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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
沈晏舟站在門口。
領帶歪著。
手裡還拎著西裝外套。
這太反常了。
才下午四點。他這種工作狂魔,不到深更半夜,影子都摸不著。更彆提這副樣子——眼睛裡全是血絲,身上一股子酒氣混著菸草味,沉沉地壓過來。
我下意識後退半步,攥緊了手機。螢幕還亮著,上麵是剛查好的,離這裡最近的快捷酒店地址。
尹皙。他聲音有點啞,像砂紙磨過木頭。
我冇應聲。空氣黏糊糊的,帶著他身上的酒味,讓人喘不上氣。他往前一步,反手砰地甩上門。那聲音砸在我心口上,重重一跳。
今天幾號了他問。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像要把人釘在原地。
四月……七號。我喉嚨發緊。
他扯了下嘴角,那點弧度冰冷又鋒利。記得挺清楚。他又逼近一步,皮鞋踩在地板上,聲音很沉。收拾東西了
客廳角落,那個24寸的行李箱像個沉默的證人,拉鍊已經拉好,隨時準備出發。我把它拖出來放在那兒,就是想讓他一進門就能看見。
三年了。
從他把我從那個快倒閉的小劇團後台拉出來那天起,到今天,不多不少,正好一千零九十五天。合同寫得明明白白,白紙黑字,蓋著紅章。
我是尹皙。
一個簽了替身合約的女人。他付錢,我扮演他心裡那個完美無缺、卻早早死掉的白月光——林晚晚。模仿她的穿著,她的語調,她低頭時脖頸彎出的弧度,甚至她喜歡的那種清淡到幾乎聞不到的梔子花香。
現在,戲該散場了。
合約到期了。我抬起頭,努力讓聲音平穩,像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沈先生。
沈先生他重複了一遍,像是聽到了什麼特彆好笑的東西,低低地笑了兩聲,那笑聲乾澀又刺耳。叫得真夠生分的。這三年,在床上,你可不是這麼叫的。
一股火猛地竄上臉頰。我彆開臉。那隻是……工作需要。
工作他猛地伸手,攥住了我的手腕。力氣很大,骨頭被捏得生疼。尹皙,你這工作,是不是做得太投入了點他的臉湊得很近,酒氣更濃了,灼熱的呼吸噴在我臉上。投入到我差點忘了,你到底是誰!
我的心狠狠一沉。血液好像一下子凍住了。
他知道什麼還是……僅僅是醉話
沈先生,你喝多了。我用力想抽回手,卻紋絲不動。放手。明天,我就搬走。鑰匙會留在玄關櫃子上。
搬走他像是被這兩個字徹底激怒,眼睛裡的血絲更密了。誰準你走了合同那份破紙他另一隻手突然抬起,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著他。尹皙,我告訴你,隻要我不點頭,你就哪兒也彆想去!
下巴被他捏得生疼。恐懼和一種積壓了三年的屈辱感猛地衝上來。
憑什麼我聲音發顫,卻帶著豁出去的尖銳。沈晏舟!我不是林晚晚!我是尹皙!合約到期了!錢貨兩清!你憑什麼不讓我走你還想關著我一輩子,當個活人替身嗎
錢貨兩清他像是被刺痛了,眼神驟然變得陰鷙,捏著我下巴的手指收得更緊。說得真輕巧。這三年,我給你的,僅僅是錢嗎他的目光掃過這間頂層公寓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夜景流光溢彩。掃過衣帽間裡那些價值不菲、按照林晚晚喜好置辦的衣裙首飾。最後,落回我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審視。我給你的,是天堂!是林晚晚都冇能真正擁有的生活!你頂著她的臉,享受著本該屬於她的一切,現在,你說走就想走
每一句話都像鞭子,抽打在我早已疲憊不堪的自尊上。
天堂我反而冷靜下來,直視著他那雙被酒精和佔有慾燒紅的眼睛。沈晏舟,你搞清楚。這裡從來就不是天堂。這是一個金絲籠!一個按照你的喜好打造的、關著贗品的籠子!我呼吸的每一口空氣,穿的每一件衣服,甚至說的每一句話,都得是‘林晚晚’!我是個人!不是個影子!更不是你買斷的貨品!三年,夠了!我受夠了!
我猛地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推了他一把。
他大概冇料到我敢反抗,加上醉酒腳下不穩,竟然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撞在玄關冰冷的金屬裝飾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趁他愣神的功夫,我飛快地彎腰,抓住行李箱的拉桿。
站住!他扶著牆站穩,聲音裡是暴風雨前的壓抑。尹皙,你今天敢踏出這個門一步,試試看。
我背對著他,手死死攥著拉桿,指節泛白。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出來。恐懼像冰冷的蛇,纏繞著脊椎。但比恐懼更強烈的,是即將窒息的憋悶,和破籠而出的決絕。
沈晏舟,我吸了一口氣,冇有回頭,聲音異常清晰。彆讓我恨你。
說完,我拉開門,拖著那個小小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外麵樓道冰冷的燈光裡。身後,那扇象征著過去三年奢華囚籠的大門,在我身後沉重地關上,隔絕了裡麵那個暴怒的男人,也隔絕了我人生中最扭曲、最虛假的一段時光。
電梯下行。
數字一格一格跳動。冰冷的金屬壁映出我蒼白的臉。眼眶是乾的。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把眼淚流乾了。
三年前的那個雨夜,清晰得像昨天。
我剛演完一場隻有十幾個觀眾的小劇場話劇,卸了妝,穿著洗得發白的舊T恤和牛仔褲,抱著我那點可憐的道具,縮在後台出口的屋簷下躲雨。
一輛線條冷硬的黑色賓利,悄無聲息地滑到我麵前,濺起細小的水花。
車窗降下。
沈晏舟坐在後座。路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側臉冷峻的輪廓。他第一次見到我的眼神,我現在都記得。那不是驚豔,不是好奇。那是一種……近乎失魂落魄的震驚,帶著濃烈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狂喜,複雜得像打翻的調色盤,最終凝固成一種深沉的、帶著掠奪意味的審視。
像……太像了……他喃喃自語,聲音低啞。
後來我才知道,我這張臉,和林晚晚像了七八分。尤其是側臉,和低頭時那一抹脆弱的弧度。林晚晚,沈晏舟心頭那顆早逝的硃砂痣,他青梅竹馬、愛而不得的白月光。死於一場意外的車禍,就在他們婚禮前一個月。
我的出現,對他而言,大概像老天爺開的一個殘忍又慈悲的玩笑。
他遞給我一張名片。燙金的字,隻有一個名字和一個號碼。沈晏舟。後麵綴著家族集團的名字,顯赫得讓人眩暈。
跟我走。他的話簡潔得不容置疑。價錢,隨你開。
我需要錢。很需要。母親躺在醫院裡,等著錢救命。那個小劇團,連下個月的場租都快付不起了。我的夢想,在現實麵前,脆弱得像肥皂泡。
我接過了名片。指尖冰涼。
交易很簡單。他提供天價的報酬,給我母親最好的治療,解決我所有的債務。而我,隻需要做一件事:成為林晚晚。在他需要的時候出現,模仿她的一切。
合同簽得很順利。沈晏舟的律師效率極高。我搬進了這間俯瞰全城的頂層公寓。衣帽間一夜之間被昂貴的、符合林晚晚審美的衣物塞滿。梳妝檯上擺滿了頂級護膚品和化妝品。他甚至請了專人教我林晚晚的儀態、說話方式、她喜歡的書、電影、音樂……事無钜細。
起初,我以為隻是偶爾的扮演。陪他出席一些需要女伴的場合,或者在他想念林晚晚到發瘋的深夜,穿著她的衣服,坐在她喜歡的窗邊位置,安靜地扮演一個**回憶。
我錯了。
沈晏舟要的,是一個全天候的、沉浸式的替代品。
他要我住在這裡,活在這個按照林晚晚喜好打造的宮殿裡。他要我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帶著林晚晚的影子。他給我買的珠寶,是林晚晚生前看中卻冇來得及擁有的款式。他帶我去的高級餐廳,是林晚晚最喜歡的。連公寓裡常年瀰漫的、那若有似無的梔子花香,都是林晚晚最愛的香薰味道。
他看我的眼神,常常是穿透我的身體,落在另一個虛幻的影子身上。他喚我晚晚,情動時,溫柔得能滴出水。可一旦我某個神態、某個動作不夠像,那溫柔就會瞬間褪去,變成冰冷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失望。
那種感覺,像時時刻刻被人剝光了靈魂在審視。羞恥又窒息。
我學會了完美地扮演。學會了在沈晏舟麵前,把自己屬於尹皙的那部分徹底藏起來,藏得嚴嚴實實。我甚至……在那些他偶爾流露脆弱、把我錯認成真正的林晚晚,緊緊抱著我,訴說無邊思唸的深夜裡,有過片刻恍惚的心疼。這太危險了。我知道。
我給自己劃了一條清晰的界限:錢貨兩訖,絕不入戲。我偷偷攢錢,計算著合約到期的日子。我研究那些他隨手丟給我的珠寶,哪些是品牌經典款容易出手,哪些是定製孤品隻能壓箱底。我甚至用林晚晚的名字(當然,用的是沈晏舟給的附屬卡),悄悄報了幾個線上課程,學了些實用的技能。我在等,等一個徹底離開,重新做回尹皙的機會。
這個日子,就是今天。
電梯叮一聲,到達一樓。
我拖著行李箱,快步走出大堂。夜風帶著涼意吹在臉上,讓我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叫的車還冇到。我裹緊了身上那件普通的米色風衣——這是我用自己的錢買的,為數不多屬於尹皙的東西。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螢幕上跳動著兩個字:沈晏舟。
我直接按了掛斷。
幾秒後,又震動。還是他。
再掛斷。
震動變成了瘋狂的、持續的嗡鳴。
我乾脆調了靜音,把手機塞回口袋。手心裡全是汗。心臟還在不規律地狂跳。剛纔在樓上對峙的勇氣,在夜風裡一點點消散,隻剩下劫後餘生的虛脫和後怕。
他真的會放過我嗎那句試試看,像淬了毒的冰棱。
車來了。一輛普通的白色網約車。司機幫我把箱子放進後備箱。我拉開車門坐進去,報出快捷酒店的地址。
車子啟動,彙入夜晚的車流。窗外流光溢彩的繁華夜景飛速倒退。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終於被我甩在了身後。
手機螢幕在昏暗的車廂裡又固執地亮了一下。這次不是電話,是一條簡訊。
發件人:沈晏舟。
內容隻有三個字,帶著一種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威脅:
【你等著。】
我閉上眼,把手機螢幕朝下扣在腿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等著沈晏舟,我已經等得太久了。這場替身的戲,我演夠了。
快捷酒店的房間很小,帶著一股消毒水和舊地毯混合的味道。和頂層公寓的天差地彆。我卻覺得這裡的空氣無比清新自由。我把自己摔進那張不算柔軟的床上,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身體疲憊到了極點,精神卻異常亢奮。
第一步,成功了。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視頻通話請求。
我心裡一緊,拿起來看,螢幕上跳動著閨蜜蘇曉曉那張元氣滿滿的臉。我鬆了口氣,接通。
皙皙!怎麼樣怎麼樣成功脫身冇沈大魔王冇把你生吞活剝了吧蘇曉曉的大嗓門立刻衝了出來,背景音是嘈雜的音樂和人聲,她好像還在她的小烘焙店裡忙活。
嗯,出來了。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在酒店了。
謝天謝地!蘇曉曉誇張地拍著胸口,嚇死我了!你都不知道,我這心一直懸著!那個神經病冇為難你吧他是不是氣得跳腳了
嗯,氣得不輕。我扯了扯嘴角,想起沈晏舟那雙佈滿血絲、盛滿暴怒的眼睛。
活該!真當自己是土皇帝了!合約到期還想強買強賣做他的春秋大夢!蘇曉曉義憤填膺,皙皙我跟你說,你這一步走得對極了!早該離開那個鬼地方!你都不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嘖,雖然有點憔悴,但眼神都不一樣了!亮!有光!不像以前,總感覺蒙著一層灰似的。
她的話像一股暖流,注入我冰冷的心底。
曉曉,謝謝你。我聲音有點啞,要不是你一直鼓勵我,幫我……
打住打住!咱倆誰跟誰!蘇曉曉打斷我,說正事!你接下來什麼打算真打算從頭開始你之前跟我提過一嘴,想試試做那個……線上家居搭配
嗯。我點點頭。這是我這幾年偷偷研究的,也是我真正感興趣的東西。我攢了點錢,不多,但夠租個小房子,支撐一陣子。我想試試。
太好了!蘇曉曉眼睛放光,有想法就好!彆怕!姐們兒永遠是你最堅強的後盾!我店裡二樓那個小倉庫,你知道的,堆滿了破爛,我正愁著呢!你幫我收拾收拾,整理出來,我給你當第一個工作室!免費!水電費算我的!
曉曉……我鼻子一酸。
哎呀彆矯情!就這麼定了!蘇曉曉風風火火地拍板,你趕緊休息!明天……不,後天!後天精神了就來店裡找我!咱們好好規劃規劃!氣死那個姓沈的王八蛋!
掛了視頻,房間陷入安靜。蘇曉曉的活力像一劑強心針。我起身,打開那個24寸的行李箱。裡麵東西很少:幾件我自己的基礎款衣物,洗漱用品,一箇舊筆記本電腦,一個厚厚的、邊緣磨損的素描本。
我拿出素描本,翻開。
裡麵冇有畫。密密麻麻記滿了字。是這三年來,我偷偷記錄下的東西。沈晏舟無意間透露的商業資訊碎片(當然,無關核心機密),他身邊那些來來往往的、需要小心應對的人物關係和喜好,一些圈子裡不成文的規矩,甚至還有……林晚晚的家人朋友的一些零碎資訊。這本東西,是我在扮演林晚晚時,為了不露餡、為了生存,被動收集的。它像一麵鏡子,冰冷地映照著我那不堪的三年。
但此刻,看著它,我心裡卻異常平靜。過去無法改變,但未來可以。
我把素描本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從箱子最底下,摸出一個不起眼的絨布小袋子。解開繫繩,把裡麵的東西倒在手心。
不是珠寶。是幾顆顏色溫潤、形狀不規則的石頭。月光石,拉長石,還有一顆小小的、未經打磨的藍寶石原石。
這是我的秘密。
沈晏舟喜歡給林晚晚買頂級的鑽石、祖母綠、珍珠。那些東西昂貴耀眼,卻冰冷沉重,帶著林晚晚的標簽。有一次,我陪他去一個私人拍賣會,角落裡不起眼的一盒礦物標本流拍了。鬼使神差地,我用自己攢下的一點零花錢,偷偷買下了這幾顆不起眼的石頭。它們不完美,甚至有些粗糙,但它們在燈光下會折射出獨特的光彩,像藏著另一個宇宙。
這是屬於尹皙的東西。隻屬於我。
我把它們緊緊握在手心,感受著那些不規則的棱角硌著皮膚,帶來一種奇異的、真實的力量感。
沈晏舟,你看。我並不是一無所有。
接下來的幾天,我像隻重新學會築巢的鳥。
我用最快的速度在離蘇曉曉烘焙店不遠的老城區,租下了一個小小的單間。房子很舊,牆壁有些斑駁,但朝南,有一個小小的陽台,陽光能灑進來。我把房間打掃乾淨,鋪上簡單的格子床單,牆上貼了幾張自己列印的、喜歡的家居圖片。蘇曉曉果然說到做到,強行幫我清空了她店裡二樓那個堆滿雜物的角落,甚至找人簡單刷了牆,弄了箇舊書桌和一把椅子給我。
尹皙工作室的簡陋牌子,是我自己用硬紙板寫的,掛在門框上,有點歪。
我開始在幾個主流的生活分享平台上註冊賬號,名字就叫尹皙的角落。冇有團隊,冇有推廣,從零開始。我分享自己如何用最少的預算改造租來的小屋,分享淘到的便宜又特彆的舊物如何煥發新生,分享那些冷門但好用的家居小物件。我拍照技術一般,文字也樸實無華,就是記錄真實的過程和想法。
最初的日子很安靜。粉絲增長慢得像蝸牛爬。偶爾有幾個零星的點讚和評論。但我不急。每天去蘇曉曉店裡幫忙幾個小時,換一頓飯和一點微薄的工資,剩下的時間就窩在我的小工作室裡,研究搭配,寫文案,拍照片。忙碌,充實,帶著一種腳踏實地的安心感。不用再模仿誰,不用再擔心哪個表情不對惹金主不高興。
自由的味道,真好。
蘇曉曉是我唯一的常客兼頭號粉絲兼毒舌評論員。
哎喲喂,尹大師,你這把破藤椅刷個白漆,配塊格子布,再放個綠植……嘖,還真像那麼回事了!有點北歐那味兒了!她叼著根棒棒糖,翹著二郎腿坐在我剛改造好的舊沙發上評頭論足。
這燈罩……用舊報紙糊的皙皙,你真是個人才!不過小心點,彆把我這好不容易收拾乾淨的地方又點著了!
今天這期講收納的實用!我店裡的麪粉袋子終於有救了!
她的咋咋呼呼,讓這小小的空間充滿了生氣。
日子像緩慢流淌的小溪。我以為沈晏舟那天的威脅隻是盛怒之下的狠話,畢竟他那樣身份的人,大概覺得我這種小角色,離開他的金絲籠,很快就會在現實的泥濘裡掙紮不下去,然後灰溜溜地回去求他。
直到一週後的一個下午。
我正在工作室裡對著電腦修圖,手機響了。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本地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接通。
請問是尹皙女士嗎一個非常公式化、冇有任何情緒起伏的男聲傳來。
我是。您哪位
這裡是瑞豐銀行信貸管理部。對方報出銀行名字。我心頭一跳,沈晏舟的家族銀行。我們注意到您名下尾號為****的信用卡,近期有一筆較大額度的異常消費,地點顯示在……‘蘇記烘焙坊’鑒於您以往的消費記錄和信用額度,我們需要與您覈實一下該筆消費的真實性,並可能需要您提供相關消費憑證,以排除盜刷風險。
我的血液瞬間涼了半截。
那張卡!沈晏舟當初給林晚晚辦的附屬卡!我離開時,把它和公寓鑰匙一起,放在了玄關的櫃子上!我根本冇帶走,更不可能用它消費!而且……蘇記烘焙坊蘇曉曉的店
我冇有使用過那張卡!我立刻說,聲音控製不住地發緊,我早就……
尹女士,對方打斷我,語氣依舊平板,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該卡近期確實產生了消費記錄。銀行係統不會出錯。為了避免對您的信用造成不良影響,請您務必在三個工作日內,攜帶本人身份證件及相關消費憑證,到我行網點說明情況。否則,我們將根據規定,暫時凍結該卡關聯的您名下所有賬戶,並可能采取進一步措施。
電話掛斷了。
我拿著手機,指尖冰涼。手心裡全是冷汗。
是他。一定是沈晏舟。
他根本不需要拿走那張卡。他隻需要動動手指,就能讓這張卡被消費,然後以此為藉口,名正言順地凍結我的一切!他在逼我!用最陰險、最合法的方式,切斷我所有的經濟來源!
我名下所有的賬戶我猛地想起,當初簽合約時,為了方便接收他支付的報酬,以及管理那些他贈與給林晚晚的零花錢,所有的賬戶,包括一張我自己的工資卡(雖然裡麵錢很少),都是在瑞豐銀行開的!
他這是要把我往死裡逼!
憤怒像岩漿一樣衝上頭頂。我氣得渾身發抖。沈晏舟!你欺人太甚!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簡訊。
發件人:未知號碼。
內容:【皙皙,在外麵玩夠了嗎銀行的朋友,是不是很熱情冇有錢的日子,不好過吧回來。或者,我幫你回來】
是他!連偽裝都懶得裝了!
我盯著那條簡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巨大的憤怒之後,一種冰冷的、破釜沉舟的狠勁湧了上來。
好,沈晏舟。你想玩是吧
我陪你玩大的!
我深吸一口氣,手指因為憤怒和激動而微微顫抖,卻異常堅定地撥通了一個號碼。不是給沈晏舟,也不是給銀行。
喂陳律師嗎對,是我,尹皙。關於那份替身合約,以及沈先生後續的一些行為……我想正式委托您,以‘侵犯人格權’和‘惡意經濟脅迫’為由,提起訴訟。證據……我有。
掛了電話,我立刻打開電腦。點開一個隱藏極深的加密檔案夾。裡麵靜靜地躺著幾段錄音檔案。時間戳顯示,正是合約到期前那幾個月錄下的。
其中一段,清晰錄下了沈晏舟在某個醉酒的深夜,抱著我,一遍遍喊著晚晚,並明確說出:皙皙,你就安心做晚晚……彆想著離開……合同那算什麼……我沈晏舟要留的人,一張紙攔不住……你永遠是我的晚晚……以及後麵更露骨的、將我完全視為林晚晚替身的占有宣言。
另一段,是我最後一次嘗試和他溝通離開事宜時,他冷笑著威脅:離開尹皙,你以為你能走到哪裡去你身上每一分錢,都是我沈晏舟的!離開了我的錢,你連條像樣的裙子都買不起!你信不信,我讓你在這個城市,寸步難行
這些錄音,是我在無數次心寒和恐懼中,為自己留下的最後一道保險。我知道這手段不光彩,甚至可能反噬。但當他真的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逼我時,它們就成了我唯一的武器。
我迅速將關鍵錄音片段備份,連同那份替身合同的掃描件(我當初偷偷影印了一份),一起打包發給了陳律師。然後,我做了一件更瘋狂的事。
我登錄了那個粉絲還很少的尹皙的角落賬號。冇有釋出任何圖片或文字。隻是將賬號的簡介,改成了短短的一句話:
【替身合約到期,金主不肯放我走。正在尋求法律援助。公道自在人心。】
做完這一切,我靠在椅背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心臟卻跳得又快又重,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沈晏舟,你不是要玩嗎你不是高高在上,覺得可以隨意操控我的人生嗎
那就來吧。
看看這場魚死網破的戲,最後落幕時,站在廢墟上的,會是誰。
網絡時代,資訊的傳播速度遠超想象。
尤其當這條資訊本身,帶著替身、金主、豪門、法律援助這些極其抓人眼球的標簽時。
尹皙的角落那個粉絲寥寥的賬號,簡介修改後不到一小時,瀏覽量開始詭異地飆升。起初是零星的詢問和震驚的評論。
【臥槽博主你認真的替身合約金主資訊量好大!】
【法律援助被大佬威脅了小姐姐你還好嗎】
【這簡介……細思極恐!求後續!蹲一個!】
【瑞豐銀行是我想的那個沈家的瑞豐嗎】
接著,有人開始深扒。我那少的可憐的過往分享裡,背景中偶爾露出的、與老城區小單間格格不入的某件精緻擺件,陽台上那盆昂貴的進口綠植,甚至我某次分享淘到的舊物時,手腕上不經意露出的、一閃而過的手鍊(沈晏舟給林晚晚買的眾多首飾中,相對最便宜、最不起眼的一條),都被火眼金睛的網友截圖放大。
【破案了!看這個水晶擺件!我在沈氏集團去年慈善晚宴的報道照片裡見過同款!】
【手鍊!Cartier的釘子基礎款!雖然不算頂奢,但也不是普通人隨便戴的!】
【陽台那盆琴葉榕,狀態那麼好,一看就是專業園丁打理的,普通租房黨哪有這精力】
【所以……簡介是真的博主真是某大佬圈養的金絲雀現在合約到期想飛,大佬不讓還動用銀行勢力打壓這劇情……小說照進現實】
討論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我的私信瞬間爆炸。有關心的,有好奇八卦的,有罵我不知好歹的,也有鼓勵我抗爭到底的。
蘇曉曉的電話幾乎是尖叫著打進來的:皙皙!皙皙!你瘋了!你乾了什麼!網上都炸鍋了!沈晏舟那邊……
我知道。我打斷她,聲音異常平靜,是我發的。曉曉,他凍結了我所有的銀行賬戶。用那張我根本冇拿走的附屬卡做藉口。他要逼死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爆發出更猛烈的怒火:我操他大爺的沈晏舟!王八蛋!畜生!狗孃養的!敢這麼欺負人!皙皙你做得對!跟他拚了!老孃豁出去這店不要了也支援你!你等著,我這就去網上幫你罵死那個狗東西!
曉曉,彆!我趕緊阻止,你什麼都彆做!保護好你自己和你的店!我有律師,我有證據。現在,讓輿論發酵就好。我需要這個聲音。
蘇曉曉氣得直喘粗氣,最後還是聽了我的:那你小心!姓沈的陰得很!有什麼事立刻給我打電話!我24小時開機!
掛了電話,我盯著電腦螢幕上不斷跳出的新訊息提示,手心依舊冰涼,眼神卻越來越堅定。
沈晏舟,你想用權勢和金錢在暗處碾死我
那我就把這一切,都攤開到陽光下!
讓所有人看看,你這光鮮亮麗的豪門貴公子,背地裡是如何用一份替身合約,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當作玩物,又在合約結束後,如何用下作手段進行脅迫的!
果然,輿論發酵的速度快得驚人。不到半天,替身合約
金主
瑞豐銀行這幾個關鍵詞,竟然被頂上了本地熱搜的尾巴。
壓力,開始轉移。
最先坐不住的,是瑞豐銀行。
下午,我接到了之前那個信貸部經理的電話。這一次,他的語氣不再是公式化的冰冷,而是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慌亂和急切。
尹……尹女士您好!關於上午跟您溝通的那筆信用卡異常消費的事情……我們銀行內部進行了緊急複覈!發現……發現確實是我們的係統出現了嚴重的識彆錯誤!造成了誤判!非常抱歉給您帶來瞭如此大的困擾和不便!他語速飛快,帶著明顯的討好,您名下的所有賬戶,我們已經第一時間解除了凍結狀態!並且,為了表達我們最誠摯的歉意,我們將在您的賬戶中存入一筆五萬元的補償金!請您務必收下!另外,關於這次事件對我們銀行聲譽造成的影響……
哦係統錯誤我淡淡地打斷他,故意拖長了語調,這麼巧錯誤剛好發生在我離開沈先生之後剛好錯誤地顯示我在我朋友店裡消費剛好錯誤到要凍結我所有賬戶
這……這……對方被我堵得啞口無言,冷汗估計隔著電話都能流下來。尹女士,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請您高抬貴手!那個……您在網上釋出的資訊,能不能……能不能先撤下來這對我們銀行的形象實在是……
資訊什麼資訊我裝傻,我隻是在我的個人賬號簡介裡,陳述了我正在經曆的事實,並尋求法律幫助而已。這有什麼問題嗎至於撤下來……等我的律師確認我的合法權益得到充分保障,我的名譽不再受到無端損害和威脅的時候,我自然會考慮更新我的個人狀態。現在不行。
尹女士!您聽我說……
我很忙,再見。我不再給他糾纏的機會,直接掛了電話。
很快,手機銀行APP推送了通知。賬戶解凍了。並且,真的多了一筆五萬元的入賬。我看著那串數字,冷笑一聲。沈家的錢拿著都覺得臟。但這錢,我現在需要。生存下去,纔有力量戰鬥。
銀行的投降隻是一個開始。真正的風暴,纔剛剛在沈家內部掀起。
傍晚,我的手機再次響起。這一次,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帶著一種久居高位的威嚴和壓抑著怒火的女聲。
尹皙小姐聲音冰冷,透過聽筒都帶著寒氣。
我是。請問您哪位
我是沈晏舟的母親,林雅君。對方自報家門,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尹小姐,關於你在網絡上散佈的那些不負責任的言論,對我兒子以及沈家聲譽造成的惡劣影響,我希望你能立刻停止這種低劣的行為,並公開道歉澄清!
沈夫人親自下場了。
我握著手機,走到窗邊,看著外麵老城區漸漸亮起的萬家燈火,聲音平靜無波:沈夫人,您好。我不認為我在陳述事實。您的兒子沈晏舟先生,與我簽訂了一份為期三年的替身服務合約,模仿他已故的未婚妻林晚晚小姐。合約於本月七日到期。我依約離開,但沈先生拒絕承認合約結束,並動用瑞豐銀行的資源,惡意製造虛假消費記錄,凍結我所有個人銀行賬戶,試圖通過經濟脅迫逼我就範。這些行為,嚴重侵犯了我的人身自由和人格尊嚴。我已委托律師,將通過法律途徑維護我的合法權益。至於網絡上的資訊,隻是我個人尋求幫助和公道的正常發聲。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死寂。顯然,這位高高在上的沈夫人,並不知道他兒子玩的這套替身把戲,更不知道他後續的瘋狂行徑。
……替身合約林雅君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什麼替身模仿晚晚晏舟他……他怎麼可能……
合約原件和部分錄音證據,我的律師已經整理完畢。我繼續平靜地陳述,如果沈夫人有興趣瞭解令公子這三年的‘深情’是如何寄托在一個活人替身身上的,或者想瞭解他是如何‘合法’地威脅一個合約到期的弱女子的,我的律師很樂意提供副本。
你!林雅君被噎得說不出話,呼吸都變得粗重。尹皙!你這是在威脅我
不敢。我語氣依舊平淡,我隻是在陳述我的訴求:沈晏舟先生必須立刻停止一切對我的騷擾和威脅行為,並公開為他的所作所為道歉。否則,我將通過法律和輿論,捍衛我的權利到底。沈夫人,沈家樹大招風。您覺得,是‘豪門公子強留替身,動用銀行勢力打壓平民女子’的新聞好聽,還是‘沈家及時糾錯,尊重契約精神和個人自由’的公關稿更體麵選擇權,在您和沈先生手裡。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幾乎能想象電話那頭,那位雍容華貴的沈夫人臉色是如何鐵青。
……尹小姐,再開口時,林雅君的聲音裡多了一絲疲憊和強壓的理智,那份盛氣淩人的姿態收斂了不少。這件事……我會親自過問晏舟。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但在此之前,請你務必控製事態,不要再在網絡上發表任何未經證實的資訊!這關係到沈家的根本!你明白嗎
我的訴求很簡單,也很明確。我重申,沈夫人,我等您的‘交代’。希望不會太久。畢竟,我的律師和網友們的耐心,都是有限的。
我主動結束了通話。
放下手機,我才發現自己後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雙腿也有些發軟。剛纔那番話,幾乎耗儘了我所有的勇氣和心力。麵對沈家這樣的龐然大物,說不怕是假的。
但我知道,這一把,我賭對了。沈家這樣的家族,最在乎的就是臉麵和聲譽。沈晏舟可以發瘋,但沈家,尤其是他那位掌控實權的母親,絕對不允許家族名譽因為他的一己私慾而蒙塵!
我把手機調成靜音,扔在一邊。無論接下來是沈晏舟暴怒的電話,還是沈家更淩厲的反擊,今晚,我都需要休息。
我需要養精蓄銳,迎接真正的決戰。
第二天,風平浪靜。
沈晏舟冇有電話,冇有簡訊。沈家那邊也杳無音信。網絡上關於我的話題熱度還在,但似乎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壓製著,冇有進一步擴散上更高的熱搜,但也冇有被完全刪除乾淨。一種詭異的僵持。
下午,陳律師打來電話,語氣帶著一絲振奮:尹小姐,沈家那邊的律師主動聯絡我了!態度……很微妙。不再是之前的強硬否認,而是表達了‘希望私下溝通解決’的意願。看來,你昨天和沈夫人的通話,效果顯著。
他們想怎麼‘私下解決’我問。
對方律師冇有具體說,隻是傳達了沈夫人的意思,希望能和你本人,當麵談一談。地點可以由你定,保證安全。他們承諾,沈晏舟先生不會出現。陳律師頓了頓,補充道,我個人建議,可以談。看看他們的底線和條件。當然,我會全程陪同,確保你的權益。
麵談
我沉吟片刻。也好。有些話,隔著電話和律師,終究隔了一層。
好。時間就定明天下午兩點。地點……就在我工作室樓下的‘蘇記烘焙坊’。我選在蘇曉曉的地盤,心裡踏實些。麻煩您轉告他們。
冇問題!
第二天下午,一點五十分。
蘇曉曉把二樓我的工作室簡單收拾了一下,擺上了一張小圓桌和幾把椅子,還特意端上來幾碟她烤的賣相最好的點心和一壺花茶。
皙皙,彆怕!姐就在樓下!他們要是敢耍花樣,我立刻抄擀麪杖上來!蘇曉曉揮舞著拳頭,給我打氣。
我被她逗笑了,緊張的情緒緩解不少。放心吧,陳律師也在呢。
兩點整。
樓梯口傳來腳步聲。
上來的隻有兩個人。一位穿著剪裁精良、氣質乾練的中年女性,應該是沈家的律師。另一位,正是沈晏舟的母親,林雅君。
她今天冇有穿那些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定製套裝,而是一身相對低調的深色羊絨衫和長褲,外麵罩著一件簡約的米色大衣。臉上化了淡妝,但依舊難掩眉宇間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憔悴。她環顧了一下這個簡陋的、堆著些舊物改造材料和半成品的小小空間,目光最後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複雜的審視。
尹小姐。她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姿態依舊矜持,但少了電話裡的那種咄咄逼人。
沈夫人,請坐。我示意了一下對麵的椅子。陳律師坐在我旁邊。
林雅君坐下,目光掃過桌上的點心和花茶,冇有動。她的律師安靜地站在她身後。
尹小姐,明人不說暗話。林雅君開門見山,聲音平穩,卻帶著久居上位的壓迫感。昨天,我和晏舟談過了。她提到兒子的名字時,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流露出深切的失望和痛心。關於那份……合約,以及他後續的荒唐行為,我代表沈家,向你道歉。她微微欠身。
這個動作,讓陳律師都略微挑了下眉。沈夫人親自道歉,分量不輕。
道歉我收到了。我平靜地看著她,但這並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和對我造成的傷害。沈夫人,我的訴求,昨天在電話裡已經說得很清楚。
我知道。林雅君點點頭,從她律師手裡接過一個薄薄的牛皮紙檔案袋,推到我麵前。這是晏舟簽字的聲明。他承認那份替身合約的存在,承認合約已於本月七日終止,並承諾今後不再以任何形式打擾你的生活。同時,瑞豐銀行會出具一份官方說明,澄清之前的賬戶凍結事件是銀行內部操作失誤,與你個人無關,並對你造成的困擾公開致歉。
我打開檔案袋。裡麵是兩份檔案。一份是沈晏舟親筆簽名的聲明,措辭嚴謹,承認了合約及終止日期,並承諾不再打擾。另一份是瑞豐銀行準備好的道歉聲明草稿。
至於經濟補償……林雅君繼續道,語氣平淡,彷彿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生意,除了之前銀行打入你賬戶的五萬元,這裡還有一張支票。她又推過來一張薄薄的紙。上麵的數字,足夠我在這個城市買下一套不錯的小公寓,或者支撐我的小事業運轉很久很久。
我看著那張支票,又看看那份聲明。
沈夫人,您覺得,用錢就能抹平一切嗎我抬起頭,直視著她。
林雅君的目光銳利起來:尹小姐,這是我能給出的最大誠意。沈家的聲譽不容有失。適可而止,對你我都好。拿著這筆錢,你可以開始你想要的新生活,遠離這些是非。糾纏下去,對你冇有任何好處。輿論,是一把雙刃劍。
她在提醒我,也是在警告我。沈家可以低頭,但絕不會容忍被徹底拖入泥潭。
我沉默了幾秒鐘。空氣彷彿凝固了。
然後,我拿起沈晏舟那份簽好字的聲明,仔細看了看。確認無誤。
接著,我拿起了那張支票。
林雅君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
但下一秒,我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我拿起支票,在陳律師和林雅君驚愕的目光中,沿著中間,慢慢地、一點點地,將它撕成了兩半。然後,是四半,八半……直至變成一堆無法複原的碎紙片。
我把這堆碎紙片,輕輕推回到林雅君麵前。
沈夫人,我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尹皙,是窮。這三年來,我花的每一分錢,都清清楚楚地記著賬。我會把我賬戶裡,屬於沈晏舟的錢,包括那五萬‘補償金’,一分不少地還回去。我不需要沈家的錢來開始我的新生活。
我站起身,拿起那份沈晏舟簽字的聲明,晃了晃。
我要的,是這份聲明帶來的自由和清白。我要的,是瑞豐銀行公開的、正式的道歉。我要的,是沈晏舟先生為他對我人格的踐踏和後續的威脅,公開道歉!
我看著林雅君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的臉色,一字一句地說:
錢,買不來尊重,更買不來一句真心實意的‘對不起’。沈夫人,請轉告令公子:我尹皙,不稀罕他的臭錢。我隻要他,為他的所作所為,道歉!
說完,我不再看她,轉頭對陳律師說:陳律師,後續銀行公開道歉和沈先生公開道歉的事情,就麻煩您跟進監督了。如果沈家做不到,我們就法庭見,輿論見。
然後,我看向林雅君,微微頷首:沈夫人,我的態度很明確了。如果冇有其他事,我還有工作要忙,恕不奉陪了。
我轉身,走向我的舊書桌,不再理會身後那片死寂的空氣。
蘇曉曉的舊書桌有點晃,我找了本厚雜誌墊在一條桌腿下。
打開電腦,登錄尹皙的角落。
後台訊息提示多得數不清。私信框擠滿了小紅點。
我冇去看那些喧囂。
鼠標點在釋出新內容上。
想了想,手指在鍵盤上敲下標題:
【舊藤椅的新生:50元改造,收穫小陽台的鬆弛角落】
配圖是我昨天剛完工的那把舊藤椅。刷了層奶白色的漆,配了塊藍白格子的棉麻坐墊,旁邊放了個從舊貨市場淘來的、生了點鏽的小鐵皮花架,上麵擺著兩盆蓬勃的綠蘿。
文案很簡單:
樓下撿的,快散架了。砂紙打磨,刷漆,等乾。坐墊是曉曉店裡多餘的布料邊角料,我手縫的。花架五塊錢。綠蘿是扡插的,不要錢。陽光好的下午,坐在這裡看書發呆,聽樓下烘焙坊的烤箱叮咚響,聞著麪包香。是獨屬於我的,自由的角落。
冇有提沈晏舟,冇有提沈家,冇有提那場剛剛結束的、硝煙瀰漫的談判。
我隻分享我的生活。屬於尹皙的真實生活。
點擊,釋出。
窗外,老城區的午後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藤椅上,落在綠蘿油亮的葉片上,暖洋洋的。
手機螢幕亮了一下。
是一條新簡訊。來自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錢,為什麼撕掉】
我看著那行字,手指懸在螢幕上空幾秒,然後乾脆利落地,按下了刪除鍵。
為什麼
因為我不再是任你沈晏舟用金錢隨意擺佈、定價的玩物。
尹皙的人生,從今天起,自己掙,自己活。
瑞豐銀行的官方道歉聲明,在三天後,低調地釋出在其官網的公告欄裡。措辭嚴謹,承認了係統錯誤導致客戶賬戶異常凍結,表達了誠摯歉意,並承諾加強內部管理。冇有提我的名字,但明眼人都知道指向哪裡。
沈晏舟的公開道歉,始終冇有等來。
意料之中。
陳律師告訴我,沈家內部對此分歧很大。沈夫人林雅君似乎傾向於徹底了結此事,快刀斬亂麻。但沈晏舟本人,據說在得知我撕了支票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一天,出來時臉色陰沉得嚇人,堅決不肯公開道歉。沈家最終選擇了沉默和冷處理。
尹小姐,從法律角度,沈晏舟簽署了那份承認合約終止、承諾不再騷擾的聲明,瑞豐銀行也公開道歉了,我們的核心訴求基本達成。至於他個人的公開道歉……走法律程式強製執行的難度很大,成本也高,效果未必好。輿論方麵,熱度已經下去了,再強行掀起,也容易引起公眾的反感。陳律師理性地分析著,我的建議是,見好就收。你拿回了自由和清白,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我站在小陽台上,看著樓下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明白,陳律師。辛苦您了。後續就到此為止吧。我平靜地說。
公開道歉重要嗎
重要。那是對他施加給我的所有屈辱和傷害,一個遲來的、象征性的審判。
但,冇有,也沒關係了。
當我把那張支票撕碎推回去的那一刻,當我把那個用舊藤椅改造的角落分享出去的那一刻,當我把沈晏舟這個名字從我的通訊錄和心裡徹底刪除的那一刻……
審判就已經完成了。
由我自己執行。
日子重新回到自己的軌道上。
尹皙的角落賬號,在那場風波後,粉絲量經曆了一次爆髮式的增長。很多人是衝著替身文學照進現實的女主角這個獵奇標簽來的。但漸漸地,隨著我持續分享那些真實、接地氣、充滿生活智慧和一點點小確幸的家居改造和舊物利用內容,真正被吸引、留下來的人越來越多。
【從熱搜摸過來的,本來想吃瓜,結果被博主的動手能力和生活態度圈粉了!藤椅改得太棒了!】
【小姐姐好厲害!舊報紙燈罩那個創意絕了!已學!】
【這纔是認真生活的樣子啊!比那些隻會曬名牌包的有意思多了!關注了!】
【看完小姐姐的分享,突然覺得我租的小破屋也有救了!求更新!】
蘇曉曉的烘焙店二樓,徹底成了我的據點。我添置了一些二手工具和材料,地方雖小,五臟俱全。偶爾會接一些本地的小單子,幫預算有限的年輕人或者小店主改造一下出租屋或小空間。賺的錢不多,但每一分都踏實。
蘇曉曉總說我:皙皙,你現在眼睛裡,有光了。那種……嗯,自己掙飯吃的人特有的光!賊亮!
我笑著塞給她一塊我剛烤好的、有點焦邊的餅乾:嚐嚐,尹大師新品,焦糖風味。
生活忙碌而充實。
我以為,我和沈晏舟的世界,從此就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直到一個深秋的傍晚。
我剛送走一個來取定製小邊幾的客戶,正在收拾工作台上的木屑。樓下烘焙坊的麪包香氣飄上來,甜甜暖暖的。
樓梯口傳來腳步聲,很輕。
我以為又是蘇曉曉溜上來偷懶,頭也冇抬:曉曉,幫我把那個砂紙遞一下,最細的那張。
腳步聲在門口停住。
冇有迴應。
一種莫名的、令人脊背發涼的熟悉感襲來。我猛地抬頭。
門口逆著光,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深灰色大衣,襯得身形更加挺拔。走廊的光線勾勒出他深刻卻略顯削瘦的側臉輪廓。
沈晏舟。
他瘦了很多。眼窩深陷,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以往那種掌控一切的倨傲和冷冽似乎被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東西取代了。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像沉在深潭裡,晦暗不明。
空氣彷彿凝固了。麪包的甜香也驅不散那股突如其來的、冰冷的壓迫感。
我放下手裡的砂紙,站直身體,手指下意識地蜷緊。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
沈先生。我的聲音乾澀,帶著刻意的疏離和警惕。這裡是我的私人工作區域,不對外開放。請你離開。
他冇有動。目光緩緩掃過這間堆滿工具、材料、半成品的小小工作室。掃過牆上貼著的我的改造設計草圖,掃過角落裡那把煥然一新的舊藤椅。最後,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審視,彷彿要穿透我這身沾著木屑和顏料的舊工裝,看到裡麵那個他曾經無比熟悉的林晚晚的影子。
但他失敗了。
現在的我,是尹皙。隻屬於我自己。
你……他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很久冇說過話。過得好嗎
這個問題,從他嘴裡問出來,荒謬得可笑。
托沈先生的福,自食其力,很好。我冷冷地回答,指了指門口,請離開。否則,我叫安保了。我知道樓下有商場保安。
他像是冇聽到我的逐客令,往前邁了一步,踏進了這個狹小的空間。他身上那股清冷的雪鬆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菸草味,瞬間侵占了原本屬於木屑和油漆的味道。
那筆錢……他看著我,眼神複雜,為什麼不要
又是錢。
我幾乎要冷笑出聲。沈先生,看來你的記性不太好。我說過,我不稀罕。
不是補償!他突然打斷我,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甚至……焦躁不是沈家給你的!是我……我自己……他似乎難以啟齒,頓住了。
是你個人的錢我挑眉,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那更臟。我嫌噁心。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下頜線繃得更緊,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裡,翻湧著我看不懂的痛苦、不甘,還有一絲……近乎絕望的迷茫
尹皙……他低聲喚我的名字,不再是晚晚。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叫出我的名字。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沉重的、近乎哀求的意味。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不是替身。不是合約。就隻是……我和你。
時間彷彿靜止了。
小工作室裡,隻有窗外傳來的、模糊的城市背景音。夕陽的餘暉透過小小的窗戶,在他身後投下一道長長的、孤寂的影子。
我看著他。
看著這個曾經高高在上、操控我人生、視我為玩物替身的男人。看著他此刻站在我的地盤,用這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卑微的姿態,說出重新開始四個字。
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我慢慢地、清晰地、一字一頓地開口:
沈晏舟,你聽好了。
我和你之間,從來就冇有過‘開始’。
有的,隻是一場肮臟的交易,一場你情我願的扮演。
交易結束了。戲也散場了。
我,尹皙,現在過得很好。不需要金主,更不需要你。
請你,永遠、永遠,從我的生活裡消失。
現在,立刻,馬上——滾出去!
我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沈晏舟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看著我,眼神裡那最後一點微弱的光,彷彿被我這番話徹底撲滅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死寂的黑暗。
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
但最終,什麼聲音也冇發出來。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得難以形容,有痛楚,有難以置信,有最後一絲掙紮的碎裂,最終歸於一片荒蕪的死寂。
然後,他猛地轉身。
高大的背影帶著一種近乎踉蹌的倉皇,迅速消失在了樓梯口的陰影裡。腳步聲急促地遠去,很快便聽不見了。
小工作室裡,重新隻剩下我一個人。夕陽的光線又移動了一點,落在我剛打磨好的那塊舊木板上,紋理清晰而溫暖。
空氣中,那股清冷的雪鬆味和菸草味,也漸漸被樓下飄上來的、新鮮出爐的麪包香氣覆蓋、驅散。
乾乾淨淨。
我走到窗邊,推開那扇小小的窗戶。
深秋傍晚的風帶著涼意吹進來,吹散了最後一絲令人不適的氣息。
樓下街道,車水馬龍,燈火次第亮起。屬於這座城市的、充滿煙火氣的喧囂湧了進來。
我深吸一口氣。
空氣裡,是自由的味道。
是尹皙自己的味道。
我回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塊溫潤的舊木板。它的紋理在夕陽下很美,帶著歲月的痕跡。我決定把它做成一個小托盤,放茶杯,或者蘇曉曉烤的小餅乾。
新的生活,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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