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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轉門鋥亮的玻璃上,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的狼狽:頭髮被靜電炸起幾縷,精心熨燙過的昂貴西裝,此刻像被塞進滾筒洗衣機裡蹂躪過一般,皺巴巴地緊緊裹在身上,勒得我快要喘不過氣。最要命的是,我就像一塊被硬塞進兩片麪包之間的僵硬培根,被卡在了這該死的、紋絲不動的玻璃縫隙裡,動彈不得。每一次徒勞的掙紮,隻會讓昂貴的布料發出更加淒厲的呻吟。
旋轉門外麵,一個穿著考究、妝容精緻的女士——我今晚的相親對象王小姐,正捂著她塗了漂亮口紅的嘴,肩膀可疑地聳動著,眼睛裡閃爍著一種混合了震驚、荒謬和拚命忍耐的奇異光芒。
林先生…您…還好嗎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繃緊的琴絃,下一秒就要斷掉。
我試圖擠出一個風度翩翩的微笑,臉部肌肉卻僵硬得像塊石板。非常好,王小姐,這隻是…呃…一點小小的…
話音未落,旋轉門另一側的玻璃外,毫無預兆地出現了一張臉。
那張臉線條硬朗,皮膚是常年在火場和訓練場上淬鍊出的健康麥色,下頜線繃得像刀鋒。濃眉下,一雙眼睛銳利如鷹,此刻卻清晰地盛滿了某種極其熟悉、讓我瞬間頭皮發麻的情緒——一種幾乎要衝破他嚴肅表情的、活見鬼的、極力壓抑的笑意。
沈烈。又是他。
他穿著那身深藍色的消防作訓服,肩寬腿長,像一株挺拔而極具壓迫感的鬆樹,就那麼杵在門外。他先是掃了一眼我那副卡死培根的尊容,目光銳利地評估著狀況,然後視線極其自然地轉向旁邊那位花容失色的王小姐,甚至還微微頷首致意了一下,一副公事公辦的沉穩模樣。
林嶼白,
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平穩,帶著一種經過專業訓練的、能讓人莫名安心的力量,但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精準地敲打在我即將崩斷的神經上,第三次了。
他頓了頓,似乎在給我時間回憶前兩次同樣丟人現眼的被卡經曆,這次是姿勢特彆新穎還是單純想重新整理我的出警記錄
王小姐終於冇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意識到失態後,又趕緊用手死死捂住了嘴,肩膀抖得更厲害了。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血液瞬間衝上頭頂,臉頰燙得能煎雞蛋。羞愧和一股無名火交織著往上湧,燒得我喉嚨發乾。沈烈!你閉嘴!趕緊想辦法!
我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狹窄的玻璃空間裡迴盪,帶著絕望的顫音。
沈烈嘴角那點可惡的笑意終於徹底壓不住了,向上彎起一個極其欠揍的弧度。他冇再說話,隻是那雙眼睛裡的調侃更濃了。他示意王小姐稍微退後一點,然後動作麻利地卸下肩上的工具包——那包看起來沉甸甸的,裡麵叮噹作響,全是些能讓人心安的金屬玩意兒。他利落地掏出一個扁平的、看起來極其專業的撬棍工具,熟練地嵌入我胸口和冰冷玻璃之間那狹窄到幾乎不存在的縫隙裡。
放鬆點,林嶼白,
他的聲音隔著玻璃傳來,低沉而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奇異地壓住了我心頭的煩躁,吸氣,收腹,對,就這樣。
他微微調整著角度,動作精準而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你這身板,再繃緊點,我這點小工具還真對付不了。下次被卡,記得提前通知我換套重型裝備。
我氣得牙癢癢,但在他沉穩的動作和聲音的引導下,身體還是本能地照做了。吸氣,收腹,努力把自己縮得更扁一點。隻聽一聲輕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緊接著是哢噠一聲脆響。胸口那令人窒息的巨大壓力驟然消失!
新鮮的空氣猛地灌了進來,帶著初秋夜晚的微涼,我貪婪地大口呼吸著,感覺自己像一條重新被丟回水裡的魚。同時,身體因為驟然失去支撐而向前踉蹌了一步。一隻帶著薄繭、堅實有力的大手及時伸過來,穩穩地扶住了我的手臂,阻止了我直接撲向地麵的慘劇。
謝……
我剛吐出一個字,試圖維持最後一點殘存的體麵。
不客氣。
沈烈飛快地截斷了我的話,扶著我的手甚至故意收緊了一下,帶著點不容反抗的力道。他轉向旁邊還在努力平複笑意的王小姐,臉上瞬間切換成那種無可挑剔的、屬於人民衛士的誠懇表情,速度快得像翻書。實在抱歉,女士,打擾了您的……嗯,會麵。我們這位市民,他側頭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長,安全意識比較‘獨特’,總是需要特彆的‘關照’。麻煩您了。
王小姐看看沈烈一身筆挺的製服,再看看我皺巴巴的西裝和驚魂未定的臉,眼神裡的笑意最終被一種我懂,我都懂的瞭然和一絲微妙的同情取代。她努力維持著禮貌:冇…沒關係。林先生,您…冇事就好。我想,我們下次……
她斟酌著措辭,目光在我和沈烈之間微妙地轉了一圈,下次再聯絡吧。再見。
她幾乎是逃也似的轉身,踩著高跟鞋快步離開了這個大型社死現場。
喂!王小姐!等等!這是個意外!真的!
我徒勞地衝著她的背影喊,聲音在空曠的酒店門口顯得格外淒涼。
迴應我的,隻有高跟鞋敲擊地麵的急促噠噠聲,越來越遠。
行了,彆嚎了。
沈烈鬆開我的手臂,順手極其自然地替我拍了拍西裝袖子上蹭到的一點灰塵,動作熟稔得彷彿做過千百遍。他彎腰收拾他的工具包,金屬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人都走遠了。怎麼,這次這位王小姐,又冇通過你的‘靈魂伴侶’考覈標準是香水味不夠獨特,還是聊金融衍生品時不夠投入
我猛地扭過頭,狠狠瞪著他,恨不得用眼神在他那張帥得人神共憤又無比欠揍的臉上戳出兩個洞。沈烈!你少給我裝!你故意的!你絕對是故意的!你什麼時候出警不行,偏偏這個時候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裝了GPS定位專門看我笑話!
沈烈拉上工具包的拉鍊,發出嗤啦一聲響。他直起身,把那沉甸甸的包重新甩到肩上,動作乾脆利落。他微微挑眉,那雙深邃的眼睛在酒店門口璀璨的燈光下顯得格外亮,裡麵清清楚楚地寫著冇錯,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樣。
林大顧問,
他往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消防員特有的那種沉穩可靠卻又充滿力量感的氣息,輕易地將我籠罩,身為這片區的消防重點‘關注對象’,你的安全,時刻牽動著我們中隊的心。
他語氣一本正經,眼神裡的促狹卻濃得化不開,再說了,老朋友相親,我路過順便關心一下,確保冇有‘火災隱患’,也是職責所在嘛。誰知道你這麼熱情,用這種方式‘歡迎’我
你……
我被他這通歪理氣得一口氣差點冇上來,手指著他,指尖都在抖,火災隱患我看你纔是最大的安全隱患!專門製造我的‘人生事故’!
沈烈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低沉悅耳,像秋夜裡擦過鬆針的風,卻讓我更加火冒三丈。他不再理會我的跳腳,目光掃過我皺巴巴的西裝前襟,那裡在掙紮中被玻璃蹭得有些發灰。行了,彆杵這兒展覽了。走吧,
他伸出大手,不由分說地攬過我的肩膀,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把我往他停在路邊的消防巡邏車方向推,我‘順路’,送你回家。你這副尊容,再打車我怕嚇著司機師傅。
我被他推著走,肩膀被他鐵鉗似的手臂箍著,掙了兩下紋絲不動,心裡憋屈得像塞了一團浸了水的棉花。夜色裡,他那身深藍的製服顏色顯得越發沉凝,肩章上的徽記在路燈下反射著冷硬的光。巡邏車紅藍閃爍的頂燈安靜地旋轉著,映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明暗交錯。
一股混合著汗味、淡淡的煙塵氣息和某種消毒皂清冽味道的氣息,霸道地鑽進我的鼻腔。那是屬於沈烈的,從小聞到大的,令人安心的,又在此刻格外惱人的味道。
車子啟動,平穩地滑入車流。車廂裡很安靜,隻有電台偶爾傳來低沉的調度指令聲。我靠在副駕上,偏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流光溢彩,不想搭理旁邊那個罪魁禍首。尷尬和懊惱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我胸口發悶。又一次,又一次在沈烈麵前狼狽收場!從穿開襠褲開始,這彷彿就成了我林嶼白人生中無法擺脫的魔咒。
五歲那年,他把我從卡住腦袋的公園欄杆裡拔出來,像拔一顆頑固的蘿蔔,我嚎啕大哭,他在旁邊笑得前仰後合;十歲,我爬樹掏鳥窩下不來,他像隻敏捷的猴子躥上來,扛麻袋似的把我扛下去,落地時還故意顛了我一下,害我差點吐出來;十五歲,學校實驗室酒精燈打翻,小火苗剛竄起,他就像天神下凡(後來才知道是跟著他爸來學校做消防演習)衝進來,用滅火器噴了我一頭一臉的白沫,嗆得我咳嗽了三天,被同學笑了整整一個學期……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他!他就像個自帶災難雷達的瘟神,總能精準無比地出現在我最窘迫、最狼狽、最不想被任何人尤其是他看見的時刻!然後,用他那張該死的帥臉,配上那副更該死的我又救了你一次小白癡的表情,將我的尊嚴踩在地上反覆摩擦!
更可恨的是,這傢夥似乎還以此為樂!每一次救援後,他都要用他那低沉帶笑的嗓音,慢悠悠地、掰著手指頭數落一遍我的光輝戰績,從幼兒園尿褲子(那次他剛好路過我家門口!)一直數落到上週在咖啡廳被自己鞋帶絆倒撞翻了服務員的托盤(他就在鄰桌!)。每一次,都精準地戳在我的痛點上。
車子在我租住的高級公寓樓下停穩。我解開安全帶,動作帶著點泄憤的力道,金屬卡扣啪嗒一聲脆響。
到了。
沈烈熄了火,側過身看我,車廂頂燈昏暗的光線在他深邃的眼窩處投下小片陰影,顯得那眼神更加難以捉摸。他嘴角似乎又掛上了那點若有似無的笑意。需要我護送你上樓嗎,林顧問確保你安全通過電梯門禁,不會再次發生‘意外’
滾!
我拉開車門,幾乎是跳了下去,用力甩上車門,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震得車身都晃了晃。管好你的轄區吧沈隊長!少操心我!
我頭也不回地衝進公寓大堂,刷開電梯,直到冰冷的金屬門緩緩合攏,將外麵那個深藍色的身影徹底隔絕,我才靠在轎廂壁上,長長地、挫敗地撥出一口氣。電梯鏡麵裡映出我的臉,頭髮依舊亂糟糟,西裝皺得慘不忍睹,臉頰上還殘留著未褪儘的紅暈。
沈烈。這個名字像個魔咒,從童年時代起就深深烙印在我的人生裡,糾纏不清。他是大院孩子王,爬樹翻牆打架樣樣在行,而我,永遠是那個跟在他屁股後麵、跑不快也跳不高、一不留神就會把自己陷入各種匪夷所思困境的小尾巴。理所當然地,他也成了我的專屬救援隊長。
那時他幫我,眼神是純粹的、帶著點不耐煩的你怎麼這麼麻煩。而現在,他眼底那層揮之不去的笑意,像細密的針,紮得我又疼又惱。那不再是兒時的嫌棄,更像是一種……逗弄一種看透了我所有窘迫和小心思後的遊刃有餘
電梯叮一聲到達我住的樓層。我煩躁地抓了抓頭髮,踏出電梯。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憑什麼我林嶼白,堂堂投行精英,英俊多金(自認為),要永遠活在他沈烈的救援陰影之下憑什麼每次相親都被他攪黃憑什麼他每次出現,我的心跳都會亂得像個失控的節拍器
一個念頭,帶著點破罐破摔的狠勁,猛地竄了上來。既然躲不開,甩不掉,那就……主動出擊用魔法打敗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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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市中心一家格調高雅的米其林推薦餐廳。柔和的燈光,舒緩的爵士樂,空氣中瀰漫著食物和高級香氛混合的誘人氣息。我對麵坐著李小姐,一位氣質溫婉的鋼琴老師。介紹人說了,她喜歡成熟穩重、有藝術修養的男士。我特意選了這家餐廳,提前做了功課,把莫紮特和肖邦的生平背得滾瓜爛熟,力求營造一個完美無缺的初次約會。
所以,林先生也喜歡古典音樂李小姐微微歪著頭,笑容溫婉,指尖無意識地在鋪著潔白桌布的桌麵上輕輕點著,像是在彈奏無形的琴鍵。
當然,我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努力讓嘴角的弧度顯得既自信又謙和,尤其是肖邦的夜曲,有種…嗯…穿透靈魂的寧靜感。
老天,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酸,但為了擺脫沈烈的魔咒,拚了!
李小姐眼睛亮了一下,顯然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真的嗎我最喜歡Op.9,
No.2那首,月光下的……
她的話被一陣由遠及近、尖銳得足以撕裂餐廳寧靜氛圍的警笛聲粗暴地打斷了。不是一輛,聽聲音像是好幾輛!警笛聲越來越近,最終以一種蠻橫的姿態停在了餐廳門口。
餐廳裡所有人都詫異地抬起頭,看向門口。柔和的背景音樂瞬間被刺耳的警笛聲淹冇,空氣裡瀰漫起一絲緊張和不安。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心臟。
餐廳厚重的玻璃門被猛地推開,撞在旁邊的牆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一個高大的、穿著全套深藍色消防戰鬥服的身影,像一尊驟然降臨的、裹挾著室外寒氣和某種緊迫感的神祇,大踏步走了進來。頭盔夾在臂彎,露出那張此刻線條繃得死緊、寫滿十萬火急的俊臉——沈烈。
他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略顯昏暗的餐廳裡快速掃視,最終,精準無比地定格在我身上。那眼神,凝重、嚴肅,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整個餐廳瞬間安靜下來,連刀叉碰觸盤子的聲音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闖入的消防員身上,然後又順著他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我——林嶼白的臉上。我能感覺到李小姐投來的驚愕和疑惑的目光,像芒刺在背。
沈烈大步流星地走到我們桌前,腳步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完全無視了李小姐的存在,那雙深邃的眼睛死死地鎖住我,眉頭緊鎖,語氣低沉而急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公事公辦的壓迫感:林嶼白先生
我張了張嘴,喉嚨乾得發緊,一股邪火混著冰冷的絕望直衝頭頂。沈烈!你……
抱歉,女士!
沈烈猛地轉向李小姐,語速飛快,表情嚴肅得能刮下一層霜,完全冇給我說完話的機會,打擾您的用餐!情況緊急!
他深吸一口氣,字句清晰地砸了下來,每一個字都像冰雹敲在玻璃上,冰冷刺耳:我們接到緊急通知,這位林嶼白先生存在重大、高度易燃的火災隱患!必須立即帶離現場進行隔離排查!請配合我們的工作!失禮了!
火災隱患!
李小姐驚得捂住了嘴,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圓,看看一臉正氣凜然的沈烈,又看看臉色瞬間漲成豬肝色的我,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彷彿我下一秒就會自燃爆炸。
對!最高級彆!
沈烈斬釘截鐵,眼神淩厲得像刀子,再次強調。他不再廢話,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帶著一種不由分說的蠻橫,幾乎是把我從椅子上硬拽了起來!我的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沈烈!你他媽瘋了!放開我!什麼火災隱患!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氣得渾身發抖,拚命掙紮,感覺所有血液都衝上了頭頂,耳朵裡嗡嗡作響。周圍那些探究的、驚異的、甚至帶著點恐懼的目光,像無數根針紮在我身上。
沈烈根本不理會我的怒吼,像押解極度危險的縱火犯一樣,鐵鉗般的大手死死箍著我的胳膊,半拖半拽地把我往門口拉。我昂貴的皮鞋蹭過光潔的地板,狼狽不堪。
抱歉!緊急公務!請讓讓!
他一邊走,一邊對旁邊試圖詢問的服務生和經理厲聲說道,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那身深藍色的戰鬥服在餐廳柔和的燈光下顯得格格不入,充滿了侵略性的力量感。
我被他像塞麻袋一樣塞進停在門口、紅藍爆閃燈瘋狂旋轉的消防指揮車裡。車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餐廳裡無數道震驚的目光和李小姐那張寫滿我到底遇到了什麼奇葩的臉。
引擎轟鳴,車子猛地竄了出去。
狹小的車廂裡,隻剩下我和他粗重的呼吸聲。剛纔那股強行支撐的怒火,在車門關上的瞬間,像被戳破的氣球,嗤地一下泄了個乾淨,隻剩下冰冷的灰燼和無邊的羞憤。我靠在椅背上,胸口劇烈起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
沈烈把車開得飛快,窗外的霓虹連成模糊的光帶。他緊握著方向盤,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側臉的線條繃得像岩石。車廂裡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引擎的咆哮和警笛刺耳的餘韻在耳邊迴盪。
不知開了多久,車子最終在城郊一處僻靜的河堤邊停下。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和燈光,隻有河水在月光下無聲流淌的微光,和遠處模糊的蟲鳴。
沈烈熄了火,拔掉鑰匙,那刺耳的警笛聲終於徹底消失。死一樣的寂靜瞬間籠罩下來。
他猛地轉過頭,黑暗中,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兩簇壓抑著風暴的火焰,直直地射向我。剛纔在餐廳裡那副正氣凜然的麵具徹底碎裂,露出底下翻騰的、毫不掩飾的怒意,甚至……還有一絲我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近乎凶狠的佔有慾
林嶼白!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磨過粗糙的木頭,每個字都裹著滾燙的火星,你他媽是不是有毛病!那個彈鋼琴的,她懂你什麼嗯她知道你五歲被卡在欄杆裡哭得鼻涕泡都出來嗎她知道你十五歲被滅火器噴成雪人差點背過氣去嗎她知道你他媽連旋轉門都搞不定嗎!
他傾身過來,強大的壓迫感瞬間擠滿了狹小的空間,帶著消防戰鬥服上殘留的煙塵味和濃烈的男性氣息,幾乎將我釘在座椅上。你就那麼著急那麼迫不及待地要找個女人把自己塞出去!還是你覺得,
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盤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震得整個車身都顫了一下,覺得我沈烈,永遠就該是你收拾爛攤子的備胎!
他的怒吼像驚雷一樣在我腦子裡炸開。我被他話裡那**裸的、從未如此清晰袒露過的情緒震得完全懵了。不是憤怒,不是嘲笑,是……受傷是嫉妒是害怕失去
血液似乎在這一刻才重新開始流動,帶著灼人的溫度衝向四肢百骸。震驚、難以置信、一絲隱秘的狂喜,還有積壓了太久的委屈和憤怒,像火山熔岩般轟然噴發!
備胎!
我猛地抬起頭,迎著他燃燒的目光,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變調,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前傾,幾乎要撞上他,沈烈!你他媽纔是那個最大的爛攤子!從小到大!我的每一次倒黴!每一次出醜!每一次恨不得鑽地縫的時候!哪次不是你像個瘟神一樣準時出現!然後像個英雄一樣站在旁邊看笑話!是!我是搞不定旋轉門!我是笨手笨腳!我是在你麵前永遠像個白癡!
我的聲音哽住了,眼前一片模糊,那些深埋的、不敢觸碰的委屈洶湧而出:你以為我想相親!你以為我想在那些女人麵前丟人現眼!我他媽就是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不想再被你當成一個永遠長不大、永遠需要你沈大隊長從天而降來拯救的笑話!不想每次看到你,心跳都他媽的不受控製像個傻瓜!你懂嗎!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破音的嘶啞,在寂靜的河岸邊迴盪。眼淚毫無預兆地衝出眼眶,滾燙地滑過臉頰。我猛地彆過頭,不想讓他看到這副更狼狽的樣子,肩膀因為壓抑的抽噎而無法控製地顫抖。
車廂內陷入一片死寂。隻剩下我粗重壓抑的喘息和遠處河水單調的流淌聲。剛纔那番歇斯底裡的爆發,像瞬間抽乾了我所有的力氣,隻剩下虛脫般的顫抖和無邊的羞恥。
沈烈冇有再說話。冇有反駁,冇有嘲笑,甚至冇有任何動作。他就那麼僵直地坐在駕駛座上,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塑。黑暗中,我隻能聽到他同樣變得粗重起來的呼吸聲,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氣裡。
過了彷彿一個世紀那麼久。久到我的眼淚都快被夜風吹乾了,久到我以為剛纔那場失控的爆發隻是一場荒誕的夢魘。
一隻帶著薄繭、溫熱而微微顫抖的大手,帶著一種近乎小心翼翼的試探,輕輕地、極其緩慢地落在了我緊握成拳、指節發白的手背上。
那隻手粗糙,帶著常年訓練留下的硬繭,掌心卻異常滾燙。它覆蓋在我冰涼的手背上,帶來一種觸電般的顫栗。我猛地一顫,像受驚的動物,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他緊緊地、不容置疑地按住。
他的力道很大,帶著一種壓抑許久的蠻橫,卻又在觸碰到我的瞬間,泄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我僵硬地轉過頭,撞進他的眼睛裡。
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眸,此刻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翻湧著複雜得令人心驚的暗流。剛纔的怒火和凶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我溺斃的痛楚,以及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他緊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林嶼白,
他的聲音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從砂礫中艱難地碾磨出來,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沉重,看著我。
他另一隻手抬起來,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捧住了我的臉頰,強迫我抬起淚痕狼藉的臉,完全迎向他的目光。指尖的溫度灼人,帶著薄繭的指腹有些粗糙地擦過我的皮膚。
你說你不想當笑話。
他的目光像烙鐵,緊緊鎖住我的眼睛,不容我有絲毫閃避,那我現在告訴你,在我沈烈眼裡,你林嶼白,
他頓了一下,喉結劇烈地滾動,彷彿在積蓄著衝破某種無形壁壘的力量,從來就不是個笑話。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凶狠的坦誠,在寂靜的車廂裡擲地有聲:每一次!每一次你把自己搞進那些亂七八糟的麻煩裡,我看著你那個蠢樣子,我他媽……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我他媽是又氣又急!氣你怎麼這麼笨!急你傷著碰著!可每一次!把你從那堆破事裡撈出來,看著你明明氣得要死又拿我冇辦法的樣子,看著你安全了,好好地站在那兒,哪怕是在衝我吼……
他捧著我臉的手微微用力,指腹更深地陷入我的皮膚,眼神灼熱得幾乎要將我點燃:我他媽心裡就隻有一個念頭——幸好。幸好我在。幸好又是我。
最後幾個字,帶著一種近乎歎息的沉重,重重砸在我的心上。
他猛地湊近,額頭幾乎抵上我的額頭。灼熱的呼吸帶著他身上特有的、混合著汗味和硝煙的氣息,撲麵而來,瞬間掠奪了我所有的氧氣。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裡,所有的風暴、痛楚、掙紮都沉澱下去,隻剩下一種近乎原始的、**裸的、毫不掩飾的渴望。
林嶼白,
他的聲音低啞得像耳語,卻帶著千鈞之力,你問我懂不懂我告訴你,我懂。我他媽太懂了!懂你在我麵前心跳會亂!懂你相親是為什麼!因為…
他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才從齒縫裡擠出那個在心底埋藏了無數個日夜的答案,帶著滾燙的溫度和不容置疑的宣告:
因為我也一樣!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再冇有任何猶豫,滾燙的唇帶著一種近乎掠奪的力道,狠狠地、決絕地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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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又像是被投入了熔爐,驟然變得粘稠滾燙。唇上傳來陌生而強烈的觸感,乾燥、灼熱,帶著沈烈身上那種獨有的、混合著汗味、淡淡煙塵和某種清冽皂角的氣息,霸道地侵占了所有感官。他的吻毫無技巧可言,甚至帶著點蠻橫的磕碰,像一頭焦躁的困獸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隻剩下本能的橫衝直撞。
我腦子裡轟的一聲,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相貼的那一點,又在瞬間凍結。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幾乎要掙脫肋骨跳出來。身體僵硬得像一塊被投入火中的木頭,無法思考,無法動彈,隻能被動地承受著這突如其來的、顛覆一切的衝擊。
沈烈似乎也被自己這失控的舉動驚到了。那狂風暴雨般的掠奪隻持續了短暫的一瞬,他便猛地停了下來,額頭依舊抵著我的,灼熱的呼吸急促地噴在我的鼻尖和唇上。他捧著我臉頰的手微微發著抖,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裡,翻湧著驚濤駭浪般的情緒——有瞬間的茫然,有後知後覺的恐慌,更有一種近乎絕望的、等待審判般的緊張。
死寂。隻有兩人粗重紊亂的呼吸聲在狹小的車廂裡交織、碰撞,像兩頭剛剛經曆殊死搏鬥的野獸。
下一秒,一種更凶猛、更滾燙的火焰從我心底轟然騰起!那是一種混雜著多年壓抑、委屈、不甘和被點破心事的羞憤,最終化為孤注一擲的瘋狂!憑什麼總是他主導憑什麼總是他把我逼到牆角!
我猛地抬手,不是推開他,而是狠狠地揪住了他深藍色戰鬥服的前襟!布料粗糙堅韌的質感硌著掌心。我用了全身的力氣,把他更近地扯向自己,然後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小獸,不管不顧地、帶著一種同歸於儘般的狠勁,狠狠回吻了過去!
牙齒撞在一起,生疼。唇瓣碾壓著唇瓣,毫無章法,隻剩下最原始、最激烈的對抗與糾纏。彷彿要把這些年所有的針鋒相對、所有隱秘的心跳加速、所有說不出口的委屈和渴望,都在這野蠻的唇齒撕磨中燃燒殆儘!
沈烈渾身劇震,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近乎嗚咽的低吼。短暫的驚愕之後,是更加凶猛的迴應。他不再猶豫,不再剋製,雙臂像鐵箍一樣猛地收緊,將我整個人死死地勒進他堅硬滾燙的懷裡。消防戰鬥服上冰冷的金屬搭扣硌著我的肋骨,生疼,卻奇異地被更洶湧的熱度覆蓋。他的吻變得更加深入,帶著一種攻城略地的霸道,舌尖強勢地撬開我的齒關,帶著不容置疑的占有和索求。
狹小的車廂空間彷彿變成了一個熔爐。氧氣被急劇消耗,肺葉灼痛。汗水從額角滲出,滑落,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混亂的喘息、唇舌交纏的水聲、衣料摩擦的窸窣、還有彼此擂鼓般的心跳……所有聲音交織在一起,奏響一曲狂亂失控的樂章。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肺裡的空氣被徹底榨乾,眼前陣陣發黑,我們纔像兩條瀕死的魚,猛地分開,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額頭依舊相抵,鼻尖蹭著鼻尖,灼熱的呼吸糾纏在一起。
沈烈的手臂依舊死死地環抱著我,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揉碎進他的骨血裡。他微微低下頭,滾燙的唇瓣若有似無地擦過我紅腫發燙的唇角,一路流連到耳廓,最後停在那劇烈搏動的頸動脈旁邊。低沉沙啞的嗓音帶著濃重的喘息,像砂礫滾過心尖,每一個字都帶著滾燙的溫度和劫後餘生的顫抖:
林嶼白……你他媽……這次……終於學會反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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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堤邊那個混亂又滾燙的夜晚,像一顆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漣漪並未隨著時間平息,反而一圈圈擴散,無聲地改變著一切。
我和沈烈之間那層橫亙了二十多年的、名為發小的薄冰,被那場失控的親吻徹底撞碎了。冰麵之下洶湧的暗流終於衝破了束縛,以一種既尷尬又微妙的方式奔湧而出。
我們誰也冇有再提起那個吻。冇有明確的告白,冇有我們在一起了的宣言。彷彿那隻是一個過於激烈的事故現場,需要時間冷卻和清理。但有什麼東西,確實不同了。
沈烈依舊會接到我的求救——在超市裡推購物車鬼使神差地撞翻了堆成金字塔的促銷飲料塔;在健身房試圖挑戰新器械結果差點把自己扭成麻花;甚至是在家試圖煮個泡麪都能觸發煙霧報警器(幸好是誤報)……每一次,他依舊會像精準製導導彈一樣出現。
隻是,那熟悉的、極力憋笑的揶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直接的東西。他會皺著眉,動作麻利地收拾殘局,扶起我,檢查我有冇有受傷。指尖不經意地拂過我的手臂或腰側時,會多停留那麼零點幾秒,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灼人的溫度。偶爾四目相對,空氣裡會瞬間繃緊一根無形的弦,帶著曖昧的電流,然後又各自飛快地移開視線,假裝若無其事。
尷尬,無比的尷尬。卻又在尷尬的縫隙裡,滋生出一種隱秘的、令人心悸的甜。
這天傍晚,夕陽的餘暉把城市的天際線染成一片暖金色。我難得準時下班,拎著電腦包,拖著被投行報表榨乾的身軀,慢吞吞地往家走。剛拐進通往我公寓樓的那條林蔭道,就看到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倚在一輛線條硬朗的黑色摩托車旁。
沈烈冇穿製服,一身簡單的黑色T恤和工裝褲,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利落線條。夕陽的金輝勾勒著他挺拔的輪廓,也柔和了他臉上慣常的冷硬線條。他低著頭,手指間夾著一根冇點燃的煙,百無聊賴地在指間轉著。那輛摩托車,像一頭蟄伏的黑色獵豹,充滿了力量感和速度感。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看到是我,嘴角下意識地向上彎起一個很小的弧度,眼神在夕陽下顯得格外亮,帶著點懶洋洋的暖意。
下班了
他直起身,隨手把煙揣回口袋,聲音低沉隨意,彷彿我們隻是約好在這裡碰頭。
我的心跳又不爭氣地漏跳了一拍,臉上有點發燙,故作鎮定地點點頭:嗯。你怎麼在這兒
目光忍不住瞟向他身後那輛拉風的摩托車。
隊裡今天輪休。
他走過來,很自然地伸手接過我沉甸甸的電腦包,動作熟稔得像做過千百遍。手指不可避免地擦過我的手背,激起一小片細微的戰栗。車送去保養了。騎它來的。
他朝摩托車揚了揚下巴,順便,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點審視,看你活著到家冇。省得你又觸發什麼隱藏機關。
熟悉的調侃味道回來了,但語氣卻和以前那種純粹的揶揄截然不同,裡麵摻雜著一種……讓人耳根發熱的、毫不掩飾的關切。
我白了他一眼,冇好氣:托你的福,暫時安全。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那輛摩托車吸引。這……你的
以前從冇見他騎過。
嗯。
沈烈應了一聲,眼神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像小男孩展示自己心愛的玩具。要不要試試
他拍了拍後座,發出金屬的輕響,語氣帶著點循循善誘的蠱惑,比坐我那破巡邏車拉風多了。保證用最短的時間,把你這個‘重點隱患’安全押送回家。
夕陽的金光跳躍在他含笑的眼底,帶著一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晚風吹拂,帶著夏日傍晚特有的溫熱氣息。我看著他伸過來的手,掌心向上,帶著邀請的意味。
鬼使神差地,我把手放了上去。指尖觸到他掌心薄繭的瞬間,一股暖流順著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
沈烈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他利落地跨上摩托車,長腿穩穩地支著地,然後回頭看我:上來。抱緊。
我學著他的樣子跨上後座。座椅比想象中硬,帶著金屬的涼意。剛坐穩,車子就發出一聲低沉有力的咆哮,猛地向前一竄!巨大的慣性讓我驚呼一聲,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撲去,結結實實地撞在他寬闊堅實的後背上。
抱緊!
沈烈帶著笑意的聲音混在引擎的轟鳴裡傳來。
我手忙腳亂地環住他的腰。T恤下緊實、充滿爆發力的肌肉線條透過薄薄的布料清晰地傳遞到掌心,帶著灼人的體溫和沉穩有力的心跳震動。晚風驟然變得強勁,呼嘯著掠過耳畔,吹亂了我的頭髮,也吹散了連日工作的疲憊和心底最後那點彆扭。城市的街景在身側飛速倒退,模糊成流動的光影。引擎的轟鳴在胸腔裡共振,帶來一種奇異的自由感和……安心感。
臉頰貼著他溫熱的脊背,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清爽又帶著點汗意的氣息。手臂環著他的腰,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引擎震動傳遞到他身體裡的力量。速度帶來的刺激混合著身後這人帶來的、無比踏實的依靠感,形成一種令人暈眩的矛盾體驗。
我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把臉更深地埋進他的後背。風很大,吹得人睜不開眼,可嘴角卻不受控製地向上揚起。
沈烈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動作,車速稍稍放緩了一些,引擎的咆哮也變得低沉了些許。他冇有回頭,隻是騰出一隻手,向後輕輕拍了拍我環在他腰間的手臂,動作帶著無聲的安撫。
車子最終在我公寓樓下穩穩停住。引擎熄火,世界瞬間安靜下來,隻有耳邊還殘留著風的餘韻和彼此尚未平複的心跳。
我鬆開手,準備下車,腿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有點發麻。
慢點。
沈烈先一步跨下車,很自然地伸手扶住我的胳膊,幫我穩住身形。他的手掌依舊滾燙有力。
謝了。
我站直身體,感覺臉頰被風吹得有點發木,抬手揉了揉。
沈烈冇說話,隻是看著我,眼神在公寓樓投下的陰影裡顯得格外深邃。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微上揚的唇角上。剛纔疾馳時的風似乎把他額前的碎髮吹得更亂了,透著一股不羈的野性。他靠得很近,近得我能看清他瞳孔裡映出的、一個小小的、有些怔忪的自己。
空氣裡那種熟悉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張力又悄然瀰漫開來。晚風拂過,帶著不知名的花香。林蔭道安靜極了,隻有樹葉的沙沙聲。
他喉結似乎滾動了一下,目光沉沉地落在我的嘴唇上,停留的時間比禮貌的範疇要長那麼一點點。然後,像是最終剋製住了什麼,他移開視線,抬手似乎想習慣性地揉一把我的頭髮,動作卻在半空中頓住,轉而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有點重。
行了,上去吧。
他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平穩,隻是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鎖好門。彆又整出幺蛾子。
知道了。
我低聲應道,壓下心底那一絲莫名的失落,轉身往公寓大門走。手指觸到冰涼的電子門禁感應區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還站在原地,斜倚著那輛黑色的摩托車,身影在漸濃的暮色中顯得格外挺拔。暖黃的路燈光線勾勒出他利落的身形輪廓。他冇有立刻離開,隻是安靜地目送著我,像一尊沉默的守護者。
對上我的目光,他也冇有躲閃,隻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快點進去。那雙在昏暗光線下依舊亮得驚人的眼睛裡,清晰地映著門廳的燈光,也映著我回望的身影。那眼神,不再是揶揄,不再是嚴肅,而是一種沉靜的、帶著溫度的專注。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又暖又澀。我飛快地刷開門禁,玻璃門無聲滑開,又在我身後緩緩合攏。隔著玻璃,我最後看了一眼那個融在夜色與燈光交界處的身影,才轉身走向電梯。
直到電梯門合攏,開始上升,我靠在冰冷的轎廂壁上,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嘴角一直是上揚著的。手臂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掌心灼熱的觸感和扶住我時那沉穩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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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被按下了快進鍵,在投行堆積如山的項目檔案和沈烈那永遠充滿不確定性的出警鈴聲中飛速滑過。河堤邊的失控和摩托車後座的暖風,彷彿被暫時封存進了記憶的琥珀裡。我們默契地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他依舊是我專屬事故的第一響應人,隻是救援後那短暫的、眼神膠著的瞬間,無聲地訴說著某種心照不宣的轉變。
這天深夜,城市早已沉睡。我還在書房裡對著發光的螢幕鏖戰,密密麻麻的數字和圖表看得我眼球發脹,太陽穴突突直跳。空氣有些悶,我起身走到窗邊,想推開窗戶透口氣。指尖剛觸到冰涼的窗框,一股極其細微、卻異常刺鼻的氣味毫無預兆地鑽進了鼻腔。
像是…塑料燒焦的味道若有若無,但在這寂靜的深夜,顯得格外清晰。
我心裡咯噔一下,幾乎是瞬間,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種源於無數次事故錘鍊出的、對危險的本能直覺猛地敲響了警鐘!我猛地轉身衝出書房,循著那股越來越濃烈、越來越嗆人的焦糊味,像獵犬一樣在黑暗的客廳裡搜尋源頭!
味道……來自廚房!
心臟驟然縮緊!我幾步衝到廚房門口,眼前的景象讓我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廚房操作檯角落的牆壁上,那個連接著老舊微波爐的插座,正爆裂出一簇簇細小卻刺眼的藍色火花!劈啪作響!空氣中瀰漫著濃烈刺鼻的塑料和橡膠燃燒的惡臭!更恐怖的是,火星已經濺到了旁邊堆積的、裝雜物的幾個硬紙板上!橘紅色的火苗正貪婪地舔舐著乾燥的紙板邊緣,迅速蔓延開來,發出嗶嗶剝剝的爆裂聲!
濃煙!黑色的、帶著劇毒的濃煙正從燃燒的紙板和爆裂的插座處滾滾湧出!像惡魔的觸手,迅速向上蔓延,吞噬著天花板,遮蔽著視線!
著火了!
巨大的驚恐攫住了我,聲音卡在喉嚨裡,隻發出一聲嘶啞的變調驚呼!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無比清晰——跑!立刻!馬上!遠離這迅速變成地獄的廚房!
我捂著口鼻,被濃煙嗆得劇烈咳嗽,眼淚瞬間湧出。轉身就往大門方向衝!剛跑出幾步,一個更恐怖的念頭像冰錐一樣刺穿了我的大腦!
檔案!書房!我熬了幾個通宵才完成的、明天一早就要向全球總部彙報的關鍵項目檔案!所有的原始數據、分析模型、價值數億美金的交易方案底稿……全部都在書房的筆記本電腦和桌麵的硬盤裡!冇有雲端備份!
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那是我職業生涯的命脈!是絕對不能丟的東西!
幾乎冇有經過任何思考!身體已經在大腦下達指令前做出了反應!我猛地刹住衝向大門的腳步,在濃煙瀰漫的客廳裡,硬生生擰轉身軀,像撲火的飛蛾,一頭紮回了通往書房的走廊!書房門就在眼前!
林嶼白!你他媽找死嗎!回來!!
一聲炸雷般的咆哮,裹挾著無與倫比的驚怒和恐懼,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碎了我被濃煙和恐慌填滿的耳膜!
我驚駭地扭頭。
公寓大門不知何時已被暴力破開!一個高大到幾乎堵住整個門框的身影,如同從地獄熔爐中衝出的戰神,渾身籠罩在深藍色、厚重笨拙的消防戰鬥服裡!頭盔麵罩下,那雙眼睛——沈烈的眼睛——此刻燃燒著足以焚燬一切的暴怒和鋪天蓋地的恐懼!死死地釘在我身上!
他身後,是翻卷湧動的、更加濃稠的黑色毒煙!
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無視了身後翻騰的致命濃煙,無視了空氣中灼人的熱浪,以驚人的速度猛撲過來!沉重的戰鬥靴踏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每一步都帶著踏碎一切的決心!
我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甚至來不及看清他臉上那混合著狂怒和驚懼到扭曲的表情,一股巨大到無法抗拒的力量就狠狠地撞在了我的肩膀上!那不是扶,不是拉,是純粹的、帶著毀滅性力量的撞擊!
砰!
我感覺自己像個被全速行駛的卡車撞飛的破麻袋,身體完全不受控製地向後猛摔出去!後背重重地砸在玄關冰冷的牆壁上,震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劇痛伴隨著窒息般的眩暈瞬間席捲全身!
視線天旋地轉,模糊一片。耳朵裡嗡嗡作響,沈烈那聲撕裂般的怒吼似乎還在迴盪。在徹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瞬,透過翻騰扭曲的濃煙縫隙,我看到了他撲向廚房火源那決絕的背影。
以及,就在他衝進去的下一秒——
轟!!!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停跳的巨響從廚房方向猛然炸開!彷彿有什麼東西被高溫徹底引爆!一股更加狂暴、更加熾熱的橘紅色火浪,如同咆哮的岩漿怪獸,猛地從廚房門口噴湧而出!瞬間吞噬了門口那個深藍色的、義無反顧的身影!
濃煙和烈焰翻滾著,將他徹底吞冇!
沈烈——!!!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終於衝破了我被恐懼扼住的喉嚨,在濃煙滾滾的死亡之地絕望地炸響!然而,迴應我的,隻有火焰貪婪的咆哮和物品爆裂的劈啪聲。那個深藍色的身影,消失在翻騰的火舌之後,再也冇有一絲動靜。
黑暗,帶著無儘的冰冷和絕望,徹底將我吞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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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無孔不入。它頑固地鑽進我的鼻腔,附著在每一次呼吸裡,像一個揮之不去的冰冷標簽,提醒著我身在何處。
白色的天花板。白得刺眼,白得空洞。日光燈管發出單調的嗡鳴。每一次眨眼,視網膜上似乎都殘留著那晚廚房門口噴湧而出的、吞噬一切的橘紅色火浪,還有……那個在火浪撲來前一秒,將我狠狠撞開,自己卻被徹底吞冇的深藍色身影。
心口猛地一抽,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窒息般的劇痛瞬間蔓延。我猛地從病床上彈坐起來,動作牽扯到後背撞牆的傷處,一陣悶痛襲來,卻遠不及心口那萬分之一。
沈烈!
聲音嘶啞乾裂,像破舊的風箱。
小林!小林你醒了!彆激動!快躺下!
一個熟悉而焦急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疲憊。
我僵硬地轉過頭。是沈烈的母親,陳姨。才幾天不見,她彷彿老了十歲,眼窩深陷,佈滿紅血絲,頭髮淩亂地散著,手裡緊緊攥著一團濕透的紙巾。她撲到床邊,佈滿老繭的手顫抖著按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
陳姨…沈烈呢他…他怎麼樣了!
我反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像抓住唯一的浮木,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肉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
陳姨的眼淚瞬間決堤,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我的手背上,滾燙。還在…還在ICU裡……冇…冇醒……
她泣不成聲,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醫生說…吸入了太多高溫濃煙…肺部嚴重灼傷…還有…爆炸的衝擊……昏迷…深度昏迷……
後麵的話,被淹冇在撕心裂肺的嗚咽裡。
ICU。深度昏迷。肺部灼傷。衝擊傷。
每一個詞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我的心臟,反覆攪動!眼前陣陣發黑,胃裡翻江倒海。喉嚨裡湧上一股濃重的鐵鏽味。
是我!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鬼迷心竅要衝回去拿那些該死的檔案!如果不是我……
他在哪我要去看他!
我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動作牽扯得渾身骨頭都在叫囂。
不行!小林!醫生說你也有吸入性損傷,需要觀察!ICU現在不能探視!
陳姨死死抱住我,用儘全身力氣阻攔,聲音裡帶著哀求,你聽話!烈子他…他一定不想看到你這樣!你得先好起來!
爭執拉扯間,病房門被推開。兩個穿著製服的消防員走了進來,是沈烈的隊友,小王和小趙。他們的臉色同樣灰敗,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深藍色的製服也顯得皺巴巴的,失去了往日的筆挺。看到我醒來,他們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關切,有沉重,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壓抑著的指責
嶼白哥,你醒了。
小王的聲音乾澀沙啞,他走到床邊,看了一眼死死抱著我的陳姨,又看向我,隊長他…還在裡麵。醫生在儘全力。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還是低低地補充了一句,火場初步勘查…源頭是廚房線路老化短路,引燃了堆放的雜物。爆炸…是角落裡一個廢棄的、有殘留氣體的舊噴霧罐……
線路老化雜物舊噴霧罐
每一個冰冷的詞,都在無情地鞭笞著我的靈魂。是我!是我疏忽!是我把那些冇用的紙箱堆在廚房角落!是我忘了那個早就該扔掉的破罐子!是我…把他推向了那片火海!
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像山崩海嘯般將我徹底淹冇。我脫力般跌坐回床上,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不是因為冷,而是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絕望。陳姨的哭聲,隊友們沉重的歎息,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
三天。
整整七十二個小時,像被浸泡在冰冷的、絕望的粘稠液體裡,緩慢而窒息地流逝。
白天,我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提線木偶,機械地接受檢查、治療,配合醫生詢問。後背的淤傷在癒合,喉嚨的灼痛感在減輕,但心口的那個黑洞,卻在不斷擴大、吞噬一切。
夜晚,纔是真正的煎熬。隻要一閉上眼,那晚的畫麵就無比清晰地重現:爆裂的藍色火花,貪婪舔舐的火焰,翻滾的濃煙,沈烈那雙燃燒著暴怒和恐懼的眼睛,他用儘全力撞開我時那決絕的力量……還有最後,那吞噬一切的、地獄般的橘紅色火浪和他消失的背影……
每一次重現,都像一把鈍刀在心口反覆切割。冷汗浸透病號服,窒息感扼住喉嚨,我無數次在黑暗中驚坐而起,大口喘息,彷彿自己還被困在那片火海毒煙之中。
大部分時間,我都固執地守在ICU那扇厚重的、隔絕生死的隔離門外。厚重的玻璃後麵,是各種閃爍的儀器螢幕和模糊晃動的醫護人員身影。我看不清裡麵,隻能像個無望的囚徒,將額頭抵在冰冷刺骨的玻璃上,貪婪地試圖捕捉裡麵一絲一毫的動靜。指尖在玻璃上無意識地劃著,留下模糊的痕跡,又很快被冰冷的溫度覆蓋。
陳姨和沈烈的隊友們輪番來勸我休息,他們的眼神裡充滿了擔憂和疲憊。我沉默地點頭,卻在他們轉身後,又像幽靈一樣飄回那扇門前。身體裡的力氣似乎被抽乾了,隻剩下一種近乎偏執的念頭——守在這裡。他出來第一眼,必須看到我。無論結果如何。
第三天深夜,醫院走廊的燈光調到了最暗檔,一片死寂。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沉澱了下來,隻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我又一次將滾燙的額頭貼在ICU那扇冰得刺骨的隔離門上,身體因為長時間的站立和心力的巨大消耗而微微發抖。
就在意識因為疲憊和絕望而有些模糊的時候——
門內,突然傳來一陣不同於儀器規律的、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是醫護人員壓低卻清晰的交談聲,帶著一種緊繃過後的、謹慎的放鬆!
血壓回升了……
自主呼吸恢複了!
意識…好像有反應了!快通知家屬!
家屬!
這兩個字像電流瞬間擊穿了我麻木的神經!我猛地站直身體,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撞擊著肋骨,幾乎要破膛而出!血液轟然衝上頭頂,又在瞬間凍結!我死死地盯著那扇門,眼睛瞪得酸澀,不敢眨眼,生怕錯過一絲縫隙。
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煎熬。
終於!伴隨著一陣滑輪的輕響和氣壓閥的釋放聲,那扇彷彿隔絕了陰陽的厚重門扉,緩緩地向內打開了一道縫隙!
明亮的、屬於ICU內部的燈光傾瀉而出,刺得我眼睛生疼。
一張移動病床被小心翼翼地推了出來。床上躺著的人,渾身插滿了各種管子,連接著複雜的儀器。氧氣麵罩覆蓋了大半張臉,露出的部分皮膚蒼白得冇有一絲血色,甚至帶著一種病態的灰敗。臉頰消瘦得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嘴脣乾裂起皮。隻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床頭監護儀上規律跳動的綠色波形,微弱卻頑強地證明著生命的存在。
是沈烈!
他還活著!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瞬間將我吞冇,沖垮了連日來築起的絕望堤壩!我踉蹌著撲到床邊,雙腿軟得幾乎支撐不住身體,隻能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屬床欄,指尖用力到泛白。喉嚨像是被什麼滾燙的東西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貪婪地、近乎窒息地看著他。
他似乎被移動的動靜和光線驚擾了。那緊閉的、覆蓋著濃密睫毛的眼瞼,極其艱難地、緩慢地顫動了幾下,像瀕死的蝴蝶試圖扇動沉重的翅膀。過了好幾秒,那沉重的眼皮才終於掀開了一條縫隙。
眼神是渙散的、空洞的,冇有任何焦距,茫然地對著慘白的天花板。彷彿靈魂還迷失在某個黑暗的深淵裡,尚未完全迴歸這具飽受摧殘的軀殼。
醫生和護士低聲交代著注意事項,小心地將病床推往旁邊的重症監護過渡病房。我像個失魂落魄的影子,一步不離地緊跟著移動的病床,視線從未離開過那張蒼白如紙的臉。
終於,病房裡隻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我們兩人。
我顫抖著手,輕輕拂開他額前被汗水濡濕的一縷碎髮。指尖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那冰涼的觸感讓我心頭又是一陣絞痛。
他依舊睜著眼,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彷彿那裡有什麼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東西。隻有那極其微弱、卻異常艱難的呼吸,證明著這場無聲的搏鬥還在繼續。
我拉過椅子,在他床邊坐下,小心翼翼地避開他身上縱橫交錯的管線。身體裡的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著,像拉滿的弓弦。我伸出手,極其小心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輕輕握住了他冇有插著輸液針的那隻手。
他的手很大,骨節分明,此刻卻冰冷得嚇人,軟軟地垂在床邊,像失去了所有生命力。掌心那些熟悉的、屬於消防員的硬繭,此刻也顯得格外脆弱。
就在我的指尖包裹住他冰冷手指的瞬間——
他的眼睫,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那渙散茫然的目光,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極其緩慢地牽引著,一點、一點地從虛無的天花板上挪開,最終,極其艱難地、落在了我的臉上。
那目光是渾濁的,帶著高燒般的迷茫和重傷後的虛弱,像隔著一層厚重的磨砂玻璃。他似乎在努力辨認,瞳孔微微收縮著,充滿了困惑和不確定。時間彷彿凝固了。他就那樣,用儘全身力氣般,定定地、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彷彿要穿透這層虛弱,看清眼前的人是誰。
我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撞擊著,幾乎要炸開。巨大的期待和更深的恐懼交織著,讓我一動不敢動。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秒,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他那乾裂得翻起白皮的嘴唇,極其輕微地、極其困難地蠕動了一下。
喉嚨裡發出一陣極其微弱、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那聲音微弱到幾乎被儀器的滴答聲淹冇,卻像驚雷一樣在我耳邊炸響!
我猛地俯下身,將耳朵湊近他的唇邊,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一點。
……火……災……
他破碎地吐出兩個模糊不清的氣音,每一個音節都耗費著他僅存的力氣。
……隱患……
又是一聲更輕、更啞的尾音,彷彿用儘了最後一絲氣力。
火災隱患排除了嗎
轟——!
這句話,帶著濃煙烈火的味道,帶著他撞開我時的驚怒,帶著他慣有的、在生死邊緣也要確認我是否安全的執念,像一顆滾燙的子彈,瞬間擊穿了我的耳膜,穿透了我的心臟!
一直強撐的、名為理智和冷靜的堤壩,在這一刻,被洶湧而至的、混雜著狂喜、劇痛、無垠後怕和排山倒海般愛意的洪流,徹底沖垮!
眼淚決堤而出。不是無聲的滑落,是洶湧的、滾燙的洪流,瞬間模糊了視線,砸落在他蒼白的手背上,也砸落在他乾裂的唇邊。我死死抓著他那隻冰冷的手,像抓住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身體因為巨大的情緒衝擊而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
排除了嗎他問。
冇有!沈烈!從來冇有!從你第一次把我從欄杆裡拔出來開始,我生命裡最大的、最無法控製的火災隱患,從來就是你!
是你每一次出現時讓我失控的心跳!是你每一次揶揄時讓我燒紅的臉頰!是你每一次救援時讓我無處安放的依賴!是你讓我變得易燃易爆,一點火星就能燎原!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懼,所有深埋心底、在生死邊緣被淬鍊得無比清晰的愛意,在這一刻,在淚水滂沱中,在劫後餘生的巨大慶幸裡,轟然爆發!
我再冇有任何猶豫,也再無法等待!
俯下身,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和失而複得的狂喜,在冰冷的儀器滴答聲中,在濃重的消毒水氣息裡,在沈烈依舊茫然卻努力聚焦的目光注視下——
我吻上了他乾裂蒼白的唇。
這個吻,冇有河堤邊的激烈對抗,冇有試探,冇有猶豫。隻有無儘的溫柔,像對待一件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帶著鹹澀的淚水味道,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帶著足以融化一切寒冰的滾燙愛意。我用儘全身的力氣,小心翼翼地、珍而重之地覆蓋住他冰冷的唇瓣,彷彿要將自己所有的溫度、所有的生命力、所有的幸好你還在都傳遞過去。
這一次,不是他抓住我。
這一次,輪到我。
我微微退開一點,額頭抵著他微涼的額頭,鼻尖蹭著他冰涼的鼻尖,滾燙的淚水不斷滴落在他蒼白的臉頰上。看著他依舊虛弱卻不再空洞、終於清晰映出我身影的眼睛,用儘此生所有的勇氣和溫柔,一字一句,帶著淚水的鹹澀和哽咽的顫音,清晰地烙進他的生命裡:
這次……換我抓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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