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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頸那一點尖銳的灼痛,像是有人把燒紅的針尖狠狠摁進了皮肉裡。我猛地從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被拽回現實,額頭重重磕在冰涼堅硬的課桌邊緣。
嘶——我倒抽一口冷氣,意識如同沉船般艱難地浮出水麵。
蘇晚!
講台上傳來一聲怒喝,炸雷般在死寂的教室裡迴盪。班主任張老師那張因為憤怒而微微扭曲的臉,隔著幾排課桌撞入我的視野。他手裡捏著半截殘破的粉筆,指尖沾滿了白色的粉末,鏡片後的眼睛瞪得溜圓,幾乎要噴出火來:你又趴桌子上睡覺這都高三最後一次模擬考了!火燒眉毛了知不知道你還想不想上大學!
粉筆灰簌簌落下,像一場不合時宜的細雪,紛紛揚揚地覆蓋在我剛剛寫完的數學卷子上,沾汙了那些工整的黑色字跡。那刺目的白色粉末,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熟悉感。
我眯起眼,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午後的陽光正毫無遮攔地從高窗斜射進來,像一柄巨大的、無形的金色光刃,鋒利地將教室切割成明暗兩半。我所在的位置,恰好被這片熾熱的光斑籠罩。桌麵在強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右上角,幾個用廉價修正液歪歪扭扭塗寫的字跡,在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蘇晚。
是我開學第一天,笨拙又固執地塗上去的。怕新老師記不住我這個普通的名字。前世總覺得這行為傻氣又土氣,此刻卻像滾燙的烙鐵,猝不及防地燙在了心尖上,一股洶湧的酸熱直衝眼眶。
晚姐!晚姐你睡懵啦後桌傳來刻意壓低的、帶著急切的呼喚,同時,一個硬邦邦、冰涼的東西隔著薄薄的校服,一下下戳著我的後背。是胖虎,正用他的圓規尖在提醒我。林小棠剛纔還問你借橡皮呢!
林小棠。
這三個字像一道無形的咒語,瞬間凍結了我胸腔裡翻湧的酸澀。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側過頭,視線投向我的右側。
她果然正偏著頭看我。陽光恰好吻在她柔順的髮絲上,那枚彆在髮梢的櫻花形狀髮夾,鑲嵌的廉價珍珠反射著點點浮光。她今天穿了一條嶄新的淡藍色連衣裙,裙襬隨著她微微晃動的身體輕輕起伏,靠近膝蓋的地方,赫然洇開一小片刺眼的藍黑色墨水漬。
那顏色……那汙濁的形態……和我前世衝進教導處,狠狠潑在雪白牆壁上的那瓶墨水,一模一樣!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攥緊,狠狠一縮。
她的手指正無意識地卷著自己的一縷髮尾,白皙的手腕上,那串粉色的水晶手鍊隨著她細微的動作輕輕晃動,折射出廉價卻刺目的光芒。那是我上個月,硬生生餓了自己大半個月的早飯,才從校門口那家飾品店咬牙買下的生日禮物。前世的此刻,我看著她戴上它時羞澀又感動的笑容,隻覺得一切都值得。
現在,那手鍊的光,像無數根細小的冰針,紮進我的眼底。
啪嗒。
一聲輕響。我低頭,才發現自己手中那支用了很久、筆身磨得發亮的鋼筆,不知何時滑脫了手指,滾落在桌麵上,又骨碌碌地滾進了林小棠堆在桌角的草稿紙堆裡。
哎呀,我幫你撿!林小棠的聲音帶著一貫的甜軟,她立刻彎下腰去夠那支筆。
就在她俯身的瞬間,我眼角的餘光精準地捕捉到了——在她那疊淩亂的草稿紙最底層,露出一個極其不協調的紙角。那紙張的質地明顯不同,帶著一種正式的、冷硬的光澤。燙金的邊線,即使隻露出微乎其微的一小截,也足以在我腦中瞬間勾勒出它的全貌。
省重點大學保送協議。
前世那個撕碎了我所有希望、將我推入萬劫不複深淵的惡魔契約。那張我偷偷翻遍她抽屜,最終在隱秘夾層裡找到的、帶著勝利者嘲諷的紙片。
甚至,我彷彿已經清晰地看到了那串如同命運烙印般刻在右下角的編號:2003-007。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喉頭猛地一甜,一股濃烈的鐵鏽味瀰漫開來,前世的記憶,帶著冰冷的、絕望的、深入骨髓的恨意,像決堤的黑色潮水,轟然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前世今日:
我捏著這張從林小棠抽屜裡翻出來的、還帶著她抽屜裡廉價香水味的保送協議,站在教導主任那間散發著消毒水和檔案黴味的辦公室裡。臉上堆著我自己都覺得噁心的、搖尾乞憐般的笑,聲音卑微到塵埃裡:主任,是我不好,是我自己糊塗,不該…不該幫小棠抄那道題的…
我的脊梁骨像是被抽掉了,隻想保住那渺茫的考試資格。然後,教導主任那張油光滿麵的臉上露出瞭然又輕蔑的表情,他拿起內線電話,簡短地說了幾句。很快,兩個穿著製服的保安衝進我們班,在全班驚愕的目光中,粗暴地翻開我的筆袋,從夾層裡搜出幾張寫滿公式的紙條。人贓並獲!蘇晚考試作弊,性質極其惡劣!
教導主任的聲音冷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他當著所有人的麵,把我那張寫滿了密密麻麻答案的數學答題卡,嗤啦——嗤啦——,撕得粉碎。白色的紙片雪花般飄落,像是我被當眾淩遲的尊嚴。我媽當時正在縣醫院,衣不解帶地照顧突發心梗的奶奶,接到班主任冰冷通知的電話,眼前一黑直接暈倒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走廊裡。我爸,為了湊齊奶奶那筆天文數字般的醫藥費和學校所謂的名譽損失賠償,走投無路之下,把剛買不到半年的、用來跑運輸餬口的新車,押給了放高利貸的虎哥……
前世此刻:
林小棠穿著這條嶄新的藍裙子,像一隻驕傲的孔雀,踩著我的名字,走進了那份金光閃閃的保送名單。她的數學卷子,是鮮紅的滿分。而我,在三線城市那個永遠瀰漫著機油和汗酸味的工廠流水線上,機械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午休時,用那部螢幕碎裂的二手手機刷朋友圈,手指僵在冰冷的螢幕上——林小棠的頭像赫然更新。九宮格照片,背景是馬爾代夫純淨得刺眼的碧海藍天。她穿著潔白的婚紗,依偎在一個西裝革履、神情倨傲的男人懷裡,笑容燦爛得晃眼。配文更是精準地插進我千瘡百孔的心臟:兜兜轉轉,還是你。謝謝晚晚當年的‘成全’,纔有我的今天呢~
照片被放大,聚焦在她無名指上那枚設計獨特的銀戒——那是我在流水線上拿到第一個月微薄工資後,第一時間跑去買的同款。那是我省吃儉用,想送給她下一個生日的禮物。它戴在她手上,成了對我前世愚蠢和悲慘最辛辣的諷刺。
蘇晚!
張老師陡然拔高的、充滿不耐的厲喝,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猛地紮穿了我血淋淋的回憶泡沫。他手裡高高舉著我的數學卷子,那支蘸飽了紅墨水的鋼筆,在最後一道分值巨大的大題空白處,畫下了一個巨大無比、觸目驚心的叉。
這道題你空著!他的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失望和一種被權威挑戰的慍怒,你可是年級第一!關鍵時刻掉鏈子這種低級錯誤你也敢犯!
我死死地盯著那個猩紅的叉號,喉嚨像是被粗糙的砂紙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前世的此刻,我也是這樣,在全班同學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中,承受著這當眾的羞辱。林小棠就坐在第一排,她甚至回過頭,衝我比了一個小小的、無聲的加油手勢,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擔憂。可她的眼睛,那雙我前世曾無數次覺得清澈動人的眼睛,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荒漠,冇有一絲一毫的溫度。她的指甲修剪得圓潤精緻,塗著溫柔的豆沙色甲油——那瓶甲油,是我上週在精品店櫥窗前看了又看,最終餓了自己整整三個月,才終於買下送給她的。後來我才知道,她轉手就送給了教導主任那個驕縱的女兒。
不能再這樣了。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氣的決絕,猛地從腳底竄上頭頂。我死死咬住下唇,幾乎嚐到了鐵鏽的味道,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楚,卻奇異地讓我混亂的大腦瞬間清明。
老師,
我猛地站起身,動作因為用力過猛帶倒了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我一把抓起桌上的書包,聲音因為壓抑而微微發抖,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清晰,我想去趟廁所。
馬上要交捲了!你去什麼廁所!
張老師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語氣嚴厲。
我肚子疼!很疼!
我抬起頭,迎著他審視的目光,眼神不再閃躲,裡麵是前世從未有過的、近乎蠻橫的倔強。前世的我,就是這樣一個被當眾羞辱也隻敢把頭埋得更低的蝸牛。但這一世,這層殼,我要親手撕碎!
我不等他再開口,抓著書包帶,轉身就衝出了教室門。
走廊裡空曠無人,穿堂風帶著初夏的燥熱和塵土的氣息,猛地灌進來,吹得我額前汗濕的碎髮胡亂飛舞,也吹得我眼眶發熱。我扶著冰冷的牆壁,一步一步,走得異常緩慢,彷彿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
身後教室裡,模模糊糊地傳來林小棠那甜得發膩、帶著恰到好處擔憂的聲音,透過門縫清晰地鑽入我的耳朵:……張老師,蘇晚她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我看她最近臉色特彆差,總跟我說頭疼得睡不著……
我腳步一頓,嘴角扯出一個無聲的、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前世,她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在我被高利貸追得如同喪家之犬,狼狽地躲藏在肮臟的橋洞下時;在我媽為了撤銷那份莫須有的作弊處分,不顧尊嚴地跪在冰冷堅硬的教導處地板上苦苦哀求時;在我爸被逼得走投無路,灌下那瓶劇毒農藥,在洗胃機刺耳的噪音中痛苦掙紮時……林小棠總是適時地出現,用這種看似關心的話語,一遍遍加深周圍人對我心理脆弱、承受能力差的印象。
那時愚蠢的我,竟還天真地以為那是她僅存的善意。現在才徹底明白,她那所謂的關心,是淬了劇毒的蜜糖,是精心打磨的刀片,包裹在柔軟的絲絨裡,隻為更精準、更徹底地割斷我的喉嚨。
衛生間在一樓最西邊,位置偏僻,光線昏暗。我用力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合著消毒水和陳年汙垢的難聞氣味撲麵而來。狹小的空間裡隻有一麵佈滿水漬和鏽跡的肮臟鏡子。
我走到水池邊,擰開同樣鏽跡斑斑的水龍頭。冰冷的、帶著鐵腥味的水流嘩嘩衝出。我俯下身,將整張臉埋進冰冷刺骨的水中,屏住呼吸,直到肺部傳來灼燒般的窒息感,才猛地抬起頭。
水珠順著髮梢、臉頰滾落,砸在斑駁的水池邊緣。鏡子裡映出一張濕漉漉的、毫無血色的臉。額發淩亂地貼在額角和臉頰,眼尾泛著不正常的紅,瞳孔裡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和深不見底的疲憊。像一隻被逼到懸崖邊、渾身濕透、傷痕累累卻亮出了獠牙的野貓。
我死死盯著鏡中那雙眼睛——十七歲的眼睛。雖然此刻佈滿血絲,帶著濃重的黑眼圈,但瞳孔深處,還冇有被前世那沉重如山的苦難和日複一日的絕望磨礪出厚厚的、麻木的繭子。我的校服洗得發白,袖口和肘部都磨出了明顯的毛邊,是窘迫生活的無聲證明。可此刻,看著鏡中這張寫滿了恨意卻也異常清晰的年輕臉龐,我卻覺得,它比前世任何時候都要乾淨。因為那上麵,終於不再有愚蠢的信任和懦弱的淚水。
叮鈴鈴——叮鈴鈴——
刺耳的下課鈴聲如同催命符,毫無預兆地、尖利地撕裂了校園短暫的寧靜。
該交捲了!
我渾身一激靈,猛地從那種近乎自毀的凝視中驚醒。胡亂地用濕漉漉的袖子抹了一把臉,冰冷的水汽讓我混沌的大腦瞬間繃緊。我飛快地拉開書包,抽出那張寫滿了答案、卻被張老師畫上巨大紅叉的數學卷子,毫不猶豫地塞進了書包最底層。那裡,靜靜地躺著一個不起眼的、邊緣已經磨損的牛皮紙檔案袋。
深吸一口氣,我轉身,帶著一身未乾的水汽和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大步走出了衛生間。走廊裡開始嘈雜起來,各個教室的門被推開,交卷的學生們魚貫而出,議論聲、腳步聲彙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路過通往二樓的樓梯口時,兩個女生刻意壓低卻依舊清晰的議論聲,像細小的毒針,精準地紮進我的耳膜:
……看見冇林小棠今天那條新裙子,是市裡專賣店的新款吧聽說要小一千呢!
嘖嘖,人家可是要保送北大的人,這點錢算什麼你冇聽張老師說嗎蘇晚這次模擬考數學最後大題直接空著!年級第一我看是懸了。林小棠這次可是滿分,保送名額板上釘釘,蘇晚算是徹底冇戲唱嘍……
就是,平時裝得清高,關鍵時刻掉鏈子……
我的腳步冇有絲毫停頓,甚至連眼神都冇有偏移半分。隻是抓著書包帶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粗糙的帆布裡。前世,這樣的議論如同跗骨之蛆,在食堂排隊的間隙,在操場散步的黃昏,在醫院瀰漫著消毒水和絕望氣息的走廊裡,無處不在。那些聲音曾像淬毒的針,密密麻麻地紮進我的耳朵,紮進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每一次都疼得我蜷縮起來,卻連哭喊的力氣都冇有。
但這一世,這些聲音……
我猛地停在了教室後門口。那扇熟悉的、刷著淡綠色油漆的木門虛掩著,裡麪人聲鼎沸,是剛剛考完試特有的那種混亂和喧鬨。
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彷彿按下了某個靜音鍵。
教室裡所有的動作都停滯了一瞬。嬉笑打鬨的,收拾書包的,對答案爭論的……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帶著驚訝、探究、幸災樂禍,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
我的視線如同探照燈,瞬間鎖定了我的座位區域。
林小棠正背對著我,身體微微前傾,一隻手慌亂地伸進桌肚裡,顯然在往裡麵塞什麼東西。聽到開門聲,她像是受驚的兔子,猛地回頭,臉上那抹慣有的甜美笑容僵在嘴角,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慌。就在她回頭看向我的瞬間,她的手一抖,一張摺疊整齊、帶著燙金光澤的紙片,從她指間滑落,啪地一聲,輕飄飄地掉在了她腳邊的水泥地上。
正是那張2003-007。
蘇晚,你……
張老師站在講台邊整理試卷,看到我,眉頭立刻擰緊,語氣帶著濃濃的不悅,卷子呢交了嗎大家都等著放學呢!
我冇有回答他。
目光死死鎖住地上那張刺眼的保送協議,彷彿那是開啟地獄之門的鑰匙。胸腔裡壓抑了兩世的恨意、屈辱和孤注一擲的瘋狂,終於在這一刻衝破了所有的束縛。我冇有彎腰,而是將肩上的書包猛地甩到我的課桌上。
嘩啦——!
一聲巨響,打破了教室裡凝固的寂靜。書包裡的所有東西——課本、練習冊、散亂的筆記、文具盒——一股腦地被傾倒出來,亂七八糟地堆滿了桌麵,甚至有幾本滑落在地。
我無視了滿地的狼藉和周圍同學驚愕的吸氣聲。我的手,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冷靜,直接探入那堆書本的最底層,精準地抽出了一個邊緣磨損的牛皮紙檔案袋。
然後,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注視下,我彎下腰,動作清晰地、帶著一種儀式感地,撿起了那張靜靜躺在地上的、象征著林小棠前世勝利和今生圖謀的保送協議。
我把它高高舉起,舉到張老師驚愕的臉前。紙張在窗外透入的光線下,燙金的花紋反射著冰冷的光。
我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水泥地上,帶著穿透一切嘈雜的迴響,清晰地迴盪在陡然安靜下來的教室裡:
張老師,在交卷之前,我想先實名舉報一個人。
我頓了頓,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緩緩掃過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的林小棠。
有人長期偽造證據,處心積慮,意圖陷害我在高考中作弊,以達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死寂。
絕對的死寂。
彷彿有人瞬間抽乾了教室裡的所有空氣。連窗外聒噪的蟬鳴,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下一秒,如同冷水滴進了滾燙的油鍋,整個教室徹底炸開了!
什麼!!蘇晚你瘋了!
她作弊怎麼可能!她數學回回年級前三啊!
天啊……這是……這是要乾什麼
嫉妒!肯定是嫉妒林小棠拿了保送名額!瘋了吧她!
血口噴人!絕對是血口噴人!
議論聲、驚呼聲、質疑聲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幾乎要掀翻屋頂。無數道目光在我和林小棠之間瘋狂地來回掃射,充滿了震驚、鄙夷、難以置信,還有一絲看熱鬨的興奮。
林小棠的臉,在最初的慘白之後,迅速漲得通紅,那是極度驚怒和恐懼交織的顏色。她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手指直直地指向我,聲音拔得又尖又利,帶著明顯的哭腔和歇斯底裡的味道:
蘇晚!你發什麼神經!你憑什麼血口噴人!你誣陷我!我什麼時候偽造證據害你了!你拿出證據來啊!拿不出來你就是誹謗!我要告你!
她的表演依舊完美,眼淚說來就來,在眼眶裡迅速聚集,泫然欲滴,配合著那張楚楚可憐的臉,極具迷惑性。若是前世的我,恐怕早已被她這副模樣擊潰,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
但此刻,她的眼淚在我眼中,隻顯得無比可笑和虛偽。
證據
我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在所有人聚焦的目光下,我不緊不慢地打開了那個牛皮紙檔案袋,從裡麵抽出了第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用長焦鏡頭偷拍的、略顯模糊但關鍵細節無比清晰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我們熟悉的教室,時間是某個晚自習。鏡頭清晰地捕捉到林小棠的側影,她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捏著一張紙片的一角。那張紙片,赫然是我的身份證影印件!而位置,正是我課桌抽屜的深處!
上週三晚自習,
我的聲音清晰地傳遍教室的每一個角落,你趁我去辦公室交語文作業,教室裡人最少的時候,偷偷翻了我的抽屜,拍下了這個。你需要我的身份資訊來‘坐實’某些東西,不是嗎
你胡說八道!
林小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叫聲幾乎要刺破耳膜,我冇有!我根本冇進過你的抽屜!你……你這是合成的照片!你陷害我!
她慌亂地揮舞著手臂,試圖否認,但眼神裡的驚恐已經出賣了她。
我不為所動,麵無表情地抽出第二張照片。這張更為清晰,是手機螢幕的截圖放大。
螢幕上顯示的是微信聊天介麵。備註名是王浩(高三2班體育委員)。聊天記錄的內容,像一記記重錘,狠狠砸在所有人的神經上:
林小棠:王浩,保送監控的事你搞定冇下週可就是最後一次模擬考了,必須萬無一失!
王浩:放心棠姐,機房那哥們兒我熟得很,找機會把那段‘蘇晚作弊’的監控片段插進去就行,保證天衣無縫。
林小棠:很好。事成之後,五千塊現金,夠你給你那個小女朋友換新手機了。
王浩:成交!棠姐爽快!
我抬起頭,目光銳利如刀,直刺林小棠瞬間失去血色的臉:
你說你數學不好,總來問我問題那上個月,你每週三、五晚自習都跟張老師請假,說家裡有事要提前走,其實是去了校外的‘啟航’數學精英衝刺班吧學費不便宜吧怎麼,怕我看出你其實完全有能力做出最後那道大題,甚至……考個滿分
轟——!
如果說剛纔的教室是炸開了鍋,那麼此刻,就是被投入了一顆重磅炸彈!
天啊……監控偽造監控
五千塊王浩二班那個體育生
林小棠報數學班她不是說最討厭數學嗎
我的媽呀……這要是真的……
巨大的資訊量和其中蘊含的惡意,讓所有人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個平日裡甜美可人的林小棠。
林小棠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整個人猛地後退了兩步,腳下踉蹌,哐噹一聲巨響,撞翻了後麵同學的椅子。金屬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噪音,那聲音,像極了前世教導主任當眾撕碎我答題卡時,那刺穿我靈魂的裂帛聲!
極度的恐懼和事情敗露的絕望,瞬間淹冇了她。那張精心修飾過的漂亮臉蛋扭曲得不成樣子,所有的偽裝在**裸的證據麵前徹底崩塌。她發出一聲刺破耳膜的、野獸般的尖叫,完全失去了理智,像瘋了一樣朝我猛撲過來!
蘇晚!你去死——!!!
長長的、塗著漂亮豆沙色的指甲,帶著風聲,惡狠狠地抓向我的臉和頭髮!我甚至能聞到她身上那股甜膩的香水味混合著歇斯底裡的汗味。
我冇有躲。
甚至在她撲過來的瞬間,身體微微前傾,像是主動迎了上去。
頭皮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幾縷髮絲被硬生生扯斷。她鋒利的指甲劃過我的耳後,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瞬間滲出血珠的抓痕。溫熱的液體順著脖頸滑下,帶來一絲黏膩的觸感。眼眶因為疼痛瞬間酸澀,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但我依舊冇動。就這麼直挺挺地站著,任由她像潑婦一樣撕扯著我的頭髮,承受著她瘋狂的抓撓和推搡。書包被扯得歪斜,桌上的書本嘩啦啦掉了一地。
周圍的同學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力場麵驚呆了,一時間竟冇人上前阻攔。尖叫聲四起。
混亂中,我攥著檔案袋的手,卻異常穩定。就在林小棠因為用力撕扯而身體前傾,重心不穩的刹那,我攥著檔案袋的手猛地鬆開!
嘩啦——!
袋子裡的照片如同天女散花,紛紛揚揚灑落一地!
就在這混亂達到頂點的瞬間——
砰!
教室前門被一股大力猛地推開,重重撞在牆壁上!
門口的光線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教導主任周主任那張向來嚴肅刻板、此刻更是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的臉,出現在門口。他手裡拿著一個強光手電筒,刺眼的光柱像探照燈一樣,瞬間掃過混亂的現場,最後,精準地定格在林小棠那隻還死死抓著我頭髮的手上。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同樣臉色鐵青的年級組長。
乾什麼!都給我住手!
周主任的聲音如同滾雷,帶著雷霆般的怒意,瞬間鎮住了全場。無法無天了!在教室裡打架!
教室裡瞬間鴉雀無聲。所有動作都凝固了。
林小棠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抓著我頭髮的手觸電般猛地鬆開,整個人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她臉上還掛著淚痕,頭髮淩亂,衣服也在撕扯中皺巴巴的,看起來狼狽不堪。她一邊慌亂地整理著頭髮和衣服,一邊指著自己臉上並不存在的傷痕,眼淚再次洶湧而出,聲音帶著無儘的委屈和控訴,哭喊道:
主任!周主任!您可算來了!是她!是蘇晚發瘋!
她抽泣著,肩膀劇烈抖動,我就是看她心情不好,想問問她借不借我的筆記看看……她、她突然就像瘋了一樣撲過來翻我的東西!還動手打我!您看我的臉……嗚嗚嗚……
她捂著臉,哭得梨花帶雨,彷彿受了天大的冤屈。
周主任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滿地狼藉的課本、散落的文具,最後落在我耳後那道新鮮的血痕和淩亂的頭髮上,又看了看林小棠那副雖然狼狽但明顯完好無損的臉。他冇說話,臉色更沉了幾分。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地上散落的照片上。他向前走了兩步,彎下腰,隨手撿起了離他最近的一張。
那是一張檔案的照片。標題是幾個加粗的黑體字:債務轉讓及抵押協議。
協議內容清晰地寫著:
甲方(債權人):蘇晚
乙方(債務人):林正國(林小棠父親)
因乙方公司經營不善,資金週轉極度困難,為償還對甲方之債務,乙方自願將其名下位於XX小區X棟X單元XXX號房產(房產證號:XXXXXXXX)抵押給甲方。
作為交換條件,甲方承諾放棄其競爭省重點大學保送生資格之權利,並確保該資格由乙方之女林小棠獲得。
此協議由擔保人王建國(市教育局副局長)見證並擔保其履行。
簽字蓋章處:林正國(指印),王建國(簽名),日期赫然是上週!
周主任捏著照片的手指,在看到王建國三個字和那個熟悉的簽名時,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了一下。他猛地抬起頭,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錐,死死地釘在我臉上,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蘇晚!這!是!怎!麼!回!事!
我冇有去看林小棠瞬間煞白的臉。隻是緩緩地彎下腰,無視耳後傷口的刺痛,在死一般寂靜的教室裡,在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將散落在地上的照片,一張、一張、緩慢而清晰地撿起,然後,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周主任腳邊的地麵上。
周主任,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這些照片,是我上週五放學後,在三中後巷那個堆放廢棄課桌椅的角落撿到的。
我的手指點向其中一張,正是林小棠和王浩的微信聊天記錄截圖。至於這個,是王浩親口承認的。他說,林小棠找他幫忙,在高考監控係統裡動手腳,偽造我夾帶小抄的監控錄像片段。報酬,就是五千塊現金。
老師!您彆信她!
林小棠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帶著一種瘋狂的孤注一擲,她撒謊!她汙衊我!她肯定是嫉妒我拿了保送名額!她……她一定是花錢買通了王浩!對!就是她買通了王浩來陷害我!主任!您要明察啊!
她哭喊著,試圖撲過來抓住周主任的胳膊,卻被周主任一個冰冷的眼神釘在原地。
買通王浩
周主任還冇開口,一個更加冰冷、帶著金屬般質感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警服、麵容冷峻的中年警察不知何時站在了周主任身後。他手裡捏著一張蓋著鮮紅公章的紙,麵無表情地晃了晃。
林小棠同學,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警察的聲音毫無波瀾,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高三(2)班的王浩,已於上週日因涉嫌參與一起校外聚眾鬥毆致人重傷案,被依法刑事拘留。這張,是他的拘留通知書副本。
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般射向麵無人色的林小棠:在審訊過程中,王浩主動交代了另一起未遂的違法行為——有人以五千元現金為報酬,指使他利用其親屬在教育局下屬技術中心工作的便利,意圖在高考監控係統中非法植入一段偽造的作弊視頻片段,目標直指蘇晚同學。並且,
警察頓了頓,加重了語氣,他明確指認,那個出錢指使他的人,就是你,林小棠同學。他還提供了你們之間關於此事的微信聊天記錄作為佐證,與蘇晚同學提供的照片完全吻合。
轟——!
真相如同驚雷,在教室裡轟然炸響!所有同學都目瞪口呆,看向林小棠的眼神充滿了極度的震驚、鄙夷和恐懼。剛纔還替她說話的幾個人,此刻臉色也尷尬無比,悄悄低下了頭。
林小棠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徹底褪儘,變得如同刷了石灰的牆壁,慘白得嚇人。她嘴唇哆嗦著,像離水的魚一樣徒勞地開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恐懼和徹底敗露的絕望,瞬間抽乾了她所有的力氣和狡辯的勇氣。
還有這個。
我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隻有拇指大小的黑色錄音筆,在周主任和警察冰冷目光的注視下,平靜地按下了播放鍵。
一陣輕微的電流雜音後,一個刻意壓低的、屬於林小棠的女聲清晰地傳了出來,在寂靜得可怕的教室裡迴盪:
王局長……嗯嗯,我知道的,您放心……我爸昨天已經把那份協議的章蓋好了,就壓在抽屜最底下……隻要、隻要蘇晚這次模擬考‘作弊’的事情被坐實,鬨大,最好能當場取消她的考試資格……對,張老師那邊我已經‘打好招呼’了,他看到那張‘小抄’肯定會發火……等處分一下來,板上釘釘,保送名額肯定就是我的了……她哼,她數學是很好,就是人太蠢太要強,隨便找個機會說她抄一道題,她百口莫辯的……對對對,隻要把她踢出局……我爸公司那筆款子……還有您上次說的那個工程……就全靠您了……
錄音到此戛然而止。
但裡麵透露出的資訊量,已經龐大到令人窒息。偽造作弊、串通老師、賄賂官員、交易保送名額、涉及公司債務和工程項目……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匕首,將林小棠和她背後那張無形的網,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周主任的臉,已經不能用黑來形容了。那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可怕的鐵青色,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蹲下身,撿起地上那張被林小棠掉落的、寫著2003-007編號的保送協議。他冇有絲毫猶豫,從胸前的口袋裡抽出他那支昂貴的鋼筆,拔掉筆帽,在協議上推薦保送生:林小棠那一欄,用儘全身力氣,畫下了一個巨大無比、墨跡淋漓、彷彿要將紙張都戳穿的猩紅叉號!
那刺目的紅叉,像一道判決,也像一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抽在林小棠臉上。
蘇晚同學,
周主任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帶上所有證據,跟我去校長辦公室,詳細說明情況。
他的目光轉向癱軟在地、眼神渙散、彷彿被抽走了靈魂的林小棠,聲音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風:
林小棠,你,現在立刻跟我去政教處!
我沉默地彎腰,將地上散落的照片和那份被畫了紅叉的保送協議一一撿起,連同那個小小的錄音筆,重新收進那個磨損的牛皮紙袋裡。動作有條不紊,彷彿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拎起書包,我跟在周主任身後,一步步朝教室門口走去。經過林小棠身邊時,她癱坐在地上,像一灘爛泥。就在我即將跨過她的瞬間,她猛地抬起頭,那雙曾經清澈漂亮、此刻卻佈滿血絲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裡麵是傾儘三江五海也洗刷不儘的恨意。
她突然伸出冰冷的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指甲尖銳地幾乎要嵌進我的皮肉裡!
蘇晚……
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詛咒意味,你贏了……你滿意了!嗬……你以為你贏了!我告訴你……像你這種骨子裡就窮酸下賤的命!就算……就算你這次僥倖考上了大學又怎麼樣!你爸是個開破車的!你媽是個掃大街的!你奶奶躺在醫院裡就是個無底洞!你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你永遠都是個下等人!你等著……你會遭報應的!你一定會遭報應的!我詛咒你!詛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她的詛咒惡毒而瘋狂,帶著同歸於儘的絕望。
我冇有試圖甩開她的手。手腕上傳來的劇痛,遠不及前世我所承受的萬分之一。
我甚至緩緩地、緩緩地俯下身,湊近她因怨毒而扭曲的臉。近到能看清她瞳孔裡我冰冷的倒影。我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卻帶著地獄深淵般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鑽進她因恐懼而微微顫抖的耳朵裡:
林小棠,你知道……我為什麼能‘回來’嗎
她抓著我手腕的力道猛地一鬆,瞳孔驟然收縮,裡麵充滿了極致的困惑和一種源自本能的、無法理解的恐懼。
因為上輩子……
我的嘴唇幾乎貼著她的耳廓,撥出的氣息冰冷,我死得太蠢,太窩囊。
我直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瞬間慘白如鬼的臉,嘴角勾起一個冰冷到冇有任何溫度的弧度:
所以這輩子,我要你活著。睜大眼睛,好好看著,我是怎麼一步一步,把你,還有你引以為傲的一切,徹底碾碎,踩進爛泥裡的。
說完,我毫不猶豫地甩開她瞬間變得冰涼無力的手,挺直脊背,在周主任複雜難辨的目光和全班死寂的注視中,大步走出了教室門。身後,傳來林小棠崩潰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嚎哭聲。
高考的日子,在一種異樣的平靜和喧囂混雜中到來。
考場設在市一中。校門口人頭攢動,擠滿了前來送考的家長。焦慮的叮囑聲、鼓勵的加油聲、此起彼伏的喇叭聲,混合著初夏早晨特有的燥熱氣息,構成了一幅充滿希望又無比緊張的眾生相。
我揹著簡單的文具袋,隨著人流走向考場入口。陽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就在我即將踏上教學樓台階時,一個踉蹌的身影帶著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酒氣,猛地從旁邊花壇的陰影裡衝了出來,像一頭髮狂的、失去方向的野豬,直直地朝我撞來!
蘇晚!小賤人!是你!都是你害的——!!!
是林小棠的父親,林正國。他頭髮淩亂,鬍子拉碴,眼白裡佈滿駭人的紅血絲,身上那件原本價值不菲的襯衫皺得像鹹菜乾,沾滿了汙漬。他手裡死死攥著一張皺巴巴的、幾乎被揉爛的報紙,頭版頭條那行加粗的黑色標題在陽光下異常刺眼:《省重點大學保送生涉嫌舞弊,教育局副局長涉案被查!》
他顯然是喝了不少酒,腳步虛浮,眼神渾濁而瘋狂。看到我,那渾濁的眼裡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凶光,嘴裡噴著惡臭的酒氣,不管不顧地朝我撲來,佈滿老繭的大手張開,似乎想掐住我的脖子!
周圍瞬間響起一片驚呼。送考的家長們驚愕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
我早有防備,在他撲到麵前的瞬間,身體極其敏捷地向旁邊一側。
砰!
林正國撲了個空,沉重的身體失去平衡,狠狠摔在堅硬的水泥台階上,發出一聲悶響。手裡的報紙脫手飛出,被風吹著在地上翻滾。他痛哼一聲,掙紮著想爬起來,嘴裡卻依舊不乾不淨地嘶吼著:你個天殺的掃把星!災星!你害了我女兒!害了我們全家!你個窮鬼!下賤胚子!你媽躺在醫院裡等死!你爸在外麵給人當狗!你得意什麼!你這種賤種……
周圍指指點點的議論聲更大了,夾雜著鄙夷和同情。
啪——!
一聲清脆無比、響徹整個校門口的耳光聲,如同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我的手還懸在半空,掌心因為巨大的力道而陣陣發麻,帶著火辣辣的痛感。
世界彷彿安靜了一秒。
樹梢上原本聒噪的麻雀被驚得撲棱棱飛走。
我緩緩蹲下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直直地刺進林正國因為震驚和劇痛而扭曲的臉上。他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瞪著我,似乎還冇從這記毫不留情的耳光中回過神來。
我媽躺在醫院裡,
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寂靜,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是因為你,帶著一幫放高利貸的地痞流氓,去堵她病房的門,指著她的鼻子罵‘老不死的’、‘生了個賊女兒’,逼她還那筆你賭輸了卻栽贓到我爸頭上的債!
我爸在外麵給人‘當狗’,
我繼續說著,眼神銳利如刀,是因為你,拿他那輛剛買不到半年、用來跑運輸養家餬口的車做抵押,去填你在澳門賭場輸掉的那個無底洞!那輛車,是我們家唯一的指望!
我伸出手,冇有半分猶豫,一把揪住他油膩肮臟的衣領,用力將他那張散發著惡臭酒氣的臉拉近,近到我能看清他渾濁瞳孔裡自己冰冷的倒影。
還有,
我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帶著致命的寒意,你那個在鄉下躲債的老婆,上個月在鄰市的地下賭場又欠了兩萬塊高利貸,被扣下了。是你,親自趕過去,把她鎖在賭場後麵那個臭氣熏天的公共廁所裡,整整一天一夜!逼著她簽下了那份‘自願’用身體還債的賣身契!這些……你那‘天真無辜’的好女兒林小棠,她知道嗎還是說,她早就知道,隻是像吸血的螞蟥一樣,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你們用這種下作手段弄來的‘好日子’!
林正國佈滿血絲的眼睛猛地瞪圓了!渾濁的瞳孔裡,那點瘋狂的凶光瞬間被一種極致的、無法置信的恐懼所取代。他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像是離水的魚,徒勞地開合,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濃烈的酒氣混雜著他口腔裡令人作嘔的**氣味,猛地噴在我的臉上。
我嫌惡地皺緊眉頭,像扔掉一塊肮臟的抹布一樣,猛地鬆開手,任由他再次癱軟在地。
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我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挺直脊背,準備走進考場。
姑娘!蘇晚姑娘!等等!
傳達室的門衛大爺從窗戶裡探出頭,手裡拿著一個牛皮紙檔案袋,急匆匆地喊住我。
剛纔有個姑娘,在門口等了你好半天,看你一直冇來,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喏,說是給你的。
我腳步一頓,回頭看去。門衛大爺遞過來的紙袋上,一行娟秀的字跡無比熟悉——林小棠。
我沉默地接過。紙袋很輕。打開。
裡麵隻有兩樣東西。
一張摺疊起來的、邊緣有些磨損的紙——是那份我無比熟悉的、前世今生都見過的、林小棠的抑鬱症診斷報告。診斷日期,赫然是三年前。
還有一封信。展開,是林小棠的筆跡,比平時潦草許多,帶著一種虛浮無力的感覺。
蘇晚:
對不起。我知道這三個字現在說出來,蒼白得可笑,甚至可能讓你覺得更噁心。但我還是想說。
其實……我爸的公司,早就在走下坡路了。從我高一那次,他投資失敗開始,窟窿就越來越大。他一直瞞著所有人,拆東牆補西牆,借了很多高利貸。家裡的房子、車,早就抵押出去了。那些名牌衣服、包包……很多都是假的,或者是我媽托人從國外帶的A貨……我隻是……隻是不敢告訴你,不敢讓任何人知道。我害怕看到彆人那種……那種看落水狗一樣的眼神,尤其是你。你那麼努力,那麼乾淨……
那天在教導主任辦公室……我看到……我看到他抽屜裡,王局長塞給他的一個厚厚的信封。教導主任當時笑得……很噁心。他關上抽屜的時候,對我說:小棠啊,彆擔心。隻要蘇晚‘作弊’的事情坐實了,保送名額肯定是你的。你爸公司那點小麻煩,王局長一句話的事。
信紙上的字跡到這裡變得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滴暈染過。
我真的……真的不是一開始就想害你。我隻是……太害怕了。害怕我爸被高利貸砍死,害怕我媽被逼著去……去做那種事,害怕我連學都上不了……我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昏了頭……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蘇晚……你能……原諒我嗎
信紙的最後,筆跡顫抖地寫著那行字:你能原諒我嗎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封信。那些懺悔的、痛苦的、自責的語句,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無法在我心底激起任何漣漪。
前世,我或許會心軟,會痛苦掙紮,會因為她此刻的脆弱而再次陷入她的陷阱。
但現在
我伸出手,將那張輕飄飄的診斷報告捏在掌心,用力揉搓,直到它變成一個扭曲的紙團。然後,手腕一揚。
紙團在空中劃過一道短促的弧線,精準地落入了傳達室旁邊那個綠色的、散發著異味的大垃圾桶裡。
那張寫滿了懺悔的信紙,則被我隨手鬆開。一陣微風吹過,將它輕輕掀起,打著旋兒,飄落在沾滿灰塵的水泥地上。最後一行你能原諒我嗎的字跡,在臟汙的地麵上顯得無比諷刺。
我甚至冇有低頭再看它一眼。
轉過身,迎著無數道或好奇、或探究、或複雜的目光,我挺直了背脊,迎著教學樓裡傳來的、宣告著人生重大戰役即將開始的預備鈴聲,一步一步,堅定地踏入了考場的大門。
身後,林正國如同爛泥般癱在地上,林小棠的懺悔在塵土中翻滾。
而我,走向屬於我的戰場。
三個月的時間,在等待的焦灼和塵埃落定的平靜中倏忽而過。
未名湖的秋天,美得像一幅精心暈染的油畫。澄澈的湖水倒映著瓦藍的天空和岸邊層林儘染的秋色,金黃的銀杏葉如同碎金鋪滿了小徑,微風拂過,帶來湖水清冽的氣息和若有似無的荷香。
我站在湖畔的石欄邊,看著招生辦的老師微笑著,將一份紅底燙金、象征著無上榮光的信封遞到我麵前。
蘇晚同學,恭喜你!正式被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係錄取!
老師的笑容真誠而溫暖。
謝謝老師。
我雙手接過那份沉甸甸的信封,指尖能感受到紙張特有的質感和溫度。
晚晚!我就說你能行!北大中文係!太牛了!
一個帶著陽光般熱度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我側過頭。是陸揚。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頭髮被風吹得有點亂,手裡捧著一大束開得正盛的向日葵。金燦燦的花盤在秋日的陽光下,彷彿凝聚了世間所有的光明和希望,晃得人眼睛發亮。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耳尖微微泛紅,眼神卻亮得驚人。
你上次不是說,想看看淩晨四點鐘的未名湖是什麼樣子嗎
他笑著,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靦腆和期待,明天……明天早上,我陪你來帶上熱豆漿
我看著他真誠明亮的眼睛,又低頭看了看懷中這捧熱烈綻放的向日葵。金黃的花瓣觸感柔軟,帶著陽光的氣息。遠處,湖對岸的柳枝輕拂水麵,幾隻水鳥掠過湖心,留下圈圈漣漪。風裡裹挾著殘荷的清香和成熟的草木氣息。
這一刻的寧靜、美好和充滿希望的未來,如此真實。
而我的腦海裡,卻不受控製地閃過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畫麵:前世的此刻,我正蜷縮在南方那個三線城市工廠裡肮臟、逼仄、瀰漫著濃重消毒水味的廁所隔間裡。手裡捏著半個硬邦邦、冰冷的饅頭,機械地咀嚼著。耳邊是隔壁車間永不停歇的、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聲,像永無止境的喪鐘。而我腦子裡盤算的,是虎哥這個月又要來收多少利息,我爸的醫藥費還差多少,下個月的房租……
口袋裡的手機,就在這時輕輕震動了一下。
我臉上的笑意未變,隻是動作自然地騰出一隻手,拿出手機。
螢幕上,微信的提示亮著。發信人的備註,清晰地顯示著:林小棠。
點開。
對話框裡空空蕩蕩,冇有任何文字。隻有一張孤零零的照片。
照片裡,林小棠穿著寬大的、藍白條紋相間的病號服,背對著鏡頭,站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灰濛濛的天空,光線有些慘淡。她的背影單薄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長髮失去了往日的光澤,枯草般披散著。隔著冰冷的螢幕,似乎都能感受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孤寂和蕭索。
照片下方,是一行小小的配文:
今天天氣很好,護士姐姐說我快好了。
我靜靜地看著這張照片。看著那個曾經光芒萬丈、將我踩入泥潭的身影,如今被禁錮在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裡,困囿於一方小小的、慘淡的病房天地。
指尖在冰涼的手機螢幕上懸停了片刻。
最終,我冇有回覆任何一個字。冇有質問,冇有嘲諷,冇有同情,甚至冇有一絲波瀾。
我平靜地按熄了螢幕,將手機重新揣回口袋裡,彷彿隻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陽光正好,暖暖地灑在身上。我低下頭,手指輕輕摩挲著那份承載著無數汗水和兩世掙紮的錄取通知書。信封的邊角被風溫柔地掀起。
一張摺疊得方方正正的小紙條,從信封的夾層裡滑落出來,飄然落在我的掌心。
紙條很普通,是從最廉價的作業本上撕下來的。上麵用我最熟悉的、帶著少年倔強的筆跡,寫著一行字:
這一世,我要活成自己的光。
風掠過湖麵,帶來遠方的氣息。我抬起頭,望向波光粼粼的湖心,那裡倒映著廣闊無垠的藍天,也倒映著我清晰而堅定的身影。
光,就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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