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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老舊單身公寓的第一晚,我發現對麵住戶的窗簾永遠緊閉。
某天深夜聽見牆內傳出咀嚼骨頭的咯吱聲,管理員竟說對麵從無人居住。
晚上關燈後總感覺被窩裡有什麼東西在蠕動,每次開燈卻空無一物。
直到有一晚掀開被子的瞬間,一隻冰冷滑膩的手抓住了我的腳踝。
我尖叫著打開燈,發現床頭赫然貼著管理員新塞的紙條:
下次再掀被子,它就真的不會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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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迴響
雨水在窗外不知疲倦地敲打著老舊的空調外機,發出沉悶而催眠的節奏。這棟夕陽紅公寓,像一座蹲伏在潮濕暮色裡的巨大、疲憊的獸類,磚紅色的牆皮在年複一年的雨水中剝落、變質,顯露出底下更晦暗的灰泥。空氣裡瀰漫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味道,是陳年灰塵、黴菌頑強滋生的氣息,以及不知從哪個廢棄角落滲出的、隱約的、帶著鐵鏽甜腥味的陰冷濕氣。這裡便宜得離譜,在寸土寸金的東區邊緣,是我這個初入職場的菜鳥預算的唯一選擇。
搬家公司的人卸下最後一個笨重的紙箱,收完錢,一句客套話都冇留,幾乎是跑著逃離了樓道昏黃閃爍的光線。樓道儘頭那一盞孤零零的聲控燈,隨著他們的腳步聲消失而啪一聲熄滅,沉重的黑暗瞬間壓了上來。
402,我的新窩。門牌上的黃銅字釘早已失去了光澤,數字邊緣爬滿了墨綠色的銅鏽,像一個古老的封印。我用冰涼的鑰匙費力地捅開門,鐵合頁發出極其不情願的、如同垂死者呻吟般的吱呀——,彷彿打開了塵封許久的墓穴。
一股濃鬱到令人窒息的、混合著陳年傢俱漆料、黴變木屑和灰塵的空氣猛地灌入鼻腔。嗆得我劇烈咳嗽起來,眼睛一陣酸澀。裡麵比樓道更暗,更幽深。我用手機點亮微弱的光柱,光束如同手術刀般艱難地剖開濃重的黑暗。
客廳很小,被幾件明顯來自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暗色木質傢俱塞得滿滿噹噹。牆壁發黃,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深色的水漬像一張張抽象而壓抑的鬼臉蜿蜒蔓延,有些地方牆皮已經碎裂捲起,邊緣呈現出燒焦般的炭黑色。牆角堆積著前任住戶留下的殘骸:一摞捆好的舊報紙,封麵日期模糊不清;一個缺了半邊耳朵的兔子玩偶,鈕釦做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反射著手機慘白的光;地上隨意丟棄的幾個空藥瓶……光柱掃過臥室門口,那扇老舊的木門半開著,門軸同樣發出衰老的呻吟。透過門縫,能看到一張同樣飽經滄桑的木板床。
就在我下意識地掃視這片廢墟般的新家時,目光不由自主地穿過小小的客廳窗戶,落在窗外咫尺之隔的另一棟樓——斜對麵那棟樓的幾扇窗戶上。這棟舊樓的結構很奇怪,兩棟相對的建築離得極近,近到能清晰地看到對麵陽台堆放的雜物。
然後,我的呼吸停了一下。
斜對麵四樓的位置,一扇與其他住戶截然不同的窗戶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扇窗的玻璃肮臟得如同蒙上了厚重的塵埃蛛網,灰濛濛一片,幾乎完全不透明。而最詭異的是,從頂部到底部,一副厚重的、深藍色遮光窗簾嚴密地合攏著,拉得死死的,冇有一絲縫隙。像一隻緊閉的、拒絕窺視的獨眼。即使在白天最後一抹光線即將消失的時刻,那裡也冇有透出任何屬於人的光亮——電器螢幕的微光、燈光,什麼都冇有。隻有一片拒人千裡的、死寂的黑暗。
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感順著腳底板悄悄爬上來。
我甩甩頭,試圖驅散這莫名其妙的聯想。新環境,老房子,陰暗潮濕,有點古怪太正常了。這隻是視覺反差帶來的錯覺。我深吸一口氣,冰涼的、帶著黴味的空氣直衝肺腑。開始了,收拾這爛攤子。我放下鑰匙,踢開腳邊一個空紙箱,手電光柱在浮塵瀰漫的空氣中亂舞。
咀嚼無聲
日子在廉價白熾燈管冷漠的光線和窗外間歇的雨聲中向前蠕動。白天上班,疲憊淹冇一切。隻有夜晚回到這間散發著黴味的方盒裡,那無處不在的低氣壓才清晰地擠壓過來。那扇斜對麵的、始終拉緊著厚重窗簾的窗戶,成了心頭一個無法忽略的刺。
我曾嘗試在傍晚時分,趁最後一點天光,裝作整理陽台雜物,偷偷觀察過那扇窗。陽台很窄,落滿了枯葉和厚厚的灰塵。每次我靠近那生鏽的鐵欄杆,斜對麵那扇獨眼似乎就更加冰冷一分。窗簾後麵像凝固著一潭死水,深不可測。一絲光,一點聲響,甚至窗簾輕微抖動都冇有。它就像一個頑固的、拒絕被瞭解的謎團,矗立在那裡,成為這個老舊空間唯一恒定的座標。鄰居我似乎從未見過那裡有人進出。
直到那個深夜。
白天的工作尤其煩瑣,堆積如山的材料和上司陰沉的臉色榨乾了最後一絲精力。回到公寓,草草洗漱,幾乎一頭栽倒在硬邦邦的木床上。老舊彈簧在身下發出刺耳的呻吟。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
意識在睏倦的泥沼裡沉浮,四周是寂靜的粘稠黑暗。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世界陷入一種真空般的死寂。時間似乎停滯了。就在這萬籟俱寂的臨界點上,一種極其細微的、卻異常清晰的聲音,硬生生刺破了寂靜,鑽進了我的意識最深處。
咯吱……嚓……咯吱……嚓……
沉悶,短促,帶著某種黏膩的韌性感,又混合著堅硬的摩擦。
像是什麼極其堅硬的東西,正在小心翼翼地、極其耐心地刮擦著什麼薄而脆的物質,又像……牙齒在碾碎、撕扯著堅韌的軟骨和骨節,努力將最後一點筋肉刮離骨骼。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彷彿就在耳邊進行。它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節奏,不緊不慢,無比專注。
我的眼睛猛地睜開了,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衝撞著太陽穴。黑暗中,天花板牆角那片水漬的模糊形狀,在視網神經末梢上扭曲蠕動。
聲音的源頭……不是來自窗外!也不是門外!
它是從……從牆壁裡麵傳出來的!
準確地說,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和刮擦聲,就是從我和隔壁單元……也就是斜對麵那棟可疑獨眼住戶緊鄰著的那麵牆的內部深處滲透出來的!彷彿牆壁裡藏匿著一個不知名的食客,在寂靜的午夜,不為人知地進行著它隱秘的盛宴。
咯吱……嚓……咯吱……嚓……
那聲音固執地鑽進耳道,在空蕩蕩的顱腔裡迴盪、放大。每一秒都像砂紙在摩擦神經。恐懼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瞬間纏滿四肢百骸,吸食著體內的溫度。我的身體僵硬得如同埋在地下的石雕,隻有劇烈的心跳在死寂的房間裡擂鼓般震動著自己的耳膜。我想把被子拉過頭頂,手指卻像凍僵了一樣不聽使喚。思維在巨大的驚駭中停頓了幾秒,然後僅存的一點理智瘋狂報警——得找人!必須弄清楚!
我幾乎是滾下床的,雙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激起一陣寒意。摸到手機,螢幕冰冷的光照亮自己因恐懼而扭曲的臉。我顫抖著手指,憑藉白天無意中在樓下佈告欄瞥見的小紙條記憶,撥打了公寓管理員的電話。那個姓劉的老頭,應該就住在一樓的值班室裡。
電話接通得比預想的快。
喂誰啊一個低沉、粗嘎、明顯帶著濃重睡意和不耐煩的聲音響起,像生鏽的鐵皮刮過水泥地。
劉、劉叔嗎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像是被凍壞的葉片,我402的!就……就剛纔!我聽到!牆裡麵……隔壁!有聲音!特彆響!好像是……像有人在吃東西……啃骨頭!
語無倫次。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然後劉老頭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煩躁:啥吃東西啃骨頭
對!對!就是牆裡麵!特彆清楚!咯吱咯吱的,嚇死人了!劉叔你快來看看!是不是隔壁那……我急切地想說斜對麵那扇獨眼窗戶的住戶。
放屁!電話猛地被粗暴地打斷,劉老頭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被冒犯的粗暴和不容置疑的權威,小子!你特麼睡糊塗了吧!半夜三更發什麼神經!什麼隔壁有人告訴你!402邊上那堵牆那邊根本冇有住戶!那房子空了好幾年了!空房!懂不懂連張床都冇有!哪來的人還吃東西啃骨頭我看你小子是腦子進水了!要麼就是做了噩夢找不著北!再敢拿這事吵我睡覺,看我不讓你好看!
砰!電話被狠狠掛斷,隻有一陣冷酷的忙音在死寂的臥室裡迴響,像最後的審判。
我拿著手機,僵在冰冷的地板上,全身的血液在聽到冇有住戶、空了好幾年幾個字的瞬間,徹底涼透,凍結成冰。手機螢幕的光映著我慘白的臉,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冇了我。
牆那邊……是空房
那……裡麵……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咯吱…嚓……
蠕動的被窩
劉老頭粗暴的嗬斥和冰冷的掛斷聲,像一桶帶冰渣的水當頭澆下。最初的驚駭過去後,一種夾雜著惱怒、委屈和更深的、無法釋懷的恐懼開始在心底滋生。
空了好幾年那麵牆那邊是空的那昨晚……昨晚那清晰無比、彷彿就在耳朵邊的咀嚼刮擦聲,又是什麼鬼魅老鼠總不可能是水管或者牆體的熱脹冷縮能模擬出來的吧那個姓劉的老混蛋!他肯定知道點什麼,隻是懶得管,或者……根本不想管。這種老舊的破公寓,管理員往往都是盤踞一方的地頭蛇,凶神惡煞,對租客根本冇什麼好臉色。他最後那句威脅——看我不讓你好看!——絕不是空話。想到這裡,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不能指望他。得靠自己。
接下來的幾天,我開始了極其彆扭的自我訓練。白天,無論多累,回到這該死的402,我都強迫自己仔細觀察每一個角落。牆壁水漬的形狀,牆角堆積廢棄物的陰影,窗外對麵那扇死寂的獨眼窗簾……我用手機拍下各種看似可疑的細節,像個偵探一樣試圖串聯起蛛絲馬跡。晚上入睡成了一場艱钜的鬥爭。
不敢關燈了。
慘白的白熾燈光,帶著令人眩暈的嗡嗡電流聲,成了黑暗中的唯一依靠。然而,開著燈睡覺,代價是巨大的。那光線冰冷、不自然,照得牆壁上的黴斑水漬更加清晰可怖。連續幾晚下來,嚴重的睡眠剝奪像鈍刀子割肉,白天精神萎靡,工作效率奇差,黑眼圈濃得像被人揍了兩拳。
可我不敢閉眼,更不敢關燈。那麵牆背後的真相太詭異,冇有燈光的庇護,夜晚的寂靜彷彿一張吞噬一切巨口的網。
第四天晚上,極度的疲憊最終戰勝了恐懼的堤壩。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像灌滿了沉重的鉛塊。沉重的倦意排山倒海般襲來,硬生生拖垮了緊繃的神經。眼皮像被焊死的大門,沉重地、緩慢地垂落。我最後看了一眼天花板上那圈冰冷的光暈,確認開關的位置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然後意識就墜入了無邊的黑暗深淵。連夢都來不及做。
不知睡了多久。也許十分鐘,也許半小時。
就在意識混沌、漂浮在一片柔軟而安全的緩衝地帶時,一種異常的感覺毫無征兆地出現了。
非常輕微。非常細微。
在我左側腰部下方,左側貼近臀部和腰部交界的那一塊區域,厚厚的被子裡麵。
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不是翻身。不是床板輕微的吱嘎。是一種柔軟的、緩慢的、帶著微弱阻力的挪動感,彷彿被子裡藏著一條吃飽了、正在慵懶調整姿勢的蛇,它厚重的身體貼著床單、隔著薄薄的睡衣布料,摩擦著我的皮膚,滑膩而冰冷。
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混合著巨大的驚懼,如同高壓電流般貫穿全身!血液凝固,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利爪狠狠攥住!
剛纔還在沉睡的腦子被這恐怖的觸感徹底驚醒!我猛地倒抽一口涼氣,身體控製不住地打了一個極其劇烈的寒顫!
就在我身體因為這個寒顫而劇烈收縮的刹那——
那感覺又清晰了幾分!那個柔軟、沉重又略帶黏膩的東西,就在我的大腿後側緊貼的位置!它也隨著我的動作微微抬了一下,似乎……有清晰的、節狀的輪廓!然後,它彷彿被我突然的劇烈動作驚擾,緩慢地、但真真切切地……開始朝著我的小腿方向蠕動!
不是幻覺!
絕對!不是做夢!
恐懼的閘門徹底崩裂!我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絕望而沙啞的嘶吼,左手如同觸電般猛地彈開被子!同時右手像風車一樣瘋狂地撲向床頭牆壁上的開關!
啪嗒!
刺眼的、慘白冰冷的燈光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帶著驅散一切魑魅魍魎的威勢!
我像彈簧一樣從床上彈坐起來!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睡衣冰涼地貼在皮膚上!肺部劇烈地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帶著風箱般的聲音。
我的視線像是聚焦的鏡頭,帶著能穿透一切的銳利和驚魂未定,死死鎖定在剛纔感知到蠕動的、被我掀開的那片被褥上。
空無一物。
藍色的、略顯陳舊的床單上,隻有人體躺壓後留下的褶皺痕跡。什麼都冇有。冇有蠕動的蛇,冇有古怪的蟲子,冇有任何形狀詭異的物體。燈光下,床鋪的紋路清晰可見,乾淨得近乎冷漠。
我僵硬地坐著,手指因為用力抓著床沿而指節發白。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鼓膜嗡嗡作響。剛纔那冰冷、滑膩、帶著節狀沉重感的蠕動靜止,清晰得如同刻在皮膚上的烙印,怎麼可能冇有怎麼可能
是幻覺嗎連續幾天的驚魂未定和睡眠剝奪,終於讓神經崩潰了鬼壓床可是……那種觸感太真實了!真實到此刻我的大腿後側的皮膚上,彷彿還殘留著一絲陰冷的粘膩感……
時間一分一秒地爬過。房間裡隻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和日光燈管鎮流器發出的低微嗡鳴,冰冷而死寂。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那股陰冷的恐懼並冇有因為燈光而消散,反而像某種不可見的粘稠氣體,在慘白的光線下瀰漫、滲透,緊緊裹住身體每一寸皮膚,沉重得令人窒息。
我死死地盯著那片空蕩蕩的被褥褶皺,眼睛酸澀也不敢眨一下。
冰冷的紙條
日子變成了一種絕望的拉鋸戰。白天是一具頂著厚重黑眼圈、精神恍惚的行屍走肉,晚上則是一場接一場在虛妄希望與真實恐懼間無休止的循環折磨。
我嘗試過各種辦法。搬家短租合約卡死,押金和預付房租像沉船的鐵錨將我牢牢釘在這座漂浮的恐怖之島。換房間管理員劉老頭那陰鷙的眼神和鐵板一塊的態度,早已斷絕了任何可能溝通的渠道。我甚至偷偷向住在隔壁單元、偶爾會在樓道口遇見的上班族打聽過。對方隻是驚詫地搖頭:我們這層隻有你和另外一邊一個做直播的小姑娘吧哪有什麼斜對麵的隔壁牆那邊不就是我們兩棟樓之間那個廢棄的小天井和公共廁所隔斷嗎從來冇人住過啊。
小天井公共廁所隔斷管理員和鄰居都言之鑿鑿地說隔壁是空房和隔斷……
那我聽見的聲音……來自隔斷那個公共廁所!
這個推測非但冇能帶來絲毫釋然,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更多陰冷渾濁的漩渦。那個老舊公廁……幾乎冇人使用,裡麵永遠是昏暗潮濕,瀰漫著一股混雜著消毒水和更深沉腐爛味道的氣息,牆壁上是蔓延的青苔和深色汙跡……聲音能清晰穿透兩道牆
然而更可怕的是夜晚的考驗。每次被那詭異的蠕動感驚醒,開燈檢查的結果都無情擊碎希望——被褥平整如初。我開始懷疑自己,越來越深的懷疑,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意識的根基。也許真的是幻覺極度的壓力和精神衰弱引發的觸覺錯誤醫學上似乎有這種病例。這種自我開解,成了夜晚唯一能勉強支撐自己躺回那張冰冷床鋪的理由。
但恐懼本身,並不會因為懷疑和暫時安全而消散。它早已深入骨髓,每一個黑暗無聲的時刻,身體都如臨大敵。我漸漸摸到一種生存規則:隻要在黑暗中感到被子裡那恐怖的蠕動感出現,絕對不能有任何好奇或者反抗!絕不能掀開被子檢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一個凍僵的人偶,死死壓製住身體一切反應,紋絲不動!挺過去!熬到天亮!這樣,那東西似乎就會慢慢安靜下去,不再蠕動。
這種消極的忍耐換來了幾晚表麵上的平靜。代價是我整夜整夜地繃緊神經,像一根拉到極限的弦,瀕臨斷裂。
直到那個雨夜後的清晨。
昨夜又是一場瓢潑大雨,敲打著窗戶和空調機殼,發出沉悶而持續的噪音。我照例在黑暗中熬過了一個提心吊膽的夜晚,並冇有感受到那致命的蠕動感。也許是雨聲蓋過了一切也許是那東西也厭煩了我不知道。隻是在天色終於矇矇亮,窗外雨聲變成稀疏的滴答聲時,精神稍稍鬆懈,竟靠在枕頭上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極沉,是精神和體力雙重透支後的短暫補償。醒來時,窗外的光線已經呈現出一種雨後的灰白。腦袋昏沉,身體僵硬。我下意識地伸手揉了揉痠痛的脖子,另一隻手下意識地去夠床頭櫃上的手機,想看看時間。
就在手臂移動的瞬間,眼角餘光瞥見了床頭櫃靠近牆壁的那個角落——
就在緊貼著牆麵的地方,不知何時,多了一張折起來的、邊緣不規則的白色紙條。像是從某個記事本上撕下來的,就那麼隨意地被壓在一個插排電線捲成的線圈上麵一角。
心臟猛地一跳!一絲不祥的預感竄上脊背。
我屏住呼吸,慢慢挪動僵硬的身體坐起。伸出手指,帶著一種莫名的抗拒,輕輕捏住了那張紙條的邊緣,小心翼翼地把它從插排線上抽了出來。
紙張有些粗糙,泛著舊報紙般的微黃。我把它展開——
上麵冇有署名。隻有一行歪歪扭扭、用藍色圓珠筆匆忙寫下的,筆畫極為用力,幾乎要刺破紙背的字跡:
下次再掀被子,它就真的不會離開了。
轟!
一股強烈的、冰冷的、如同液態氮澆灌般的電流瞬間從頭頂猛衝而下!直刺心臟!四肢百骸在刹那間僵硬!連呼吸都停滯了!
紙條從因驚嚇而失控顫抖的指間飄落,像一片沉重的、宣告死亡的判決書,無力地飄向冰冷的地板。上麵那行觸目驚心的字在視野裡反覆灼燒、跳動。
它……它知道!
那個藏在被窩裡的東西……或者說,那個把它放進我被窩的東西……它知道我!它知道我的每一次掙紮,每一次嘗試掀開的動作!它就像上帝一樣,在黑暗深處默默注視著我所有無望的反抗!所以纔有劉老頭的警告!所以纔有這張憑空出現的紙條!
它不是幻覺!從來都不是!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怖感,混合著被徹底玩弄於股掌之上的絕望,如同無數隻滑膩冰冷的手,從四麵八方、從頭頂、從腳下的床板深處伸出來,抓住我的腳踝、手臂、脖頸,將我死死地往黑暗的深淵裡拖拽。窗外的灰白光線似乎也染上了某種粘稠的灰色,整個房間像一個巨大的、正在緩慢收縮的冰冷胃囊。
它就在……這裡麵。它真的……就在我身邊……在等待……
等待我……下次……犯錯
它在我體內
那張寫著終極警告的紙條,像一個無形的封印,同時也像一道冰冷刺骨的開胃菜,徹底打開了潘多拉魔盒的最後一道枷鎖。
夜晚,不再是恐懼與忍耐的拉鋸戰。它變成了一場……單方麵的處刑。
隻要房間的燈熄滅,身體躺下,厚厚的被子如同棺蓋般覆蓋上來——
那蠕動就會準時降臨,像赴一場早已約定的死亡盛宴。
它不再侷限於某一個固定區域。時而像是從腳底的被窩深處、貼著我的腳踝往上爬行。那冰冷的觸感像初春河床底下黏滑的水草纏繞上來,每一次微弱的移動都帶來令人汗毛倒豎的滑膩感,混合著被子布料粗糙的摩擦聲,窸窸窣窣……細小的,持續的,執著地向上探索著。我死命地屏住呼吸,身體如同澆築在床板上的雕塑,連眼珠都不敢轉動一下。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生痛的凹痕。
隔天晚上,那冰冷滑膩的蠕動感又悄然轉移到了後腰。位置更深了,幾乎緊貼著我後腰凹陷處的皮膚滑動,每一次輕微的拱起和塌陷,都帶著一種令人崩潰的節狀輪廓感和難以形容的重量壓迫感,彷彿一條冰冷的蟒蛇盤踞在那裡,正調整著纏繞的角度。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得幾乎炸裂,冰冷的汗水沿著鬢角涔涔而下。我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腥甜的鐵鏽味,腦海裡隻剩下唯一的求生信條:不能動!不能掀!熬過去!紙條上的警告如同懸浮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會落下。
白天成了人間地獄。同事們驚異的目光和擔憂的詢問讓我無地自容。我形容枯槁,黑眼圈濃重得像被煙燻過,皮膚因為長期睡眠剝奪和高度緊張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白,眼神渙散。麵對列印機卡紙的輕微喀嚓聲,我會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跳起來;辦公室角落裡模糊不清的陰影會讓我瞬間冷汗涔涔。我必須竭儘全力才能維持表麵上的平靜,不讓內心那根繃緊到極限的弦徹底崩斷。我知道,再這樣下去,被送進精神病院的將是這張紙條導致的唯一結果。
崩潰的邊緣,絕望催生出了瘋狂的念頭。逃能逃到哪裡那張紙條無聲地告訴我,它無所不在。它纏上了我。躲躲得過冰冷的夜晚嗎唯一的希望……是撕碎它!證明那隻是拙劣的恐嚇!哪怕代價是那張紙條所警告的……永不離去!
就在這一決心下定的夜晚,我躺下時,身體比任何一次都要僵硬。我等著。黑暗濃得像墨汁。寂靜無聲。彷彿連那東西也猜到了我的圖謀。時間一分一秒煎熬地爬過。
來了。
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直接。
感覺是在我的小腿肚子上……偏內側的位置。非常緩慢,非常明確地蠕動了一下。那冰冷滑膩的觸感異常鮮明,帶著一種沉重而飽滿的、**的質感。它像是剛剛甦醒,正準備移動。
就是現在!
積聚了十幾天的絕望恐懼、憤怒、屈辱以及對黑暗未知的所有憎惡,在這一刻瘋狂地爆發出來,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轟然噴發!求生的本能在這一秒徹底壓倒了紙條的詛咒!我的左手像一道蓄滿力氣的閃電,猛地狠狠揮開覆蓋在小腿上的被角!同時右手以拚儘全力的速度撞向床頭牆麵的開關!
燈亮了!
慘白刺目的光芒瞬間充斥房間!
在掀開被角、燈光亮起前的千分之一秒,藉著窗外殘存的一絲昏暗光線和剛剛亮起燈光的瞬間光影,我驚鴻一瞥——
我的眼睛捕捉到的,絕對不是錯覺!
就在燈光尚未完全驅散那一小塊區域陰影的刹那,在被掀開的被角所露出的,我那裸露的小腿肌膚之上,分明有一條慘白、毫無血色、邊緣帶著一種非人光滑感的東西,閃電般地從我的小腿上滑落下去,速度太快,隻留下一條冰冷的、濕滑的觸感殘跡,像鼻涕蟲爬過,瞬間便縮回到了掀開被角後露出的被窩深處的黑暗裡!
消失了!
和以前無數次掀開被子時一樣,消失了!眼前隻有我被掀開一角的藍色條紋被褥,以及露出來一段略顯蒼白、卻空無一物的小腿皮膚。皮膚上還殘留著那冰冷濕滑的觸感,但冇有任何肉眼可見的異物。
那張紙條……它說的是真的……它真的……在警告……
心臟沉到了無底深淵。冰冷的絕望感比被窩裡的蠕動物更沉重地碾壓過來。我不應該掀開的。我剛纔……真的掀開了!
就在這極度的驚駭和虛脫感尚未過去之時——
啪嗒。
一聲極其輕微的、物體掉落的聲音,在我腳邊的位置響起。
聲音不大,但在寂靜得連心跳和喘息聲都被無限放大的房間裡,清晰得如同驚雷炸響。
我的身體猛地一顫,僵硬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目光像生了鏽的齒輪般,艱難地向床尾移動。
目光最終落在床尾下方的地板上。
就在我**腳趾觸碰到的地方——
又是一張紙條。
慘白的紙頁在地板上攤開了一部分。熟悉的摺痕,相同的邊緣撕裂感。紙麵朝上的地方,幾個用更深、更瀦藍近乎發黑的筆跡寫著的字,在我驚駭欲絕的視線裡,觸目驚心地烙印下來:
它很喜歡你
嗡的一聲!彷彿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頭頂!
它很喜歡你!
它鑽進被子了!它剛纔就在我身上!它看到我了!它知道我掀開了!
我剛剛打破了規則!它真的冇有離開!它不走了!它要留下來!
巨大的恐懼如同實質的海嘯,瞬間徹底淹冇了我最後一點殘存的理智和支撐。喉嚨裡發出一聲被掐斷了脖子般的短促而淒厲的嘶鳴。身體無法控製地向後彈開!腰部因為過度用力的後仰撞在堅硬的床頭板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劇痛暫時中斷了恐懼的洪流。
我癱軟在冰冷的床頭板上,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冷汗瞬間濕透了薄薄的睡衣。床腳邊地板上的那張紙條,它很喜歡你那幾個字,在慘白的燈光下無比清晰,每一個筆畫都像一條獰笑的毒蛇,纏繞上來。
完了。徹底完了。它……真的……不走了……
可它……到底在哪裡!
我的目光像受驚的飛鳥,驚恐絕望地在床上、在掀開的被窩裡瘋狂掃視。平整的床單,空無一物的被褥內部……什麼都冇有!
不對!它剛纔明明滑下去了!掉進了被窩深處的黑暗!它一定還在裡麵!
我猛地想起剛纔那冰冷滑膩的物體在我小腿上一閃而逝的觸感!那殘留的冰冷和濕滑……一股極其強烈的衝動控製了我!我要找出它!哪怕是一丁點的形狀!一絲絲的痕跡!
這個念頭一起,身體便不顧一切地行動起來。我像瘋子一樣撲向那堆被我掀開了部分的被子,雙手死死抓住了被角!
把它掀開!撕開!把那藏在黑暗裡、喜歡我的它,揪出來!
力量瞬間爆發!我低吼一聲,用儘全身力氣,猛地將緊緊覆蓋在身體上半部分的整張被子,狠狠地朝著床尾的方向掀了過去!
厚重的棉被如同沉重的幕布,在空中劃過一道巨大的弧線,帶著一股沉悶的、夾雜著灰塵的寒風,呼地一聲卷向床尾下方的地板!露出了下麵我覆蓋在被褥下的身體——
穿著薄睡衣的上半身暴露在冰冷的空氣和刺目的燈光下。皮膚上瞬間激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我的眼睛瞬間瞪大!瞳孔因為極度驚駭而驟然收縮!
被子底下,我的身上——
什麼都冇有!
怎麼會它剛纔明明滑下去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甘和極度的荒謬感催動著身體下一步。我連滾帶爬地從床上撲到床沿,探出上半身,視線急切地投向床尾下方——
剛剛被我掀翻下去的那團亂糟糟的被褥堆在地板上,像一個巨大的蛹。旁邊,是那張寫著它很喜歡你的紙條。
但是!在被子滑落地板前所覆蓋的、我剛纔躺著的床鋪位置上——
在剛纔被我的臀部到大腿壓住的、略微凹陷下去的床單中央,赫然有一道……痕跡。
一道極其清晰的、微微凹陷下去的軌跡!像有什麼沉重、潮濕、粘膩的東西拖過一樣!那道濕潤的壓痕從床鋪中間的位置開始,一路斜著向下延伸,越過剛纔我躺著的痕跡邊緣,最終消失在床沿!
它……它離開了順著床沿爬下去了去哪兒了
我的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腦袋嗡嗡作響,血液在太陽穴那裡瘋狂衝撞。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不由自主地追著那道濕痕的指向……
我的目光緩緩向下。
最終,落在了我自己的……左腿上。
我的左腿穿著睡褲,從睡褲下襬露出的腳腕和小腿下段,就那麼赤著踩在地板上。
就在小腿後側,靠近腳踝上方一點點的位置……
那裡的皮膚上,清晰地殘留著幾道……幾道細微的、平行的、濕漉漉的水痕像被某種帶著黏液的、冰冷的、細長柔軟的東西剛剛纏繞掠過所留下的……濕痕!
咯吱……嚓……
一個無比微弱、卻又清晰到如同在耳骨內部直接摩擦的聲音……響了起來。
聲音的來源……
就在我左腿的……
小腿肌肉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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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管理員日誌摘錄(殘片)
[日期模糊,頁角有深褐色水漬]
……又瘋了一個。402。剛搬來的小子。
昨天在樓道口撞見他,魂都冇了。走路一步三晃,眼窩子黑得跟捱了槍子兒似的。我吼他交這個月的垃圾費,他哆嗦得跟篩糠一樣,眼神都不敢跟我碰一下,錢抓在手裡半天塞不過來。看那樣子我就知道,離送去東郊那地方(指精神病院)不遠了。
[下一頁,字跡潦草許多]
……那張‘提醒’紙條塞他床頭了。該做的流程做完了。規矩就是規矩。提醒一次,警告一次,再來一次……就隻能認栽。他昨晚掀被角了,鬨騰得挺凶,隔壁那小主播都跑來投訴。今早該發現第二張紙條了。這玩意兒‘養’的時間越長越難纏,趁他還冇徹底被掏空身子,得跟醫院那邊打好招呼來接人。老辦法,算個意外或者急性精神病發作。
[下一頁,字跡變得急促狂亂,有塗抹痕跡]
該死!該死!今天下午去敲門收房!已經聯絡醫院說下午來人把他弄走!人冇了!真冇了!門反鎖著!裡麵東西冇動!手機錢包都丟在床上!地上那團掀下去的被子上……就留個紙條壓著!上次那張撕碎了扔旁邊!見鬼!見鬼!他去哪了!
[最後一頁,字跡歪歪扭扭,彷彿寫字的人處於極大的恐懼中,筆尖幾次劃破紙張,大片墨水洇開]
它們胃口越來越大了……
以前……以前隻是在牆裡……在管道裡爬一爬……弄點小動靜嚇唬人……啃點老鼠骨頭……冇人管它就散了……
然後它們開始鑽進被窩……冷的……滑的……嚇得人不敢動……不敢掀……
再後來……紙條來了……掀開就真的不走了……不走怎麼辦貼紙條……提醒……冇用……
現在呢!那個402的小子……他掀開!肯定掀開了!不隻掀開被角!他把整個被子都掀了!
……它在他身上留下濕痕了!它……它們真的喜歡上新鮮的……熱的……活動的……住在殼子裡的……
紙條冇用!提醒冇用!警告也冇用了!它們看穿我們是害怕的!它們嚐到甜頭了!它們要更多的!整個兒都要!
它在他身上……那東西現在……是不是……就在那個搬走的小子身體裡麵!
那以後呢以後它們會去哪裡
[日誌中斷。紙張下方有大片用力抓撓留下的指甲痕,以及幾滴乾涸的深褐色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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