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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學院高材生蘇晚晴為尋找失蹤的姐姐,潛入上海灘最危險的青龍會。
她用醫術救了重傷的會長杜月笙,贏得信任成為貼身醫生。
一次深夜送藥,她目睹杜月笙書房裡有個旗袍女人正在試毒。
那女人轉過身,赫然是她失蹤半年的親姐姐蘇曼。
姐姐眼神冰冷:彆多管閒事,否則下一個試毒的就是你。
當夜,蘇晚晴在姐姐房間搜到半張燒燬的俄文密報。
她終於明白,姐姐是打入青龍會的臥底。
可第二天,姐姐的屍體漂在黃浦江上,胸口插著一朵白玫瑰。
杜月笙把玩著帶血的玫瑰:蘇醫生,你說背叛者該是什麼下場
一九二九年深秋的上海,寒意來得格外早。聖約翰大學醫學院的解剖教室裡,瀰漫著一種混合了福爾馬林和初冬潮濕空氣的獨特氣味,冰冷、滯澀,帶著死亡被強行凝固後的沉重感。
蘇晚晴站在不鏽鋼解剖台前,白大褂漿洗得一絲不苟,袖口卷至小臂,露出一截勻稱而有力的手腕。她微微傾身,無影燈慘白的光束精準地打在她麵前那具蒼白的男性軀體上,皮膚呈現出一種失去生機的蠟黃。她手中的柳葉刀穩定得如同焊在指間,鋒刃沿著事先畫好的標記線,切開皮膚和皮下組織,動作精準、利落,不帶一絲猶豫的顫抖。刀鋒劃過之處,翻開的皮肉邊緣整齊,隻有極細微的血珠緩慢滲出,很快被護士用紗布吸去。
周圍幾個圍觀的低年級學生臉色發白,呼吸不自覺地屏緊,空氣中隻有刀刃切割筋膜組織時發出的輕微嚓嚓聲,以及偶爾響起的金屬器械被放回托盤時清脆的碰撞。
注意看,蘇晚晴的聲音不高,清冷得像初冬早晨凝結在窗玻璃上的霜花,清晰地穿透了教室裡壓抑的寂靜,肋間神經的走向……這裡,避開它……下刀要穩,層次要分明。她的目光專注地落在自己創造出的創麵上,彷彿那複雜的肌理和血管網絡是世間最精密的鐘表結構。
噗通!
一聲悶響打破了專注的寂靜。一個站在外圍、身材瘦小的男生雙眼翻白,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麵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撞擊聲。人群瞬間騷動起來,低低的驚呼和雜亂的腳步聲響起。
讓開!
蘇晚晴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幾乎是同時將柳葉刀噹啷一聲扔進器械盤,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她撥開慌亂圍攏的同學,單膝跪倒在倒地的男生身邊。手指迅速探向頸側動脈,觸感微弱而急促。他的臉頰在倒地時被蹭破了一塊皮,正滲著血絲,呼吸極其困難,喉嚨深處發出可怕的嗬嗬聲,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臉色正迅速由蒼白轉為駭人的青紫。
急性喉頭水腫!窒息!蘇晚晴瞬間作出判斷,眼神銳利如鷹。她的目光飛快掃過四周,誰有鋼筆快!最普通的那種!墨水管要能拔出來的!
一個女生手忙腳亂地從自己白大褂口袋裡掏出一支黑色的派克鋼筆,顫抖著遞過去。蘇晚晴一把抓過,拇指和食指捏住筆桿尾部,用力一旋一拔,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墨水管和筆尖分離,留下一個空心的金屬筆管。她左手拇指用力按住男生喉結下方那個微微凹陷的位置——環甲膜,右手握著那截冰冷的空心金屬管,冇有絲毫猶豫,對準位置,用儘全身力氣猛地垂直刺下!
噗嗤。
一聲短促而沉悶的聲響,像是刺破了一個堅韌的皮囊。筆管穩穩地立在男生喉間。緊接著,一股帶著血腥味的、強烈的氣流猛地從筆管中衝了出來,發出嘶——的嘯音。男生青紫的臉龐如同退潮般,那駭人的色澤迅速消褪,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終於吸入了寶貴的空氣,窒息般的嗬嗬聲戛然而止。
整個解剖教室陷入一片死寂。隻有筆管裡傳出的、帶著哨音的急促氣流聲,在福爾馬林濃重的氣味裡顯得格外刺耳。所有人都被這電光火石間的果決和精準鎮住了,呆呆地看著蘇晚晴。她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眼神卻依舊沉靜,緊盯著筆管周圍的皮膚,確認冇有異常出血。
按住他肩膀,彆讓他亂動。蘇晚晴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平穩,吩咐旁邊一個還算鎮定的男生,同時從自己口袋裡抽出一條乾淨的手帕,小心地墊在筆管周圍吸附滲出的血沫。送急診室,立刻!通知值班醫生準備氣管切開術後續處理。
幾個反應過來的同學七手八腳地抬起依舊意識模糊的男生,腳步淩亂地衝出瞭解剖室。沉重的木門哐噹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的嘈雜,教室裡隻剩下蘇晚晴和那具被切開胸膛、暴露著器官的男性屍體。
她緩緩站起身,走到角落的水池邊。冰冷刺骨的自來水沖刷著她沾著血汙和汗漬的雙手。水流聲嘩嘩作響,她盯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那是在腎上腺素急劇消退後身體本能的反應。這雙手,剛剛切開過冰冷的屍體,又毫不猶豫地刺穿了活人的喉嚨。生與死,在她指間不過是兩種需要冷靜處理的狀態。
洗了很久,直到皮膚被冷水激得發紅、麻木。她關掉水龍頭,扯過一塊乾硬的毛巾,機械地擦著手。解剖台上那具屍體空洞的眼神似乎正望著天花板,又似乎穿透了天花板,望向某個不可知的地方。蘇晚晴的目光掠過那空洞的眼窩,落在自己放在一旁白大褂口袋上。那裡,放著一張被摩挲得有些發軟的照片。
照片上是兩個年輕女子,在春日盛開的櫻花樹下相擁而笑,眉眼彎彎,洋溢著青春的光彩。左邊是她自己,蘇晚晴,眼神帶著學生特有的清亮和一絲倔強。右邊是她的姐姐,蘇曼,笑容溫婉,眼神像一泓溫柔的春水,彷彿能融化世間所有的寒冰。姐姐的笑容總是那麼暖,像永不熄滅的小太陽,曾經照亮了蘇晚晴整個灰暗的少女時代。
姐姐蘇曼,半年前那個同樣寒冷的雨夜,走進大上海最紙醉金迷也最危險的銷金窟——仙樂斯歌舞廳的後台,說是去送一件趕製好的新旗袍給當紅的歌女白玫瑰。然後,就像一滴水落進了黃浦江,再無一絲聲息。巡捕房的人來了又走,敷衍地登記幾句舞女失蹤常見,便再無下文。蘇曼,那個會輕聲哼著搖籃曲哄她入睡、會偷偷省下學費給她買新書的姐姐,那個笑容像陽光一樣能驅散所有陰霾的姐姐,就這樣人間蒸發了。
隻有一張從仙樂斯後巷角落裡拾到的、姐姐從不離身的白玫瑰絹花胸針,花瓣被踩踏得稀爛,染著幾點暗褐色的、早已乾涸凝固的汙漬。蘇晚晴緊緊攥著那枚破損的胸針,指尖冰涼,心臟卻像被投入熔爐般灼痛。那不是汙漬,那是血。她學醫的眼睛認得出來。
福爾馬林的氣味頑固地鑽進鼻腔。蘇晚晴閉上眼,姐姐溫柔的笑靨和那枚染血的絹花在黑暗中交替閃現。冰冷的絕望和焚心的憤怒在胸腔裡無聲地翻滾、碰撞。聖約翰醫學院的光明前途懸壺濟世的理想在找回姐姐麵前,一文不值。
她猛地睜開眼,眼底最後一絲屬於學生的清亮和猶豫被徹底燒儘,隻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她脫下身上的白大褂,疊得整整齊齊,放在瞭解剖台旁的椅子上。那身象征著潔淨、救贖和秩序的白色,被她留在了這個充滿死亡氣息的教室裡。
轉身,她走向門口,腳步冇有一絲遲疑。門外,是上海灘深秋鉛灰色的天空,是藏汙納垢、弱肉強食的江湖。而仙樂斯的霓虹,據說夜夜都亮得刺眼,那是青龍會的地盤,是杜月笙杜老闆的產業。上海灘人人都知道,青龍會,是盤踞在這座遠東魔都心臟地帶最龐大、最凶悍的毒蛇。杜月笙,則是那條毒蛇冷酷的頭顱。
姐姐最後的氣息消失在仙樂斯,消失在青龍會的陰影裡。那麼,就算前麵是龍潭虎穴,是刀山油鍋,她也必須闖進去。
解剖教室的門在身後輕輕合攏,隔絕了福爾馬林的氣息和冰冷的死亡。蘇晚晴挺直了背脊,像一柄離鞘的短劍,決絕地走進了上海灘深秋的寒風裡,走向那條毒蛇的巢穴。
半個月後。
仙樂斯後台的空氣,混雜著廉價香粉的甜膩、汗水的酸餿、劣質菸草的辛辣,還有一種長期不見陽光的、陳腐布料堆積散發出的黴味。幾隻昏黃的白熾燈泡在低矮的天花板上搖晃,光線被瀰漫的煙霧切割得支離破碎,在堆滿雜亂戲服、頭飾和道具的狹窄通道裡投下扭曲晃動的影子。
蘇晚晴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硬、不太合體的粗布旗袍,顏色是那種洗褪了色的灰藍,袖口和領口磨得有些發毛。她端著一個沉重的黃銅大水壺,低著頭,腳步放得很輕,像一隻謹慎的貓,穿行在堆滿雜物箱和晾著各色演出服的衣架之間。她臉上刻意抹了一層薄薄的黃粉,掩蓋了原本白皙的膚色,眉毛也描得粗了些,讓她清秀的五官顯得平凡甚至有些木訥。唯有那雙眼睛,低垂著,偶爾在昏暗光線下抬起一瞥,裡麵藏著刻意收斂卻依然銳利的光。
喂!新來的!發什麼呆!一個尖利的女聲刺破嘈雜,帶著濃重的蘇北口音。一個身材壯碩、穿著桃紅色緞麵旗袍、頭髮燙成誇張波浪的中年女人叉著腰,擋在通道中間,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幾乎戳到蘇晚晴鼻尖,前頭‘小茉莉’渴得嗓子冒煙了!磨磨蹭蹭想餓死老孃帶的角兒啊還不快把熱水送過去!
蘇晚晴肩膀瑟縮了一下,頭垂得更低,刻意帶上一種怯懦的口音:曉、曉得了,金媽媽,這就去。她抱緊水壺,加快腳步,側身從那女人身邊擠過,桃紅色旗袍上濃烈的脂粉味嗆得她喉嚨發癢。她能感覺到背後那兩道審視的、帶著鄙夷和算計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背上。金媽媽,仙樂斯後台的管事,出了名的勢利刻薄。
她端著水壺,穿過瀰漫著劣質香水、汗臭和食物混合氣味的後台,走向更深處。喧鬨的爵士樂和台下客人模糊的鬨笑聲透過厚重的帷幕傳來,嗡嗡作響,反而讓後台顯得更加壓抑混亂。幾個穿著暴露演出服的舞女靠在牆邊抽菸,眼神空洞麻木。角落裡,兩個穿著黑綢短褂、敞著懷露出刺青的打手正低聲交談,眼神像禿鷲一樣掃視著過往的人,其中一個臉上斜著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一直劃到嘴角。
蘇晚晴目不斜視,心跳卻微微加速。她來這裡半個月,從最底層倒夜香桶、洗演出服的粗使丫頭做起,憑著沉默寡言、手腳麻利和一點刻意裝出來的笨拙,暫時還冇有引起過多的注意。但後台處處是眼睛,青龍會的暗哨無孔不入。她必須小心再小心。
突然,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從後台入口處傳來,帶著一種恐慌的震顫。
讓開!都他媽讓開!
快!快叫醫生!媽的!
粗魯的吼叫聲蓋過了樂聲和喧嘩。幾個穿著黑色勁裝、滿臉煞氣的壯漢粗暴地推開擋路的人,抬著一副用門板臨時改成的擔架,腳步踉蹌地衝了進來。擔架上的人渾身是血,深色的綢緞長衫被浸透了大半,黏糊糊地貼在身上,隨著抬擔架的動作,暗紅的血珠不斷滴落在肮臟的水磨石地麵上,蜿蜒成一條斷續的、刺目的紅線。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壓倒了後台所有的氣味,直沖鼻腔。
抬擔架的人手臂上,赫然繡著一條盤踞的猙獰青龍!
後台瞬間死寂。所有嘈雜都像被掐斷了喉嚨。抽菸的舞女僵住了,打手們猛地站直了身體,金媽媽那張刻薄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杜……杜老闆!金媽媽失聲尖叫,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
擔架上的人,正是上海灘令人聞風喪膽的青幫皇帝——杜月笙!他雙目緊閉,臉色灰敗,嘴唇毫無血色。胸口靠近左肩的位置,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正隨著他微弱的呼吸,緩慢地向外湧著暗紅的血沫。那傷口邊緣極不規則,像是被爆炸的碎片或者近距離的霰彈撕裂的。
醫生!操他媽的醫生呢!都死光了嗎!臉上帶刀疤的頭目,綽號刀疤劉的,眼珠赤紅,像一頭瀕臨瘋狂的野獸,朝著噤若寒蟬的眾人咆哮,唾沫星子四濺,老闆要是……老子把你們全他媽扔進黃浦江餵魚!
後台一片死寂,隻剩下杜月笙粗重艱難的呼吸聲和血滴落地的啪嗒聲。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每一個人。誰都知道,杜月笙若真死在這裡,整個仙樂斯後台的人,恐怕都要陪葬。
金媽媽渾身篩糠似的抖著,嘴唇哆嗦著:劉……劉爺……這、這深更半夜……上哪兒……上哪兒找醫生去啊洋人的醫院……也、也來不及啊……
廢物!刀疤劉暴怒,一腳踹翻了旁邊一個道具箱子,木屑飛濺。媽的!老闆挺住!挺住啊!他撲到擔架邊,看著杜月笙越來越微弱的呼吸,聲音裡帶上了一絲絕望的哭腔。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絕望中,一個身影動了。
蘇晚晴放下了手中沉重的黃銅水壺,發出哐噹一聲輕響。在死寂的後台裡,這聲音異常清晰。所有人的目光,驚恐的、絕望的、疑惑的,瞬間聚焦在她身上。
她低著頭,向前走了兩步,聲音不高,帶著刻意偽裝的顫抖和怯懦,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我……我以前……在鄉下……跟赤腳郎中……學過點……止血的土法子……
後台的空氣彷彿凝固了。金媽媽像看瘋子一樣看著她,尖叫道:蘇小翠!你發什麼瘋!滾開!這裡有你什麼事!她衝過來想拉扯蘇晚晴。
滾!刀疤劉猛地抬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蘇晚晴,像要生吞了她。但那眼神深處,除了暴戾,還有一絲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瘋狂希冀。他一把推開礙事的金媽媽,粗聲問:你真能止血
蘇晚晴抬起頭,臉上還帶著那層黃粉,眼神卻不再閃躲。她看著擔架上氣息奄奄的杜月笙,又看向刀疤劉,用力點了點頭,聲音依舊有些抖,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篤定:能!再不止血……就……真來不及了!
她不等刀疤劉再發話,快步上前,蹲在擔架邊。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幾乎讓她窒息。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銳利地掃過杜月笙胸口的傷口。撕裂傷,靠近肩部,看湧血的速度和顏色,很可能傷到了肩胛下動脈的分支,或者鎖骨下靜脈。失血量極大,脈搏幾乎摸不到。
乾淨的布!越多越好!烈酒!要最烈的燒刀子!快!她語速極快地吩咐,聲音帶著一種專業的、不容置疑的權威感,與她身上那件粗布旗袍格格不入。同時,她毫不猶豫地伸手,一把扯開杜月笙黏在傷口上的綢衫,露出下麵血肉模糊的創麵。
刀疤劉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朝手下咆哮:聾了嗎!快去找!乾淨的布!酒!快!
後台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瞬間炸開了鍋。人們驚慌失措地奔跑起來,翻箱倒櫃找白布,有人跌跌撞撞衝出去找酒。
蘇晚晴從自己那件粗布旗袍的衣襟裡側,飛快地摸出一個小小的、用油紙包了好幾層的布包。這是她混進仙樂斯前就準備好的,裡麵是幾樣最基礎的應急物品:一小卷消過毒的羊腸線,幾根粗細不同的縫衣針(被她用火焰仔細燒灼消毒過),一小塊止血用的明礬,還有一小瓶高濃度的醫用酒精(她費儘心機從醫學院實驗室裡偷帶出來的)。
她迅速打開油紙包,拿起那瓶所剩不多的醫用酒精,毫不猶豫地倒在自己手上,用力搓洗。刺鼻的酒精味瞬間瀰漫開。然後,她拿起一根最粗的縫衣針,在昏黃的燈光下,將羊腸線仔細地穿好。
這時,有人抱來一疊還算乾淨的白色細棉布(大概是預備做演出服的裡襯),也有人氣喘籲籲地拎來一整壇剛開封的劣質燒酒,辛辣刺鼻的氣味直衝腦門。
蘇晚晴接過燒酒罈子,毫不猶豫地傾倒,烈酒像瀑布一樣沖刷在杜月笙胸口的創麵上,沖掉部分血汙,也帶來劇烈的刺激。昏迷中的杜月笙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痛哼。
蘇晚晴眼皮都冇眨一下。她拿起一塊乾淨的白布,蘸取燒酒,快速而用力地擦拭傷口周圍,清理掉汙物和破碎的組織。她的動作快得驚人,帶著一種外科醫生處理緊急創傷時的利落和冷靜,與她那身粗使丫頭的打扮形成了詭異而強烈的反差。
清理完畢,傷口猙獰地暴露出來,撕裂的肌肉和血管清晰可見,血還在不斷滲出。
按住他!按住肩膀!蘇晚晴對刀疤劉吼道。
刀疤劉和另一個手下立刻撲上來,死死按住杜月笙的雙肩。
蘇晚晴深吸一口氣,捏著那根穿著羊腸線的粗針,對準傷口深處一根正在汩汩冒血的、小手指粗細的斷裂血管,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針尖穿透血管壁,帶著線,靈巧地在斷裂處穿梭、打結、收緊。動作精準,穩定得可怕,彷彿她手下不是上海灘叱吒風雲的梟雄,而隻是一具醫學院裡等待解剖的標本。
一針,又一針。羊腸線在血肉中穿梭,將斷裂的血管牢牢紮住。湧血的速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緩下來。接著,她又快速縫合了幾處較大的肌肉撕裂傷。她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刻意抹黃的鬢角滑落,但她手上的動作冇有絲毫停滯或變形。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平日裡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粗使丫頭,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用近乎神乎其技的手法,將杜老闆從鬼門關前硬生生拽了回來。刀疤劉眼中的暴戾和絕望漸漸被一種混雜著震驚和後怕的複雜情緒取代,他死死盯著蘇晚晴那雙穩定得不像話的手。
當最後一針打完結,蘇晚晴用燒酒再次沖洗縫合後的傷口,然後拿起一塊乾淨的白布,蘸取燒酒,用力按壓在縫合好的創口上。暗紅的血終於被徹底止住,隻在白布上留下緩慢擴散的濕痕。
她長舒一口氣,這才感覺到後背的衣衫已經被冷汗完全浸透,貼在皮膚上冰涼一片。她抬起頭,迎上刀疤劉那雙依舊佈滿血絲、卻不再瘋狂的眼睛。
血……暫時止住了。她的聲音帶著脫力後的沙啞,眼神重新垂下,恢複了那種刻意的怯懦,但……得趕緊……請真正的洋大夫……傷口很深……會化膿……會發燒……她刻意把情況說得嚴重些。
刀疤劉盯著她看了足足有十幾秒,那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彷彿要將她裡外剖開看個通透。後台的空氣再次凝滯。終於,他猛地一揮手,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備車!送老闆去廣慈醫院!快!他又轉向蘇晚晴,語氣強硬得冇有半分商量餘地:你!跟著去!老闆冇脫離危險之前,你一步也不準離開!
蘇晚晴心頭猛地一跳,臉上卻不敢顯露半分。她順從地點點頭,低低應了一聲:曉得了,劉爺。
幾個手下小心翼翼地將杜月笙轉移到更舒適的擔架上,匆匆抬了出去。蘇晚晴被刀疤劉粗暴地推搡著,跟在擔架後麵。離開那混亂血腥的後台時,她眼角的餘光瞥見金媽媽那張慘白的臉上,除了劫後餘生的慶幸,更深的是一種混雜著恐懼和強烈嫉妒的複雜神情。
蘇晚晴低下頭,跟著擔架快步走著,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終於撬開堅硬外殼、窺見內裡一絲縫隙的激動。
杜月笙的貼身醫生。
她離姐姐失蹤的真相,終於近了一步。雖然這一步,是踏著淋漓的鮮血和巨大的風險邁出的。
廣慈醫院雪白的病房裡,瀰漫著消毒水特有的、冰冷刺鼻的氣味。杜月笙躺在寬大的病床上,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已經平穩了許多。昂貴的西藥和洋大夫的精細處理穩定了他的傷勢。病房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穿著黑綢短褂、眼神銳利的青龍會打手,連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蘇晚晴換上了一身乾淨的、漿洗得發硬的粗布衣服,不再是仙樂斯後台那套,但也好不到哪裡去。她安靜地坐在靠牆的一張硬木椅子上,低眉順眼,像個最不起眼的背景板。自從那夜之後,她就被強行留在了這裡,名義上是照顧杜老闆,實則更像被嚴密地看守起來。刀疤劉的目光像探照燈,時不時就掃過她身上。
喂!病房門被推開,刀疤劉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白瓷碗走了進來,碗裡是黑乎乎的中藥,散發著濃烈的苦味。他把碗重重地往床頭櫃上一墩,藥汁濺出幾滴。老闆該喝藥了!他朝蘇晚晴抬了抬下巴,語氣生硬,你,伺候老闆喝藥!仔細著點!
蘇晚晴立刻起身,動作麻利地拿起藥碗,用旁邊備好的乾淨白瓷勺輕輕攪動了幾下,讓滾燙的藥汁散熱。她走到床邊,微微俯身,聲音放得極輕:杜先生,喝藥了。
杜月笙緩緩睜開眼。他的眼神不再像受傷時那般渙散,恢複了幾分往日的深沉和銳利,像兩口不見底的深潭。他冇有說話,目光落在蘇晚晴臉上,帶著審視和探究,那無形的壓力讓病房裡的空氣都沉重了幾分。
蘇晚晴心頭微凜,臉上卻保持著恭謹和平靜。她舀起一勺藥,小心地吹了吹,動作標準得如同受過專業訓練的護士,然後穩穩地遞到杜月笙唇邊。
杜月笙冇有立刻喝,依舊看著她,半晌,才微微張開口。苦澀的藥汁滑入喉中,他眉頭都冇皺一下。
一碗藥喂完,蘇晚晴用溫熱的濕毛巾仔細地替他擦拭嘴角。
你叫……蘇小翠杜月笙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久病初愈的虛弱,但那股子久居上位的威嚴絲毫未減。
是,杜先生。蘇晚晴垂著眼簾,恭敬地回答。
在仙樂斯做粗使杜月笙的目光掃過她那雙雖然粗糙、但指節勻稱、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的手。這雙手,不像長期做粗活的手。
是。蘇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聲音卻依舊平穩,鄉下遭了災,逃難來的上海。托金媽媽的福,在仙樂斯混口飯吃。
跟赤腳郎中學的手藝杜月笙的眼神銳利起來,像針一樣紮在她身上,那晚的手法,可不像鄉下土郎中的路數。
來了!蘇晚晴早有準備,後背瞬間繃緊,冷汗浸濕了內衫。她抬起頭,眼神裡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被揭穿秘密的慌亂和窘迫,聲音帶著點細微的顫抖:杜先生……明察秋毫。我……我其實……在鄉下的教會醫院……做過一陣子……看護。跟著洋人護士,學過……學過一點急救和包紮。這是她反覆推敲過的說辭,教會醫院背景能解釋她的專業,又不會暴露她聖約翰醫學院的真實身份。
教會醫院杜月笙重複了一句,眼神裡的審視並未放鬆,哪一家
博……博濟醫院,在蘇州鄉下。蘇晚晴報出一個真實存在、但規模很小、記錄混亂的教會醫院名字。她微微吸了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聲音低了下去,後來……醫院關了……就……就冇了生計……
病房裡一片寂靜,隻有牆上的掛鐘發出單調的嘀嗒聲。杜月笙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那無形的壓力幾乎讓蘇晚晴窒息。她能感覺到刀疤劉在門口投來的、更加不善的目光。
終於,杜月笙緩緩閉上了眼睛,似乎有些疲憊,聲音也低了下去:嗯。知道了。
他冇有再追問。
蘇晚晴暗自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她知道,這第一關算是勉強過了,但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她必須更加謹慎。
接下來的日子,蘇晚晴以蘇小翠的身份,成了杜月笙病房裡最沉默的影子。她嚴格按照醫囑伺候杜月笙服藥、換藥、擦拭身體。她的動作永遠乾淨利落,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專業感。換藥時,她觀察傷口癒合的速度和狀態,判斷是否有感染跡象;喂藥時,她留意杜月笙的吞嚥反應和精神狀態;甚至在他閉目養神時,她也會不著痕跡地留意他的呼吸頻率和深淺。她將自己徹底代入了一個受過教會醫院訓練的看護角色,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步路。
杜月笙偶爾會和她交談幾句,問些無關痛癢的問題,比如仙樂斯後台的情況,或者她對上海的看法。蘇晚晴的回答總是簡短、樸實,帶著刻意的鄉下口音和見識短淺的拘謹。她小心地藏起自己所有的學識和鋒芒。
漸漸地,杜月笙似乎對這個沉默寡言、做事卻異常妥帖可靠的小翠放鬆了些許警惕。刀疤劉雖然依舊陰沉著臉,但那種隨時要拔槍的戾氣也收斂了不少。
半個月後,杜月笙傷勢穩定,轉回了戒備森嚴的杜公館靜養。蘇晚晴自然也跟了過去。她的活動範圍被嚴格限製在杜公館的後院仆傭房和杜月笙養病的小樓裡。這裡比醫院更加壓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無形的網收得更緊。
杜公館的書房,在二樓走廊的儘頭,是絕對的禁地。門口日夜守著兩個麵無表情、腰間鼓鼓囊囊的保鏢。蘇晚晴每次送藥路過那扇緊閉的、厚重的雕花木門時,都會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那扇門後麵,藏著青龍會最核心的秘密,也可能……藏著姐姐失蹤的線索。
機會在一個異常悶熱的深夜降臨。
窗外冇有一絲風,空氣粘稠得彷彿凝固了,隻有不知疲倦的夏蟬在樹叢裡發出聒噪的鳴叫。蘇晚晴端著剛煎好的湯藥,沿著鋪著厚地毯的走廊,走向杜月笙的臥室。走廊裡隻亮著幾盞昏暗的壁燈,光線幽暗。書房門口那兩個保鏢依舊像石雕一樣矗立著。
突然,杜月笙臥室的門被猛地拉開。刀疤劉探出頭,臉色焦急,壓低聲音吼道:小翠!藥好了嗎快!老闆咳得厲害,胸口疼!
蘇晚晴心頭一緊,加快腳步:好了,劉爺!
快進來!刀疤劉一把將她拉進臥室。
臥室內燈光調得很暗。杜月笙半靠在巨大的雕花床頭,臉色在昏暗中顯得異常蒼白,他用手捂著左胸傷口的位置,眉頭緊鎖,呼吸急促,發出一陣陣壓抑的咳嗽。
先生,藥來了。蘇晚晴立刻上前,將藥碗放在床頭櫃上,動作麻利地倒出一小杯溫水,又拿起一塊乾淨的濕毛巾,您先漱漱口,緩一緩再喝藥。她的聲音帶著安撫的意味,動作專業而輕柔地幫杜月笙擦拭額角的冷汗。
咳咳……媽的……杜月笙咳得額角青筋跳動,煩躁地揮了揮手,拿……拿我的藥……在書房……左邊第二個抽屜……白色小瓶子……快!
刀疤劉立刻應聲:是!老闆!他轉身就衝出臥室,直奔走廊儘頭的書房。書房門口的兩個保鏢顯然得到了指令,冇有阻攔,立刻打開了門。
刀疤劉的身影消失在書房門內。
蘇晚晴的心跳驟然加速,像擂鼓一樣撞擊著胸腔。書房!那扇緊閉的禁地之門,此刻正敞開著!
她強迫自己鎮定,繼續用濕毛巾輕輕擦拭杜月笙的額頭和脖頸,幫他順氣。她的位置,正好對著臥室敞開的門,視線可以清晰地看到走廊儘頭書房洞開的大門,以及裡麵透出的、比走廊明亮許多的燈光。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書房內,明亮的燈光下,背對著門口的方向,站著一個女人!
那女人穿著一身剪裁極為合體的墨綠色絲絨旗袍,勾勒出窈窕玲瓏的曲線。旗袍的開衩很高,露出一截裹在透明玻璃絲襪裡的小腿,腳下踩著一雙精緻的黑色漆皮高跟鞋。她正微微俯身,似乎在書桌邊擺弄著什麼。
一股寒意瞬間從蘇晚晴的尾椎骨竄上頭頂!深更半夜,杜月笙的書房裡,怎麼會有女人這個女人是誰她在做什麼
就在蘇晚晴驚疑不定時,書房裡的女人似乎完成了手裡的動作,直起身,緩緩地轉了過來。
燈光清晰地打在她的臉上。
轟隆!
蘇晚晴的腦子裡彷彿炸開了一道驚雷!全身的血液在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她手中的濕毛巾啪嗒一聲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無聲無息。
那張臉!那張無數次在午夜夢迴中清晰浮現的臉!那張在照片上溫柔淺笑的臉!那張她苦苦尋找了半年的臉!
是姐姐!蘇曼!
她的姐姐蘇曼!失蹤了半年、音訊全無的姐姐蘇曼!此刻,正站在杜月笙的書房裡!穿著如此精緻昂貴的旗袍!在深更半夜!
蘇曼顯然也看到了門口呆若木雞的蘇晚晴。她臉上的表情冇有絲毫的驚訝,冇有久彆重逢的激動,甚至冇有一絲波瀾。她的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凍土,冇有一絲溫度,隻有一種近乎殘酷的漠然和……警告。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鋒,直直地刺向蘇晚晴。紅唇微微開合,無聲地吐出了幾個字。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在昏暗的光線下,蘇晚晴卻清晰地讀懂了那唇形:
彆多管閒事。
否則,下一個試毒的就是你。
試毒!
蘇晚晴的目光猛地移向蘇曼剛纔俯身擺弄的地方——杜月笙寬大的紅木書桌上。那裡,放著一個精緻的銀色托盤。托盤裡,赫然是幾支細小的玻璃注射器!針頭在燈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旁邊還有幾個小小的、裝著白色粉末的透明玻璃瓶!
那一瞬間,蘇晚晴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在她眼前崩塌、碎裂!姐姐蘇曼……在杜月笙的書房裡……試毒!她失蹤的半年,竟然……竟然成了青龍會的人成了杜月笙……試毒的工具!不,看她的穿著和姿態,絕不僅僅是一個工具那麼簡單!那冰冷的眼神,那警告的話語……這哪裡還是她記憶中那個溫婉善良、像陽光一樣的姐姐!
巨大的震驚、難以置信的憤怒、被背叛的痛楚,還有深不見底的恐懼,如同洶湧的浪潮,瞬間將她淹冇。她僵在原地,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幾乎無法呼吸。
就在這時,刀疤劉手裡拿著一個白色小藥瓶,從書房裡快步走了出來。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臉色慘白、失魂落魄的蘇晚晴,又順著她的視線回頭看了一眼書房裡的蘇曼。
蘇曼已經恢複了之前那種漠然的姿態,彷彿什麼都冇發生過,隻是淡淡地掃了刀疤劉一眼。
發什麼愣!刀疤劉不耐煩地嗬斥蘇晚晴,將藥瓶塞給她,快給老闆拿藥!
蘇晚晴猛地回過神,巨大的恐懼瞬間壓倒了所有情緒。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儘全身力氣才控製住自己顫抖的手,接過那冰涼的小藥瓶。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她勉強維持住一絲清醒。
她低著頭,不敢再看書房的方向,快步走回杜月笙床邊,擰開藥瓶,倒出兩粒白色藥片,和水一起遞過去。
杜月笙服下藥,咳嗽漸漸平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蘇晚晴默默地收拾著藥瓶和水杯,動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線木偶。她的腦子裡一片混亂,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姐姐!蘇曼!她就在這裡!可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試毒那冰冷的眼神……那句下一個就是你的警告……
她必須知道真相!必須!
夜深了。杜公館陷入了沉寂。走廊的壁燈也調到了最暗。
蘇晚晴躺在狹窄的傭人房硬板床上,睜大眼睛盯著漆黑的天花板。窗外夏蟬的鳴叫彷彿帶著金屬的質感,一下下敲擊著她的神經。姐姐蘇曼那張冰冷的臉,那無聲的警告,還有托盤裡閃著寒光的注射器,在她腦海裡反覆閃現,揮之不去。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刀疤劉陰鷙的眼神,杜月笙深不可測的目光,還有那些無處不在的保鏢……這座公館就像一個巨大的、華麗的墳墓,隨時可能將她吞噬。
姐姐……她到底經曆了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句試毒……是真的嗎她是不是已經深陷其中無法自拔還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不行!不能就這樣被恐懼壓垮!她潛入這裡,就是為了找到姐姐!現在姐姐就在眼前,哪怕她變得麵目全非,哪怕前麵是萬丈深淵,她也必須去問個明白!她必須找到和姐姐單獨說話的機會!
一個大膽而瘋狂的念頭在她心中滋生、膨脹——姐姐蘇曼的房間!她一定也住在這座公館裡!找到她的房間!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般無法遏製。蘇晚晴猛地坐起身,心臟狂跳。她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門外走廊一片死寂,隻有遠處隱約傳來的保鏢換崗時極輕微的腳步聲。
她像一隻在黑暗中潛行的貓,悄無聲息地溜下床,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她輕輕拉開房門一條縫隙,外麵走廊昏暗,空無一人。她閃身出去,貼著冰冷的牆壁,憑藉這半個月來對公館內部結構的觀察,朝著樓上更私密的區域摸去。
樓梯是最大的障礙。她躲在樓梯拐角的陰影裡,耐心地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終於,樓下大廳裡守夜的保鏢似乎走開去巡查了。機會!
她像一道輕煙,飛快地竄上樓梯,隱入二樓走廊更深的陰影裡。這裡的房間更加寬敞豪華,門也更為厚重。她一間間地摸索過去,耳朵貼在冰冷的門板上,屏息凝神地傾聽裡麵的動靜。
大部分房間都寂靜無聲。直到……走廊儘頭倒數第二間房門外。
隔著厚重的橡木門板,裡麵似乎隱隱傳來極細微的水聲……還有……一陣極其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蘇晚晴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這個聲音……雖然壓抑變形,但那獨特的聲線……是姐姐!是蘇曼!
她強忍著立刻推門而入的衝動,手指顫抖著摸向門把手。冰冷的黃銅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一點。她試著輕輕轉動——門,竟然冇有鎖!
她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隙。房間裡冇有開燈,隻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過薄紗窗簾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朦朧的光斑。
藉著月光,蘇晚晴看到房間中央站著一個穿著白色絲綢睡袍的身影。是蘇曼!她背對著門口,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抽泣聲正是從她那裡傳來。她手裡似乎拿著什麼東西。
蘇晚晴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正要推門進去,蘇曼卻有了動作。
隻見蘇曼猛地抬起手,將手裡的東西湊近了梳妝檯上的燭台。嗤啦——!
一小簇火苗跳躍起來,瞬間照亮了她蒼白的側臉和手中那件東西——一張巴掌大小、邊緣焦黑捲曲的紙片!紙片被火苗貪婪地舔舐著,迅速變黑、蜷縮!
她在燒東西!燒什麼!
蘇晚晴瞳孔驟縮!幾乎是出於本能,她猛地推開門,像一隻敏捷的豹子撲了過去!在蘇曼驚愕回頭、火苗即將吞噬最後一點殘片的瞬間,她不顧一切地伸手,狠狠地將那一點燃燒的紙片連同蘇曼的手指一起攥住!
啊!蘇曼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猛地抽回手,燃燒的紙片也被帶得脫手,飄落在地上,隻剩下最後一點火星在頑強地跳動。
蘇晚晴顧不得滾燙灼燒的掌心,也顧不得蘇曼眼中瞬間迸發出的驚怒和冰冷的殺意,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地上那點即將熄滅的紙片上!
她猛地撲過去,用腳狠狠踩滅了那點火星!然後迅速蹲下,撿起那團焦黑蜷縮的紙片。紙片大部分已成灰燼,隻剩下指甲蓋大小、燒焦捲曲的一小片殘留物,邊緣還在發燙。
藉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蘇晚晴屏住呼吸,手指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將那焦黑的紙片展開、撫平。
殘片上,依稀可見幾個模糊的、扭曲的印刷字體。不是中文。
是俄文!
雖然被燒得殘缺不全,但那獨特的西裡爾字母形態,蘇晚晴絕不會認錯!她曾在聖約翰醫學院的圖書館裡,翻看過一些俄文的醫學期刊!
殘片上隻剩下幾個殘缺的字母,根本無法拚湊出完整的單詞,更彆提含義。但在那幾個焦黑的字母下方,隱約還能看到一小塊模糊的藍色印記,像是一個小小的印章圖案,但同樣被燒燬了大部分,完全無法辨認。
蘇晚晴的心臟狂跳著,幾乎要撞破胸膛!俄文密報姐姐蘇曼在杜月笙的書房裡試毒,深更半夜在自己的房間裡燒燬一份俄文密報!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讓她渾身戰栗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
臥底!
姐姐蘇曼……根本不是什麼墮落沉淪的幫派成員!她是臥底!是打入青龍會內部的臥底!那份俄文密報,很可能就是她傳遞情報或者接收指令的證據!她燒燬它,是為了毀滅痕跡!她對自己的冰冷警告,那句彆多管閒事,那句下一個試毒的就是你……並非威脅,而是……保護!是怕自己捲入這致命的漩渦!
所有之前無法解釋的疑點——姐姐的失蹤、她的出現、她的變化、她的行為——在這一刻,如同散落的珠子被這根名為臥底的線瞬間串起!
蘇晚晴猛地抬頭,看向蘇曼。
蘇曼站在月光斑駁的陰影裡,臉上所有的驚怒和冰冷都已褪去,隻剩下一種巨大的、深不見底的恐懼和絕望。她看著蘇晚晴手中那點焦黑的殘片,又看向蘇晚晴瞬間明悟的眼睛,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眼神裡充滿了哀求、痛苦,還有……訣彆。
姐……蘇晚晴的聲音帶著哭腔,剛吐出一個字。
走!蘇曼的聲音嘶啞破裂,帶著一種瀕死的絕望,她猛地指向窗戶,眼神裡的哀求瞬間化為淩厲的決絕,快走!離開這裡!永遠彆回來!忘了你看到的!忘了我!
就在這時!
砰!
一聲巨響!房間的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麵猛地撞開!沉重的橡木門板狠狠砸在牆壁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迴響!
刺眼的強光手電筒光束如同數道利劍,瞬間刺破房間的黑暗,將蘇晚晴和蘇曼慘白的臉、地上那點焦黑的紙片殘骸,照得無所遁形!
門口,赫然站著刀疤劉!他臉上那條猙獰的刀疤在強光下扭曲跳動,眼神如同噬人的惡鬼,充滿了暴戾和一種殘忍的瞭然!他的手裡,緊握著一把閃著幽藍寒光的駁殼槍,黑洞洞的槍口,正死死地指向房間裡的兩人!
哼!刀疤劉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聲音像生鏽的鐵片在刮擦,深更半夜,蘇小姐好雅興啊!這是在燒……什麼呢
冰冷的槍口,刺目的燈光,刀疤劉臉上那殘忍而瞭然的神情,像一把把冰錐,狠狠紮進蘇晚晴的心臟。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血液彷彿在血管裡凝固,四肢僵硬冰涼。
她手中那點焦黑的俄文密報殘片,此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幾乎要脫手扔掉!
劉……劉爺……蘇晚晴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抖,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她下意識地想將手藏到身後。
彆動!刀疤劉的槍口微微抬高,精準地對準了她的眉心,聲音冷酷得不帶一絲溫度,把手裡的東西,慢慢放到地上!敢耍花樣,老子現在就崩了你!
強光手電的光束牢牢鎖定著她的手。蘇晚晴的指尖在顫抖,她能感覺到姐姐蘇曼投來的目光,那目光裡充滿了絕望的哀求,讓她快照做。她強迫自己冷靜,用儘全身力氣控製住顫抖的手指,緩緩地彎下腰,將那點焦黑的紙片殘骸,輕輕放在了冰涼的地板上。動作慢得如同慢鏡頭。
踢過來!刀疤劉命令道。
蘇晚晴用腳尖,小心翼翼地將那片殘骸踢向門口。
刀疤劉冇有立刻去撿,他那雙毒蛇般的眼睛在蘇晚晴和蘇曼兩人之間來回掃視,最後定格在蘇曼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嘴角咧開一個極其殘忍的笑容:蘇曼小姐,真是好手段啊!老闆待你不薄,你就是這樣報答他的嗯
蘇曼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冇有吭聲,隻是挺直了脊背,眼神裡最後一點光芒也熄滅了,隻剩下一種冰冷的灰燼般的死寂。
把她們兩個,刀疤劉朝身後揮了揮手,聲音如同從地獄傳來,給我‘請’到後麵去!嚴加看管!冇有老闆的命令,一隻蒼蠅也不準放出來!
幾個如狼似虎的打手立刻衝了進來,粗暴地反扭住蘇晚晴和蘇曼的手臂。蘇晚晴掙紮著看向姐姐,蘇曼卻避開了她的目光,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慘白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像兩片垂死的蝶翼。
蘇晚晴被兩個壯漢粗暴地拖拽著,穿過寂靜而壓抑的走廊,扔進公館後院一間散發著黴味和灰塵氣息的儲藏室裡。厚重的鐵門在身後哐噹一聲關上,接著是鐵鏈纏繞、鐵鎖落下的刺耳聲響。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儲藏室裡堆滿了雜物,隻有高處一扇小小的、蒙著厚厚灰塵的氣窗透進一絲微弱的月光。蘇晚晴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在地,身體因為恐懼和寒冷而劇烈地顫抖著。黑暗中,姐姐最後那絕望而冰冷的眼神不斷在她眼前閃現,還有刀疤劉那殘忍的笑容、黑洞洞的槍口……
姐姐是臥底!這個認知像燒紅的鐵塊烙在她的心上,帶來劇痛的同時,也點燃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杜月笙會怎麼對付一個臥底青龍會的手段……她不敢想下去。
那一夜,是蘇晚晴生命中最漫長、最黑暗的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鍋裡煎炸。她蜷縮在冰冷的角落裡,耳朵捕捉著外麵每一絲細微的聲響——腳步聲、低語聲、遠處傳來的汽車引擎聲……每一次聲響都讓她心驚肉跳,以為是來處置她們的。
她不知道姐姐被關在哪裡,是否和自己一樣恐懼絕望。那個儲藏室還是更可怕的地方她一遍遍回想著蘇曼燒燬密報時那絕望的神情,回想著她嘶吼著讓自己快走時的決絕……姐姐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嗎她一直在試圖保護自己
天快亮時,一陣異常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她所在儲藏室的外麵。接著是鐵鏈被粗暴扯動的嘩啦聲,鐵鎖被鑰匙擰開的金屬摩擦聲。
哐當!
鐵門被猛地拉開。刺眼的手電光柱再次射入,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門口站著的不再是刀疤劉,而是另一個麵色冷硬、眼神如同鷹隼般的陌生頭目。
蘇小翠!那人的聲音像冰渣子一樣冷硬,出來!
蘇晚晴的心臟猛地一沉!這麼快杜月笙要處置她了姐姐呢她強撐著發軟的雙腿站起來,聲音嘶啞:我姐姐……蘇曼呢
少廢話!那人厲聲嗬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將她粗暴地拖出了儲藏室。
清晨微冷的空氣撲麵而來,帶著一絲黃浦江特有的水腥氣。天色是鉛灰色的,壓得很低。蘇晚晴被踉蹌著拖拽著,穿過杜公館空曠的後院。她看到了更多麵色凝重、如臨大敵的打手,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壓抑。
她被直接拖到了公館臨江的後門。沉重的鐵門敞開著,門外停著幾輛黑色的汽車,引擎低沉地轟鳴著。
上車!那頭目將她用力塞進其中一輛車的後座,自己也坐了進來,砰地關上車門。
車子立刻啟動,沿著江邊的道路疾馳。蘇晚晴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她看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江景,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像冰冷的藤蔓緊緊纏繞住她。這是要去哪裡刑場沉江
我姐姐……到底在哪裡蘇晚晴的聲音帶著自己都無法控製的顫抖,再次問道。她緊緊抓住前座的椅背,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開車的司機和副駕上的頭目都沉默著,冇有回答。車內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車子沿著江邊行駛了一段,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在一片相對開闊、但荒涼偏僻的江灘停了下來。這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都是青龍會的人,黑壓壓的一片,沉默地圍成一個半圓。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水腥味和……一種說不出的、令人作嘔的**氣息。
蘇晚晴被粗暴地拽下車。她的目光越過那些沉默而肅殺的黑衣人,投向人群圍攏的中心——那片被渾濁江水不斷沖刷的灘塗。
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在渾濁的、帶著泡沫的江水邊緣,隨著波浪的起伏,靜靜地漂浮著一個物體。
是一個人。
一個穿著墨綠色絲絨旗袍的女人。
她的長髮如同海藻般散開,纏繞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身體被江水泡得有些浮腫,但那身墨綠色的旗袍,蘇晚晴絕不會認錯!正是昨夜在書房裡看到的那一身!
女人的臉側著埋在渾濁的江水裡,看不真切。但最刺目的,是她的胸口!
在她心臟的位置,赫然插著一朵花!
一朵被江水浸透、花瓣邊緣已經有些糜爛的……白玫瑰!
那抹慘白,在渾濁的江水和女人墨綠色的旗袍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妖異,散發著濃烈的死亡氣息!
姐——!!!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清晨江灘死寂的空氣!蘇晚晴隻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所有的血液彷彿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被徹底抽空!她像一截被砍斷的木頭,直挺挺地向前撲倒,卻被身邊那個冷硬的頭目死死架住了胳膊。
巨大的悲痛和難以置信的憤怒如同海嘯般瞬間將她吞冇!她全身的骨頭都在咯咯作響,牙齒死死咬住下唇,瞬間嚐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是她!是姐姐蘇曼!那身旗袍!那朵……白玫瑰!
放開我!放開我!姐——!她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拚命地掙紮、嘶吼,淚水混合著唇角的鮮血瘋狂湧出,視線一片模糊。她要撲過去!她要去看看姐姐!她不相信!這一定是假的!是噩夢!
老實點!架著她的頭目低吼一聲,手臂如同鐵鉗般紋絲不動。周圍的打手們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眼神冰冷,如同看著一件冇有生命的物品。
就在這時,人群後方傳來一陣沉穩而規律的腳步聲。原本圍攏得水泄不通的黑衣打手們,如同被摩西分開的紅海,迅速而無聲地向兩邊退開,讓出一條通道。
杜月笙緩緩走了過來。
他穿著一身玄色的綢緞長衫,外麵罩著一件同色的馬褂,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隻有眼底深處沉澱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陰鷙和冷酷。他的腳步很穩,彷彿隻是清晨來江邊散步。刀疤劉跟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垂著手,臉上那條刀疤顯得更加猙獰可怖。
杜月笙徑直走到離江邊浮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目光淡淡地掃過那具漂浮在渾濁江水中的屍體,掃過她胸口那朵刺目的白玫瑰。他的眼神冇有絲毫波瀾,彷彿看的不是一具曾經鮮活的生命,而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垃圾。
然後,他慢慢地轉過身,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精準地鎖定了被架著、狀若瘋狂的蘇晚晴。
他微微抬起手。刀疤劉立刻上前一步,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樣東西——正是從那具女屍胸口拔下來的那朵白玫瑰!花瓣被江水泡得發脹發白,邊緣糜爛,花莖上還沾著黏糊糊的、暗紅色的……血跡!
杜月笙伸出兩根保養得極好、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拈起那朵染血的、濕漉漉的白玫瑰。他的動作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優雅。
他緩步走到蘇晚晴麵前,距離近得蘇晚晴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混合著江水的腥氣和那朵白玫瑰散發出的、令人作嘔的**氣息。
杜月笙將那朵染血的白玫瑰舉到眼前,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他微微轉動著花莖,渾濁的、帶著血絲的水珠順著花瓣滴落下來,砸在蘇晚晴腳邊肮臟的泥地上。
他的目光,終於從花上移開,落在了蘇晚晴慘白如紙、佈滿淚痕和血汙的臉上。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一個來自地獄深淵的表情。
蘇醫生,杜月笙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像一把冰冷的、生了鏽的鈍刀,緩緩地、一字一句地刮過蘇晚晴的耳膜和心臟。
你說……
背叛者,該是什麼下場
冰冷的江風,卷著那朵染血白玫瑰的**氣息,猛地灌入蘇晚晴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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