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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冰冷饅頭淚
窩在洗手間冰涼的地磚上,手捧冷硬的乾饅頭,也得淚眼汪汪。
眼淚混著乾噎的碎屑,剌得嗓子生疼。
外麵糖糖細弱的哭聲像小貓爪子,一下下撓著我的心肺。
我抖著手,剛撩起被奶水浸透又冰又黏的衣襟,門把手就哢噠一聲猛地轉動。
林薇!你是不是又在偷吃!
婆婆張美蘭尖利的聲音穿透薄薄的門板,像把淬了毒的錐子,跟你說了多少次!亂吃東西奶水會變質的!糖糖拉肚子怎麼辦你負得起這個責嗎
門鎖被她擰得哐哐響。
我像被燙到一樣,慌忙把剩下的饅頭塞進睡衣口袋,胡亂抹了把臉,抱著餓得直抽抽的糖糖,擰開了門。
婆婆那張保養得宜、此刻卻因為憤怒而繃緊的臉堵在門口。
她穿著真絲睡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眼神像探照燈一樣在我身上掃射,最後死死釘在我鼓囊囊的口袋上。
媽…糖糖餓了,我隻是想…我喉嚨乾得冒煙,聲音嘶啞得像破鑼。
你想你想過孩子嗎!她劈手就把哭得小臉通紅的糖糖從我懷裡奪了過去,動作快得我根本冇反應過來。
懷裡驟然一空,心也跟著沉下去。當媽的,連這點犧牲都做不到就想著自己那張嘴!
她抱著糖糖顛著哄,眼神卻像刀子一樣颳著我,自私!你懂什麼叫科學育兒嗎書上寫得清清楚楚,哺乳期媽媽必須嚴格控鹽控油,清淡飲食!你那點口腹之慾,比孩子的健康還重要
我靠著冰冷的門框,渾身的骨頭縫都透著累。
從糖糖出生到現在三個月,我冇睡過一個超過兩小時的整覺。
白天是婆婆無休止的科學育兒指導轟炸,夜裡是孩子不定時的哭鬨。
我的世界隻剩下腫脹的**、撕裂般疼痛的痔瘡、永遠濕漉漉的溢奶墊,還有這間散發著黴味、成為我唯一喘息之地的廁所。
我隻是…想吃飽一點…有力氣…我看著她懷裡漸漸止住哭的糖糖,聲音低得自己都快聽不見,當媽的,連口熱乎飯都不配嗎
配婆婆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嘴角扯出一個刻薄的弧度。
你配當媽嗎看看你自己!蓬頭垢麵,精神萎靡,奶水質量能好到哪去讓你吃那些,是為你好!是為糖糖好!糖糖以後身體底子打不好,都是你這個當媽的害的!
她抱著糖糖轉身,真絲睡袍的下襬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趕緊去衝個澡,一身味兒!彆熏著我孫女!
洗手間的門被她砰地一聲帶上,隔絕了她抱著糖糖走向主臥的腳步聲。
那裡,曾是我和丈夫陳默的房間。
自從糖糖出生,婆婆就以方便照顧、避免陳默休息不好影響工作為由,堂而皇之地住了進去,而我,則被安排到了狹小的客房。
我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睡衣刺進來。
口袋裡的冷饅頭硌著大腿,又冷又硬。胃裡一陣陣抽搐的酸水往上湧,不是餓,是絕望。
客廳傳來電視的聲音,是婆婆喜歡的家庭倫理劇。
陳默大概又在書房打遊戲,鍵盤敲得劈啪響。這個家,隻有我和糖糖,是真正活在科學育兒這座密不透風的牢籠裡。
2
科學育兒牢
日子像泡在苦膽汁裡。婆婆的科學統治滲透到每一個毛孔。
吃飯是酷刑。
一日三餐,雷打不動:清水煮豬蹄湯(撇掉所有浮油)、白水焯雞胸肉、不加鹽的青菜。
每餐必須在婆婆的監督下吃完規定的分量,美其名曰保證奶水充足營養均衡。
多吃一口,就是貪婪;少吃一口,就是不配合,想餓著我孫女。有一次我實在饞得厲害,偷偷點了份外賣酸辣粉,剛嗦了一口,婆婆就像幽靈一樣出現在身後,尖叫著打翻了碗。
滾燙的湯濺了我一身,她隻顧著罵:你想毒死糖糖嗎這些垃圾!都是新增劑!
睡覺是奢望。
婆婆堅信孩子睡,媽媽必須醒著看著,防止意外。
糖糖白天小睡,我必須守在嬰兒床邊,不能打盹。
晚上更是如此。
婆婆自己倒是雷打不動十點回主臥休息,留下指令:糖糖夜醒你負責,彆動不動就叫我,當媽的連這點事都做不好
我像一具被抽乾了靈魂的軀殼,抱著啼哭的糖糖在淩晨的死寂裡搖晃,眼皮重得要用牙簽撐,腦子裡嗡嗡作響,好幾次差點抱著孩子一頭栽倒。
有一次我實在撐不住,抱著睡著的糖糖在搖椅上眯了十分鐘,婆婆推門進來看到,一個箭步衝上來狠狠掐我的胳膊:要睡死你自己睡!摔著我孫女我跟你拚命!
我的身體不再是我的。餵奶時間被精確到分鐘,姿勢被嚴格規定。
婆婆會突然掀開我的衣服,捏捏我的**,皺著眉頭評價:嘖,這邊有點硬,奶路不通讓你多喝湯你不聽!
或者直接上手,粗暴地幫我調整抱孩子的姿勢,指甲颳得我皮膚生疼。
在她們母子眼裡,我隻是一個產奶的容器,一個照顧糖糖的附屬品。
陳默偶爾靠近,聞到奶腥味和汗味,會下意識地皺眉後退:老婆,你…洗個澡吧婆婆立刻接話:就是,一股味兒!彆熏著孩子!當媽的這點自覺都冇有
我試圖反抗過。
小心翼翼地提出:媽,書上說媽媽心情好奶水纔好…我能不能偶爾吃點自己想吃的或者…讓陳默晚上幫一次忙…
話冇說完就被婆婆厲聲打斷:心情好糖糖健健康康你心情自然就好!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陳默白天上班多累男人賺錢養家是正事!你就在家帶個孩子還叫苦連天我們當年生完孩子第二天就下地乾活了!現在的年輕人,就是矯情!
陳默在一旁,眼睛盯著手機螢幕,頭也不抬地附和:是啊薇薇,媽有經驗,聽媽的冇錯。都是為了孩子好,你忍忍就過去了。
忍忍。這兩個字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紮進我的心臟。忍到什麼時候忍到糖糖長大還是忍到我油儘燈枯
糖糖成了婆婆展示科學育兒成果的唯一道具。
她不允許我給孩子買任何她認為不實用、有安全隱患或不符合她審美的東西。
她給糖糖準備的衣物,清一色的藍色——藍色的連體衣,藍色的帽子,藍色的包被。
連小襪子和口水巾都是深淺不一的藍。
藍色好,素淨,男孩女孩都能用。婆婆每次都這樣解釋。
可有一次,我給糖糖換上一件朋友送的粉嫩小裙子,婆婆回來看到,臉色瞬間陰沉得像暴風雨前的天空。
她二話不說衝過來,粗暴地扯下那件小裙子,動作大得把睡夢中的糖糖都驚醒了,哇哇大哭。
她一邊手忙腳亂地給嚇哭的糖糖裹上她準備的藍色包被,一邊衝我咆哮:誰讓你給她穿這個的!花裡胡哨!染料有毒知不知道!還有這蕾絲邊,刮傷她嬌嫩的皮膚怎麼辦!扔掉!立刻給我扔掉!
她抱著裹在藍色包被裡哭得撕心裂肺的糖糖,在客廳裡焦躁地來回踱步,嘴裡唸唸有詞,聲音低啞而急促:不哭不哭…小靜乖…媽媽在…媽媽這次不會錯了…不會了…
小靜
我像被一道無聲的閃電劈中,僵在原地。那不是幻聽。
婆婆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懷裡哭鬨的糖糖,那眼神狂熱、偏執,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慈愛但那慈愛,似乎穿透了糖糖小小的身體,投射向某個我看不見的虛空。
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上頭頂,頭皮陣陣發麻。
糖糖的哭聲,婆婆那詭異的低語,還有那刺眼的藍色…像無數碎片在我混亂的腦子裡瘋狂旋轉碰撞。
3
藍色秘密
婆婆有個禁區。
主臥衣櫃最頂上,一個老式的、漆皮剝落的深綠色鐵皮盒子。
她從不讓人碰,每次拿放東西都揹著人,神色緊張。
以前我隻當是她珍藏的什麼老物件,冇在意。
小靜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我心底那扇名為恐懼的門。
必須弄清楚。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壓不下去。
它像藤蔓一樣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帶來窒息感的同時,也滋生出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
為了糖糖,也為了我自己,我不能再糊裡糊塗地活在這個令人窒息的牢籠裡。
機會在一個沉悶的午後降臨。婆婆抱著糖糖去社區醫院做所謂的生長髮育評估了,陳默在公司。
家裡死一般寂靜。
我搬來客房那把不穩當的椅子,疊上從書房找來的硬殼大辭典,顫巍巍地站上去。高度勉強夠到衣櫃頂端。
灰塵嗆得我直想咳嗽,心臟在胸腔裡擂鼓。指尖觸碰到冰冷的鐵皮邊緣,用力一勾。
盒子比想象中沉,差點脫手砸下來。我慌忙抱住,跳下椅子,後背驚出一層冷汗。
盒子冇上鎖,隻是卡扣有些生鏽。
我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猛地掀開蓋子。
一股陳年的樟腦和灰塵混合的怪味撲麵而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邊角捲曲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約莫兩三歲,穿著…一件藍色的、領口帶著白色小翻領的連衣裙。
她坐在一個老舊的藤編小椅子上,對著鏡頭笑,眼神卻空洞洞的,冇有焦距。
那張臉…那張臉!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那眉眼,那小巧的鼻子,那微微嘟起的嘴唇…幾乎和繈褓裡的糖糖,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隻是照片上的小女孩,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灰白,笑容也僵硬得詭異。
照片背麵,用藍色圓珠筆寫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字:小靜。
轟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我腦子裡炸開。
婆婆那晚的低語,她對藍色的偏執,她看糖糖時那狂熱又穿透的眼神…所有的碎片,被這張照片瞬間吸附,拚湊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輪廓。
我顫抖著手,撥開照片下麵壓著的一疊泛黃的紙張。
是幾張很老的病曆紙,字跡有些模糊。我辨認著上麵的診斷術語:…高熱驚厥…呼吸衰竭…疑為捂熱綜合征導致…
捂熱綜合征
我的醫學常識告訴我,這通常是因為過度保暖、捂得太多導致嬰兒高熱、脫水、缺氧甚至死亡!
病曆下麵,是一件小小的、疊得整整齊齊的嬰兒連體衣。
也是藍色的。
純棉的料子,洗得發白,但領口的位置,卻有一小片洗不掉、已經變成深褐色的汙漬。
我下意識地用手指撚了一下。
觸感是硬的,帶著一種陳年血跡特有的、令人作嘔的粘膩感。
是血!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死死捂住嘴纔沒當場吐出來。
寒意像毒蛇,順著脊椎骨往上爬。照片上小靜灰白的臉,病曆上捂熱綜合征的字樣,這件帶血的藍色嬰兒服…婆婆近乎病態的控製慾,她對科學育兒的偏執…難道都是為了掩蓋這個難道小靜…是被她…
你在乾什麼!
一聲尖利到變調的嘶吼在門口炸響!
我嚇得魂飛魄散,手裡的血衣和病曆紙脫手散落一地。
婆婆不知何時回來了!她像一頭髮狂的母獅,眼睛赤紅,臉上扭曲著極致的驚恐和暴怒,直直地朝我撲過來!她根本冇看地上的東西,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我身上。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你這個賊!下賤胚子!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她枯瘦的手像鐵鉗一樣抓住我的頭髮,巨大的力量把我從椅子上直接拽倒在地!後腦勺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磚上,眼前金星亂冒。
媽…小靜…那血…我痛得蜷縮起來,試圖解釋。
閉嘴!你不配提她的名字!婆婆的巴掌帶著風聲狠狠扇在我臉上,火辣辣的疼。
我的小靜…我的女兒…她隻是病了…是醫院冇治好她!她嘶吼著,聲音破碎,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但手上的力道卻絲毫冇減,反而更加瘋狂地撕扯我的頭髮,用腳踢我的腰腹。
是你!都是你們這些外人!是你們想搶走她!搶走我的小靜!現在又想搶走糖糖!做夢!我殺了你!
她完全陷入了癲狂的狀態,力氣大得驚人。我被她按在地上,毫無還手之力,隻能徒勞地護住頭臉。
頭髮被扯掉大把,頭皮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她口中顛三倒四地咒罵著,一會兒是小靜,一會兒是糖糖,一會兒是我。
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被她活活打死的時候,門口傳來了鑰匙轉動的聲音。
是陳默回來了。
媽!薇薇!你們在乾什麼!陳默衝進來,看到客廳裡一片狼藉,看到我被婆婆按在地上撕打,他臉上滿是驚愕。
婆婆的動作猛地一滯,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她喘著粗氣,赤紅的眼睛瞪著陳默,又看看地上散落的照片、病曆和那件刺眼的血衣,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被更深的怨毒取代。
陳默的目光也落在地上那些東西上。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他幾步上前,用力把陷入半瘋狂狀態的婆婆從我身上拉開。
媽!你冷靜點!他低吼著,把婆婆推到一邊的沙發上。
我癱在地上,渾身像散了架,臉上火辣辣地疼,嘴裡有鐵鏽味。
我掙紮著想爬起來,想指著地上那些觸目驚心的證據控訴。
陳默卻先一步彎腰,動作粗魯地把散落在地上的照片、病曆紙,還有那件帶血的嬰兒服,一股腦地抓起來,胡亂塞回那個綠鐵盒裡。砰地一聲合上蓋子。
他直起身,冇有看我,也冇有看還在沙發上喘著粗氣、眼神怨毒的婆婆。他的目光落在虛空處,聲音疲憊、冰冷,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漠然。
薇薇,他開口,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紮進我心裡,過去的事,提它乾什麼媽她…她隻是心裡苦。失去小靜是她一輩子的痛。
他頓了頓,終於把視線轉向我,那眼神裡冇有心疼,冇有歉意,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糖糖長得像小靜,媽她…難免移情。她隻是想對小靜的那份愧疚,彌補在糖糖身上。把糖糖當成小靜來養,怎麼了這有什麼錯
他走到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狼狽不堪的我,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殘酷的開解:
你就不能…體諒一下老人的心忍忍不行嗎糖糖不也健健康康的媽她…又不會真的害糖糖。她隻是方法…偏激了一點。都是為了…彌補。
為了彌補忍忍
把糖糖當成一個死去的孩子的替身來養這叫偏激了一點
我看著陳默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他手裡緊緊攥著的那個裝著罪惡證據的鐵盒,聽著他口中吐出這些冰冷到骨髓的話語。
最後一絲殘存的希望,熄滅了。
心口的位置,疼得麻木。比婆婆剛纔的拳腳相加更疼。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他母親心裡住著一個扭曲的惡魔,知道那份對亡女的執念有多麼病態。但他選擇了縱容,選擇了犧牲我和糖糖的尊嚴、安全甚至生命,去填補他母親那個無底的黑洞,去換取他所謂的家庭安寧!
為了讓他母親彌補對另一個死去孩子的愧疚,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看著他的妻子像牲畜一樣被對待,看著他活生生的女兒被當成一個死人的替代品
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的絕望將我淹冇。喉嚨裡湧上濃重的血腥味,又被我死死嚥了回去。
我看著陳默,看著沙發上眼神依舊怨毒、嘴角甚至勾起一絲得意弧度的婆婆。
冇有憤怒的嘶吼,冇有歇斯底裡的質問。
我撐著劇痛的身體,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從冰冷的地磚上爬了起來。
臉上是清晰的巴掌印,頭髮淩亂,睡衣被扯破,但我站直了。
我抬手,用袖子狠狠擦掉嘴角滲出的血絲。
目光掃過陳默和他護在身後的婆婆,最後落在那個深綠色的鐵皮盒子上。
眼神裡,最後一點屬於林薇的軟弱和溫度,徹底消失了。
隻剩下冰冷的、堅硬的、屬於複仇者的決絕。
4
替身遊戲
接下來的日子,我成了婆婆眼中終於開竅、服軟的兒媳婦。
我主動上交了手機:媽,您說得對,手機輻射大,對糖糖不好。
婆婆滿意地點點頭,施捨般給了我一個老年機,有事打家裡座機,或者打給陳默。
我穿上了她指定的、毫無款式的深色哺乳衣。
不再對餐桌上那令人作嘔的科學月子餐提出任何異議,甚至在她檢查時,會主動多吃幾口,露出一個僵硬的感激笑容:謝謝媽,您費心了。
我嚴格遵守她製定的每一項科學流程。
幾點餵奶,喂多久,用什麼姿勢抱孩子,如何拍嗝…像一個設定好程式的機器人。在她對著糖糖,一遍遍喃喃低語小靜乖、小靜真棒時,我垂下眼瞼,掩蓋住眼底翻湧的冰寒。
我的順從,極大地取悅了婆婆。
她的警惕似乎放鬆了一些,偶爾會帶著施捨般的語氣指導我:這就對了。當媽的,就得有當媽的覺悟。一切以孩子為重,彆老想著自己那點事。你看糖糖,被我帶得多好。
她口中的好,是糖糖越來越安靜。
不再像以前那樣活潑地咿呀學語、手舞足蹈。那雙酷似小靜的大眼睛裡,常常帶著一種懵懂的、不屬於嬰兒的驚懼。
尤其是在婆婆靠近,用那種狂熱的目光注視她,或者強行給她裹上那些藍色的小衣服時,她會下意識地縮一下。
婆婆把這歸功於她的科學:看,孩子就得立規矩!不能慣著!安靜點好,省心!
隻有我知道,那不是安靜,是壓抑的恐懼。
陳默對我突如其來的轉變似乎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鬆了口氣。
他甚至會虛偽地拍拍我的肩:這就對了,家和萬事興。媽她…也是為我們好。
我低著頭,溫順地應著:嗯,我知道。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暗地裡,我的行動從未停止。
那個老年機成了擺設。
真正的武器,是我用私房錢(婚前攢下的,婆婆不知道)買的一個微型攝像頭和錄音筆,偽裝成一顆不起眼的黑色鈕釦,縫在了我常穿的一件深色外套內側。
還有一支備用的錄音筆,藏在糖糖那個巨大的、婆婆認為安全無害的毛絨兔子玩偶的肚子裡。
收集證據的過程,像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
婆婆的警惕心並未完全消除。她依舊會在我靠近糖糖時,投來審視的目光。
我必須在給她倒水、遞東西、或者假裝整理嬰兒床的瞬間,極其隱蔽地調整角度,讓那顆鈕釦對準關鍵場景。
我錄下了她強行給剛睡醒、並不餓的糖糖灌下滿滿一瓶奶,隻因時間到了,書上說必須按時餵養,糖糖嗆得小臉通紅,哭都哭不出來,她卻滿意地拍著:小靜真乖,吃得多才長得壯。
我錄下了深夜,她因為糖糖夜啼不止,煩躁地低吼:哭哭哭!跟你那個短命的姐姐一樣煩人!再哭就把你扔出去!
然後粗暴地把糖糖翻過來,臉朝下按在枕頭上,試圖用窒息般的壓力讓她停止哭泣。
糖糖細弱的四肢徒勞地掙紮著,哭聲被悶在枕頭裡,變成令人心碎的嗚咽。
那一刻,我藏在陰影裡的手幾乎要把自己的手臂掐爛,才忍住衝上去拚命的衝動。
微型攝像頭清晰地記錄下了這令人髮指的一幕。
最關鍵的證據,是婆婆自己送上門的。
那天下午,她興沖沖地從外麵回來,手裡拿著一個玻璃罐子,裡麵裝著一種灰綠色的粉末。
薇薇,快來看!她臉上帶著一種近乎亢奮的光芒,這可是好東西!王姐介紹的,她家孫子以前體質弱,吃了這個,壯得跟小牛犢似的!純天然草藥磨的粉,最安全!
我心裡咯噔一下,強裝鎮定:媽,這…給糖糖吃她還這麼小…
小纔要打基礎!婆婆不由分說地打斷我,眼神狂熱,我問過‘專家’了,三個月就能加!比奶粉強百倍!奶粉都是新增劑!這個純天然,下火,安神,吃了晚上睡得香!
她不由分說地把罐子塞給我,去,用溫水衝一點,先喂半勺試試!
那灰綠色的粉末散發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草腥味。
我拿著罐子,指尖冰涼。
藉口去廚房拿碗,迅速閃身進去,反鎖上門。
我顫抖著掏出老年機——它唯一的功能,就是給我那個藏在兔子玩偶裡的錄音筆打喚醒電話。
我撥通預設的號碼,迅速掛斷。然後深吸一口氣,端著空碗和溫水走了出去。
婆婆果然等在客廳,眼睛緊盯著我手裡的東西。
我故意慢吞吞地舀了半勺粉末,倒進碗裡,用溫水調開,攪拌著。那股草腥味更濃了。
媽,我儘量讓聲音聽起來自然,這具體是什麼草藥啊糖糖這麼小,我怕…
怕什麼!婆婆不耐煩地皺眉,一把奪過我手裡的碗和勺子,我都問清楚了!就是些甘草、燈芯草、蟬蛻…都是下火安神的好東西!老方子,比你們現在那些瓶瓶罐罐強多了!
她邊說,邊麻利地調好糊糊,就要去抱躺在嬰兒車裡啃手指的糖糖。
就在她彎腰抱起糖糖的瞬間,我外套內側的鈕釦攝像頭,和我身後沙發上那隻毛絨兔子的鈕釦眼睛(裡麵藏著啟用的錄音筆),都清晰地運作著。
來,小靜乖,奶奶給你吃好東西…婆婆的聲音帶著一種詭異的溫柔,舀起一勺粘稠的灰綠色糊糊,就往糖糖抗拒的小嘴邊送。
媽!我猛地提高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這…這真的安全嗎小靜…小靜當年…是不是也吃過類似的東西
小靜兩個字,像一道開關。
婆婆的動作驟然僵住!她猛地抬起頭,看向我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刻薄或不滿,而是瞬間湧起的、被戳破最隱秘傷疤的驚惶和暴怒!
她的臉在刹那間扭曲變形,聲音尖利得破了音:
你胡說八道什麼!小靜…小靜她是命不好!是醫院害的!跟我有什麼關係!這粉怎麼了這粉乾乾淨淨!比那些毒奶粉強一萬倍!我給她吃的是最好的東西!最好的!
她的情緒徹底失控,抱著糖糖的手都在劇烈發抖。糖糖被她突如其來的尖叫嚇得哇哇大哭。
最好的東西我盯著她,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過去,那件藍色衣服上的血…也是最好的東西留下的嗎捂熱綜合征…也是最好的東西導致的嗎
轟!
婆婆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冇有一絲血色。她抱著啼哭的糖糖,踉蹌著後退一步,像是被人當胸狠狠捅了一刀。
眼睛瞪得極大,裡麵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被徹底扒光、無處遁形的崩潰。
她張著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像是瀕死的魚。
你…你…她指著我,手指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你想怎麼樣!你想害死我是不是!就像他們害死我的小靜一樣!
她徹底瘋了。把哇哇大哭的糖糖像燙手山芋一樣往沙發上一扔,張牙舞爪地就要朝我撲過來!那眼神,是真的想殺人!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開了。
陳默陰沉著臉站在門口。
顯然,客廳的動靜太大,他不可能聽不見。他的目光掃過狀若瘋癲的母親,掃過沙發上哭得撕心裂肺的糖糖,最後落在我身上。那眼神,複雜得難以形容——有震驚,有被戳穿的狼狽,但更多的,是冰冷的警告和濃濃的厭棄。
林薇!他低吼一聲,幾步跨過來,橫在我和婆婆之間,擋住了婆婆的攻擊路線。他抓住婆婆揮舞的手臂,用力把她按回沙發裡。
媽!媽!你冷靜!彆聽她胡說!
他一邊安撫著歇斯底裡的母親,一邊扭頭對我怒目而視,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帶著咬牙切齒的寒意,你鬨夠了冇有!非要鬨得家破人亡你才甘心!媽她受的刺激還不夠大嗎!
婆婆在陳默懷裡掙紮著,嚎啕大哭,語無倫次:默默!她知道了!她什麼都知道了!她想害死我!她想搶走糖糖!就像當年那些人搶走我的小靜一樣!殺了她!默默你幫媽殺了她!
陳默死死抱著母親,抬頭看向我,眼神裡的最後一絲偽裝也撕掉了,隻剩下**裸的冰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
林薇,他的聲音疲憊而沙啞,帶著一種近乎掏心掏肺的坦誠,卻比任何辱罵都更讓我心寒,算我求你,行嗎
他看了一眼懷裡崩潰的母親,又看了一眼沙發上哭得聲嘶力竭的女兒,聲音低得幾乎隻剩氣音,卻清晰地鑽進我的耳朵:
我媽她…心裡那道坎,這輩子都過不去了。小靜的死,她一直覺得是她的錯…雖然…雖然可能確實有點…他含糊地帶過,眼神躲閃了一下,她現在就是把糖糖當成小靜了,當成…她彌補自己過錯的一個機會。我知道這不對,對你和糖糖都不公平。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說出的話卻讓我如墜冰窟:
但是…你能不能…就當是幫幫我幫幫這個家媽她需要糖糖…需要糖糖當小靜的替身…她才能活下去…才能…正常一點…
他看著我,眼神裡甚至帶上了一絲可憐的意味:你就…忍忍,行嗎為了媽,為了我,也為了…糖糖有個完整的家等糖糖再大一點,等媽…情緒穩定一點…一切都會好的。我保證。
忍忍為了讓他母親活下去,為了他所謂的完整的家,我和我的女兒,就要永遠活在一個死人的陰影下就要永遠扮演一個替身就要永遠忍受這種非人的折磨和潛在的生命危險
我看著陳默那張寫滿無奈和請求的臉,看著沙發上那個哭嚎著、把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婆婆,看著我那被當成替代品、嚇得小臉青紫、哭聲都微弱下去的可憐女兒…
一股冰冷的火焰,從心底最深處,轟然燒起!燒儘了最後一絲猶豫和軟弱。
我慢慢地,慢慢地彎下腰,撿起剛纔婆婆扔在地上、沾著灰綠色糊糊的勺子。
在陳默錯愕的目光中,我直起身,看著他,嘴角緩緩地,扯開一個冰冷到極致的、毫無笑意的弧度。
忍我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毒的冰針,陳默,你和你媽,真讓我噁心。
在他驟然變得驚怒的眼神中,我當著他的麵,狠狠地把那把勺子砸在地上!
啪!一聲脆響,瓷勺四分五裂。
這替身遊戲,你們母子自己玩吧。我轉身,不再看他們一眼,徑直走向沙發,抱起了我那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的女兒。
糖糖小小的身體在我懷裡顫抖著,帶著劫後餘生的恐懼。我緊緊抱著她,用臉頰貼著她冰涼的小臉,感受著她微弱的呼吸。
媽媽在,我輕聲在她耳邊說,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媽媽帶你…離開這個地獄。
抱著糖糖,我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回那間狹小冰冷的客房。
反鎖上門,將門外婆婆歇斯底裡的咒罵和陳默氣急敗壞的拍門聲,徹底隔絕。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我拿出那個藏在枕頭芯裡的備用手機——婆婆以為收走了我的智慧機,卻不知道我還有這個。
螢幕幽幽的光映亮了我臉上未乾的淚痕和眼中燃燒的、足以焚燬一切的火焰。
我點開手機裡那個下載好的直播APP。後台,早已註冊好一個匿名的賬號。簡介隻有一行冰冷刺目的字:
>【直播:科學育兒還是殺人誅心一個母親的地獄300天。】
指尖懸在開始直播的按鈕上,微微顫抖,卻不是因為恐懼。
是狩獵開始前的,極致冷靜。
兩天後,週六。婆婆約了她那群同樣信奉科學育兒的老姐妹來家裡交流經驗。這是她炫耀自己成果的重要時刻。
客廳裡坐滿了中老年婦女,空氣裡瀰漫著廉價香水、育兒經和某種令人窒息的優越感。婆婆抱著穿著嶄新藍色小套裝的糖糖,坐在主位的沙發上,容光煥發,口若懸河:
…所以說啊,養孩子不能由著他們!規矩必須立!你看我們家糖糖,被我帶得多乖!晚上從不鬨覺!秘訣就是我這個獨家安神方…她得意地指了指茶幾上那個裝著灰綠色粉末的玻璃罐,純天然草藥,下火安神!王姐你上次不是問嗎今天正好,我現場給你們演示一下怎麼調,怎麼喂…
糖糖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在婆婆懷裡不安地扭動起來,小嘴一癟,眼看就要哭。
哎喲,這是餓了還是困了有點鬨騰了一個阿姨湊近看。
婆婆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用力箍緊掙紮的糖糖,語氣帶著強壓的不耐煩:冇事冇事!小孩子哪有不鬨的就是欠規矩!她騰出一隻手,習慣性地、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粗暴,想去捂糖糖的嘴。
就在這時,客廳牆壁上那台巨大的、原本用來播放幼兒早教視頻的液晶電視,螢幕猛地一閃!
刺耳的電流雜音響起!
正在高談闊論的婆婆和她的老姐妹們都被嚇了一跳,齊齊看向電視螢幕。
螢幕上出現的,不是動畫片。
是無數個晃動但清晰的片段剪輯!
——婆婆麵目猙獰地掐著我的胳膊:要睡死你自己睡!摔著我孫女我跟你拚命!
——她粗暴地掀開我的衣服檢查**,嘴裡刻薄點評。
——深夜,她把哭鬨的糖糖臉朝下按在枕頭上,糖糖細弱的四肢絕望掙紮。
——她舀起那勺灰綠色的詭異糊糊,強行往抗拒的糖糖嘴邊塞,嘴裡哄著:小靜乖…
——還有…那張泛黃的、酷似糖糖的小女孩照片(小靜)的特寫!那件領口帶著深褐色血跡的藍色嬰兒服的特寫!那張寫著捂熱綜合征的陳舊病曆紙的特寫!
畫麵最後定格在那張病曆紙的診斷結論上,疑為捂熱綜合征導致呼吸衰竭幾個字被血紅色的圈重重標出!
同時,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AI合成女聲,伴隨著壓抑的背景音樂,清晰地響徹整個客廳:
張美蘭女士。請問,您口中‘最安全’的草藥粉,和三十年前導致您親生女兒張小靜死於捂熱綜合征的‘獨家秘方’,是同一款嗎
您如此熱衷於給孫女使用藍色物品,是因為您夭折的女兒張小靜,死時穿的就是一件染血的藍色嬰兒服嗎
您將孫女糖糖視為張小靜的替身,用嚴苛到泯滅人性的方式‘科學’養育,是為了彌補您當年親手捂死女兒的愧疚和罪惡感嗎
請問,您是在‘科學育兒’,還是在…謀殺另一個無辜的孩子,來完成您扭曲的自我救贖
死寂。
客廳裡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老姐妹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像戴上了拙劣的麵具。她們震驚地、難以置信地、帶著驚恐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抱著糖糖、僵在沙發上的張美蘭。
婆婆臉上的血色,在刹那間褪得一乾二淨!她抱著糖糖的手臂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視螢幕上那件帶血的嬰兒服,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放大到極限!
不…不是…假的!都是假的!是那個賤人陷害我!她猛地尖叫起來,聲音淒厲得變了調,懷裡的糖糖被她失控的力道勒得放聲大哭。
我的小靜…小靜她是病死的!是醫院!是林薇!是她害的!她語無倫次地嘶吼著,猛地站起來,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眼神瘋狂地掃視著周圍那些昔日姐妹,看到的卻是一張張寫滿驚駭、懷疑甚至厭惡的臉。
你們彆信!彆信啊!她在害我!她想搶走我的小靜!搶走糖糖!她歇斯底裡地揮舞著手臂,懷裡的糖糖哭得幾乎背過氣。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陳默的手機、甚至在場幾個老姐妹的手機,幾乎同時瘋狂地響起了訊息提示音!各種新聞APP的推送聲此起彼伏!
一個眼尖的阿姨臉色煞白地舉起自己的手機,聲音都在抖:美…美蘭…這…這直播間…幾十萬人在看啊…彈幕…彈幕都在罵…
螢幕上,赫然是她們此刻客廳的直播畫麵!視角似乎來自某個高處(我藏在客廳吊燈裝飾縫隙裡的另一個微型攝像頭)。彈幕像海嘯一樣瘋狂滾動:
【臥槽!這老太婆是魔鬼吧!】
【親手捂死女兒現在又來禍害孫女人乾事!】
【聽聽她說的什麼屁話!‘欠規矩’孩子哭鬨就要捂嘴這是謀殺!】
【那綠粉是什麼鬼東西給孩子吃報警啊!】
【當媽的快跑啊!帶著孩子離這瘋婆子遠點!】
【人渣丈夫!居然讓自己女兒當替身去死吧渣男!】
【地址呢人肉她!報警抓她!殺人犯!】
啊——!!!婆婆發出一聲非人的慘嚎!她看到了手機螢幕上那些洪水般的咒罵,看到了自己那張因恐懼和瘋狂而扭曲變形的臉出現在直播畫麵裡!
假的!關了!給我關了它!她徹底瘋了,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客廳裡亂撞,試圖去拔電視的電源,又想去搶彆人手裡的手機。
她懷裡的糖糖被她顛得像狂風中的落葉,哭聲微弱下去,小臉憋得青紫。
我的小靜…不是…不是我的錯…她眼神渙散,涕淚橫流,猛地看到茶幾上那個裝著灰綠色粉末的玻璃罐,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撲過去一把抓起來,舉著它對著電視螢幕(也是對著直播鏡頭)嘶喊:你看!這是好東西!最好的東西!小靜吃了…小靜吃了就能活過來了…糖糖吃了就能變成小靜…
她魔怔般地唸叨著,竟然顫抖著手去擰罐子的蓋子,看樣子是想把那些粉末塞進哭得快窒息的糖糖嘴裡!
攔住她!
她瘋了!
客廳裡的老姐妹們終於反應過來,驚恐地尖叫著想要上前。
就在這最混亂、最瘋狂的瞬間!
砰!!!
一聲巨響!我家那扇厚重的防盜門,被人從外麵用暴力猛地撞開!
幾名身穿製服的警察,如同神兵天降,瞬間湧入混亂的客廳!
為首的女警目光如電,一眼就鎖定了狀若瘋魔、正試圖強行給嬰兒灌不明粉末的張美蘭!
住手!警察!
威嚴的喝止聲如同驚雷炸響!
婆婆的動作僵住了。
她緩緩地、僵硬地轉過頭,看向門口全副武裝的警察。她手裡的玻璃罐哐噹一聲掉在地上,灰綠色的粉末灑了一地。
她臉上瘋狂的表情凝固了,然後一點點碎裂、崩塌。最後剩下的,隻有一片茫然的、死灰般的空洞。
警察同誌…一個老姐妹哆嗦著指著婆婆,她…她好像…不太正常…
下一秒,張美蘭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頭皮發麻的舉動。
她猛地推開身邊試圖扶她的人,像頭髮狂的野獸一樣撲向那個被警察擋在身後、裝著關鍵證據的深綠色鐵皮盒子(警察衝進來時,陳默下意識想把它藏到身後,被眼尖的警察一把扣住)。
她搶不到盒子,卻一把抓住了盒子裡露出來的、那件染血的藍色嬰兒衣的一角!
她把那件小小的、帶著陳年血跡的衣服死死抱在懷裡,彷彿那是世間唯一的珍寶。
她枯瘦的手指神經質地撫摸著那深褐色的血漬,渾濁的眼睛瞪得極大,佈滿血絲,直勾勾地盯著虛空,臉上浮現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的溫柔笑容。
嘿嘿…嘿嘿嘿…她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小靜…我的小靜回來了…媽媽在呢…不怕哦…
她的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扭曲,口水順著嘴角流下來。
她們…她們都想害你…想把你從媽媽身邊搶走…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尖利怨毒,抱著那件血衣,惡狠狠地環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她那個麵如死灰的兒子陳默,最後定格在抱著糖糖、靜靜站在角落陰影裡的我身上。
是你們!是你們害死了我的小靜!現在又來害我的糖糖!你們都是凶手!凶手!她淒厲地尖叫著,開始瘋狂地撕扯自己的頭髮!一縷縷花白的頭髮被她硬生生扯下!
啊——!!!小靜彆怕!媽媽保護你!媽媽把她們都殺了!都殺了!
她揮舞著那件血衣,像個真正的瘋子一樣,在警察的圍攏下歇斯底裡地掙紮、嚎叫、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和臉,留下道道血痕。
警察迅速上前控製住了她。她還在瘋狂地扭動、嘶吼,眼神渙散,嘴裡不停地喊著小靜、糖糖、殺了你們。
那件染血的藍色嬰兒衣,被她死死攥在手裡,像一麵宣告著罪惡與瘋狂的旗幟。
陳默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癱軟在地,捂著臉,肩膀劇烈地聳動,不知是哭還是崩潰。
客廳裡一片狼藉,隻剩下婆婆那非人的、斷續的嚎叫和幾個老姐妹驚恐的抽氣聲。
直播,早在警察破門的那一刻,被我切斷了。
最後的畫麵,定格在婆婆抱著血衣、眼神瘋狂撕扯自己頭髮的那一幕。
足夠了。
我抱著哭累後在我懷裡沉沉睡去的糖糖,一步一步,穿過這片混亂的廢墟,走向洞開的、灑滿陽光的大門。
冇有看地上崩潰的丈夫一眼。
冇有再看那個被警察架著、依舊在歇斯底裡嘶吼著小靜名字的瘋癲婆婆一眼。
門外,陽光刺眼。空氣裡帶著初夏草木的清新氣息,自由地湧入我的肺腑。
我低頭,輕輕吻了吻糖糖帶著淚痕的、溫熱的小臉蛋。
她睡得不太安穩,小眉頭微微蹙著,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細小的淚珠。
但她的呼吸是平穩的,小小的身體依偎在我懷裡,帶著全然的依賴。
我抱著她,走出那扇象征著無儘壓抑和恐懼的單元門,走進燦爛得有些晃眼的陽光裡。
5
陽光新生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是律師發來的訊息,言簡意賅:
>【林女士,警方已受理報案,證據鏈完整。離婚協議已起草,隨時可簽。撫養權,穩。】
我關掉螢幕,冇有回覆。
隻是把懷裡的糖糖抱得更緊了些,讓她的小臉貼在我的頸窩,感受著她溫熱的呼吸。
陽光曬在臉上,暖洋洋的。
街道上車水馬龍,人聲嘈雜,充滿了鮮活的煙火氣。
我抱著我的女兒,站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身後那棟樓,那個家,像一個剛剛掙脫的、散發著腐臭氣息的噩夢。
一輛出租車在我麵前緩緩停下。司機搖下車窗:走嗎,姑娘
我拉開車門,抱著糖糖坐了進去。柔軟的皮質座椅,隔絕了外麵世界的喧囂和身後地獄的餘燼。
師傅,去安寧路,陽光花園。我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很平靜。
車子平穩地彙入車流。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我低頭看著熟睡的糖糖,陽光透過車窗,在她柔嫩的小臉上跳躍。
我拿出手機,點開外賣APP。指尖劃過琳琅滿目的圖片,最後,停在了一家川菜館的頁麵上。
水煮魚。圖片上紅亮的辣椒油,嫩白的魚片,翠綠的蔥花。
我嚥了口唾沫。毫不猶豫地點了下單。加了一份米飯。備註:麻煩儘量快一點,謝謝。
然後,我又點開另一個頁麵,選了一家中檔的連鎖酒店。訂了一間帶窗的大床房。付款。
做完這一切,我靠在椅背上,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彷彿要把積壓在胸腔裡三百個日夜的濁氣、委屈、恐懼和絕望,全部排空。
車子駛入一個環境清幽的小區。綠樹成蔭,鳥鳴啁啾。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
我抱著糖糖,拖著簡單的行李(隻有我和糖糖的必需品),走進酒店明亮的大堂。前台小姐笑容溫和,遞給我房卡。
打開房門。
乾淨,整潔,寬敞。一張柔軟潔白的大床。陽光透過落地窗,灑滿大半個房間,暖融融的。
我把依舊沉睡的糖糖小心翼翼地放在大床中央,用枕頭和被子在她周圍輕輕壘起一個安全的小城堡。
然後,我走到窗邊,嘩啦一下拉開了厚重的窗簾。更充沛的陽光瞬間湧了進來,幾乎有些刺眼。我眯起眼,貪婪地看著窗外湛藍的天空,飄過的白雲。
門鈴響了。外賣到了。
我接過那個散發著誘人香氣的塑料袋。
打開。紅亮滾燙的水煮魚,晶瑩飽滿的白米飯。辛辣鮮香的氣息霸道地鑽進鼻腔,刺激著味蕾。
我把一次性餐盒在窗邊的小圓桌上擺開。冇有筷子沒關係。我直接用手,撚起一片滑嫩的魚片,塞進嘴裡。
滾燙。麻辣。魚肉鮮嫩得入口即化。久違的、屬於正常人類的、充滿刺激性的味道在口腔裡爆炸開來!
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不是委屈,不是悲傷。是一種近乎劫後餘生的、巨大的酸楚和…難以言喻的暢快。
我一邊大口地、近乎貪婪地吞嚥著這久違的美味,一邊任由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進紅亮的湯汁裡。
身後的大床上,糖糖在陽光裡翻了個身,砸吧了一下小嘴,睡得更沉了。她的小臉在光線下,顯得那麼安寧,那麼純淨。
房間裡很安靜。隻有我咀嚼的聲音,和糖糖細微、均勻的呼吸聲。
陽光暖烘烘地包裹著我們。
冇有刻薄的指責,冇有瘋狂的嘶吼,冇有令人窒息的規矩。冇有藍色。
隻有陽光,食物的香氣,和沉睡的孩子。
我吃光了最後一口米飯,連湯裡的豆芽都撈得乾乾淨淨。胃裡傳來久違的、飽足的暖意,甚至有些發脹。
我走到床邊,脫掉鞋襪。
床墊柔軟得不可思議。我小心翼翼地躺在糖糖身邊,側過身,把她小小的、溫軟的身體輕輕攏在懷裡。
她的身上帶著陽光和奶香的味道。
我閉上眼。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
窗外的車流聲、鳥鳴聲…所有細微的聲響,都漸漸模糊、遠去。
世界安靜下來。
隻有我和我的女兒。
疲憊如同潮水,溫柔而徹底地將我淹冇。
意識沉入黑暗前,最後一個念頭,清晰而堅定地浮現:
當媽之前,我得先是個人。
一個要吃飯、要睡覺、要活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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