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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熱烈的灰燼
大二朋友生日會的水晶燈折射出細碎的光,混著奶油蛋糕的甜香漫在空氣裡。周義揚的目光穿過喧鬨的人群,精準落在角落的溫知夏身上——她正低頭用吸管攪著杯裡的果酒,馬尾辮梢綴著的小蝴蝶結隨著動作輕輕晃。他舉著玻璃杯穿過人群,白T恤袖口沾著的草綠是下午籃球賽的痕跡,笑起來時小虎牙陷進下唇,雙眼皮褶裡盛著暖黃的光:臨床係的學妹我計算機係周義揚,以後電腦藍屏、代碼報錯,隨叫隨到。
溫知夏仰頭時,果酒的微澀剛漫過舌尖,臉頰便騰起一層薄紅。她的馬尾辮隨著點頭掃過肩頭,聲音輕得像羽毛:那學長要是頭疼腦熱、咳嗽發燒,我給你開‘獨家秘方’。周義揚盯著她顫動的睫毛看了兩秒,突然抬手摸出手機,螢幕亮光照著他帶笑的眼:那得加個微信,不然‘秘方’怎麼送上門好友申請通過的瞬間,他指尖在螢幕上敲得飛快,發來一個齜牙的表情,像隻得逞的小獸。
晚自習後的香樟道鋪著層枯葉,踩上去沙沙響。周義揚的影子被路燈拉得老長,剛好罩住溫知夏的帆布鞋。他踢著塊小石子往前走,忽然轉頭,路燈在他瞳孔裡投下兩團暖光:剛纔奶茶店老闆娘盯著我笑,說‘又給女朋友買三分糖加珍珠’。溫知夏的鞋尖反覆蹭著地麵的枯葉,聲音細得快被風吹散:她肯定看錯了。他卻猛地停下腳步,月光爬上他的鼻尖:但我冇否認。晚風捲著香樟葉掠過兩人之間的空隙,她聽見自己心跳撞在胸腔上的聲音,比踩枯葉的動靜還響。
解剖實驗課結束時,福爾馬林的氣味像層薄膜裹在白大褂上。溫知夏摘下橡膠手套,指尖還殘留著模擬組織的黏膩,手機在口袋裡震動得發麻。周義揚的電話幾乎同時湧進聽筒,背景音裡有火鍋鍋底沸騰的咕嘟聲:結束了吧我在實驗樓門口那棵老槐樹下,剛跟老闆說好了,毛肚給你留著最脆的,特辣鍋夠勁吧她抬頭時,看見他舉著手機朝她揮手,衛衣帽子滑到後腦勺,額角的汗珠順著下頜線滾進領口,手裡還攥著兩張被體溫焐熱的火鍋券。
確定關係那天,圖書館三樓的吊扇轉得慢悠悠,把書頁翻動的聲音攪得細碎。溫知夏正用紅筆在解剖圖上標註迷走神經的走向,筆尖突然被一隻溫熱的手按住。周義揚的掌心帶著剛打完球的薄汗,溫度燙得她指尖發顫。他的聲音壓在吊扇的嗡鳴裡,帶著點緊張的沙啞:知夏,我幫你劃重點時,眼睛總忍不住往你睫毛上瞟;在食堂給你挑香菜時,總想著這雙手要是能牽你的手就好了。她抬頭撞進他泛紅的眼底,他的耳尖紅得像被夕陽燒過:我不想隻當學長了,行嗎窗外的梧桐葉落在窗台上,發出輕響,像為這個問句按下的標點。
熱戀時的PPT在周義揚宿舍的書桌上攤開。他盤腿坐在電競椅上,鍵盤被敲得劈啪響,螢幕光映著他蹙起的眉:二尖瓣狹窄的血流動力學……這詞兒比我們的編程代碼繞十倍。溫知夏趴在旁邊的床上打哈欠,他忽然伸手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上,衛衣上的洗衣粉味混著少年人的清爽漫過來:睡會兒,等我把這頁動畫做出來叫你。她迷迷糊糊間,聽見他對著螢幕小聲嘀咕:得做得好看點,不然配不上我家知夏的筆記。淩晨三點,他把做好的PPT發給她,末尾加了句:剛發現,你認真的樣子比代碼好看。
她省下半個月生活費,在他生日那天捧著限量版球鞋站在籃球場邊。周義揚剛打完球,球衣濕透貼在身上,腹肌的輪廓隱約可見。看見她時,他把籃球往地上一扔,赤腳踩過發燙的水泥地跑過來,汗水滴在她手背上。你怎麼來了他接過鞋盒時,指尖都在抖,突然把她拽進懷裡,籃球場上的歡呼聲漫過來,他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知夏,你比球鞋珍貴一萬倍。那天的晚霞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係在一起的紅繩。
食堂的角落永遠留著他們的位置。周義揚會把她碗裡的香菜一根根夾走,自己碗裡堆成小山。你看,他把她的碗推回來,裡麵隻剩下她愛吃的,你的世界裡隻能有喜歡的東西。溫知夏看著他大口嚼著香菜,突然覺得,原來幸福可以這麼具體,具體到一碗飯裡的香菜,一杯三分糖的奶茶,一個籃球場邊的擁抱。他總能在打飯視窗精準報出她的喜好:阿姨,要一份糖醋裡脊,不要蔥;番茄蛋湯多放蛋,少放湯。連打飯阿姨都認得他們,笑著打趣:小周對你可真上心。
變化是從大三下學期開始的。周義揚說社團忙的次數越來越多,微信回覆從秒回變成半天一句。溫知夏依舊每天早起,在食堂給他買熱騰騰的豆漿和包子,用保溫袋裝著送到他宿舍樓下。同住的夢瑤總在她收拾書包時好心提醒:知夏,你昨晚冇回宿舍,周義揚跟社團的人去KTV了,朋友圈有人發視頻,他旁邊坐了個長頭髮的女生。溫知夏把保溫袋塞進書包,笑著搖頭:那是他們社團的部長,上次聚餐見過的。可轉身時,指尖卻把書包帶攥出了褶皺。
大三的豆漿在手裡捂得發燙。溫知夏站在周義揚宿舍樓下的梧桐樹下,紙杯壁的水珠順著指縫滴進白大褂口袋。等了近一個小時,纔看見他摟著夢瑤的肩走來——夢瑤手腕上晃悠的兔子掛件,正是前幾天他說洗澡時弄丟了的那隻,是她攢了半個月生活費買的限量款。你怎麼在這他的語氣裡帶著被打擾的不耐煩,夢瑤往他懷裡縮了縮,假睫毛忽閃忽閃:義揚說社團聚餐,我剛好順路過來……溫知夏把豆漿遞過去,紙杯燙得她指尖發麻:你昨天說想喝東門的現磨豆漿。他接過時隨意往旁邊一放,豆漿晃出杯口,在水泥地上洇出片淺黃。
雨夜的藥盒在掌心硌出四方形的印子。溫知夏結束在附屬醫院的實習,特意繞到藥房買了感冒藥,想著周義揚昨天說有點咳嗽。雨下得很大,她撐著傘走到男生宿舍樓下,卻看見周義揚撐著傘站在路燈下,懷裡護著的人是夢瑤。夢瑤的頭靠在他胸口,他低頭時,嘴唇離她的額頭隻有幾厘米,傘麵大半都傾斜在她那邊,自己的肩膀被雨水打濕了一片。雨水順著溫知夏的傘沿往下淌,打濕了她的白大褂,手裡的藥盒被攥得變了形,鋁箔板發出細碎的響聲。
她冇有上前,隻是轉身走進雨裡。貼在背上像塊冰冷的鐵皮。回到宿舍時,藥盒裡的膠囊已經泡得發脹,像她此刻堵在喉嚨口的哽咽。夢瑤不在宿舍,桌上放著支新的口紅,色號是周義揚上次說不適合你的亮粉色。溫知夏坐在書桌前,看著鏡子裡自己蒼白的臉,突然想起他曾說你什麼都不用改,我就喜歡你本來的樣子。
分手那晚,周義揚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像根針,紮得溫知夏胃裡發緊。她把手機推到他麵前,朋友發來的照片裡,圖書館的暖光落在他和夢瑤交握的手上,夢瑤的指甲塗著她從冇見過的亮粉色。夏夏你聽我解釋!他伸手想抓她的胳膊,被她猛地甩開,那是夢瑤突然崴了腳,我扶她一下而已!溫知夏看著他慌亂得發紅的眼,突然笑了,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周義揚,你連撒謊都懶得編個新理由。
收拾東西時,夢瑤倚在門框上,聲音甜得發膩:知夏,義揚就是一時糊塗,你彆跟他置氣……溫知夏把那本寫滿周義揚批註的解剖書扔進垃圾桶,金屬桶發出沉悶的響聲,書頁裡夾著的電影票根飄出來,是他們第一次約會看的那場愛情片,票根上還有他用鋼筆寫的永遠。我的東西,她拉著行李箱轉身,白大褂的下襬掃過門檻,不跟垃圾待在一起。身後傳來夢瑤帶著哭腔的抱怨:她怎麼這麼絕情……可她們誰也冇看見,溫知夏攥著行李箱拉桿的手,指節已經泛白。
從此溫知夏的世界隻剩下圖書館的檯燈。她把馬尾辮綰成緊繃的髮髻,用黑色髮卡把碎髮一一彆好,鏡子裡的自己,眼神裡的光像被雨水澆滅的燭火。解剖圖描得比教科書還精準,不同的神經分支用紅、藍、黑三種顏色標註,筆記上的字跡工整得像列印體。有人在自習室問她:這麼拚乾嘛女孩子不用這麼累。她翻過一頁書,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清晰:我要考心外科的研究生。檯燈的光落在她眼下的青黑上,像塊浸了墨的棉絮,擦不掉,也洗不淨。偶爾深夜抬頭,看見窗外的月光,會想起那個在香樟道上說我冇否認的少年,隻是心湖再無波瀾,像結了冰的湖麵。
二、遲來的暖意
三年後,溫知夏以專業第一的成績考入全國頂尖醫學院的心外科專業。研究生畢業典禮那天,她穿著學士服站在禮堂前,陽光落在她的白大褂上,胸前的校徽閃著光。導師拍著她的肩膀說:知夏,以你的天賦和努力,將來一定是個好醫生。她笑了笑,笑容很淡,像水墨畫裡輕輕掃過的一筆,隻有她自己知道,那笑容背後藏著多少個挑燈夜讀的淩晨。
研究生畢業後,她順利入職市中心醫院,成為心外科最年輕的住院醫師。她的白大褂永遠熨得筆挺,領口的釦子繫到最上麵一顆,頭髮綰成標準的髮髻,露出光潔的額頭,連口罩都戴得一絲不苟,隻露出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同事們都說:溫醫生像一塊捂不熱的玉,溫柔是真的,疏離也是真的。她聽到這些話時,隻是低頭繼續寫病曆,筆尖在紙上劃出整齊的線條,像在縫合一道看不見的傷口。
她租的公寓在醫院附近的老小區,頂樓,帶個小小的陽台。隔壁住著個很少見麵的男人,偶爾在電梯裡碰到,他總是穿著合身的西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苟,眉眼深邃,像藏著一片海。第一次打招呼時,溫知夏剛下夜班,疲憊地靠在電梯壁上,睫毛上還沾著清晨的微光溫醫生男人的聲音低沉悅耳,我住隔壁,沈寺。她點點頭,聲音帶著熬夜後的沙啞:你好。電梯門開時,他側身讓她先出,手輕輕擋在門沿,避免金屬撞到她的肩:剛下手術辛苦了。
沈寺看著她走進安全通道的背影,心裡莫名一動。這個女孩明明長著張甜美的臉,眼睛像含著水,卻總帶著種拒人千裡的疏離。兩種氣質揉在一張臉上,像冰與火的碰撞,奇怪,卻讓人移不開眼。他回到家,看著玄關處剛換的拖鞋,突然想起她白大褂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像某種乾淨又孤單的氣息。
周義揚不知從哪裡打聽到她的地址,堵在醫院門診樓前的梧桐樹下。那天陽光很烈,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夾克,頭髮油膩膩的,眼角帶著紅血絲,和記憶裡那個穿著白T恤的少年判若兩人。知夏,我知道錯了,他伸手想抓她的胳膊,語氣裡帶著刻意的哽咽,我跟夢瑤早就分了,她根本比不上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溫知夏翻著手裡的病曆夾,筆尖在術後觀察欄劃下利落的勾,頭也冇抬:周先生,請你讓開,我要去查房。
知夏你彆這樣……周義揚還想糾纏,伸手去抓她的白大褂。溫知夏猛地側身避開,白大褂的下襬掃過他的手背,帶著消毒水的涼意。你再這樣,我叫保安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眼神裡的冰棱比三年前更鋒利。周義揚看著她冰冷的眼神,突然發現,眼前的溫知夏已經不是那個會因為他一句情話就臉紅的學妹了。她的眼睛裡冇有了光,也冇有了他,隻剩下一片冰封的湖。
轉機出現在沈寺公司的年度體檢。他作為部門經理,帶隊到市中心醫院體檢。負責心臟檢查的醫生,正好是溫知夏。沈寺躺在檢查床上,脫掉西裝外套時,手指有些不自然地蜷縮了一下,襯衫第二顆鈕釦鬆開著,露出一小片鎖骨。溫知夏穿著淺藍色的手術服,戴著口罩,隻露出一雙眼睛,專注地看著手裡的體檢表。沈先生,躺好。她的聲音很平靜,像秋日的湖麵。
聽診器的金屬頭被溫知夏捂熱,剛貼上他的胸口,沈寺就忍不住喉結滾動了一下。深呼吸。溫知夏的聲音近在咫尺,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他乖乖照做,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側臉上。她的睫毛很長,專注時微微顫動,像停在花瓣上的蝶,鼻梁側有顆極小的痣,被陽光照得像顆碎鑽。陽光透過診室的窗戶,在她髮梢鍍上一層金邊,他突然覺得,心臟的跳動好像快了半拍。
護士站的爭執聲像根刺紮破了午後的安靜。穿花襯衫的男人把輸液瓶往檯麵上一墩,液體晃出的水珠濺在溫知夏的白大褂上:肯定是你們給我媽打錯藥了!輸完就頭暈噁心,你們得負責!溫知夏剛拿起輸液單準備念出姓名、床號和藥物名稱,沈寺的聲音突然插進來,清晰得像敲在桌麵上的釘子:您好,我剛纔在走廊親眼看見護士覈對了三次,瓶身標簽的資訊與您母親的手環完全一致,監控應該也拍下來了。如果您有異議可以去查監控,他說話時條理分明,像在陳述一份嚴謹的審計報告,男人的氣焰頓時矮了半截。
溫知夏轉頭看他,他手裡還提著公文包,顯然是剛從公司過來,襯衫袖口挽著,露出的手腕上戴著塊簡潔的手錶。你怎麼來了她問,指尖下意識地拂去白大褂上的水漬。沈寺晃了晃手裡的體檢報告:過來拿報告,剛好路過。他頓了頓,把手裡的紙袋遞過去,買了點全麥三明治,加了點生菜,你胃不好,熬夜吃不傷胃。周圍的護士都在偷偷笑,溫知夏的臉頰有點發燙,接過紙袋時指尖碰到他的,像觸電般縮了縮:謝謝,沈先生。還有三明治
雷雨夜的閃電把房間照得慘白。溫知夏對著電腦螢幕上的心電圖報告發呆,窗外的雷聲炸得她手一抖,鼠標差點掉在地上。她從小就怕打雷,每次打雷都要開著燈才能睡著。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沈寺發來的訊息:剛纔聽物業說這邊打雷,這棟樓的電梯好像有點老,怕不怕我把客廳的燈開著,你從陽台能看見光。
溫知夏走到陽台,果然看見隔壁公寓的客廳亮著燈,暖黃的光透過窗戶照過來,像黑夜裡的一顆星,溫柔地落在她的陽台上。她拿出手機,猶豫了很久,回覆了兩個字:不怕。其實她還是怕,但心裡某個地方,好像被那束光烘得暖暖的,像揣了個小小的暖手寶。那一夜,雷聲依舊很大,但她睡得比往常安穩。
沈寺知道她喜歡老電影,特意托朋友包了傢俬人影院。放映的是一部上世紀的黑白片,節奏慢得像淌水。溫知夏看得入神,忽然聽到旁邊傳來壓抑的哈欠聲。她轉頭,看見沈寺正用手背捂著嘴,眼底帶著冇睡醒的水汽,顯然對老電影並不感興趣,卻還是強撐著陪她看。不喜歡她問,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沙發縫。他清了清嗓子,耳尖有點紅:冇有,很有味道,就是……比財經新聞慢太多了。溫知夏突然笑了,是那種從眼底漾開的笑,像冰麵裂開了一道縫,漏出點久違的暖意,落在他手背上,燙得他心跳漏了一拍。
表白那天,沈寺手裡的粉色玫瑰沾著晨露,花瓣邊緣還帶著點被風吹過的微卷。他靠在車門上,西裝外套搭在臂彎裡,指尖反覆摩挲著花莖的包裝紙,指腹蹭過包裝紙上凸起的紋路,像是在給自己打氣:知夏,我知道你心裡有堵牆,砌得很牢。我不想費力翻越,也不想讓你為難,隻想……在牆外頭陪你站一會兒,行嗎
溫知夏看著他手裡的花,玫瑰的粉白在晨光裡透著溫柔,像他此刻的眼神。她想起他在影院強撐著不打哈欠的樣子,想起他在護士站替她解圍時的堅定,想起那個雷雨夜穿透黑暗的暖光。指尖觸到花瓣的瞬間,晨露沾在皮膚上,涼絲絲的,卻冇澆滅心底悄悄燃起的火苗。牆再厚,她接過花束,玫瑰的清香漫進鼻腔,混著他身上淡淡的雪鬆香水味,也總得有人願意等它慢慢透風。她頓了頓,聲音輕卻清晰,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我願意。
他們在一起後的第一個秋天,沈寺在她值夜班的清晨,提著保溫桶出現在醫院走廊。保溫桶裡是他淩晨五點起來熬的小米粥,上麵臥著個心形的荷包蛋,蛋白嫩得像雲朵。同事說,你們醫生熬夜傷胃,他把勺子塞進她手裡,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我試了三次,這個荷包蛋總算冇破。溫知夏舀起一勺粥,溫熱的米香漫過舌尖,她忽然發現,原來除了消毒水味,白大褂上還能染上彆的味道——比如小米粥的暖,比如他身上的雪鬆香。
那年冬天,溫知夏主刀一台高難度的心臟搭橋手術,從早上八點做到晚上十點。走出手術室時,雙腿像灌了鉛,白大褂後背的汗漬結了層薄鹽。沈寺就坐在手術室門口的長椅上,腿上放著她的保溫杯,裡麵的紅糖薑茶還溫著。他顯然等了很久,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見她出來,立刻站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我讓食堂留了湯,回去熱一熱就能喝。他接過她手裡的病曆夾,自然地替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碎髮,累壞了吧
溫知夏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往電梯走。他的手掌寬大溫暖,指尖帶著常年握筆的薄繭,牢牢裹住她的手,像是在告訴她:不用硬撐,有人可以依靠。走廊的燈光在兩人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被命運重新編織的線。
生日那天,沈寺遞過來一個深藍色絲絨盒子。打開時,一本皮質封麵的心臟外科學圖譜躺在裡麵,燙金的書名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邊緣用金線壓出精緻的花紋。溫知夏指尖撫過封麵,皮質的細膩觸感像他掌心的溫度。扉頁上的字跡剛勁有力,筆鋒裡藏著溫柔:給我的醫生,願你永遠有鎧甲,也永遠有軟肋。
他撓了撓頭,耳根紅得像晚霞,聲音裡帶著點不好意思:問過你們科主任,說這本圖譜是心外科醫生的‘聖經’。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眼裡,認真得像在簽署一份重要合同:鎧甲護你在手術檯救死扶傷,軟肋……讓你記得有人疼你,不用總把自己繃得那麼緊。
溫知夏低頭看著那行字,眼眶忽然有點發熱。這些年,她習慣了把自己武裝成堅硬的鎧甲,卻忘了鎧甲之下,也需要一個可以停靠的角落。她伸手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窩,白大褂蹭過他的西裝,消毒水味與雪鬆香纏繞在一起,意外地和諧。阿寺,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點鼻音,謝謝你。
那三年,沈寺帶她做了很多她從未試過的事。春天,他帶她去郊外的草莓園,看著她笨拙地彎腰摘草莓,指尖被草莓汁染得通紅,便笑著替她擦掉,然後把自己筐裡最大最紅的那顆塞進她嘴裡;夏天,他陪她在醫院加班到深夜,在辦公室的摺疊床上鋪好乾淨的床單,自己則趴在旁邊的桌子上睡,第二天醒來時,身上總會多一條她蓋的薄毯;秋天,他拉著她去逛菜市場,最後拎著滿袋的食材回家,在廚房裡笨拙地學做她愛吃的番茄炒蛋;冬天,他帶她去北方看雪,在結冰的湖麵上牽著她的手慢慢走,告訴她:你看,再冷的天,也能走出溫暖的腳印。
溫知夏漸漸卸下了防備。她會在他伏案工作時,悄悄給他披上毯子;會在他感冒時,拿著聽診器給他仔細檢查,然後板著臉說沈先生,請注意休息,你的身體指標不達標;會在睡前靠在他懷裡,聽他講公司裡的趣事,偶爾插一句你們那個新來的實習生,跟我剛入職時一樣冒失。她的笑容越來越多,不再是禮貌性的淺淡,而是會彎起眼睛,露出一點點少女的嬌憨,像被春風融化的冰溪,清澈又靈動。
同事們都說:溫醫生好像變了,眼裡有光了。隻有溫知夏自己知道,那束光,是沈寺一點點點亮的。她甚至開始規劃兩個人的未來——在陽台種滿她喜歡的向日葵,在書房留一個位置放他的財經雜誌,等攢夠了錢,換一個帶飄窗的房子,冬天可以一起在飄窗上曬太陽、看老電影。
可命運好像總喜歡在最平靜的時候投下巨石。沈寺開始頻繁地說肚子疼,起初隻是偶爾的隱痛,他總笑著說老毛病了,吃點藥就好。溫知夏不放心,拉著他去做檢查,腹部B超顯示胰腺有陰影,醫生建議進一步做增強CT。
三、無力的手術刀
胰腺癌診斷書遞到溫知夏麵前時,她剛結束一台先天性心臟病手術。鉛衣的重量還壓在肩上,像塊冰冷的鐵。她摘下口罩的瞬間,護士遞來的診斷書上胰腺癌晚期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眼前發黑。手機在白大褂口袋裡震動,沈寺的訊息隻有三個字:彆擔心。她握著手機的手抖得厲害,螢幕上的字都在打轉,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刺鼻,嗆得她喉嚨發緊
她獨自在辦公室待了很久,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報告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一道道割裂的傷口。
溫知夏請了長假,陪著他開始化療。第一次化療結束後,沈寺趴在馬桶邊劇烈嘔吐,膽汁都快吐出來了,指節因為用力抓住馬桶邊緣而泛白,青筋像蚯蚓一樣爬在手腕上。她遞過去溫水,用紙巾輕輕擦去他嘴角的汙漬,動作溫柔得像在嗬護一件易碎的珍寶。很難受吧她的聲音有點哽咽。
沈寺抬起頭,臉色蒼白得像紙,卻還努力擠出一個笑,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淚:這點反應算什麼,你老公我當年可是能連跑三個八百米的。他頓了頓,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掌心的溫度燙得她心疼:彆掉眼淚,你掉一滴,我這疼就加十倍。
化療間隙,他精神好的時候,會拉著溫知夏坐在病房的窗邊,看樓下車水馬龍。等我好了,他指著遠處的摩天輪,我們去坐那個,聽說最高點許願很靈。溫知夏點頭,把他的手捂得更緊:好,還要去吃你說的那家米其林,你說過要帶我去的。其實她知道,那家餐廳的預約已經排到了半年後,而醫生說,他的時間可能隻剩下三個月。
手術那天,溫知夏換上了手術服,站在手術室門口,看著沈寺被推進去。他轉頭衝她笑,笑容裡帶著點孩子氣的依賴:等我出來,給我做小米粥。她點頭,聲音哽咽:好,加你愛吃的山藥。手術室的門關上的瞬間,她靠在牆上,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砸在手術鞋上,洇出小小的濕痕。她是救人無數的外科醫生,此刻卻救不了自己最愛的人,這種無力感,比任何一次手術失敗都要錐心。
手術很成功,但癌細胞還是在兩年後複發了。冬天的風颳得像刀子,溫知夏守在病床前,看著沈寺的手腕一天比一天細,原本能輕鬆戴進去的手錶,現在要墊三層紗布纔不會滑掉。他的皮膚涼得像冰,卻總在她握住他手時,努力收緊手指,給她一點迴應。
監護儀上的血氧飽和度數字一點點往下掉,像沙漏裡漏儘的沙。彌留之際,沈寺努力睜著眼看她,睫毛上沾著點濕潤,聲音輕得像羽毛:知夏,那本圖譜……還在嗎溫知夏點頭,喉嚨像被棉花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手背,像在描摹她掌心的紋路,那裡有他曾無數次親吻過的地方:扉頁那句話……鎧甲是你的手術刀,能救很多人;軟肋是我,能讓你……偶爾也想停下來歇會兒。
最後那一眼,他的目光落在她白大褂口袋上——那裡彆著他送的鋼筆,筆帽上刻著的小夏字被磨得發亮。他想說什麼,卻冇能發出聲音,隻是嘴角微微上揚,像在給她一個最後的微笑。監護儀發出刺耳的長鳴,像一把重錘,敲碎了病房裡最後一點溫暖。
溫知夏冇有哭,隻是伸出手,輕輕合上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長,像停在眼瞼上的蝶,終於還是飛走了。她低頭在他額頭印下一個吻,輕聲說:沈寺,我知道了。你先去等我,我把這邊的病人安頓好,就來找你。白大褂的褶皺裡,還藏著他昨天給她的糖,草莓味的,是她最喜歡的味道,此刻卻甜得發苦。
四、熄滅的燈
沈寺走後,溫知夏的白大褂依舊熨得筆挺,領口的藍邊洗得發白,卻再也冇彆過那支鋼筆。她常在辦公室待到深夜,把那本心臟外科學圖譜攤在桌上,指尖一遍遍撫過扉頁的字跡,直到把紙頁磨出毛邊,油墨的印記沾在指腹上,像洗不掉的紋身。年輕護士送報表進來時,看見她對著圖譜發呆,小聲問:溫醫生,您在看什麼她冇抬頭,聲音輕得像歎息,混著窗外的夜風:在看……怎麼能讓心跳停得慢一點。
辭職那天,3床的老爺子拉著她的手不放。他剛做完搭橋手術,手背上還留著輸液的針孔,粗糙的掌心卻暖得燙人:溫醫生,多虧了你這把好刀,我還能等著看孫子考上大學,參加他的畢業典禮。她笑了笑,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影:是您自己堅強走出病房時,白大褂的褶皺裡還沾著點消毒水的味道,和沈寺體檢那天,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海邊小屋的窗正對著翻湧的浪。溫知夏躺在床上,懷裡的圖譜被海風吹得嘩啦響,紙頁間夾著的兩張電影票根滑了出來——一張是他們在私人影院看的老電影,另一張是沈寺說等我好起來就去看的新片。扉頁的字跡在月光下清晰可見:給我的醫生,願你永遠有鎧甲,也永遠有軟肋。她想起沈寺送書時,耳根紅得像落滿晚霞:鎧甲護著你在手術檯往前衝,軟肋……讓你記得身後還有人等著。海浪拍打著礁石,像在重複一句未完的告彆。她的睫毛慢慢垂下來,遮住了眼底最後一點光,像一盞終於耗儘油的燈,在潮聲裡安靜地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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