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我的團長老婆 第一章

小說:八十年代:我的團長老婆 作者:炸天小仙 更新時間:2025-08-05 11:39:54 源網站:dq_cn源

-

文工團報到第一天,我就被分到雪峰尖刀連。

連長林雪峰,是全軍聞名的鐵血女閻王。

她捏著我細胳膊冷笑:小知青唱個歌能把狼招來不

三個月後邊境衝突,我替她擋了彈片昏迷。

醒來發現她趴在床邊,肩章被我的血染透。

她啞著嗓子說:周曉陽,以後你歸我罩著。

1983年秋,西南邊陲。

軍用吉普卷著黃塵,把最後一批新兵蛋子卸在雪峰尖刀連的營門口。

空氣裡瀰漫著鬆針、泥土和汗水的味道,遠處山巒疊嶂,墨綠得發黑。

周曉陽!

到!

我挺直細竹竿似的腰板,揹包勒得肩胛骨生疼。

連長是個精悍的老兵,目光掃過花名冊,停在我名字上,眉頭擰成疙瘩:文工團來的

報告!原軍區文工團聲樂隊!

人群裡響起幾聲壓低的嗤笑。在這群曬得黝黑、肌肉虯結的漢子中間,我白淨的臉和細瘦的身板,活像誤入狼群的羊羔。

連長歎口氣,像扔燙手山芋:去,找林團長報到。一排最裡頭那間。

雪峰尖刀連的營房依山而建,粗糲的石頭壘成,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冷硬。一排儘頭,木門虛掩。我深吸一口氣,汗濕的手心在褲縫上蹭了蹭,喊報告。

進。

聲音不高,卻像冰錐鑿進耳朵,帶著金屬的冷硬質感。

推門進去。屋裡陳設簡單到近乎簡陋。一張行軍床,一張舊木桌,牆上掛滿密密麻麻的軍事地圖和作戰方案。一個身影背對著門口,站在窗前。軍裝筆挺,肩章上的兩杠三星在斜射的日光裡閃著冷光。她冇回頭,正用紅藍鉛筆在地圖上用力劃著什麼,筆尖刮過紙麵,沙沙作響。

報告團長!新兵周曉陽前來報到!我聲音有點發顫。

那身影頓了一下,終於轉過身。

林雪峰。

名字早如雷貫耳。西南戰區最年輕的團長,代號雪峰,是敵人懸賞名單上排前三的狠角色。可眼前這張臉……我愣住了。並非想象中刀削斧鑿的剛硬。膚色是長期風吹日曬的小麥色,鼻梁挺直,下頜線條清晰利落,一雙眼睛尤其懾人——瞳仁極黑,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目光掃過來時,帶著實質般的穿透力,冰冷,審視,冇有半分溫度。

她冇說話,隻是上下打量我。那目光像帶著鉤子,從我被揹包帶勒出紅痕的肩膀,滑到我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的膝蓋,最後定格在我明顯缺乏鍛鍊、細得跟麻桿似的手腕上。

她幾步走過來,動作利落得像出鞘的刀。一股混合著硝煙、汗水和淡淡皂角味的氣息撲麵而來。冇等我反應,一隻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右小臂!

力道大得驚人!像是鐵鉗驟然收緊!

嘶……我倒抽一口冷氣,骨頭被捏得生疼,半邊身子都麻了。

她捏著我的細胳膊,像拎起一隻小雞仔掂量分量,唇角勾起一個極淡、卻鋒利無比的弧度,聲音不高,帶著冰碴子似的嘲弄:

周曉陽

文工團的小知青

她湊近了些,那雙寒潭般的眼睛微微眯起,撥出的氣息都帶著冷意:

細皮嫩肉的。

唱個歌,能把山裡的狼招來不

鬨笑聲在門外炸開,是剛纔那幾個老兵扒在門縫偷看。我臉上火燒火燎,從耳根一直紅到脖子,屈辱和難堪像潮水般滅頂。手臂上的劇痛提醒著我巨大的差距。在她絕對的力量和威壓麵前,我像個冇用的笑話。

報告團長!我咬著後槽牙,試圖挺直腰板,聲音卻泄了底,我……我會努力!

林雪峰鬆了手,像丟開一件冇用的物件。她轉身走回桌邊,拿起那份薄薄的檔案,指尖敲在特長欄的聲樂兩個字上,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尖刀連,不要百靈鳥。

要的是能撕開敵人喉嚨的狼!

她把檔案隨手丟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冰冷得不帶一絲波瀾:

跟不上,就滾回你的文工團唱搖籃曲。

聽明白了

……明白!我喉嚨發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入列!她不再看我,目光重新投向牆上那張巨大的邊境地圖。

我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挪出那間令人窒息的屋子。門外偷看的老兵們一鬨而散,留下幾聲毫不掩飾的嘲笑:哈!細胳膊細腿兒!林閻王又發威了!等著瞧吧,這小雞崽熬不過三天!

西南邊陲的冬天,濕冷刺骨,像無數細密的鋼針往骨頭縫裡鑽。尖刀連的訓練,更是把這種寒冷熬成了地獄的湯。每天天不亮,尖利的哨聲就撕裂營區的寧靜,像催命符。

負重越野是開胃菜。幾十斤的背囊壓在身上,我跑在隊伍最後,肺裡像塞滿了滾燙的沙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汗水糊住眼睛,兩條腿灌了鉛,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前麵老兵粗重的喘息和沉重的腳步聲,像鼓點敲打著我瀕臨崩潰的神經。

快點!磨蹭什麼!班長的大嗓門在身後炸響,帶著怒其不爭的火氣,冇吃飯嗎周曉陽!看看你這熊樣!

我咬著牙,眼前陣陣發黑,拚命想邁開腿,身體卻像生了鏽的機器,沉重得不聽使喚。突然腳下一滑,一個趔趄,連人帶背囊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泥地裡!冰冷的泥水瞬間浸透棉衣,刺骨的寒意激得我渾身一哆嗦。

廢物!班長的怒罵毫不留情,爬不起來就給我滾!

我趴在冰冷的泥漿裡,粗重地喘息,屈辱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就在這時,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我背上。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林雪峰站在不遠處的坡上,抱著胳膊,晨光勾勒出她冷硬的側影。她冇說話,隻是冷冷地看著,眼神裡冇有一絲波瀾,隻有看廢物般的漠然。那眼神比班長的怒罵更傷人,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我搖搖欲墜的自尊裡。

我猛地用手撐地,指甲摳進泥裡,牙關咬得咯咯作響,用儘全身力氣掙紮著爬起來。背囊的帶子勒進肩膀的嫩肉,火辣辣地疼。我抹了把臉上的泥水,跌跌撞撞地繼續往前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障礙訓練場是另一個噩夢。矮牆、高牆、鐵絲網、深坑……每一道關卡都是對我的公開處刑。彆人利落地翻越、匍匐,而我,麵對那堵兩米高的板牆,像個可笑的壁虎,手腳並用,吭哧半天也爬不上去。

周曉陽!你屬蝸牛的!副連長氣得跳腳,用腰腹力量!蹬腿!上!

我憋紅了臉,胳膊抖得像篩糠,好不容易扒住牆頭,腳下卻找不到著力點,身體搖搖欲墜。下麵圍觀的兵們發出毫不掩飾的鬨笑。就在我力竭快要鬆手的瞬間,一道冰冷的嗓音穿透嘈雜:

下來。

林雪峰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站在牆下,麵無表情。

彆在上麵丟人現眼。

我手一軟,狼狽地摔了下來,屁股重重著地,疼得齜牙咧嘴。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輕蔑:文工團的花架子,就彆在這兒現眼了。趁早滾蛋,省得拖累大家。

眼淚終於控製不住地湧了出來,混合著臉上的泥水。我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夜間緊急集合更是煉獄。哨聲在死寂的深夜驟然響起,尖銳得能刺穿耳膜。營房裡瞬間炸鍋,黑暗中一片手忙腳亂,揹包帶纏繞、衣服扣錯、鞋子穿反……各種狀況層出不窮。我每次都像冇頭蒼蠅,急得滿頭大汗,總是最後一個跌跌撞撞衝出營房的人。

林雪峰永遠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立在操場中央的探照燈下。慘白的光線打在她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她手裡掐著秒錶,目光掃過狼狽不堪、衣衫不整的隊列,最後總是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早已料到的、冰冷的失望。

周曉陽!

又是你!

她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整個操場:

蝸牛都比你快!

尖刀連的恥辱!

滾回去重新打揹包!十分鐘內出不來,全連武裝越野二十公裡!

沉重的武裝帶勒得我肩膀生疼,汗水順著額角流進眼睛,蟄得生疼。我扛著槍,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在隊列裡搖搖晃晃。每一次呼吸都扯著胸腔生疼。隊列行進到陡峭的山路,我的體力徹底告罄,眼前一黑,腳下一軟,整個人向前撲倒!

槍脫手飛了出去,砸在石頭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我趴在冰冷的山石上,喉嚨裡全是鐵鏽味,連抬手指的力氣都冇有。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周曉陽!班長怒吼著衝過來。

廢物!又掉隊!副連長的聲音充滿怒火。

把他架起來!拖也要拖到終點!

幾個老兵七手八腳地把我拽起來,幾乎是架著我往前走。我像個破麻袋,任由他們拖著,意識模糊。

停。冰冷的聲音響起,是林雪峰。她走到我麵前,擋住了去路。我勉強抬起沉重的眼皮,對上她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麵冇有任何溫度。

不行,就認輸。她盯著我,一字一頓,聲音像淬了冰:

尖刀連,不養廢物。

明天打報告,滾迴文工團。

彆在這兒浪費糧食。

說完,她不再看我,轉身大步走開,背影決絕得像斬斷一切的刀鋒。老兵們架著我,沉默地跟上。我閉上眼,滾燙的淚水混著汗水滑落,砸在冰冷的石頭上。廢物……恥辱……滾蛋……這些詞像毒蛇一樣噬咬著我的心。

半夜,我發起了高燒。渾身滾燙,骨頭縫裡都透著痠疼,喉嚨腫得說不出話。營房裡此起彼伏的鼾聲中,我蜷縮在冰冷的被窩裡,像一隻被遺棄的病貓。

門被輕輕推開。腳步聲很輕,停在我床邊。一隻帶著涼意的手覆上我的額頭。粗糙的觸感,帶著薄繭。

燒成這樣。是林雪峰的聲音,依舊冇什麼溫度,但在寂靜的夜裡,少了些白天的鋒利。

我燒得迷迷糊糊,隻感覺那隻手很快拿開了。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沉甸甸、溫熱的搪瓷缸子塞進了我懷裡。一股濃鬱的、帶著辛辣薑味的藥氣鑽進鼻腔。

喝了。

命令式的語氣,不容置疑。

捂汗。

她把我的被子往上掖了掖,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很用力,確保密不透風。然後,腳步聲遠去,門被輕輕帶上。

黑暗中,我抱著滾燙的搪瓷缸,辛辣的薑湯氣味縈繞不散。額頭上似乎還殘留著她指尖微涼的觸感。冰冷的絕望裡,這一點點笨拙的、帶著命令式的關照,像黑暗中劃過的一顆微弱的火星,燙得我心頭一顫。眼淚無聲地湧出,這次不是因為屈辱,而是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日子在泥濘、汗水、罵聲和偶爾一點薑湯的辛辣中熬過。三個月,像過了三年。我的皮膚曬脫了幾層皮,細胳膊上終於有了點硬邦邦的肌肉輪廓,跑五公裡雖然依舊墊底,但至少不會再暈倒。翻越障礙雖然依舊笨拙,但總算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那堵高牆。緊急集合雖然依舊手忙腳亂,但基本能在規定時間內衝出去站好隊。

林雪峰依舊冷得像塊冰,眼神裡的審視和挑剔從未減少半分。但她再也冇提過讓我滾蛋的話。訓練場上,她罵我廢物慢得像蝸牛的次數似乎也少了些。隻是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落在我身上的時間,似乎……長了一點帶著一種更加複雜、難以解讀的意味。

就在我以為自己終於勉強摸到了尖刀連的門檻時,邊境的局勢陡然緊張起來。

1984年初春,空氣中瀰漫著山雨欲來的氣息。摩擦不斷升級,小規模的衝突時有發生。尖刀連作為拳頭部隊,進入了最高戰備狀態。營區裡氣氛凝重得如同繃緊的弓弦,訓練強度陡然加大,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肅殺之氣。

那天下午,例行巡邏任務。林雪峰親自帶隊。我們沿著密林深處一條隱蔽的小道行進。參天古木遮天蔽日,光線昏暗,隻有鳥鳴和腳下枯枝斷裂的輕響。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突然!

砰!

一聲尖銳的槍響撕裂了叢林的寂靜!

緊接著是爆豆般的槍聲從側前方的密林中瘋狂掃射過來!子彈嗖嗖地擦著頭皮飛過,打在樹乾上,木屑紛飛!

敵襲!隱蔽!林雪峰的厲喝如同驚雷,瞬間炸響!

訓練的本能讓我猛地撲倒在地,翻滾著躲到一棵粗壯的樹後。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出喉嚨!濃烈的硝煙味瞬間灌滿鼻腔!老兵們反應極快,迅速依托樹木和岩石展開反擊,槍口噴吐著憤怒的火舌!

火力壓製!三班左翼包抄!林雪峰的聲音在槍林彈雨中依舊清晰、冰冷,帶著絕對的掌控力。她半跪在一塊岩石後,手中的步槍穩定地點射,槍槍咬肉。一個試圖衝過來的敵人被她精準爆頭,血花在昏暗的光線下迸濺!

戰鬥瞬間白熱化!子彈在狹窄的空間裡瘋狂穿梭,慘叫聲、怒罵聲、槍械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震耳欲聾!泥土和碎木被炸得四處飛濺!

就在這時!

團長!小心!副連長嘶聲大吼!

我的位置,恰好能看到側後方一處極其隱蔽的樹叢裡,一道陰冷的反光閃過——是狙擊鏡!

一個敵人正悄然架起狙擊步槍,黑洞洞的槍口,精準地鎖定了正全神貫注指揮戰鬥、側身暴露在掩體外的林雪峰!

時間彷彿被拉長、凝固!

林雪峰似乎也察覺到了致命的威脅,身體猛地一僵,想要縮回掩體!

但太遲了!

狙擊手的手指,已經扣向了扳機!

那一瞬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訓練場上的屈辱、她的冰冷、那句廢物、那碗滾燙的薑湯……所有畫麵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身體卻比思想更快!

團長——!!!

一聲變了調的嘶吼從我喉嚨裡炸出!我像一顆被投石機拋出的炮彈,用儘全身的力氣,從藏身的樹後猛地撲了出去!目標不是掩體,而是林雪峰暴露在外的身體!

巨大的撞擊力狠狠砸在她身上!我們兩人同時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

就在我倒地、將她死死壓在身下的瞬間——

噗嗤!

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血肉被撕裂的聲音響起!

我感覺左肩胛骨下方像是被一柄燒紅的烙鐵狠狠捅穿!巨大的衝擊力帶著我的身體猛地一震!溫熱的液體瞬間噴湧而出,浸透了後背的軍裝!

劇痛!難以形容的劇痛!像被生生撕裂!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聲音——槍聲、喊殺聲——瞬間遠去,隻剩下血液奔流的轟鳴和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

周曉陽!!!林雪峰的嘶吼聲彷彿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怒和……一絲顫抖

我費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一片。隻看到她那張總是冰冷如霜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震驚,難以置信,還有……慌亂她正試圖撐起身子檢視我的傷勢。

敵……狙擊手……十點……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指向那個樹叢的方向,喉嚨裡全是血腥味。

操!林雪峰怒罵一聲,眼中瞬間燃起暴戾的火焰!她猛地將我推到旁邊的岩石凹陷處,自己則如同被激怒的母豹,一個翻滾起身,手中的步槍瞬間指向我指示的方向!

砰!砰!砰!

三聲短促精準的點射!

樹叢裡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嚎,隨即歸於死寂!

醫護兵!!林雪峰的聲音嘶啞變形,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撕裂的瘋狂!

劇痛如同潮水般徹底淹冇了我的意識。最後看到的,是她撲到我身邊,那雙總是冰冷的、深不見底的黑眸裡,第一次清晰地映滿了我的影子,裡麵翻湧著猩紅的血絲和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破碎的恐懼。

黑暗,吞噬了一切。

不知道在混沌的深淵裡沉浮了多久。意識像沉船的碎片,時而被劇烈的疼痛衝撞得幾乎碎裂,時而又被冰冷的黑暗吞冇。喉嚨乾得冒火,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後背撕裂般的劇痛。

終於,一絲微弱的光線刺破了沉重的眼皮。

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得刺鼻。白色的天花板,單調得讓人心慌。我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到了掛在床頭的輸液瓶,透明的液體正一滴一滴,緩慢地流入我的手背。

這裡是……醫院

我試著動了動手指,尖銳的疼痛立刻從左肩胛下方炸開,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額頭上瞬間沁出冷汗。

彆動。

一個沙啞得幾乎失真的聲音在床邊響起。

我猛地轉過頭。

林雪峰就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軍裝外套脫了,隻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草綠色襯衫。她坐姿依舊筆挺,但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緊握成拳,指節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

她的臉色極其難看,眼窩深陷,眼下是濃重的、化不開的烏青,嘴脣乾裂起皮。下巴上甚至冒出了些許青色的胡茬。整個人像是幾天幾夜冇閤眼,被抽乾了精氣神,透著一種極致的疲憊和……頹然

最刺眼的,是她右肩肩章的位置。那枚象征著她身份和榮耀的兩杠三星肩章上,赫然洇染著一大片深褐色的、已經乾涸發硬的血跡!

那是……我的血。

我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片刺目的深褐上,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脹。

她似乎察覺到我醒了,緩緩抬起頭。

四目相對。

那雙總是銳利如鷹隼、冰冷如寒潭的眼睛,此刻佈滿了猩紅的血絲,眼底深處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東西——後怕慶幸愧疚還有……一種我從未在她眼中見過的、濃得化不開的……痛楚

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幾下,卻隻發出一點乾澀的、破碎的氣音。那雙緊握成拳的手,指節捏得咯咯作響,像是在極力壓抑著某種洶湧的情緒。

病房裡安靜得可怕,隻有輸液管裡液體滴落的微弱聲響。

過了許久,久到我以為時間都凝固了。她才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張開了乾裂的嘴唇。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過生鏽的鐵皮,帶著一種沉重的、幾乎要將人壓垮的力量,一個字一個字地砸進死寂的空氣裡:

周曉陽……

你……

以後……

歸我罩著。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摳出來的,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和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偏執的宣告。

我的眼眶猛地一熱,有什麼滾燙的東西瞬間湧了上來,模糊了視線。那片肩章上的深褐色血跡,在她疲憊不堪卻異常堅定的目光中,彷彿燃燒了起來。

冬日的陽光透過病房的玻璃窗,蒼白無力地鋪在冰冷的瓷磚地上。我靠坐在病床上,後背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牽扯感。林雪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裡削著一個蘋果。水果刀在她指間翻飛,動作依舊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但蘋果皮卻斷了好幾次,厚薄不均,遠不如她拆裝槍械時那般行雲流水。

空氣有些凝滯。自從那日她沙啞地說出以後歸我罩著後,我們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卻又隔著一層薄冰,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打破。

團長……我猶豫著開口,聲音還有點虛弱,邊境那邊……

暫時穩住了。她頭也冇抬,專注地跟那塊不聽話的蘋果皮較勁,語氣恢複了慣常的冷靜,但少了些冰碴子,你安心養傷,彆的不用管。

蘋果皮又斷了。她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乾脆利落地把削得坑坑窪窪的蘋果切成小塊,插上牙簽,遞到我麵前的小碗裡。

吃。

命令依舊簡潔。

補充維生素。

我拿起一塊,咬了一口,冰涼清甜。她自己也拿起一塊,靠在椅背上,慢慢嚼著,目光投向窗外灰濛濛的天空,有些出神。陽光勾勒著她冷硬的側臉線條,那下巴上的胡茬在光線下更加明顯。

團長,我看著她眼下的烏青和下巴的胡茬,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您……多久冇休息了

她收回目光,瞥了我一眼,冇回答,反而問:傷,還疼得厲害

好多了。我搖搖頭,岔開話題,醫生說再觀察一週就能出院歸隊了。

嗯。她應了一聲,沉默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軍褲膝蓋處磨得發亮的布料。過了片刻,她像是下定了決心,忽然開口,聲音低沉:

下個月……我休探親假。

跟我回趟家。

不是詢問,是通知。

我愣住了,蘋果塊含在嘴裡忘了嚼。跟她回家探親這……這算什麼

我……我有些慌亂,這不合適吧團長我……

冇什麼不合適。她打斷我,語氣不容置疑,目光重新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審視,你是我的兵。

傷是為我受的。

帶你回去,認認門。

她頓了頓,補充道,聲音裡似乎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彆扭

家裡……就一個老太太。

話多。

你……應付著點。

這話說得……怎麼感覺像是讓我去幫她應付家長我看著林雪峰那張依舊冇什麼表情、但耳根似乎有點可疑微紅的側臉,心裡那點彆扭瞬間被巨大的好奇取代了。鐵血閻王林雪峰……也有需要人幫忙應付家長的時候那個話多的老太太……會是什麼樣

一週後,我出院歸隊。又過了半月,林雪峰的探親假批了下來。冇有飛機,冇有軟臥,隻有哐當作響的綠皮火車。硬座車廂裡擠滿了人,充斥著汗味、煙味、泡麪味和各種方言的喧嘩。

林雪峰穿著便裝——一件半舊的藏藍色呢子外套,裡麵是洗得發白的的確良襯衣,下身是普通的黑色褲子。少了軍裝的束縛和肩章的威嚴,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似乎也淡了些,但坐姿依舊筆挺,眼神掃過嘈雜的車廂時,依舊帶著軍人特有的銳利和警覺。

我坐在她對麵靠窗的位置,穿著她給我準備的便裝——同樣半舊,但乾淨合身。火車駛過廣袤的華北平原,窗外是收割後裸露的褐色土地和光禿禿的楊樹,一派蕭瑟。

團長,我看著窗外單調的景色,忍不住問,您家……在哪兒

魯東。她言簡意賅,目光也投向窗外,靠海的一個小縣城。

哦……我點點頭,想象著海邊的樣子,您……很久冇回去了吧

嗯。她應了一聲,眼神有些悠遠,上次回……還是提乾前。

車廂裡吵吵嚷嚷。賣盒飯的小推車艱難地擠過人群,吆喝聲不斷。一個抱著小孩的婦女擠到我們座位旁,孩子哭鬨不休。林雪峰皺了皺眉,冇說什麼,隻是不動聲色地往裡挪了挪,給那婦女讓出了一點空間。

謝謝同誌!婦女感激地笑笑。

林雪峰隻是微微頷首,目光又落回窗外。

火車搖搖晃晃,坐了整整一天一夜。當清晨微熹的陽光透過佈滿灰塵的車窗照進來時,列車員嘶啞的報站聲響起:陽城站到了!陽城站到了!下車的旅客請準備!

陽城。一個典型的北方小縣城。灰撲撲的站台,低矮的站房,空氣裡瀰漫著海腥味和煤煙味。剛出站,凜冽的海風就裹挾著鹹濕的氣息撲麵而來,像無數小刀子刮在臉上。

這邊。林雪峰拎起我們簡單的行李——一個半舊的軍用挎包和一個帆布旅行袋,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麵。她對這裡顯然很熟悉,七拐八繞,穿過幾條狹窄的、晾曬著漁網和鹹魚的小巷。

最終,在一排低矮的、帶著小院的平房前停下。院牆是用粗糙的石頭壘砌的,縫隙裡長著枯黃的雜草。院門是斑駁的綠色木門,門楣上貼著褪色的春聯。

林雪峰站在門前,腳步頓住了。她看著那扇緊閉的院門,握著行李袋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有些發白。她深吸了一口氣,那鹹冷的海風似乎讓她緊繃的肩膀放鬆了一絲。然後,她抬手,敲響了門環。

誰呀一個蒼老但中氣十足的女聲立刻從院子裡傳來,帶著濃濃的魯東口音。

娘,是我。林雪峰的聲音,第一次卸下了所有冰冷的外殼,透出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溫軟

腳步聲由遠及近,吱呀一聲,院門被拉開。

一個滿頭銀髮、身材矮小卻精神矍鑠的老太太出現在門口。穿著深藍色的棉襖棉褲,腰上繫著洗得發白的圍裙,臉上皺紋深刻,像記載著風霜的年輪,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有神。

雪峰!老太太看到林雪峰,眼睛瞬間亮了,佈滿皺紋的臉上綻開一個巨大的笑容,像盛開的菊花,哎喲!我的閨女!可算回來了!她一把抓住林雪峰的胳膊,用力地拍打著,聲音洪亮,震得人耳朵嗡嗡響,瘦了!又瘦了!部隊上吃不好是不是快進來快進來!外頭冷!

林雪峰被她娘拽得一個趔趄,臉上那點溫軟瞬間被無奈取代,她試圖穩住身形:娘,我冇事……

冇事個屁!老太太嗓門洪亮,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林雪峰,你看看你這臉,蠟黃!還有這下巴!姑孃家家的,鬍子拉碴像什麼話!哎這小夥子是……老太太的目光終於落到了我身上,上下打量著,眼神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好奇和審視。

娘,這是周曉陽。林雪峰把我往前推了半步,語氣恢複了點平日的簡潔,但聲音明顯比平時溫和,我……戰友。受傷了,我帶他回來養養。

受傷了老太太一聽,立刻緊張起來,湊到我麵前,傷哪兒了重不重哎喲這細皮嫩肉的娃娃……她粗糙溫暖的手不由分說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

大娘,我……我冇事,好多了。我被她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些手足無措,臉微微發燙。

什麼大娘!叫奶奶!老太太眼睛一瞪,隨即又笑起來,拉著我就往院子裡走,走走走!進屋!凍壞了吧奶奶給你熬薑湯!雪峰!愣著乾啥!拎東西進來啊!

林雪峰跟在她娘身後,看著老太太風風火火地把我拽進屋,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嘴角卻極其輕微地、不受控製地向上彎了一下。那笑容很淡,轉瞬即逝,卻像初春化開的第一縷冰,帶著暖意。

小小的院落收拾得乾淨利落,角落裡堆著漁網和浮漂,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鹹腥和海風的味道。堂屋裡燒著土炕,暖烘烘的。炕桌上很快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金黃的玉米麪餅子,熬得濃稠的小米粥,一大盆燉得爛糊的海雜魚,還有自家醃的鹹菜疙瘩。樸素,卻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快坐快坐!曉陽是吧坐炕頭!暖和!林奶奶熱情地把我按在熱乎乎的炕沿上,又轉頭數落林雪峰,雪峰你也是!帶戰友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家裡啥都冇準備!就這點粗茶淡飯,委屈人家孩子了!

奶奶,不委屈!這看著就香!我趕緊說。

就是!香著呢!林奶奶滿意地笑了,把最大的一個玉米餅塞到我手裡,多吃點!看你瘦的!跟雪峰一個樣!在部隊都吃不飽飯嗎

林雪峰坐在我對麵,默默地拿起一個餅子,小口吃著。在老太太連珠炮似的嘮叨和關懷下,她身上那股戰場上的殺伐之氣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顯得有些……笨拙和沉默像個被家長管束的大孩子。

雪峰啊,你這回能待幾天

娘,十天。

才十天!那麼短!多待幾天不行

部隊有紀律。

紀律紀律!就知道紀律!你眼裡還有冇有我這個娘!林奶奶佯怒地拍了下桌子,隨即又湊近林雪峰,壓低聲音,眼神瞟向我,帶著八卦的精光,哎,你跟奶奶說實話,就隻是……戰友

她故意把戰友兩個字拉長了音。

林雪峰拿著餅子的手一頓,臉上冇什麼表情,耳根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她飛快地掃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隨即低下頭,含糊地嗯了一聲。

哦——‘戰友’——林奶奶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調子,臉上笑開了花,看我的眼神更加慈愛,好,好!戰友好!曉陽啊,多吃魚!補身子!

一頓飯吃得我如坐鍼氈,又莫名溫暖。林奶奶的熱情像火爐,烤得人暖洋洋的。林雪峰則沉默得像塊背景板,隻是偶爾給我夾菜,動作僵硬。飯後,林奶奶又拉著我絮絮叨叨說了半天話,從林雪峰小時候上樹掏鳥窩摔斷胳膊,說到她當兵走那天自己哭腫了眼睛,又說到這些年一個人守著老房子的不易。

林雪峰就坐在一旁的小馬紮上,安靜地聽著,手裡無意識地剝著花生。昏黃的燈光下,她低垂的眉眼顯得異常柔和,那總是繃緊的下頜線條也鬆弛下來。剝好的花生仁被她默默地推到我麵前的小碟子裡。

晚上,我睡在燒得熱乎乎的炕上。林雪峰和她娘睡在隔壁屋。夜深了,還能隱約聽到隔壁傳來老太太壓低的、絮絮叨叨的說話聲,和林雪峰偶爾低低的迴應。

屋外是呼嘯的海風,屋內是暖融融的土炕。身下是硬邦邦的炕蓆,心裡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踏實感。那個在戰場上如同殺神、在訓練場上冷若冰霜的林閻王,在這個簡陋的海邊小院裡,被一個話多的老太太,硬生生拽回了人間煙火氣。而她推過來的那一小碟花生仁,帶著笨拙的暖意,無聲地落在了我的心上。

探親假結束得飛快。十天,在海風、嘮叨和玉米餅的香氣中轉瞬即逝。離開那天,林奶奶把我們送到巷子口,拉著我的手,眼圈紅紅的:曉陽啊,好好養傷!聽雪峰的話!有空……常跟雪峯迴來看看奶奶!她又用力拍了拍林雪峰的肩膀,聲音哽咽:閨女……在部隊……好好的!彆逞強!娘……等你回來!

林雪峰抿著唇,用力點了點頭,喉結滾動了幾下,終究冇說出什麼。她拎起行李,轉身大步走向車站的方向,背影挺得筆直,隻是腳步比來時沉重了幾分。

我回頭看著巷子口那個越來越小的、不斷揮手的身影,心裡也沉甸甸的。火車再次哐當哐當地駛向西南,窗外的景色由平原變成丘陵,又漸漸染上西南邊陲特有的墨綠。林雪峰一路都很沉默,大部分時間閉目養神,隻是偶爾望向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時,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眷戀。

回到連隊,邊境的緊張氣氛並未緩解,反而如同繃緊的弓弦,一觸即發。尖刀連作為拳頭,被派往海拔更高、條件更惡劣的雪山哨所駐防,執行前沿警戒任務。

哨所建在雪山埡口,海拔近五千米。狂風像刀子一樣永不停歇地颳著,捲起地上的雪粒,打在臉上生疼。稀薄的空氣讓每一次呼吸都變得艱難,胸口像是壓著巨石。放眼望去,隻有無邊無際的、刺眼的白和嶙峋的黑色山岩。

我們每天的任務就是巡邏、警戒、觀察。在齊膝深的積雪中跋涉,用凍僵的手指操作冰冷的儀器,在呼嘯的寒風中站崗。嘴脣乾裂出血,臉頰凍得麻木,眉毛和睫毛上永遠結著冰霜。林雪峰和我們一樣,裹著厚重的軍大衣,臉上塗著防凍膏,帶著隊伍在風雪中穿行。她的目光比雪山更冷,警惕地掃視著邊境線外的每一個動靜。

這天,輪到我和另一個新兵李強執行一條相對偏僻的巡邏路線。天空陰沉得如同鉛塊,低低地壓下來,寒風捲著雪沫,能見度很低。

陽哥,這鬼天氣……李強縮著脖子,聲音在風裡斷斷續續,咱們走快點吧,早點回去。

嗯,跟緊點。我緊了緊帽子的繫帶,眯著眼辨認著被風雪掩蓋得模糊不清的路標。

突然!

頭頂上方傳來一陣沉悶的、如同滾雷般的轟鳴!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毀滅性的力量感!

我和李強同時抬頭!

隻見上方陡峭的雪坡上,一大片覆蓋著厚厚積雪的山體,正以一種緩慢卻無可阻擋的姿態,向下崩塌!雪塊、冰層、碎石混雜在一起,像一條白色的巨蟒,朝著我們所在的山穀咆哮著俯衝而下!

雪崩!!!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心臟!血液彷彿瞬間凍結!

跑!!!我嘶聲力竭地大吼,一把抓住嚇傻了的李強,用儘全身力氣向側前方一塊凸起的巨大岩石衝去!那是唯一的生機!

積雪瞬間冇過了膝蓋!每一步都像在泥潭裡掙紮!背後那如同地獄般的轟鳴聲越來越近,冰冷的雪沫像子彈一樣抽打著後背!

快!抓住岩石!我死命把李強往前一推!

李強踉蹌著撲向岩石,死死抱住了裸露的冰冷岩角!

就在我也要撲過去的瞬間!

轟隆隆——!!!

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在身後炸開!

一股無可抗拒的、冰冷刺骨的巨大力量狠狠撞在我的後背上!像是被高速行駛的火車頭迎麵撞上!身體瞬間失去了所有控製,被狂暴的雪浪狠狠捲起、拋飛!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隻剩下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冰冷和黑暗!

周曉陽——!!!李強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瞬間被雪崩的轟鳴徹底吞冇!

冰冷的、沉重的雪塊如同巨石般砸落下來,瞬間將我掩埋!口鼻被冰雪堵塞,刺骨的寒意瘋狂地鑽進骨髓!肺部像是要炸開!意識在劇痛和窒息中迅速沉淪……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我彷彿聽到了遙遠的、尖銳的哨聲,還有……一聲穿透風雪、如同受傷母狼般淒厲絕望的嘶吼:

周曉陽——!!!

不知在冰冷的黑暗和窒息中掙紮了多久。意識像風中殘燭,時明時滅。每一次微弱的清醒,都伴隨著刺骨的寒冷和胸腔被擠壓的劇痛。身體彷彿被凍成了冰坨,隻有心臟還在頑強地、微弱地跳動,證明自己還活著。

昏沉中,似乎有微弱的光線在晃動還有……聲音

……這!這裡有痕跡!

快挖!!

團長!發現生命跡象!很微弱!

快!氧氣!擔架!!

聲音嘈雜,帶著狂喜和急切,穿透厚厚的雪層,模糊地鑽進耳朵。是……幻覺嗎

緊接著,是瘋狂挖掘的聲音!剷雪聲!冰鎬鑿擊冰層的聲音!雜亂而急促的腳步聲!

壓在身上的沉重感似乎減輕了一些。一絲微弱的、帶著冰碴子的冷空氣猛地灌入口鼻,嗆得我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全身碎裂般的疼痛!

醒了!他醒了!

小心!輕點!

氧氣麵罩!快!

眼前刺目的光線讓我猛地閉上眼,又艱難地睜開。模糊的視線裡,晃動著幾張凍得通紅、沾滿雪沫的臉,是連裡的戰友!他們臉上充滿了狂喜和激動。

陽哥!撐住!我們來了!是李強帶著哭腔的聲音。

我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擔架,蓋上厚厚的保暖毯。氧氣麵罩罩在臉上,冰冷的氧氣湧入肺部,帶來一絲活著的實感。意識依舊模糊,但求生的本能讓我死死抓住這絲希望。

他怎麼樣一個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我刻骨銘心熟悉感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顫抖。

我費力地轉動眼珠,向上看去。

林雪峰就站在擔架旁。她冇戴帽子,頭髮淩亂地沾滿了雪沫和冰碴,臉上被凍得青紫,嘴唇裂開了幾道血口,下巴上的胡茬被冰霜染白。她身上隻穿著單薄的作戰服,外麵胡亂裹著一件軍大衣,大衣下襬和褲腿上全是濕透後凍結的冰殼,整個人像是剛從冰河裡撈出來。

最駭人的是她的眼睛。那雙總是冷靜銳利的黑眸,此刻佈滿了蛛網般的紅血絲,眼底是深不見底的恐懼和一種近乎瘋狂的疲憊。她死死地盯著我,像是怕一眨眼我就會消失。握著擔架邊緣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青筋暴突,指關節凍得發紫,指甲縫裡全是黑紅色的冰泥和血痂!那雙手,此刻正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著!

團長……我想開口,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隻能發出一點氣音。

她猛地俯下身,湊到我眼前。冰冷的、帶著濃重硝煙和血腥味的氣息拂過我的臉。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我臉上逡巡,確認我還活著。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裡,翻湧著失而複得的巨大沖擊,還有……濃得化不開的後怕和……痛楚

彆說話。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臉,那凍得發紫、沾滿血汙冰泥的手卻在半空中劇烈地顫抖著,最終隻是極其僵硬地、小心翼翼地替我掖緊了保暖毯的邊緣。

活著……她盯著我,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確認,給我活著!

聽到冇有

命令,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我看著她下巴上凝結的白霜,看著她凍裂流血的嘴唇,看著她眼中那幾乎要溢位來的恐懼和疲憊,還有那雙為了挖我而傷痕累累、此刻仍在顫抖的手……一股巨大的酸澀和暖流猛地衝上眼眶,視線瞬間模糊。

我努力地、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林雪峰緊繃的身體似乎這才鬆懈了一絲,她直起身,對著抬擔架的戰士厲聲道:穩住!以最快速度送回哨所!聯絡醫療隊!準備直升機後送!

她的聲音恢複了戰場上的冷硬和掌控力,但尾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擔架被抬了起來,在狂風暴雪中艱難前行。林雪峰冇有離開,她緊緊地跟在擔架旁,一步不離。風雪抽打在她單薄的身上,她卻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神,用自己凍僵的身體為我抵擋著刺骨的寒風。她的目光始終冇有離開過我,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裡,翻湧著我從未見過的、濃烈到極致的情感。

回到哨所,又是一番緊張的急救和等待。我被安置在唯一有取暖設備的房間。意識在溫暖中漸漸清晰,身體的劇痛也愈發明顯。林雪峰一直守在床邊,寸步不離。她換掉了濕透結冰的外套,但裡麵的作戰服依舊帶著寒氣。她不停地用熱水浸泡著凍傷的手,那雙手紅腫不堪,佈滿了凍瘡和裂口,有幾處還在滲血。

團長……您的手……我看著那雙慘不忍睹的手,心裡揪著疼。

冇事。她看都冇看自己的手,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裹著厚厚紗布的胸口(雪崩擠壓造成了肋骨骨裂),眉頭緊鎖,還疼得厲害

好多了。我搖搖頭,看著她下巴上越發明顯的胡茬和眼下的烏青,您……去休息會兒吧

不用。她斬釘截鐵地拒絕,端起旁邊溫著的搪瓷缸,裡麵是冒著熱氣的薑湯,喝了。

命令依舊簡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

我接過缸子,溫熱的觸感從掌心蔓延。氤氳的熱氣模糊了視線。我小口喝著辛辣的薑湯,暖流一路熨帖到冰冷的胃裡。林雪峰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沉默地看著我。昏黃的燈光下,她疲憊的側臉線條顯得異常柔和。房間裡隻剩下我喝湯的輕微聲響和她偶爾壓抑的咳嗽聲。

雪崩……很突然。我放下缸子,打破了沉默。

嗯。她應了一聲,目光投向窗外依舊呼嘯的風雪,眼神幽深,李強跑回來報信……我帶了全連去挖。

她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挖了……十一個小時。

手,就是那時候……

十一個小時……在零下幾十度的暴風雪裡……用雙手……挖開數米厚的積雪和凍土……我無法想象那是怎樣的絕望和堅持。看著床邊她那雙纏著紗布、依舊紅腫不堪的手,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以為……林雪峰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種極其罕見的、近乎破碎的脆弱,她轉過頭,目光重新落在我臉上,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深處,清晰地映著後怕的餘悸,……又把你弄丟了。

又字像一根針,輕輕紮在我心上。我想起邊境線上的那顆子彈,想起醫院裡她肩章上那片刺目的血跡。

不會的。我看著她,聲音有些哽咽,但異常堅定,團長,我命硬。您罩著我呢,閻王爺不敢收。

林雪峰定定地看著我,許久。昏黃的燈光下,她緊抿的唇線似乎極其輕微地鬆動了一下,眼底深處那片冰封的寒潭,彷彿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火種,漾開一絲極淡、卻無比真實的暖意。

嗯。她低低地應了一聲,伸出手,似乎想像在陽城老家那樣,拍拍我的頭。手伸到一半,看到上麵纏著的紗布,又頓住了,有些僵硬地收了回去。

病房裡再次陷入沉默,卻不再是凝滯的冰冷。風雪在窗外肆虐,小小的哨所裡,暖意悄然流淌。那碗辛辣的薑湯,那雙傷痕累累的手,那句又把你弄丟了,像一把無形的鑰匙,終於徹底捅破了橫亙在我們之間那層最後的薄冰。

傷好後不久,邊境局勢終於迎來了關鍵的轉折點。一場決定性的戰役打響。尖刀連作為突擊先鋒,承擔著撕開敵人防線的重任。戰前動員會上,氣氛肅殺凝重。

林雪峰站在隊列前,一身戎裝筆挺,肩章上的兩杠三星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冷硬的光澤。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張熟悉而堅毅的麵孔,最後落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

同誌們!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鋼鐵般的意誌,清晰地穿透戰前的寂靜,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尖刀所指,所向披靡!

有冇有信心!

有!!!震天的怒吼響徹雲霄,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

出發!

戰鬥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打響。炮火撕裂了夜空,將大地映照得如同白晝。槍聲、爆炸聲、喊殺聲交織成一片死亡的交響。尖刀連如同一把真正的尖刀,在林雪峰精準而冷酷的指揮下,狠狠地楔入敵人的陣地!

衝鋒!射擊!投彈!白刃戰!鮮血染紅了焦土,硝煙嗆得人無法呼吸。我緊跟在林雪峰身側,衝鋒槍噴吐著火舌,子彈呼嘯著射向敵人。腎上腺素飆升,恐懼被更強烈的信念壓過——活下去!打贏!跟著她!

林雪峰的身影在槍林彈雨中如同鬼魅,時而匍匐躍進,時而起身點射,每一個指令都清晰果斷。她手中的步槍如同死神的鐮刀,精準地收割著敵人的生命。她的眼神冰冷如鐵,隻有瞳孔深處燃燒著熾熱的戰意。

戰鬥異常慘烈,但尖刀連的攻勢銳不可當!敵人的防線被我們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後續部隊如同潮水般湧入,勝利的天平徹底傾斜!

當清晨的第一縷曙光刺破硝煙瀰漫的天空時,戰鬥終於結束。陣地上硝煙未散,焦土上遍佈著彈坑和犧牲戰友的遺體。我們贏了,但代價慘重。

林雪峰站在一片狼藉的高地上,軍裝上沾滿了硝煙和血跡。她望著遠方升起的朝陽,臉上冇有任何勝利的喜悅,隻有深沉的疲憊和濃重的悲愴。陽光照在她棱角分明的側臉上,照亮了她下巴上未刮淨的胡茬和眼角的濕潤。

她緩緩抬起右手,對著犧牲戰友倒下的方向,莊重地敬了一個軍禮。久久冇有放下。

戰爭結束了。邊境迎來了久違的和平。尖刀連帶著赫赫戰功和累累傷痕,撤回了後方駐地。授勳儀式在軍區大禮堂隆重舉行。

禮堂裡莊嚴肅穆,將星雲集。當唸到雪峰尖刀連集體一等功時,掌聲雷動。林雪峰作為連長,代表全連上台領獎。她穿著筆挺的禮服,肩章上的兩杠三星旁,又多了一枚金光閃閃的一等功勳章。她身姿挺拔,步伐沉穩,臉上帶著軍人特有的榮光,但眼神深處,依舊沉澱著揮之不去的硝煙和沉重。

儀式結束後,我們冇有立刻離開。林雪峰帶著我,在軍區大院裡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棟安靜的、爬滿常青藤的灰色小樓前。

跟我來。她聲音低沉。

推開厚重的木門,裡麵是一間陳設簡樸的辦公室。一位頭髮花白、不怒自威的老將軍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看到我們進來,放下了手中的檔案。他肩章上的將星閃爍著威嚴的光芒。

報告首長!尖刀連連長林雪峰,攜戰士周曉陽,前來報到!林雪峰敬禮,聲音洪亮。

老將軍站起身,目光溫和地掃過我們,最後落在林雪峰身上:雪峰,辛苦了。坐。他的目光又轉向我,帶著一絲審視和瞭然:這位就是……周曉陽同誌

是,首長!我挺直腰板。

老將軍點點頭,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好小子!聽說了,戰場上敢為雪峰擋子彈,雪山裡命也夠硬!是塊好料子!他看向林雪峰,眼神裡帶著長輩的慈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促狹:雪峰啊,你的報告,我看了。

林雪峰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紅。她清了清嗓子,聲音依舊平穩,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報告首長!我申請……結婚。

結婚老將軍故意拖長了調子,目光在我和林雪峰之間掃視,帶著笑意,跟誰啊

林雪峰深吸一口氣,像是豁出去了,她猛地轉過頭,那雙總是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著我的身影,裡麵翻湧著前所未有的、濃烈而坦蕩的情意。她伸出手,不是命令,而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緊緊握住了我因為緊張而微微出汗的手!

她的手依舊帶著薄繭,有些粗糙,卻異常溫暖有力。

報告首長!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宣告般的重量,每一個字都砸在我的心上:

跟周曉陽!

我申請,和他結婚!

辦公室裡瞬間安靜下來。窗外陽光正好,透過玻璃窗灑進來,暖洋洋的。老將軍看著我們緊緊相握的手,又看看林雪峰那張褪去了戰場冷硬、帶著紅暈卻異常堅定的臉,再看看我激動得說不出話的樣子,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爽朗的大笑。

好!好!好!老將軍連說三個好字,用力拍了下桌子,批了!特批!

他站起身,走到我們麵前,用力拍了拍林雪峰的肩膀,又拍了拍我的肩,眼神裡充滿了欣慰:雪峰這丫頭,眼光不錯!小子,以後……好好待她!彆讓她再那麼拚命了!

他又看向林雪峰,故意板起臉,眼底卻全是笑意:成了家,以後更要穩重點!彆動不動就往上衝!聽見冇

林雪峰用力點頭,耳根紅透了,嘴角卻不受控製地向上揚起,露出了一個極其燦爛、如同冰雪初融般的笑容。那笑容裡,有羞澀,有幸福,更有一種塵埃落定、百鍊鋼終成繞指柔的溫柔。

一個月後,西南邊陲,海拔最高的雲巔哨所。

冇有奢華的禮堂,冇有喧天的鑼鼓。隻有獵獵作響的紅旗,呼嘯而過的山風,和一群曬得黝黑、笑得無比真誠的戰友。

哨所前清理出一小片空地。林雪峰冇有穿婚紗,依舊是一身筆挺的綠軍裝,隻是洗得格外乾淨,肩章和領章擦得鋥亮。她甚至……刮乾淨了胡茬臉上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柔和的光彩。

我穿著嶄新的軍裝,胸口的口袋裡,揣著那枚沉甸甸的二等功軍功章。

老連長作為主婚人,聲音洪亮,蓋過了風聲:林雪峰同誌!周曉陽同誌!今天,在雪山之巔,在戰友們的見證下!你們結為革命伴侶!無論順境逆境……

簡單的誓詞,在稀薄的空氣裡,在呼嘯的風聲中,卻顯得格外莊重。

我願意!我的聲音激動得有些顫抖。

我願意。林雪峰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沉穩堅定,帶著一種穿透風雪的力量。她看著我,那雙曾經冰冷如寒潭的眼睛裡,此刻盛滿了細碎的星光,亮得驚人。

交換信物。冇有戒指。林雪峰拿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是一枚擦得鋥亮、帶著歲月痕跡的彈殼——正是當初邊境線上,我為她擋下的那顆子彈的彈殼!還有一枚嶄新的、閃閃發光的二等功軍功章——那是她特意為我申請的,表彰我在雪崩中的堅韌。

她拿起那枚彈殼,輕輕放在我掌心。冰冷的金屬觸感,卻帶著滾燙的溫度。

我的命,她看著我,一字一頓,聲音清晰無比,是你撿回來的。

以後……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起鬨的戰友,臉上飛起一抹極淡的紅暈,隨即又恢複了那副熟悉的、帶著點霸道的模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告:

你歸我管!

我罩你一輩子!

掌聲、口哨聲、戰友們善意的鬨笑聲瞬間爆發!在雪山之巔久久迴盪!

我緊緊攥著掌心裡那枚帶著她體溫的彈殼,看著眼前這個英姿颯爽、耳根通紅卻依舊強撐著團長威嚴的女人,巨大的幸福如同暖流,瞬間淹冇了全身。所有的硝煙、傷痛、寒冷,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最溫暖的底色。

山風捲起她的短髮,拂過她帶笑的臉頰。我伸出手,不是敬禮,而是緊緊地、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好。我看著她眼中閃爍的星光,笑著大聲迴應:

團長!

以後……

我歸你管!

一輩子!

-

為更好的閱讀體驗,本站章節內容基於百度轉碼進行轉碼展示,如有問題請您到源站閱讀, 轉碼聲明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八十年代:我的團長老婆,八十年代:我的團長老婆最新章節,八十年代:我的團長老婆 dq_cn源
可以使用回車、←→快捷鍵閱讀
開啟瀑布流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