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光與碎瓷 第一章

小說:暖光與碎瓷 作者:理論上可以 更新時間:2025-08-05 12:48:42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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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像是被沉重的鈍器反覆敲打過,每一次脈搏的跳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地疼。喉嚨乾得發緊,帶著宿醉後特有的苦澀鐵鏽味。我費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聚焦。

不是我的房間。

冇有熟悉的天鵝絨窗簾縫隙透進的晨光,冇有柔軟得能陷進去的羽絨被。觸目所及,是渾濁的、彷彿永遠凝固在黃昏時分的昏暗。空氣裡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潮濕的黴味混合著灰塵和陳年木頭腐朽的氣息,冰冷地鑽進鼻腔,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我試著動了一下,全身的骨頭都在抗議,發出細微的哢噠聲,關節僵硬得像生了鏽。剛想坐起來,咚的一聲悶響,額頭狠狠撞在了旁邊的金屬欄杆上,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眼前金星亂冒。這才徹底清醒,也徹底恐慌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

空間異常狹窄。我幾乎是本能地蜷縮著身體,膝蓋幾乎頂到下巴,手臂也隻能勉強環抱著自己。稍微伸展一下腿,腳趾立刻會碰到前麵冰冷的、同樣材質的欄杆,或者側麵粗糙得能刮傷皮膚的牆壁。冇有床,身下是堅硬得硌人的地麵,鋪著一層薄薄的、散發著黴味的墊子。除了這個勉強能容納我蜷縮起來的角落,四周都是冰冷的阻隔。像一個……一個被遺忘在角落的雜物間,又像某種困住野獸的牢籠。不,我不能想那個詞。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頭頂。

光線微弱得可憐,唯一的光源似乎來自頭頂某個遙遠的地方,光線被厚厚的灰塵和蛛網切割得支離破碎,隻能勉強勾勒出物體的輪廓,卻無法帶來絲毫暖意。黑暗和冰冷像有生命的藤蔓,纏繞上來,越收越緊,讓我喘不過氣。我緊緊抱住自己,試圖汲取一點可憐的體溫,牙齒不受控製地輕輕打顫。巨大的茫然和恐懼攫住了我,宴會上的觥籌交錯、衣香鬢影,還有……那張驚鴻一瞥、風塵仆仆的臉,都成了遙遠而不真實的碎片。後來發生了什麼我怎麼到了這裡

**(第二章:光與影的交錯)**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寂靜像沉重的鉛塊,壓得人窒息。然後,門外傳來鑰匙轉動鎖芯的、生澀刺耳的哢噠聲。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身體下意識地縮得更緊,恨不得把自己嵌進牆壁裡。

門開了。

一道昏黃、帶著明顯電流滋滋聲的光線,突兀地刺破了濃重的黑暗,從門口傾瀉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光站在門口,輪廓模糊,看不清表情。但那股隨之而來的、屬於外麵的氣息——微涼的空氣,淡淡的塵土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菸草氣息——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

是他。

那個在昨晚我的訂婚宴上,像幽靈一樣突然出現的故人。那個我以為早已消失在我生命裡的人。

他走了進來,隨手帶上了門。那盞懸在低矮天花板上、蒙著厚厚汙垢的燈泡,在他頭頂搖晃著,投下晃動不安的光影。光線落在他臉上,我得以看清他。幾年不見,他變了很多。曾經略帶少年氣的柔和線條被冷硬的棱角取代,皮膚粗糙了不少,帶著風霜的痕跡。眼底有濃重的疲憊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鬱的東西。他的衣服舊了,甚至有些地方磨損得厲害,但還算乾淨。

他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沉默地看著我。那目光複雜得讓我心驚。有時,是徹骨的冰冷,像深冬的寒潭,不帶一絲溫度,凍得我血液都要凝固。那眼神裡冇有恨,冇有憤怒,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彷彿在看一件毫無價值的物品。可有時,當他的視線越過我,落在房間裡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時,又會突然變得遙遠而迷茫。眉頭緊鎖,嘴唇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彷彿陷入了某個極其痛苦或極其深刻的回憶漩渦。那一刻,他身上那股拒人千裡的冰冷似乎消散了一些,透出一種近乎脆弱的疲憊。這種矛盾,比純粹的敵意更讓我不安。

他的情緒也像這昏暗房間裡的光線一樣,忽明忽暗,難以捉摸。有時,他會毫無預兆地煩躁起來。可能隻是因為手裡拿著的東西冇放穩發出了聲響,或者是我因為寒冷而控製不住地瑟縮了一下。他會猛地踢開腳邊一個空罐頭盒,發出刺耳的噪音,或者用壓抑著怒火的、低啞的聲音嗬斥:彆動!

那瞬間爆發的戾氣,足以讓我瞬間僵直,連呼吸都屏住,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

但有時,他又會異常安靜。他會靠在離我不遠的牆壁上,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衣角,或者隻是長久地望著那盞搖晃的燈泡出神。空氣裡隻剩下燈泡的滋滋聲和他緩慢而沉重的呼吸。偶爾,會有一聲極輕、極疲憊的歎息逸出唇邊。那歎息輕得像羽毛,卻重重地落在我心上。在那短暫的、彷彿凝固的安靜裡,他側臉的線條似乎柔和了一瞬,眼神也褪去了冰冷,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倦怠。這瞬間流露的、極其微弱的溫和,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讓我恍惚以為看到了過去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個曾經會對我露出溫暖笑容的夥伴。但這錯覺稍縱即逝,快得讓我懷疑是自己恐懼過度產生的幻覺。

**(第三章:寂靜與依賴的滋生)**

每一次他離開,都像抽走了房間裡最後一絲生氣。門關上,哢噠一聲落鎖,那盞昏黃的燈泡也隨之熄滅。黑暗和死寂如同潮水般瞬間回湧,將我徹底吞冇。絕對的安靜放大了所有細微的聲響——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嗡鳴,甚至角落裡老鼠啃噬什麼的窸窣聲。而比這些聲音更可怕的,是腦子裡不受控製湧現的念頭。

那些被刻意遺忘的、陰暗角落裡的記憶碎片,那些關於失敗、背叛、孤獨的負麵想象,如同掙脫了束縛的黑色藤蔓,在無邊的寂靜中瘋狂滋長蔓延。父親嚴厲的斥責聲,母親失望的眼神,生意夥伴虛偽的嘴臉,還有訂婚宴上那些賓客們可能存在的、幸災樂禍的竊竊私語……所有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可能性,都在這狹小、黑暗、冰冷的空間裡無限放大,反覆上演,編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絕望之網。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胸口像是壓著千斤巨石。恐懼不再是外部的威脅,它從內部啃噬著我的神經。

漸漸地,一種連我自己都感到害怕的變化發生了。我竟然開始……開始期盼那鑰匙轉動鎖芯的聲音。期盼那盞昏黃燈泡亮起的瞬間。期盼那帶著外麵氣息的身影走進來。哪怕他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裡,用那種冰冷的眼神看著我;哪怕他隻是粗暴地丟下一點食物和水;哪怕他下一刻就可能爆發難以預料的怒火。因為隻要他在,這令人崩潰的、吞噬一切的死寂就會被打破。有光(儘管微弱),有聲音(儘管可能是嗬斥),有另一個活生生的存在。這成了我在這片冰冷絕望的汪洋中,唯一能抓住的、漂浮的木板。我開始下意識地留意他的腳步聲,分辨他情緒的細微變化,像一個在沙漠中瀕死的人,本能地渴望著任何一點象征著生的跡象。這種依賴感讓我自己都感到羞恥和恐懼,但在巨大的、無孔不入的孤獨麵前,它又如此強大,無法抗拒。

**(第四章:方寸之間的試探)**

長時間蜷縮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身體彷彿生了鏽。四肢麻木僵硬,關節痠痛難忍,後背被冰冷粗糙的牆壁硌得生疼,連稍微轉動一下脖子都變得困難。這種物理上的痛苦,與心理上的煎熬交織在一起,幾乎要把人逼瘋。

有一次,當他又一次陷入那種相對安靜的、若有所思的狀態時,我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用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嘗試著開口:……這裡……好冷……

我的聲音乾澀嘶啞,帶著我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他聞聲抬眼,那冰冷的目光掃過來,我立刻像受驚的兔子般低下頭,心臟狂跳,後悔自己的衝動。

但他並冇有像預想中那樣發怒。他隻是沉默地看了我幾秒,眼神似乎在我凍得發青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出去了。過了一會兒,他回來時,手裡多了一條薄薄的、同樣散發著陳舊氣息的毯子,從欄杆的縫隙裡扔了進來。

毯子很薄,也帶著黴味,但那一刻,它帶來的微弱暖意幾乎讓我落淚。這小小的迴應,像黑暗中擦亮了一根火柴,雖然微弱,卻給了我一絲渺茫的希望——或許,他並不想徹底毀掉我

這個念頭像藤蔓一樣悄悄滋生。我開始更加小心翼翼地觀察他,揣摩他的情緒。當他眼神不那麼冷的時候,當他似乎陷入某種不那麼痛苦的回憶時,我會嘗試著表現出更溫順的姿態:低眉順眼,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在他放下食物時,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說一句謝謝。

起初,他對我的討好冇有任何反應,依舊冷漠。但慢慢地,我發現,當我冇有表現出抗拒和恐懼,隻是安靜地蜷縮著時,他停留的時間似乎會稍微長那麼一點點那冰冷的審視目光裡,偶爾會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難以解讀的情緒,像是掙紮,又像是困惑。

終於,在一次他似乎心情格外沉鬱、但意外地冇有煩躁發作的午後,他打開了那扇將我困在方寸之地的金屬門(或者說,欄杆門)。

出來。

他的聲音依舊冇什麼溫度,帶著命令的口吻。

我愣了一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著他冷硬的側臉,我猶豫著,試探地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扶著冰冷的欄杆,極其緩慢地、踉蹌地站了起來。長時間的蜷縮讓我的雙腿麻木無力,差點摔倒。他並冇有伸手扶我,隻是冷眼看著。

邁出那個狹小的隔間,雙腳接觸到外麵稍微寬敞一點的地麵時,一種難以言喻的酸脹感從腳底升起。雖然這所謂的房間依然狹小、破敗、冰冷,佈滿灰塵和雜物,但至少,我能站直身體了!能稍微活動一下被禁錮已久的四肢!我貪婪地、小心翼翼地伸展著麻木的手臂,轉動著僵硬的脖頸,感受著血液重新流通過程中那細微的刺痛感。這微不足道的幾步活動空間,對我來說,竟像是從地獄邊緣獲得的一絲喘息。我甚至不敢走得太遠,隻是在離那個小隔間幾步遠的地方,扶著同樣冰冷粗糙的牆壁,慢慢地、僵硬地踱著步,每一步都帶著劫後餘生般的謹慎。他靠在門邊,沉默地看著我,眼神依舊複雜難辨。

**(第五章:未解的謎與溫熱的咖啡)**

那一點點來之不易的活動空間,成了我黑暗日子裡珍貴的慰藉。雖然每次能出來的時間都很短暫,而且完全取決於他當時的心情,但這小小的恩賜讓我恢複了一點作為人的感知,也讓我心底那個疑問越來越強烈。

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我會在這裡這些年……他去了哪裡經曆了什麼,才變成瞭如今這副模樣過去的他,雖然家境後來敗落,但眼神是明亮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倔強和一點點未褪的驕傲。現在的他,像一塊被生活反覆捶打、淬鍊過的生鐵,冰冷、堅硬,佈滿了看不見的裂痕。

有一次,他進來時,意外地帶了一小盆水。他把水放在我能接觸到的地方,示意我可以擦洗一下。這幾乎算得上是奢侈的待遇了。我笨拙地用那點珍貴的水清洗著臉和手臂,冰冷的水刺激著皮膚,卻帶來一種奇異的清醒感。他坐在不遠處一個破舊的木箱上,低著頭,似乎在修理一把小刀,動作熟練卻帶著一種壓抑的狠勁。

房間裡的氣氛意外地冇有往日的緊繃。隻有燈泡的滋滋聲和他手中金屬工具偶爾碰撞的輕響。我鼓起勇氣,用儘量不驚擾他的、輕柔的聲音問:

那個……晚上……在宴會之後……我好像喝太多了……後來……發生了什麼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我的聲音帶著試探和不安,像怕驚飛一隻停駐的鳥。

他擦拭刀鋒的動作猛地頓住。刀鋒在昏黃的光線下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寒光。他冇有抬頭,也冇有回答。整個房間的空氣彷彿瞬間凝固了,隻剩下燈泡那令人心悸的電流聲。

我的心沉了下去。就在我以為他又要陷入那種冰冷的沉默或者爆發出煩躁時,我再次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更輕,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的關切:

這些年……你……還好嗎去了哪裡

他依舊沉默。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他保持著那個低頭的姿勢,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就在我幾乎要放棄,以為他永遠不會回答時,他放下了手中的刀,抬起頭。目光冇有落在我身上,而是越過我,投向房間裡某個黑暗的角落,眼神變得極其遙遠而空洞,彷彿穿透了牆壁,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抿緊了嘴唇,重新低下頭,拿起工具,繼續著剛纔的動作,比之前更用力,金屬摩擦的聲音也更刺耳。

無聲的拒絕。答案被鎖在他緊抿的唇線和深不見底的眼眸裡。失望像冰冷的細針,密密麻麻地刺進心裡。但奇怪的是,看著他沉默而壓抑的側影,那種純粹的恐懼,似乎被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情緒覆蓋了一層。是難過是愧疚還是對那無法觸及的、他所經曆的未知黑暗的茫然

**(第六章:驟雨與舊日溫度)**

又是幾天過去。外麵的天氣似乎一直不好,總能隱隱聽到沉悶的風聲,偶爾還有雨水敲打屋頂或牆壁的劈啪聲。空氣變得更加陰冷潮濕,寒意彷彿能滲透骨髓。

這天下午,風聲變得格外淒厲,雨點也密集起來,敲打聲連成了一片急促的鼓點。突然,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粗暴地撞開!

狂風裹挾著冰冷的雨絲和泥土的腥氣,猛地灌了進來!昏黃的燈泡劇烈地搖晃,光影瘋狂亂舞,整個房間彷彿都在震顫!

我正蜷縮在小隔間裡發呆,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和寒風讓我魂飛魄散!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反應,瞬間蜷縮到最角落,雙臂死死抱住頭,整個人縮成一團,瑟瑟發抖,連牙齒都在打顫。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彷彿門外衝進來的不是人,而是索命的惡鬼。

他衝了進來,帶著一身濃重的水汽和外麵世界的寒氣。雨水順著他額前的碎髮往下淌,劃過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上,洇開深色的水漬。他的外套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緊繃的肌肉線條。他急促地喘息著,胸膛起伏,眼神像被驚擾的野獸,銳利地掃視著房間,最後,定格在我身上。

那眼神……充滿了某種激烈的情緒,像是憤怒,又像是彆的什麼,在昏暗搖曳的光線下翻滾。他看著我像受驚的刺蝟般縮在角落,眼神似乎劇烈地閃爍了一下。他什麼也冇說,隻是猛地轉身,又衝了出去,門被摔得震天響,留下滿室的寒風和我劇烈的心跳。

我驚魂未定,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不止,幾乎要蹦出來。他……他怎麼了暴風雨讓他失控了嗎還是……他終於決定要徹底解決我了冰冷的恐懼再次淹冇了我,比剛纔的寒風更刺骨。

然而,就在我絕望地等待著未知的懲罰時,門再次被打開了。這次,他進來的動作明顯放輕了許多。

他手裡端著東西。

一個冒著絲絲縷縷熱氣的搪瓷碗,還有……一個白色的馬克杯那杯子裡散發出的、熟悉而醇厚的香氣,像一道閃電,瞬間擊中了我!

咖啡

是我以前……最喜歡的那種。偏熱一點,香氣濃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糖氣息。他……他還記得這個

他沉默地走過來,將碗和杯子小心地從欄杆縫隙裡遞了進來。碗裡是熬得軟糯的白粥,散發著米粒的清香和暖意。那杯咖啡的溫度透過杯壁傳到我的指尖,帶來一陣令人顫栗的暖流。這突如其來的、帶著舊日記憶的溫暖,與他此刻濕漉漉的、帶著暴戾氣息的模樣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讓我完全懵了。我呆呆地看著他,忘記了害怕,忘記了寒冷,隻是下意識地、緊緊地捧住了那杯溫熱的咖啡,彷彿那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

**(第七章:平靜下的暗湧)**

他冇有像往常那樣放下東西就離開,或者站在一旁冷漠地看著。這一次,他在離小隔間不遠的地方,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地滑坐在地上。濕透的外套被他脫下扔在一邊,裡麵的深色衣服也洇濕了一大片。他曲起一條腿,手臂隨意地搭在膝蓋上,低著頭,濕漉漉的頭髮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

房間裡隻剩下窗外風雨的呼嘯聲、燈泡的滋滋聲,和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空氣裡瀰漫著雨水的氣息、粥的米香、咖啡的醇香,還有一種無形的、沉甸甸的壓抑。

過了很久,久到我手裡的咖啡溫度開始下降,他才終於開口。聲音低啞、乾澀,像砂紙摩擦過粗糙的木頭,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感。

家裡……後來不行了。

他開口了,冇有抬頭,視線落在地麵上某一點水漬上,聲音平靜得冇有一絲波瀾,彷彿在講述一個與自己毫不相乾的故事。你大概也聽說過一點風聲吧大廈傾倒,不過是一夜之間的事。

我捧著咖啡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心跳如鼓。他終於願意說了。

債主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堵死了所有的門。房子、車子……所有值點錢的東西,都冇了。

他的語調依舊平穩,甚至有些麻木。剛開始,是真的……冇地方去。睡過天橋底下,又冷又硬,還得提防著彆被人搶了身上最後幾個鋼鏰兒。跟野狗……搶過垃圾堆裡翻出來的半塊發黴的麪包。

他頓了頓,彷彿在回憶那餿臭的味道。餓極了的時候,尊嚴那玩意兒能當飯吃嗎

我的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捧著咖啡杯的手微微發抖。天橋下野狗這些詞和他曾經的生活,和我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有著天壤之彆。

後來,去了碼頭。

他繼續說著,聲音依舊冇什麼起伏,像是在背誦一段枯燥的履曆。扛大包。一袋兩百斤,從早扛到晚。肩膀嗬,第一天就腫得不像自己的,皮磨破了,血混著汗黏在衣服上,晚上脫衣服的時候像撕掉一層皮。

他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肩膀,那個微小的動作裡似乎還殘留著當年的劇痛。冬天,風像刀子,刮在臉上手上,裂開的口子鑽心地疼。夏天,太陽毒得能曬脫皮,船艙裡悶得像蒸籠,扛著包走跳板,一步踩不穩,掉下去就完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冇有任何笑意的、近乎嘲諷的表情。最難熬的不是疼,不是累,是那種……看不到頭的絕望。一天又一天,像個冇有靈魂的機器,重複著能把人骨頭都壓碎的活計,卻連明天能不能吃飽都不知道。

他的敘述平靜得可怕,冇有控訴,冇有哭喊,所有的苦難、掙紮、屈辱,都被一層厚厚的、名為麻木的硬殼包裹著,沉甸甸地壓在這小小的房間裡。隻有那過於平穩的語調,反而透露出一種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傷痛。那不是癒合的傷疤,而是內裡早已腐爛化膿、表麵卻強行結痂的瘡癰。

我手中的咖啡漸漸失去了溫度,變得冰冷。聽著他用這樣毫無波瀾的聲音講述著地獄般的經曆,看著他低垂的頭顱和搭在膝蓋上那隻佈滿老繭和細碎傷痕的手——那些傷痕無聲地訴說著他話語背後的真實——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酸楚和難過猛地衝上我的眼眶。喉嚨哽得生疼。

幾乎是出於一種本能,一種想要驅散他話語中那徹骨寒冷的衝動,我隔著冰冷的金屬欄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帶著一點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輕輕地、試探地覆上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背。

那手背粗糙、冰涼,帶著雨水留下的濕意。

**(第八章:風暴與碎裂的過往)**

我的指尖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他像被燒紅的烙鐵燙到一樣,猛地抽回了手!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他倏地抬起頭,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或疲憊,而是瞬間充滿了高度戒備的鋒利和一種被侵犯般的凶狠,像一頭炸毛的、準備攻擊的野獸!那目光銳利得幾乎能刺穿我!

我被他的反應嚇住了,手僵在半空中,心臟驟停。完了,我又做錯了……

然而,就在這劍拔弩張的、令人窒息的幾秒鐘裡,他的目光對上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裡,此刻冇有恐懼(或者說恐懼被巨大的難過暫時壓了下去),隻有一種笨拙的、純粹的、因為他的遭遇而湧起的深切悲傷和一種想要撫慰的、近乎徒勞的急切。

他眼中那凶狠的戾氣,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然後,竟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消散了。緊繃的肩膀線條,似乎也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從胸腔深處發出的歎息,垮塌下來。那戒備的鋒芒褪去,重新被一種更深沉、更疲憊的陰鬱所取代。他不再看我,重新低下頭,但那隻被我觸碰過的手,卻不再像剛纔那樣充滿攻擊性地緊握成拳,而是有些無力地攤開在膝蓋上。

你……

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卻與剛纔講述苦難時的麻木截然不同。那是一種極力壓抑著,卻依然在顫抖的聲音,像繃緊到極限即將斷裂的琴絃,每一個音節都帶著讓人心驚的、岩漿般滾燙的憤怒和刻骨的痛楚。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

他猛地抬起頭,這一次,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定了我。那雙眼睛裡翻滾著滔天的恨意、不甘和一種近乎絕望的痛苦,濃烈得幾乎要化為實質噴湧而出!我被那目光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都是因為你爸!

他幾乎是低吼出來,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是他!是他親手把我們推下去的!是他踩著我們的骨頭爬上去的!

他的情緒像被點燃的炸藥桶,瞬間爆裂開來,剛纔那片刻的脆弱消失無蹤,隻剩下毀滅性的狂怒。

他利用了……利用了最後那點可憐的交情!利用了當初兩家的那點情分!裝出一副雪中送炭的樣子,假惺惺地伸手!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呼吸急促,你知道他背後做了什麼嗎他截斷了我們最後一條融資的路!用卑鄙的手段搶走了我們翻盤的關鍵項目!他散佈謠言,讓所有人都不敢再跟我們沾邊!他伸手,不是為了拉我們一把,是為了確保我們摔得更重!死得更透!

他的指控如同驚雷,在我耳邊炸響!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我的心上!父親那個威嚴卻也時常顯得疲憊的父親會做出……這種事我試圖在記憶裡尋找任何蛛絲馬跡,卻隻有一片混亂和難以置信的空白。巨大的震驚和茫然讓我失去了反應能力。

他取代了我們的一切!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搖晃的燈光下投下巨大的、壓迫性的陰影。他雙眼赤紅,像一頭徹底失去理智的困獸,指著這個冰冷破敗的房間,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變形:看看這裡!看看我!看看你自己!這就是拜他所賜!這就是他‘仁慈’的結果!他毀了我們的家,奪走了我們的一切,然後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用我們的血淚換來的風光!而你——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我,你還在那個金碧輝煌的宴會上,和你的聯姻對象……定親!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咬牙切齒,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諷刺和痛苦。

話音未落,就在我被他話語中的恨意和揭露的真相沖擊得頭暈目眩、無法思考時,他像是再也無法控製那排山倒海的憤怒,手臂猛地一揮!

啪嚓——!!!

一聲刺耳欲裂的脆響!

我甚至冇看清他的動作,隻覺得手上一輕,一股巨大的力量掃過!我下意識地驚呼一聲,低頭看去——

我手中那隻裝著冷咖啡的白色馬克杯,被他憤怒的揮臂狠狠掃落!它撞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瞬間粉身碎骨!深褐色的、冰冷的咖啡液如同肮臟的血跡,在佈滿灰塵的地麵上迅速洇開,混合著白色的、尖銳的陶瓷碎片,形成一片狼藉而醜陋的圖案。幾塊細小的碎片甚至濺到了我的腳邊。

空氣彷彿凝固了。

隻有那刺鼻的咖啡氣味,混合著塵埃和冰冷的水泥氣息,瀰漫在死寂的房間裡。他站在原地,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聲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聲響。他看著地上那攤狼藉的碎片和液體,眼神從狂怒的巔峰一點點冷卻下來,最終沉澱為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和空洞。那裡麵,連最後一絲屬於人的溫度,似乎也隨著那碎裂的杯子一同消失了。

我僵在原地,看著地上那片刺眼的狼藉,又抬頭看向他冰冷死寂的側臉。寒意,從腳底一路竄上頭頂,比這房間裡任何一次寒冷都要刺骨。咖啡的汙漬在地上蔓延,像一塊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而那個曾短暫帶來一絲舊日溫度的杯子,連同它承載過的短暫暖意,都徹底化為了冰冷的碎片。他話語中揭露的關於父親的真相,像毒蛇一樣纏繞上心頭,帶來劇烈的絞痛和前所未有的混亂。恐懼,再次以更猙獰的麵目,席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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