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記憶的全家福 第一章

小說:有記憶的全家福 作者:生命的色彩 更新時間:2025-08-05 11:23:41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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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李守勇全家在單位門口拍了張珍貴合影:

大兒子舉著紅寶書,女兒們手持玫瑰。

熱心安排拍照的古醫生,平日總來家裡幫忙抱孩子、帶孩子們看電影。

李守勇傾囊相授助他入黨升職,妻子還為他介紹了對象。

文革風暴驟起,古醫生為謀前程,突然舉報李守勇虛開證明、收受兩條魚。

李守勇被撤職,古醫生坐上了他的位置。

多年後李守勇兒子已是團政委,古院長養子卻在其手下當兵不成器。

古院長設宴請托被拒,報複性地在李守勇調動表上寫下嚴重心臟病。

退休後的李守勇聽聞:古院長因婚外情、經濟問題被開除公職,養子退伍無業。

最終古院長貧病交加死於再生障礙性貧血。

臨終的李守勇撫摸著那張發黃的全家福:孩子們,記住,行正道,才能劈開凶禍。

第一章

定格春光(1968年春)

四月的陽光,帶著新生的暖意,慷慨地潑灑在省人民醫院略顯陳舊的門診大樓前。

空氣中浮動著新葉萌發與消毒水混合的獨特氣味,一種屬於醫院春天特有的生機。

李守勇醫生站在台階下,脊背習慣性地挺得筆直,像一棵經年的鬆。

他穿著洗得發白卻熨帖平整的中山裝,嘴角噙著溫和的笑意,目光依次撫過身邊人——妻子王秀芹抱著繈褓裡咿呀學語的小兒子李衛民;

剛上初中的大兒子李衛東,腰桿挺得比父親還直,雙手緊握著那本鮮紅的《**語錄》,貼在胸前,小臉上滿是嚴肅的莊重;

大女兒李衛紅十歲出頭,辮子上繫著紅頭繩,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支含苞待放的深紅玫瑰,那是剛從醫院花圃裡剪下的,花瓣上還凝著水珠;

小女兒李衛芳才六歲,依偎在母親腿邊,手裡攥著一支粉嫩的玫瑰,好奇地東張西望。

李醫生!看這兒!笑一個!照相館的劉師傅在笨重的木質相機後探出頭,大聲招呼著,蒙著黑布的頭鑽出來又鑽進去。

哢嚓!

清脆的快門聲響起,瞬間定格。

李守勇的笑容更深了些,眼底流淌著滿足的暖流。

這暖意,不僅源於家人團聚的溫馨,更源於旁邊那個跑前跑後、忙得額頭冒汗的年輕人——古德新醫生。

好嘞!李主任,拍得真好!您瞧這構圖,這精氣神兒!古德新小跑過來,用袖子擦了擦汗,臉上堆滿了熱切的笑。

他身材頎長,穿著嶄新的白大褂,顯得格外精神,是院裡最年輕的骨乾醫生之一。

這位置選得好吧背後是咱醫院的門麵!坐凳是我剛搬來的,這花兒……衛紅衛芳拿著多襯!他語速很快,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活力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

辛苦你了,小古,李守勇真心實意地拍拍他的肩,想得真周到。他看著古德新,就像看著幾年前的自己,充滿乾勁,也充滿對未來的憧憬。

這個從武漢醫學院分配來的高材生,聰明、肯學、嘴甜,尤其對李守勇一家,親近得如同自家子侄。

下了班,常常往李家跑,幫忙抱抱哭鬨的衛民,給衛東輔導功課,或者大手一揮,豪爽地請衛紅衛芳去看場新上映的電影。

李守勇是外科主任,業務上的一把手,為人耿直,最重情義。

古德新的這份熱絡與勤快,讓他覺得孺子可教,便也傾囊相授,從手術技巧到病曆分析,毫無保留。

在他的力薦下,古德新很快入了黨,成了重點培養對象。

就連古德新的終身大事,也是王秀芹牽的線,介紹的是她孃家那邊一個知書達理的姑娘。

去年,古德新也成了家。在李守勇心裡,古德新是學生,是晚輩,更是半個家人。

看著他在陽光下指揮若定的樣子,李守勇心中隻有欣慰。

照片洗出來那天,古德新親自送上門。

黑白的影像裡,全家人的笑容質樸而溫暖,背景的醫院大樓莊重肅穆。

李守勇特意找了個最醒目的位置,把它端端正正地掛在了自家客廳的白牆上。

每次下班回家,或是在燈下看書累了,一抬眼,就能看見這張照片。

它像一汪清泉,瞬間就能滌去滿身的疲憊。

照片裡,有他奮鬥半生的單位,有相濡以沫的妻子,有承載著希望茁壯成長的四個孩子。照片與那個熱心周到的年輕人小古有著密切的關係。

這張照片,凝聚著他對職業的忠誠、對家庭的摯愛、對後輩的期許,以及對當下安穩歲月的無限珍視。

第二章

驟雨驚雷(1970年冬)

然而,照片上那春日暖陽般的笑容,僅僅凝固了不到兩年光景。

時代的寒流,裹挾著名為革命的風暴,毫無征兆地席捲了每一個角落。

省人民醫院這個原本隻流淌著藥水氣味和學術氣息的地方,也驟然間被塗上了濃烈而狂熱的政治油彩。

大字報像潰爛的皮膚,一層層糊滿了曾經潔白的牆壁,墨汁淋漓的批判標語觸目驚心。

高音喇叭裡噴吐出的激昂口號,不分晝夜地撕裂著醫院的寧靜,也撕裂著人心深處某些曾經篤信的準則。

李守勇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望著樓下院子裡喧囂的人群。

他眉頭緊鎖,那張慣常溫和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深深的憂慮。

他不懂,治病救人的地方,何以一夜之間變成了戰場

他更不懂,平日裡那些恭謹謙遜的同事,眼神裡為何會突然燃燒起陌生的火焰

風暴的中心,旋渦不可避免地向他逼近。一天下午,醫院臨時搭建的批判台上,一個熟悉的身影被推搡著站了上去。

李守勇的心猛地一沉——正是他自己。他下意識地抬眼望向家的方向,彷彿能穿透牆壁,看到客廳裡那張定格著美好瞬間的全家福。

打倒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李守勇!口號聲浪洶湧而來。

接著,另一個更熟悉的身影,在眾人目光的簇擁下,大步走上批判台。古德新!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不知從何處弄來的),臂戴紅袖章,臉上不再是往日的謙和笑容,而是被一種混雜著亢奮、緊張和某種決絕的複雜神情所取代。

他站定,目光掃過台下黑壓壓的人群,最後落在李守勇身上,那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種急於切割過去的狠厲。

革命的同誌們!古德新的聲音通過高音喇叭被放大,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鏗鏘,今天我懷著無比憤怒的心情,要徹底揭穿李守勇這個隱藏在我們革命隊伍裡的蛀蟲!剝下他偽善的畫皮!

李守勇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看著台上那個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年輕人。

那些曾經在自家客廳裡迴盪的、親切地叫著李老師、李主任的聲音,此刻竟化作了淬毒的利箭。

第一,李守勇利用職權,大搞裙帶關係!古德新揮舞著手臂,唾沫橫飛,他利用和我……和某些同誌的關係,為他鄉下的表姐多次虛開病假證明,騙取國家寶貴的休息時間!這不僅僅是瀆職,更是挖社會主義牆角!

台下群情激憤,口號聲再次響起。李守勇閉上眼睛,表姐確實來開過兩次證明,一次是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發作無法行走,一次是照顧垂危的老母親。

每一次,他都嚴格按照規定流程辦理,有據可查。但他知道,此刻辯解毫無意義。

第二!古德新的聲音更加高亢,似乎要將李守勇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他生活腐化,貪圖享受!為了審批到額外的營養品指標,他表姐曾給他送過兩條魚!兩條活蹦亂跳的草魚!同誌們,這是什麼性質

這就是**裸的貪汙受賄!是資產階級糖衣炮彈的侵襲!他猛地指向李守勇,手指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李守勇喉頭滾動了一下,苦澀在口腔裡瀰漫開。

那兩條魚他記得,是表姐為了感謝他幫忙聯絡住院的鄉下親戚,硬塞來的。

他當時就按市價把錢塞給了表姐,推拒了半天。

這事,古德新當時就在場,還幫著勸過表姐不要客氣。

還有!他作風粗暴,恃強淩弱!古德新似乎嫌火力不夠,又添了一把猛柴,就在去年,僅僅因為一個年輕醫生在手術準備時出了一點小紕漏,他就當眾狠狠打了人家一記耳光!

這是典型的軍閥作風!是封建大家長的餘毒!

台下的目光像無數根針,刺在李守勇臉上。

那個年輕醫生確實在手術中差點出了大錯,危及病人生命,情急之下他厲聲嗬斥並推搡了對方,事後他也深感後悔,並當麵向對方道了歉。

古德新此刻卻將推搡無限拔高成了狠狠打了一記耳光。

同誌們,更令人髮指的是!古德新深吸一口氣,拋出了他自認為最致命的一擊,他玩弄權術,壓製人才!為了阻止我的進步,

在組織考察我晉升的關鍵時刻,他給我寫的鑒定意見含糊其辭,充滿了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傲慢和偏見!

我……我為了革命工作的需要,為了能更好地為人民服務,不得不違心地向他‘表示’過心意!

這難道不是腐朽的官場陋習在我們革命隊伍裡的死灰複燃嗎

這一切,都證明李守勇完全背離了革命路線,是必須打倒的對象!

每一句指控都像重錘,狠狠砸在李守勇的心上。

他看著台上那個慷慨激昂、彷彿與過去徹底決裂的古德新,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他感到的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近乎荒誕的悲涼。

原來那無微不至的關懷、那虛心求教的姿態背後,竟潛藏著這樣一雙時刻準備著撕咬、

踩著他人屍骨向上攀爬的眼睛。

人性的深淵,竟能如此幽暗那掛在客廳牆上的全家福,讓李醫生想起了,那年照相時刻的一幕,那個圍繞在我身邊忙前忙後的,

那個笑容滿麵的年輕人,與眼前這個麵目猙獰的批判者,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風暴過後,塵埃落定。

李守勇被撤銷了外科主任職務,黨內給予嚴重警告處分,調離了臨床一線,安排去管理病案室。

而古德新,因立場堅定、鬥爭性強,被提拔起來,坐上了李守勇原來的位置。

第三章

無聲的河(1971-1980)

病案室位於醫院大樓最僻靜的角落,一扇厚重的木門隔開了外界的喧囂。

空氣裡瀰漫著紙張、灰塵和年代久遠的墨水的混合氣味。

高高的鐵皮櫃子一排排矗立著,像沉默的士兵,守衛著無數塵封的故事與秘密。

李守勇成了這裡的看守者。他每天按時上班,換上洗得發白的藍色工作服,坐在那張老舊的木桌前,一絲不苟地整理、歸類、編號那些堆積如山的病曆檔案。

動作緩慢卻精準。巨大的鐵皮櫃在他身後投下深沉的陰影,他微駝的身影在其間移動,顯得渺小而孤寂。

窗外的陽光偶爾穿過蒙塵的玻璃,在他花白的鬢角上跳躍一下,旋即又被陰影吞冇。

他很少說話,除了必要的指點,幾乎不主動與任何人交流。

曾經手術檯上那個眼神銳利、號令清晰的外科權威,彷彿被永遠地封存在了某個被遺忘的角落。

家,成了他唯一的堡壘和戰場。

客廳牆上那張全家福,依舊靜靜懸掛著,隻是照片前的人,心境早已滄海桑田。

夜深人靜,當他獨自一人凝視著照片上那個站在自己身邊、笑容燦爛的古德新時,

眼神裡不再有昔日的暖意,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洞悉世情後的冰冷沉寂。

那笑容,如今看來是如此刺眼,像一把鈍刀子,反覆切割著過往的記憶。

他不再去想為什麼,那巨大的背叛帶來的創痛,已被他用沉默和時間強行包裹、壓製,沉入心底最深的冰河之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護好這個家。

爸,這道幾何題……大兒子李衛東拿著作業本走過來,少年已抽條拔高,眉宇間有了父親的沉穩輪廓。

爸,你看我新學的歌!小女兒衛芳蹦跳著,手裡還捏著那朵早已乾枯的粉色玫瑰標本。

衛民,彆亂跑!王秀芹的聲音帶著操勞後的沙啞,追著滿地亂爬的小兒子。

李守勇的目光從照片上收回,落在孩子們身上,冰封的眼神裡終於裂開一絲縫隙,流淌出溫熱的暖流。

他接過衛東的作業本,戴上老花鏡,在昏黃的燈光下細細講解;

他聽著衛芳不成調的歌謠,摸摸她的頭;

他抱起咿呀學語的衛民,用胡茬輕輕紮他柔嫩的小臉。

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和希望,都傾注在對四個孩子的教育上。

他告訴他們做人要正直,要像青鬆一樣有骨氣;

做事要踏實,像老黃牛一樣肯下力氣;

對待知識要像渴求甘霖一樣永不滿足。

他將自己無法在手術檯上實現的抱負,都寄托在了孩子們未來的道路上。

而那個取代了他位置的人,古德新主任(後來很快成了古副院長),則如魚得水,在時代的浪潮裡遊刃有餘。

他依舊穿著整潔的白大褂,步履匆匆地穿梭於各個科室之間,臉上常常掛著恰到好處的、平易近人的笑容,開會發言時更是慷慨激昂,緊跟最新的政治風向。

他離李家遠遠的,彷彿過去的一切從未發生。

偶爾在醫院的走廊上狹路相逢,李守勇總是目不斜視,步伐沉穩地走過,像經過一塊冇有生命的石頭。

古德新有時會稍作停頓,眼神複雜地瞥一眼李守勇那挺直卻已顯佝僂的背影,嘴唇微動,但最終什麼也冇說,迅速移開目光,腳步更快地離去。

兩人之間,橫亙著一條看不見卻深不可測的冰河,無聲地流淌著過往的背叛和刻骨的冷漠。

時間,就在這表麵的平靜與無聲的疏離中悄然滑過。

李守勇像一棵沉默的老樹,在病案室的陰影裡,在家庭的溫暖中,在牆頭那張無聲訴說的照片注視下,堅韌地活著,等待著。

而古德新,則在那條他選擇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越爬越高。

第四章

沉浮與交錯(1981-1990)

歲月的河流奔湧向前,沖刷著時代的河床,也改變著每個人的航向。

李守勇的生活重心,徹底轉移到了家庭這片堅實的土地上。

大兒子李衛東高中畢業後,響應國家號召,毅然報名參軍。

臨行前夜,李守勇坐在兒子床邊,昏黃的燈光將他臉上的皺紋勾勒得格外深刻。

他凝視著兒子酷似自己年輕時的臉龐,冇有太多離愁彆緒,隻是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聲音低沉而有力:

到了部隊,記住兩條:一是聽黨指揮,槍口永遠對準敵人;

二是做人做事,脊梁骨要硬!彆給老李家丟臉,更彆給咱穿白大褂的丟人!

李衛東重重點頭,眼神清澈而堅定。

李衛東在部隊這片熔爐裡,果然如一塊璞玉,經受了千錘百鍊,綻放出奪目光彩。

他吃苦耐勞,訓練刻苦,軍事技能和政治素質樣樣拔尖。

第二年,便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南方一所著名的軍事院校。

四年寒窗苦讀,他以全優畢業,回到野戰部隊,從排長做起,憑藉過硬的本領和正直的為人,一步一個腳印,在槍林彈雨和和平建設的考驗中穩步晉升。

當古德新正式接任省人民醫院院長的那一年,李衛東已是某主力步兵團年輕有為的團政委,肩扛少校軍銜,前途一片光明。

喜報傳回家中,李守勇摩挲著那封薄薄的信紙,久久不語,隻有眼中閃動著欣慰的淚光。

客廳牆上那張全家福裡,那個手握紅寶書、一臉稚氣的小男孩,如今已成長為共和國的鋼鐵脊梁。

李家的日子,在希望中蒸蒸日上。

大女兒衛紅考上了省師範學院,畢業後成了一名優秀的人民教師;

小女兒衛芳也考入省城一所重點大學;

小兒子衛民正讀高中,成績優異。

王秀芹臉上的笑容多了,皺紋裡都盛滿了滿足。

而醫院權力金字塔頂端的古德新院長,日子卻並不像表麵那般風光無限。

不育的陰影如同一個巨大的魔咒,始終籠罩著他的家庭。

妻子周敏,當年王秀芹介紹的那個溫婉女子,在一次次失望和鄰裡若有若無的閒言碎語中,變得日益沉默寡言,脾氣也越發乖戾。

夫妻之間,早已冇了往日的溫情,隻剩下客套的疏離和冰冷的怨懟。

為了維繫表麵的圓滿,也為了老有所依,他們幾年前從福利院收養了一個男孩,取名古強。

然而,這個養子並未給這個冰冷的家庭帶來多少暖意,反而成了新的煩惱源頭。

古強從小被祖父母溺愛,養成了無法無天、好逸惡勞的性子。

古德新院長忙於鑽營和應付各種關係,對這個養子疏於管教,偶爾嚴厲斥責,換來的隻是妻子周敏更強烈的護犢子和隨之而來的爭吵。

古強在學校裡是出了名的刺頭,成績一塌糊塗,打架鬥毆卻成了家常便飯。

古德新動用關係,好不容易把他塞進一所中專,結果不到一年,就因為參與打群架致人受傷被開除了學籍。

眼看古強年滿十八,成了街頭遊蕩、惹是生非的社會青年,古德新焦頭爛額。

走投無路之下,他效仿了李守勇當年的路子——把兒子送去當兵,希望部隊的嚴明紀律能把這棵歪脖子樹給扳直了。

命運,似乎總在不經意間編織著奇詭的絲線。

古強入伍後,新兵連集訓結束分配下連隊。

當古德新拿到兒子的分配通知時,隻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古強所在的連隊,赫然隸屬李衛東擔任政委的那個步兵團!

古德新捏著那張薄薄的紙,坐在寬大的院長辦公桌後,窗外的陽光刺眼,他卻感到一陣陣寒意。

李衛東……那個曾經被他抱在膝頭玩耍、如今已手握實權的團政委!

那個他親手推下深淵的老李的兒子!古強那不成器的樣子,要是落到李衛東手裡……

古德新不敢再想下去,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冷汗。

那張掛在李家客廳牆上、被歲月染黃的全家福,照片裡李守勇沉靜的目光和李衛東嚴肅的小臉,此刻彷彿穿透了時空,帶著無聲的嘲諷,冷冷地刺向他。

這無巧不成書的安排,是命運開的一個殘酷玩笑,還是冥冥之中某種因果的悄然顯現

第五章

鴻門之宴(1991年秋)

秋風漸起,卷落枝頭最後幾片黃葉。

李守勇在病案室默默耕耘了二十個春秋後,終於迎來了退休的日子。

手續辦理得很順利,隻差最後一道關卡——單位主管領導在人事調動回執單上簽署意見並蓋章。

李守勇的老家遠在南方海濱小城,他計劃著帶老伴王秀芹落葉歸根,遠離這座承載了太多複雜記憶的省城。

調動的所有環節都已疏通,隻待古德新院長簽下那決定性的幾個字。

就在這個當口,一張印製考究的請柬,由古院長的司機親自送到了李家。

請柬上燙金的字跡在燈光下有些刺眼:誠邀李守勇老師闔府光臨鬆鶴樓,略備薄酒,敘敘舊誼。

王秀芹拿著請柬,憂心忡忡地看著丈夫:守勇,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安什麼好心要不,咱推了吧

李守勇坐在藤椅上,手裡摩挲著用了多年的紫砂茶杯,目光沉靜地望向客廳牆上那張全家福。

拍照那年,古德新熱情奔放,笑容燦爛,猶如親人一般待我們全家。他沉默良久,緩緩開口:

推他如今是院長,我的調動回執還捏在他手裡。

這頓飯,怕是躲不過去。他嘴角牽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去看看,他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鬆鶴樓的包間裡燈火輝煌,水晶吊燈折射出炫目的光。

巨大的圓桌上鋪著潔白的檯布,擺滿了山珍海味。

古德新早已等候在此,一身筆挺的深色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堆滿了久彆重逢般的熱切笑容。

看到李守勇夫婦進門,他立刻起身,快步迎上,雙手緊緊握住李守勇的手,力道大得有些異常。

哎呀呀!李老師!師母!可把你們盼來了!快請上座!

他的聲音洪亮而熱情,彷彿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任何芥蒂。

您看您,調動這麼大的喜事,也不提前說一聲!我這個做學生的,怎麼也得好好給您慶賀慶賀,送送行啊!

李守勇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臉上掛著疏離而客套的淺笑:

古院長客氣了。我們老兩口,簡單吃個便飯就好,何必如此破費。王秀芹也勉強笑了笑,挨著丈夫坐下。

席間,古德新異常活躍,頻頻舉杯,回憶往昔,盛讚李守勇當年的醫術醫德,感念師恩。李守勇隻是淡淡應和,淺嘗輒止。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古德新臉上的笑容愈發殷切,話鋒卻悄然一轉。

李老師啊,他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變得格外誠懇,說起來,我是真心佩服您!不僅醫術高明,教子更有方啊!

衛東,那可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好孩子!從小就穩重,有主見,有擔當!

瞧瞧現在,年紀輕輕,就是響噹噹的團政委了!

前途不可限量啊!這纔是真正的龍駒鳳雛!

比我家那個不成器的東西,強了何止百倍!

他搖頭歎息,一臉痛心疾首。

李守勇心中瞭然,麵上卻不動聲色,夾了一筷子菜,慢條斯理地吃著:孩子自己的路,做父母的,也就是指個方向罷了。

衛東在部隊,也是儘本分。

是是是!儘本分好!儘本分好啊!

古德新連連點頭,彷彿抓住了話頭,臉上的笑容更加熱絡,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李老師,您看……衛東如今在部隊是大有作為,我這個做長輩的,也替他高興。

隻是……唉,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他重重歎了口氣,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愁苦,我家那個孽障古強,您可能也聽說了點,實在是不爭氣!

這不,也送去部隊了,好巧不巧,就在衛東那個團!

新兵連都熬過來了,可下到連隊,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德性,怕苦怕累,訓練跟不上,思想也消極,再這麼下去,遲早要被部隊退回來!

那可就……他搓著手,眼神緊緊盯著李守勇。

李老師!古德新終於圖窮匕見,身體前傾,聲音壓低,帶著近乎諂媚的急切,您看……能不能……跟衛東打個招呼

讓他看在咱們兩家過去的情分上,稍微……

照顧那麼一點點不要求彆的,就把古強調到他身邊,當個通訊員什麼的!

離領導近點,耳濡目染,也好收收心!

衛東一句話的事!您放心,孩子絕對不給衛東添麻煩!我保證!

包間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空調出風口細微的嗡鳴。

水晶燈的光芒落在李守勇花白的頭髮上,映著他沉靜如古井般的麵容。

王秀芹緊張地看著丈夫,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

李守勇緩緩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濕毛巾,仔仔細細地擦了擦手。

每一個動作都沉穩而緩慢。

然後,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上古德新充滿希冀又隱含焦慮的眼神,冇有一絲波瀾。

古院長,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這個口,我開不了。

衛東在部隊,有他的紀律,有他的原則。‘打招呼’、‘照顧’,這種事,在我們家,行不通。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起來,彷彿能穿透對方精心修飾的表象,再說了,就算衛東真這麼做了,把他調到身邊當通訊員

古院長,您覺得,事後就冇人說話就冇人舉報部隊,不是咱這醫院。

風清氣正的地方,容不得半點沙子。這事,不成。

李老師……古德新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如同潮水般褪去,變得一陣紅一陣白,他急切地想辯解。

李守勇卻已站起身,對著王秀芹說:秀芹,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

他轉向古德新,微微頷首,禮節周全卻冰冷如霜,多謝古院長款待。告辭。

門在李守勇夫婦身後輕輕關上。

包間裡,隻剩下古德新一人僵立在原地。

桌上珍饈猶溫,水晶燈依舊璀璨,卻映照著他那張因極度失望、羞憤和某種被戳破心思的狼狽而徹底扭曲的臉。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聲在空蕩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幾天後,李守勇那份至關重要的調動回執單,靜靜地躺在古德新院長寬大光潔的辦公桌上。

人事科長垂手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古德新拿起那支派克金筆,筆尖在單位意見欄上方懸停了幾秒鐘。

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眼神卻陰鷙得可怕。

終於,他手腕一沉,金筆尖劃過紙麵,發出沙沙的輕響,寫下了一行力透紙背、墨色濃重的字:

該同誌患有嚴重心臟病,身體狀況已不適合調動及承擔原崗位工作。

寫罷,他重重地蓋上了省人民醫院鮮紅的大印。

印章落下的聲音沉悶而決絕,像一聲無情的宣判。

第六章

因果迢迢(1991-2005)

調動,終究成了泡影。

那張寫著嚴重心臟病的冰冷回執,如同一道沉重的鐵閘,轟然落下,徹底阻斷了李守勇和王秀芹返鄉的路。

李守勇捏著那張紙,站在人事科門口,窗外是深秋蕭瑟的灰白天空。

他冇有憤怒地質問,也冇有去找古德新理論,隻是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步履依舊沉穩,隻是背影在那一刻顯得格外蒼涼孤直。

兩年後,他平靜地辦理了退休手續,帶著老伴王秀芹,在醫院附近居民樓一個安靜的小院中,真正過起了退休生活。

客廳牆上,那張全家福依舊掛著,照片裡的人笑容依舊,隻是看照片的人,鬢髮已如霜雪。

遠離了醫院的是是非非,日子像門前那條小河,緩慢而平靜地流淌。

孩子們都已各自成家立業,散落在天南地北。

大兒子李衛東在部隊發展順利,穩步晉升。

小兒子李衛民大學畢業後留在了南方工作。

兩個女兒也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安穩生活。老兩口含飴弄孫,侍弄花草,日子倒也清閒自在。

然而,關於古德新的訊息,卻像河麵上偶爾漂過的枯枝敗葉,總會不經意地傳入李守勇耳中,帶著世事無常的唏噓。

先是聽說古院長家裡越發不太平。

養子古強在部隊待了不到兩年,果然因為吃不了苦、多次違反紀律,最終被做退兵處理,灰溜溜地回到了省城。

這個被古德新寄予最後希望、指望部隊能扳直的兒子,非但冇能成才,反而徹底成了一個遊手好閒、眼高手低的社會青年。

他嫌棄父親安排的門衛工作丟人,整日和一幫狐朋狗友廝混,不是泡在錄像廳、檯球室,就是惹是生非,隔三差五就需要古德新出麵賠錢、道歉、收拾爛攤子。

妻子周敏與古德新的關係更是降到了冰點,爭吵成了家常便飯,整個家如同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

更大的風暴,在古德新臨近退休的前一年,驟然降臨。一封封措辭嚴厲、證據詳實的舉報信,如同雪片般飛向了省衛生廳和市紀委。

信中曆數古德新任院長期間的多項罪狀:利用職務之便,在藥品、醫療器械采購中大肆收受回扣;

生活作風腐化,長期與醫院某年輕已婚女藥劑師保持不正當男女關係;

違規安排多名親屬進入醫院工作……樁樁件件,觸目驚心。

據說調查組進駐醫院時,古德新正在院長辦公室發脾氣訓斥下屬,當看到麵色冷峻的紀委工作人員出現在門口時,他當場臉色煞白,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

調查結果鐵證如山。古德新被開除黨籍,開除公職。

一夜之間,他從高高在上的院長,跌落為身敗名裂的罪人。

那身象征權力的白大褂被永遠剝下。

冇有退休金,冇有醫療保障,隻有無儘的恥辱和隨之而來的生存困境。

為了餬口,年近六十的古德新,不得不放下曾經所有的體麵,托儘僅存的關係,在一家效益不景氣的集體小廠,謀得了一份值夜班看大門的差事。

寒冬的深夜,他裹著破舊的軍大衣,蜷縮在狹小冰冷的門衛室裡,守著孤燈和一台滋滋作響的老舊收音機。

窗外北風呼嘯,捲起地上的枯葉和沙塵,拍打著鏽跡斑斑的鐵門。

廠區裡巨大的陰影如同沉默的怪獸,將他那佝僂的身影徹底吞噬。

偶爾有下夜班的工人經過,投來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都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心上。

他常常望著漆黑的夜空發呆,渾濁的眼中一片死寂。

那個在省人民醫院門口意氣風發安排拍照的年輕人,那個在批判台上慷慨激昂的造反派,那個在鬆鶴樓包間裡頤指氣使的院長……

所有的影像都破碎了,隻剩下眼前這無邊無際的寒冷、黑暗和令人窒息的絕望。

更深的苦難還在後麵。

看門不過四五年光景,古德新開始頻繁地感到頭暈、乏力,皮膚上莫名其妙地出現青紫瘀斑,刷牙時牙齦出血不止。

起初他以為是勞累,硬撐著。

直到一次在門衛室值夜時突然暈厥,被同事送到醫院。

診斷結果如同晴天霹靂:再生障礙性貧血。這是一種造血功能衰竭的惡疾,治療費用高昂,且預後往往不佳。

失去了公職,冇有了醫保,僅靠微薄的門衛工資和妻子周敏那點退休金,麵對钜額的治療費用,無疑是杯水車薪。

養子古強早已對這個冇本事的養父避之唯恐不及,根本指望不上。

妻子周敏雖然拿出了積蓄,但多年的怨懟早已磨儘了夫妻情分,照顧起來也多是麻木和敷衍。

古德新隻能接受最基礎、最保守的治療,病情時好時壞,整個人如同風中的殘燭,迅速枯萎下去。

曾經挺直的腰板佝僂得厲害,頭髮幾乎掉光,蠟黃的臉上佈滿深重的溝壑,眼窩深陷,眼神渾濁呆滯,隻剩下對病痛折磨的無儘麻木和對死亡的深切恐懼。

曾經算計得來的權勢、地位、財富,在病魔和貧困麵前,顯得如此不堪一擊,瞬間化為齏粉。

第七章

終章:全家福的餘響(2005年冬)

南方的海濱小城,冬日裡也浸潤著濕冷的潮氣。

李守勇和王秀芹最終還是回到了魂牽夢縈的老家,住進了兒子衛民安排的、能看到海的房子裡。

時光已將他徹底雕刻成了一位耄耋老人,背脊彎得更深,步履蹣跚,唯有那雙閱儘滄桑的眼睛,依舊保持著清明的內核。

客廳雪白的牆壁上,那張1968年在省人民醫院門口拍攝的黑白全家福,被鄭重其事地掛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相框是老木頭新配的,擦拭得一塵不染。

照片早已泛黃,邊角也有些磨損,像一片被歲月風乾的葉子。

照片裡,年輕的李守勇和王秀芹目光溫和而充滿希望;

李衛東緊握紅寶書,小臉嚴肅;

李衛紅、李衛芳手捧玫瑰,笑容純真;

繈褓中的李衛民在母親懷中安睡;

而照片的外麵,那個滿臉微笑的年輕人古德新,給孩子們安排好道具後,正凝視著這幸福的一家。此刻看來,他更像是一個遙遠而模糊的符號,留在了照片的記憶中。

李守勇坐在窗邊的藤搖椅上,腿上蓋著厚厚的毛毯,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暖融融地灑在他身上。

他微微眯著眼,目光長久地、專注地停留在那張照片上。

時光的河流彷彿在眼前奔湧倒流,六十年代末的春光、七十年代的寒潮、八十年代的沉潛、九十年代的波瀾……一幕幕清晰如昨。

古德新那張最終被病痛和絕望徹底扭曲的臉,與他當年在殷勤協助拍照時,臉上燦爛的笑容,在眼前反覆交疊、對比。

唉……一聲悠長而深沉的歎息,從老人胸腔裡緩緩吐出,在安靜的房間裡迴盪,帶著穿透歲月的重量。

爸大兒子李衛東如今已是某省軍區副司令員,少將軍銜。

他剛結束一個重要的會議,風塵仆仆地趕回老家探望病重的父親。

他蹲在藤椅邊,輕輕握住父親枯瘦而佈滿老年斑的手。

李衛紅、李衛芳、李衛民也帶著各自的家人圍攏在父親身邊,孩子們安靜地站在後麵。

李守勇緩緩轉過頭,目光逐一掃過眼前這些已至中年的兒女們,掃過他們身後那些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孫輩臉龐。

他的眼神複雜而深邃,最終又落回牆上那張全家福。

都……過來點。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

孩子們都依言靠近。

李守勇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指,指向那張泛黃的照片。當年拍照的時候,你們記得有一個為你們梳理、打扮、送**語錄、送玫瑰的古叔叔嗎

他輕聲問。

李衛東、李衛紅等人默默點頭,眼神複雜。

童年的記憶裡,那個會帶他們看電影、給他們買糖吃的古叔叔。

與後來那個在批判台上聲嘶力竭的麵孔,以及最終落魄潦倒、貧病而死的結局,交織在一起。

構成了一個關於人性複雜與命運無常的沉重註腳。

他走了。李守勇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遙遠的故事,聽老同事說,走的時候……很不好。

冇錢,冇親人好好守著,再生障礙性貧血……拖了大半年,人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疼得受不了……

他頓了頓,渾濁的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隨即又被一種洞悉世情的澄澈取代。

他這一輩子……聰明,有本事,可心思……用歪了。

老人久久凝視照片,那深遂的眼神裡有說不完的故事,他的手輕輕撫過相框冰涼的玻璃表麵,彷彿在撫摸一段凝固的時光。

為了往上爬,能踩著恩師的肩膀,能把兩條魚說成天大的罪過……後來坐上高位,心也野了,手也伸長了……再後來,想回頭,想托關係,晚了……

他的目光變得無比凝重,緩緩掃過每一個兒女、每一個孫輩的臉龐,彷彿要將某種信念刻進他們的靈魂深處。

孩子們,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生命最後的箴言分量,這張照片……留著。一直留著!它不光是咱家的念想……

他深吸一口氣,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它告訴你們,也告訴你們的子孫——這人哪,行正道,守本心,踏踏實實走穩腳下的每一步!

不為眼前的浮雲迷了眼,不為一時的坎坷彎了腰!隻要你骨頭夠硬,心裡那盞燈夠亮,再大的風雨,也能扛過去!終有雲開日出的時候!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照片中年輕的自己、妻子和孩子們,眼神變得無比溫柔而堅定。

這樣活著,心裡頭才踏實,才敞亮!這樣活著,不光自己堂堂正正,福澤綿長……連老天爺,也護著你!行得正,立得直,才能走得遠,才能……劈開這世上所有的凶禍!記住了嗎

記住了,爸!李衛東用力點頭,聲音有些哽咽。李衛紅、李衛芳早已淚流滿麵。

李衛民和孩子們也紅著眼眶,鄭重地點頭。

李守勇疲憊地靠回椅背,臉上露出一絲近乎解脫的平靜微笑。

窗外的陽光似乎更加明亮溫暖,溫柔地籠罩著這位即將走完漫長一生的老人,也籠罩著牆上那張穿越了近四十年風霜、無聲訴說著歲月與信唸的全家福。

照片上,那兩朵玫瑰,曆經歲月侵蝕,顏色雖已黯淡,但花瓣的形狀,依然倔強地盛開著。

老人的目光最後久久地停留在照片中妻子懷抱的幼子李衛民身上,又緩緩移向現實中已為人父、站在床前的衛民,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

他緩緩閉上眼睛,像是沉入了一個溫暖而光明的夢境,那悠長的呼吸漸漸變得微弱、平穩,最終與房間內沉靜的陽光融為一體。

牆上的全家福,依舊靜靜懸掛。

泛黃的影像裡,春光不老,玫瑰未謝,所有凝固的笑容,都彷彿在無聲地印證著老人最後的箴言。

那樸素的黑白兩色,那照片的背後,在歲月的長河中,沉澱出一種超越時代、直指人心的永恒力量——關於選擇,關於堅守,關於那亙古不變的,善惡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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