的開場白全忘光了,隻能盯著他T恤上那個小小的NASA標誌發呆。這個在網上能和我聊三小時太空理論的男生,此刻侷促得像第一次上台演講的小學生。
解放碑的鐘聲敲響十二下,楚權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你要不要擦擦汗說完他自己先愣住了,因為分明是他自己的額頭在反光。我們同時笑出聲,緊繃的空氣突然鬆動了一些。
先去取票吧。他提議,手指向不遠處的UME影城。過馬路時,一輛黃色出租車呼嘯而過,他下意識地虛扶了一下我的後背,卻在接觸前0.1秒縮回了手。這個冇完成的保護動作讓我的心像被羽毛輕輕掃過。
取票機前,他的學生證從指間滑落了三次。我彎腰去撿時,聞到他球鞋上嶄新的橡膠味。看《一出好戲》可以嗎他盯著螢幕不敢看我,聽說評分挺高的。其實我們在QQ上早就商量過看這部,但他顯然緊張得忘了。
好啊。我假裝第一次聽說這個提議,看著他如釋重負的表情,嘴角忍不住上揚。取完票才一點二十,電影兩點纔開始。我們坐在影廳外的紅色塑料椅上,中間隔著的距離能再坐一個人。
楚權開始談論高考數學最後一道大題,這是他最擅長的領域。但說到第三句話時突然卡殼,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那個...你渴嗎他生硬地轉換話題,眼睛盯著我身後某張電影海報。
有點。我其實不渴,但需要找個理由結束這種折磨。看著他奔向飲料機的背影,我偷偷鬆了口氣。他的肩膀比高三時寬了些,奔跑時T恤下襬揚起一角,露出若隱若現的腰線。
他端著兩杯可樂回來時,冰塊已經融化了大半。爆米花要甜的還是鹹的他問。我說甜的,他明顯鬆了口氣:我也是。這個小小的共同點讓他眼睛亮了起來,終於敢直視我的臉超過三秒。
影廳燈光暗下來時,我的右手死死攥著扶手。大銀幕上黃渤的臉被放大到變形,但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左邊——楚權的手肘偶爾會碰到我的,又觸電般縮回。他的可樂已經喝完了,空杯子被捏得哢哢響。
電影演到荒島求生那段,我的餘光捕捉到一個重要情報:他的右手正緩慢地朝我這邊移動,像隻謹慎的偵察兵。但當我們的手臂隻剩兩厘米時,那隻手突然轉向,假裝去整理根本不亂的衣領。第五次嘗試失敗後,我聽見他微不可聞的歎氣聲。
銀幕上眾人圍著篝火跳舞時,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假裝調整坐姿,右手自然垂落到座椅邊緣,小拇指輕輕擦過他的手背。這個觸碰像按下了某個開關,楚權的手突然翻轉,整個包住了我的手掌。
那一瞬間,我左半邊身體失去了知覺。他的手比想象中更大,掌心潮濕溫熱,指紋清晰得能感覺到每一條紋路。我們的手臂都在輕微顫抖,分不清是誰帶動了誰。當他把手指插入我的指縫變成十指相扣時,我腦海裡閃過一生一世這樣老套的詞。
電影後半段我完全不知道在演什麼。隻記得某個鏡頭突然變亮時,我瞥見楚權通紅的耳尖,和嘴角壓不住的弧度。我們的手就這樣牽著,直到片尾字幕全部滾完,燈光大亮,他才依依不捨地鬆開。
走出影院時,夕陽正把解放碑染成金色。楚權突然停下腳步:其實...我準備了個小禮物。他從揹包裡掏出一個星空投影燈,包裝盒上還有他手繪的便簽:給喜歡天文學的小雨。
本來想等看完電影去南山一棵樹看夜景時送的...他撓撓頭,聲音越來越小。我突然明白他為什麼選今天約會——七月的重慶,夜幕降臨得晚,我們可以在黃昏時分抵達觀景台。
現在去也來得及。我主動牽起他的手,這次換他愣住了。他的手掌立刻收緊,像握住什麼易碎的珍寶。我們沿著鄒容路往長江索道走,路過洪崖洞時,千廝門大橋剛好亮起燈火。
在纜車上,楚權指著腳下墨色的江水說:像不像銀河玻璃映出我們的倒影,兩個腦袋不自覺地越靠越近。當他的呼吸拂過我耳際時,我突然想起高三那個雨天。
那天我忘帶傘,他恰好多帶了一把。我們共撐一把傘走過校園梧桐道,他的右肩全濕透了卻堅持說沒關係。現在想來,那把黑色長柄傘的彎鉤處,刻著很小很小的楚&林。
南山觀景台上,他笨手笨腳地調試投影燈。當整個星空在我們腳下亮起時,他輕聲說:重慶的經緯度是北緯29°,東經106°。我笑著接上下半句:這個座標的星空,最好看。
晚風揚起我的馬尾辮,髮梢掃過他的臉頰。楚權小心翼翼地摘掉我的髮圈,頭髮散開的瞬間,他的手指穿過我的髮絲,像穿過一片柔軟的黑色瀑布。比想象中更順滑。他紅著臉評價,彷彿在討論某種精密儀器。
下山時我們錯過了末班纜車,隻好步行。楚權堅持走外側,說怕我摔下去。陡峭的山路上,我們的影子在路燈下時而重疊時而分開。某個轉彎處,他突然停下,把我的右手按在他胸口。
感覺到了嗎他的心跳快得像要躍出胸腔,從見到你那一刻就這樣。我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說出準備了一整天的話:我也是。
回程的出租車上,他鼓起勇氣親了我的額頭,輕得像一片羽毛落下。車窗外的霓虹燈流轉成模糊的色塊,重慶的夜晚纔剛剛開始。我們的手依然緊握著,掌紋與掌紋之間,藏著整個青春期的秘密。
到家後收到他的訊息:今天忘了說,你紮馬尾的樣子特彆好看。我抱著星空燈入睡前,發現盒底還有一行小字: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去看真正的銀河。
枕頭上有淡淡的檸檬香,是他擁抱時留下的。這個味道和重慶的夏天一起,成為我記憶裡最鮮活的標本。
大學錄取通知書到的第三天,楚權的訊息突然斷了。往常秒回的對話框沉寂了整整二十四小時,最後一條還停留在他發來的星空照片:今天在書店看到《天體物理學導論》,想起你說想學天文。
我撥了第七通電話,終於被接起。聽筒裡傳來楚權母親壓抑的抽泣聲:小雨...權權在急救室。手機滑落在木地板上,發出空洞的響聲。
西南醫院的走廊長得冇有儘頭。消毒水氣味刺得眼睛發酸,我跑得太急,左腳的涼鞋帶斷了也渾然不覺。楚叔叔蹲在ICU外的牆角,手裡攥著皺巴巴的病危通知書。他抬頭看我時,眼裡的血絲像一張網。
心肌炎,醫生說可能是高考後太累...楚阿姨的聲音碎成一片一片,昨晚他說胸口疼,我們以為隻是...
透過玻璃窗,我看見楚權被各種儀器包圍。氧氣麵罩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唯一能辨認的是那道熟悉的眉骨。他的胸口貼著電極片,連接著不斷跳動的綠色線條。曾經在南山緊緊握住我的那隻手,現在插著靜脈留置針,青紫色的血管在蒼白皮膚下清晰可見。
護士說探視時間隻有五分鐘。我穿上不合身的藍色隔離服,橡膠手套在掌心摩擦出沙沙聲。楚權的睫毛在燈光下投出細小的陰影,我數著他的呼吸頻率,生怕下一秒就會停止。
你要跟他說說話。護士調整著輸液速度,雖然現在昏迷,但病人能聽見。我的嘴唇顫抖著,最終隻說出最普通的一句:我來了。心電監護儀上的波紋突然變得密集。
走廊的塑料椅上,楚阿姨告訴我更多細節。高考後楚權偷偷去做了兩個月家教,想攢錢買天文望遠鏡。他說要帶小雨去金佛山看英仙座流星雨...她抹著眼淚遞給我一個信封,裡麵是兩張八月十五日的觀星台門票。
第三天淩晨,楚權短暫清醒。我隔著氧氣麵罩看他乾裂的嘴唇蠕動,俯身聽見微弱的氣音:...通知書...都收到了,我緊握床欄,你是重大物理係,我是川外英語係。他的眼睛彎了彎,又陷入沉睡。
主治醫師的辦公室貼著靜字書法。他推了推眼鏡:心肌炎最怕勞累,至少要休學一年。鋼筆在病曆上劃出長長的橫線,你們年輕人總以為自己是超人。
八月的重慶像個蒸籠。我每天坐503路公交往返醫院,熟悉了每個紅燈的位置。楚權被轉到普通病房後,我學會了測血壓、讀監護儀數據,甚至能在他皺眉時提前叫護士換止痛藥。
他的手機鎖屏還是我們畢業旅行在磁器口的合照。某天解鎖幫他回訊息時,相冊裡滑出上百張截圖——全是我在社交平台發過的星空照片,最早可以追溯到高二天文社招新。
那時候就喜歡你了。某天換點滴時楚權突然承認,耳尖泛紅,每次你上台講星座傳說,我的筆都拿反了。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像是另一種形式的囚服。
九月初,川外開學在即。我坐在病床邊削蘋果,果皮連綿不斷地垂到垃圾桶裡。你得去報到。楚權的聲音比昨天有力,我媽問過醫生,我至少還要三個月才能出院。
水果刀在指腹留下淺痕。我想起星空燈盒底的承諾,想起長江索道玻璃上重疊的倒影。可以休學一年。我說得很快,彷彿慢一點就會反悔。楚權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監護儀發出刺耳警報。
護士趕來時,我看見他眼角有淚。等平息後,他指著窗外:看到那棟紅頂樓了嗎每天下午五點,陽光會正好照到樓頂水箱。他的手指細了一圈,骨節更加分明,我會記住這個角度,等你寒假回來驗證。
開學前一天,我推著輪椅帶他去住院部天台。黃昏的重慶籠罩在淡紫色霧氣裡,長江像一條閃光的緞帶。楚權裹著藍白條紋病號服,膝蓋上放著我們自製的星圖。
英仙座現在應該在...他仰頭尋找,鎖骨在領口處凹陷成陰影。我悄悄按下手機快門,這張照片後來成為我大學宿舍的床頭燈——他側臉沐浴在暮光中,睫毛在鼻梁投下蛛絲般的細影。
輕軌三號線穿過菜園壩大橋時,我收到他的訊息:到學校了嗎配圖是護士新給他紮的留置針,膠布上畫著笑臉。窗外景色飛速後退,我盯著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看了十分鐘,最終隻回了一個擁抱的表情。
大學生活比想象中忙碌。我加入了天文社,每週四晚上去天台觀星。社長是個研二學姐,有次看我調試望遠鏡時說:你男朋友教的方法很專業。我愣住,她才解釋楚權加她微信請教如何調赤道儀。
十一月的某個深夜,手機震動驚醒全寢室。楚權發來輸液港植入手術的照片,附言:現在是真的鋼鐵俠了。我躲在廁所隔間視頻,螢幕那端他穿著手術服,胸口貼著紗布,卻笑著展示新買的《天體物理概論》。
寒假回重慶那天,雪粒敲打著出租車窗。楚權站在醫院門口,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懷裡抱著熱水袋。他的頭髮長了些,臉色仍顯蒼白,但眼睛亮得像第一次在解放碑相遇時那樣。
我每天走樓梯鍛鍊。他接過我的行李箱,呼吸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現在能一口氣上到三樓了。他的手掌溫暖乾燥,那些輸液留下的針眼已經變成淺色小點。
我們去了遲到的金佛山。冬夜的星空格外清澈,楚權在觀星台鋪開野餐墊,從揹包裡取出保溫杯。紅棗枸杞茶,他有點不好意思,醫生說要養心。杯蓋旋開時,熱氣模糊了獵戶座的腰帶。
流星雨降臨的瞬間,楚權突然單膝跪地。我以為他心臟不舒服,慌忙去扶,卻見他掏出個小盒子:本來打算大學畢業時...裡麵是枚素銀戒指,內圈刻著29°N
106°E——重慶的座標。
心肌炎讓我想明白很多。他的聲音混在周圍遊客的驚歎裡,比如可能冇有'以後',隻有'現在'。我的眼淚滴在戒指上,折射出昴星團的光芒。
回程的綠皮火車上,楚權靠著我的肩膀淺眠。他的手機螢幕亮起,是主治醫師的訊息:複查結果很好,可以酌情考慮複學。窗外,嘉陵江正迎來破曉,晨光像金色的藥液,緩緩注入這座城市每道褶皺。
我的手輕輕覆上他左胸,那裡傳來穩定有力的跳動。這個曾經被心肌炎擊垮的心臟,正在學習用新的節奏繼續愛。鐵軌規律的哢嗒聲中,我忽然明白,所謂永遠,不過是由無數個這樣的當下串聯而成。
大二上學期的重慶總是陰雨綿綿。我站在川外圖書館的落地窗前,手機螢幕亮著楚權三小時前的訊息:最近實驗數據要處理,週末可能冇法視頻了。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小河,倒映出我模糊的輪廓。
這已經是連續第三個被取消的約會。我點開楚權的朋友圈,最新動態是張深夜實驗室的照片,配文又一個通宵。照片角落的咖啡杯上,倒映著半隻塗著粉色指甲油的手——重大物理係這屆女生不超過十個,我知道她們都不喜歡粉色。
寒假回重慶的高鐵上,我反覆翻看和楚權的聊天記錄。自從他複學後,我們的對話越來越像工作彙報,精確到幾點吃飯、幾點回宿舍,卻再冇有星空照片,冇有突然的語音通話,冇有淩晨三點的突然想你。
除夕夜,楚權來我家吃飯。媽媽還特意做了他喜歡的辣子雞,誇他比生病前更精神了。他在飯桌上滔滔不絕講量子力學,卻在我給他夾菜時下意識縮了縮手。那枚刻著座標的銀戒,不知何時從他左手無名指轉移到了右手。
手機借我訂個電影票。趁他幫爸爸貼春聯時,我拿起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密碼從我的生日改成了0215——我們第一次牽手的日期,這微小的堅持讓我心軟了一秒。
微信列表裡,實驗室小王的聊天框飄在最上麵。點開是昨天的訊息:師兄晚安~明天見~往上翻,有她發來的自拍,有楚權推薦的餐廳,還有他們上週四的對話:今晚的火鍋很好吃——那天楚權告訴我他在趕論文,我們甚至冇通電話。
鎖屏聲驚動了陽台上的楚權。他衝進來時,我正把手機放回原位。訂好了他笑著問,嘴角沾著一點春聯的漿糊。我伸手替他擦掉,指尖觸到他皮膚的瞬間,他睫毛顫動得像受驚的蝴蝶。
情人節前一天,我告訴楚權要準備專四模擬考。這次不能陪你過紀念日了。視頻裡我咬著筆帽,看他明顯鬆了口氣的表情。冇事,學業重要。他說得太快,又補充道,我正好也要幫導師改作業。
2月14日早上,我坐上了去沙坪壩的公交車。懷裡揣著熬夜織好的圍巾,灰藍色毛線裡摻著銀絲,像我們看過的冬季星空。重大校園裡到處都是情侶,我站在物理學院門口,撥通楚權電話:在乾嘛
實驗室趕數據呢。背景音很安靜,我能聽見他敲鍵盤的聲響,你模擬考怎麼樣就在這時,我看見楚權從校門口方向走來,穿著我送他的深藍色羽絨服,身邊是個穿白色大衣的女生。他們共撐一把傘,女生的手自然地插在他外套口袋裡。
我躲到梧桐樹後,看著他們走向圖書館。女生仰頭說了什麼,楚權笑著揉她頭髮——這個動作曾經隻屬於我。他們消失在玻璃門內,我站在初春的冷雨裡,突然想起高三那年,他也是這樣在雨中為我撐傘,右肩淋得透濕。
解放碑的鐘聲敲響七下時,楚權終於回電。剛做完實驗。他的聲音帶著熟悉的疲憊,你吃飯了嗎我望著鐘麵上反光的數字:我在重大。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然後是慌亂的碰撞聲,像打翻了杯子。
我們約在第一次牽手的電影院門口見麵。楚權跑得氣喘籲籲,額頭上覆著薄汗,就像四年前那個夏天。隻是這次,他眼裡全是慌亂而非期待。小雨...他想拉我的手,我後退一步,聞到陌生的柑橘香水味。
她叫王媛,大一的。楚權的聲音越來越低,就是...有次實驗到很晚送她回宿舍...後來...我盯著他不斷開合的嘴唇,突然發現他左臉頰有個淺淺的酒窩——戀愛四年,我居然從未注意過。
為什麼不直接分手我的問題讓楚權愣住。他囁嚅著說怕我承受不了,說心肌炎時我對他太好有愧疚,說異地戀太辛苦但不想傷害我。每個理由都像鈍刀劃過皮膚,疼得不尖銳,卻足夠流血。
你們到哪一步了我問得直接。楚權的耳朵瞬間變紅,這個生理反應說明瞭一切。我想起複診時他說的這輩子最感謝的人就是你,想起他植入輸液港後我陪他走過的每一步康複訓練,想起金佛山流星雨下那枚戒指的溫度。
摘下戒指時,銀圈已經微微發黑。我最後一次撫摸內圈那行座標數字,然後用力扔向嘉陵江。銀光在空中劃出短暫弧線,像一顆墜落的流星。林小雨!楚權想去追,跑了兩步又停下——心肌炎後他不能劇烈運動。
回川外的輕軌上,我刪光了所有合照。當係統問確定清空'楚權'相冊嗎時,窗外正好經過長江索道。四年前那個黃昏,我們曾在這裡說重慶的江水像銀河。現在想來,銀河裡恒星看似比鄰,實則相隔光年。
三天後,我收到一個快遞。拆開是那個星空投影燈,附帶一張字條:對不起,但希望你繼續喜歡星空。我按下開關,天花板上浮現出夏季大三角。突然明白,有些星星看似熄滅,其實隻是光芒尚未抵達。
天文社招新那天,我幫學妹調試望遠鏡。當獵戶座清晰地出現在目鏡裡時,學妹突然問:學姐,你相信恒星死後會變成黑洞嗎我望著那顆熠熠生輝的參宿四,輕聲回答:不,它們會變成更美麗的星雲。
圖書館後的櫻花開了又謝。某個熬夜寫論文的淩晨,我收到楚權室友的訊息:他喝醉了,一直喊你名字。我合上電腦,看見玻璃窗映出自己的影子——馬尾辮,淡藍色髮圈,和四年前第一次約會時一模一樣,卻又完全不同。
畢業典禮上,校長說人生如天體運行。我摸著空蕩蕩的無名指,忽然想起楚權教我的第一個天文知識:星星的光芒需要時間才能被看見。就像有些疼痛,要很久以後纔會真正發作,但也終將像所有星辰一樣,歸於寂靜的宇宙。
最後離校那天,我在校門口看見一個穿NASA
T恤的男生。他額頭上沁著汗珠,正笨拙地調整單反相機角度。陽光穿過他舉起的指縫,在地上投下跳動的光斑。我微笑著走過他身邊,冇有回頭。
重慶的夏天依然炎熱,嘉陵江水依舊奔流。隻是曾經以為會永遠閃耀的星星,終究成了生命銀河裡,一顆靜靜自轉的孤獨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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