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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同福客棧的桌椅板凳還帶著昨夜擦拭後的微涼水汽,空氣裡殘留著李大嘴新研發的五香豆腐腦早點餘味。
就在這尋常的晨光裡,靠近牆角堆放雜物的昏暗角落,毫無征兆地滋啦一聲輕響,彷彿熱油鍋裡濺了滴水。
緊接著,一片柔和卻不刺眼的金光憑空亮起,光線扭動、彙聚,一個人影便像從水裡浮出來般,由虛轉實,穩穩噹噹地站在了那堆麻袋和空酒罈子前麵。
來人是個年輕書生模樣,約莫二十出頭,身形略顯單薄,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舊的米白色細布長衫。
他臉色蒼白,眉頭緊鎖,彷彿有千斤重擔壓在心頭,一雙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又好像什麼都冇看進去。
他下意識地抬手,似乎想揉一揉隱隱作痛的額角,那動作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愁緒,整個人像一片被秋霜打蔫了的葉子。
嘩擦!正拿著塊抹布裝模作樣擦櫃檯的少年白敬琪反應最快,一個激靈蹦起來,手已經按在了腰間那把鋥亮的左輪手槍皮套上,動作倒是挺帥,可惜被櫃角絆了一下,差點摔個趔趄。
額滴個神啊!櫃檯後的佟湘玉聞聲抬頭,手裡的算盤珠子都忘了撥,眼睛瞪得溜圓,這又是哪路神仙大清早串門子不走大門專鑽犄角旮旯咧親孃嘞,這影響仕途啊!
她習慣性地拍著胸口,一臉的心有餘悸。
正在擦桌子的祝無雙立刻放下抹布,習慣性地開口:放著我來!
她身影一晃,已經輕盈地擋在了櫃檯前,警惕地打量著這不速之客。
她的丈夫龍傲天也從後院聞聲探出頭,手裡還拿著個精巧的木頭機關部件,用帶著濃重粵語腔的官話嘟囔:頂你個肺,又嚟(又來了)
樓上客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阿楚的腦袋鑽了出來,睡眼惺忪,頭髮還翹著幾縷。
晏辰,晏辰!醒醒!有情況!角落重新整理NPC了!她一邊壓著嗓子喊,一邊手忙腳亂地從睡衣口袋裡摸出一個比銅錢大不了多少的金屬圓片,往耳廓上一貼。
那圓片瞬間展開成微型耳麥和鏡頭,一道幾乎不可見的微光掃過樓下角落裡的書生。
晏辰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慵懶從屋裡飄出來:What
the
heck…
大清早的,讓不讓人補充多巴胺了親愛的
話雖如此,他人已經出現在阿楚身後,同樣裝備上了直播設備,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
他順手揉了揉阿楚那幾根翹起的呆毛,換來阿楚一個嬌嗔的嘟嘴。
家人們!寶寶們!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直播有戲看!阿楚瞬間切換到元氣主播模式,對著隱形鏡頭神采飛揚,聲音清脆,瞧瞧我們同福客棧這風水寶地,大清早又迎來了一位時空漂流的新朋友!看這位仁兄,這憂鬱的氣質,這迷茫的小眼神,這彷彿揹負了全宇宙KPI未完成的沉重步伐…嘖嘖,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啊!鐵蛋!彆傻站著了,氛圍組,上!整個應景的BGM!
得令,老闆娘!倚在樓梯口的鐵蛋應得賊快,他一身黑色勁裝,咧開嘴露出白牙,笑得像個憨厚的東北老大哥,手指在自己那高科技腕帶上一劃拉。
瞬間,一陣極其嘹亮、極其歡快、極其…不合時宜的嗩呐聲,以排山倒海之勢灌滿了整個同福客棧!
旋律正是那首膾炙人口、充滿鄉土魔幻色彩的《豬八戒背媳婦》!
節奏歡脫得能讓人原地蹦起三尺高。
噗——!正在喝早茶的呂秀才一口水全噴在了對麵郭芙蓉的袖子上,咳咳咳…!Oh,
come
on!
鐵蛋兄!此情此景,焉能用此等…此等‘靡靡之音’乎音樂之道,貴在移情,應如《韶》樂儘善儘美,如泣如訴,方能導人向善,撫慰…
他的長篇大論剛開了個頭。
角落裡,那被嗩呐聲震得一哆嗦的米白長衫書生,彷彿被這魔性的音樂戳中了某個開關。
他抬起那張寫滿生無可戀的臉,茫然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這些穿著古裝、行為怪異的人們,還有阿楚晏辰明顯不屬於這個時空的裝束和那看不見的家人們,嘴唇哆嗦了幾下,積蓄已久的情緒終於決堤。
我…我…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卻奇異地穿透了那歡快的嗩呐,我總覺得…自己活著就是個錯誤…是彆人的累贅…走到哪裡,都隻會帶來麻煩和不開心…我…我不值得…
兩行清淚順著他蒼白消瘦的臉頰無聲滑落,砸在陳舊的長衫前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他哽嚥著,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自我厭棄:陽光…彆人都說陽光多好…可我覺得…自己不配站在光裡…隻配躲在陰影裡…這樣…這樣就不會…礙著彆人的眼了…
【謔!這兄弟內心戲比呂秀才的之乎者還豐富!】
【大清早就致鬱係佟掌櫃快上!用你庫存的歇後語砸醒他!】
【感覺他需要物理清醒!莫掌門!內力警告!】
【龍傲天大佬!機關術能造個‘自信增幅器’不在線等,挺急的!】
【他這症狀,得用郭女俠的排山倒海拍一拍淤堵的情緒!】
【白少俠!左輪手槍朝天鳴放,給他整點動靜提提神!】
【無雙女神!點他笑穴!快!】
【親孃嘞,這娃鑽牛角尖咧!掌櫃的,上酸菜…啊不,上雞湯!】
【替我照顧好我七舅姥爺…的智慧!想想辦法啊!】
【真相隻有一個:他缺愛!缺大愛!】
【嘩擦!這負能量濃度超標了!快想想辦法!】
全息投影的彈幕在客棧半空瘋狂滾動,五顏六色,密集如雨。
佟湘玉看著那些彈幕,又看看哭得肩膀都在抖的書生,一拍大腿:哎呀呀!這位小哥,你這話說的可不對咧!額們同福客棧啥牛鬼蛇神冇見過你這才哪兒到哪兒嘛!聽額給你說,這人呐,不能自個兒把自個兒看扁嘍!額送你一句老話:屎殼郎戴花——臭美也得有那個自信!
嫂子說得對!莫小貝清脆的聲音響起,她不知何時已從後院練功回來,額頭還帶著薄汗,小臉紅撲撲的,眼神卻亮得驚人。
她走到書生麵前,仰頭看著他,語氣是超越年齡的認真,這位…嗯,蘇大哥是吧你覺得自己是累贅哈!那你是冇見過我小時候有多能闖禍!可我嫂子,她指了指佟湘玉,還有大家,誰嫌棄過我了照你這麼說,我早該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省得礙事!
她小拳頭一握,一股無形的氣浪以她為中心微微震盪開,桌上的空碗都輕輕跳了一下,做人嘛,最重要的是開心!你不開心,那就想辦法讓自己開心起來啊!內力深厚又不是用來唉聲歎氣的!
龍傲天放下手中的機關部件,操著那口標誌性的粵語官話走過來:靚仔,唔使咁灰心嘅!(小夥子,不用這麼灰心!)做人呢,最緊要係開心!你睇我,他指了指自己做的那些精巧機關,以前成日覺得自己手笨,搞乜都唔成(搞什麼都不成),咪一樣頂硬上(硬著頭皮上)!自信呢家嘢(這東西),同我整嘅機關一樣,要自己一點點砌出來嘅!使唔使我幫你整副‘精神爽利’連環弩激發下鬥誌
白敬琪也湊過來,努力擺出最帥氣的姿勢,拇指一頂,腰間的左輪手槍在皮套裡瀟灑地轉了個圈:嘩擦!多大點事兒啊!小爺我看你就缺個響兒!聽我的,找個空曠地兒,朝天‘砰!砰!砰!’來三槍!什麼煩惱憂愁,全給它嚇跑!那叫一個通透!倍兒爽!
他一臉信我準冇錯的篤定。
呂秀才挺直腰板:蘇公子此言差矣!大大的差矣!《論語》有雲:‘君子不器’,豈可妄自菲薄,自輕自賤耶觀汝形容枯槁,淚落如珠,顯是心結鬱積,情誌不暢所致!此乃‘思傷脾,憂傷肺’之明證也!依呂某愚見,當以疏導為要,或效仿屈子澤畔行吟,或學那阮籍窮途之哭,一泄胸中塊壘,再輔以郭芙妹之‘排山倒海’掌法,於開闊之地奮力擊出,借天地浩然之氣滌盪…
停停停!酸秀才!郭芙蓉忍無可忍,一把捂住呂秀才還在滔滔不絕的嘴,臉上是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你這一套一套的,能把人說睡著咯!蘇兄弟,彆聽他掉書袋!
她轉向書生,叉著腰,聲音爽利,聽我的!什麼配不配的太陽照誰不是照你往那一站,它還能挑三揀四躲著你不成心裡不痛快簡單!
她猛地一跺腳,擺出排山倒海的起手式,英姿颯爽,跟我來!後院空地大,咱倆過兩招!保證打得你渾身舒坦,啥煩惱都忘了!把那些‘我不配’‘我是累贅’的破念頭,當敵人一樣,排!山!倒!海!地打出去!
放著我來!祝無雙再次挺身而出,聲音溫柔卻帶著堅定。
她冇像郭芙蓉那樣擺開架勢,而是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書生的手臂,動作自然得像鄰家姐姐,蘇公子,你看我們這裡,有整天擔心掉腦袋的跑堂,她指了指正偷偷往門口挪、準備隨時施展輕功的白展堂,有碎碎念能把活人說死、死人說活的賬房,呂秀纔在郭芙蓉手下掙紮著發出唔唔聲,有武功高強卻總覺得自己還不夠好的小掌門,莫小貝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還有這位,她指向一臉小爺我最牛的白敬琪,整天想著耍帥放槍的小屁孩。
你說,我們誰不是一身毛病可大家在一起,熱熱鬨鬨,互相幫襯著,不也挺好客棧屋頂漏了,一起修;大嘴菜做砸了,一起嘗(雖然通常後果很嚴重);展堂…嗯,不小心順了誰的東西,一起想辦法還回去…日子嘛,就是這樣過的。你覺得自己是累贅,可你往這兒一站,就是我們同福客棧的新朋友了!朋友之間,哪有累贅一說
她的話語像涓涓細流,帶著真誠的暖意。
蘇明哲怔怔地看著她,又看看周圍這一張張雖然表情各異、卻都透著關切的臉。
阿楚和晏辰早已舉著手機,將這一幕忠實地傳遞給家人們。
【無雙女神!人美心善嘴還甜!我哭死!】
【這才叫治癒係!比秀才的之乎者也強一萬倍!】
【小郭排山倒海準備就緒!就等蘇兄弟點頭了!】
【莫掌門:內力深厚但謙虛.jpg】
【白少俠:我的槍已經饑渴難耐!】
【佟掌櫃:歇後語能量蓄力中!】
【龍大師:機關術躍躍欲試!】
【燕小六:替我照顧好我七舅姥爺!嗩呐準備!】
【邢捕頭:親孃嘞,這氛圍感拉滿,仕途先放放!】
書生蘇明哲的眼淚流得更凶了,但不再是那種絕望的悲泣,而是一種混雜了震驚、茫然和被巨大暖流衝擊的無措。
他看著祝無雙溫柔的眼睛,聽著周圍七嘴八舌、風格迥異卻目標一致的勸慰,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被洶湧的情緒堵住。
你們…你們…他哽嚥著,聲音破碎,你們不懂…我…我真的…隻會帶來不幸…
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彷彿想將自己重新藏回那個陰暗的角落,身體周圍似乎又開始凝聚起那種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彷彿有一層無形的寒冰在試圖將他重新凍結。
哎呀!咋又繞回去了呢!佟湘玉急得直拍大腿,你這娃,咋是個榆木疙瘩不開竅咧!額…
放著我來!這次是莫小貝清脆地截斷了佟湘玉的話。
小姑娘大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黠和果斷。
她深吸一口氣,小小的身體裡彷彿蘊含著江河奔湧的力量。
冇有花哨的招式,她隻是並指如劍,朝著蘇明哲腳前一尺的空地,看似輕描淡寫地淩空一劃!
嗤——!
一道凝練如實質的淡藍色氣勁,帶著刺骨的寒意,驟然從她指尖迸射而出!
氣勁並非襲向蘇明哲本人,而是精準無比地劈在他麵前的地板上。
驚人的一幕發生了!
那青石板鋪就的地麵,並未碎裂。
但就在氣勁落點之處,伴隨著一陣哢啦啦的細微脆響,空氣中的水汽彷彿被瞬間抽空、凍結!
一層晶瑩剔透的寒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憑空凝結、蔓延、向上堆疊!
眨眼之間,一座足有半人高的微型冰山拔地而起!
更令人瞠目的是,那冰山的核心,並非實心,而是由純粹、凜冽的寒氣,硬生生地雕刻出了幾個歪歪扭扭、卻觸目驚心的大字——我不值得!
寒氣四溢,靠近的幾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冰雕的字跡,在清晨透入客棧的光線下,折射著冰冷刺骨的光,正是蘇明哲內心最頑固、最自毀的執念凝結!
哇哦!阿楚驚呼,鏡頭立刻給了冰雕大字一個特寫,家人們快看!小貝掌門現場教學——具象化心魔!
蘇明哲看著那由自己心底最陰暗念頭化成的、實實在在的冰冷造物,整個人都僵住了,臉色比那寒冰還要白上幾分。
蘇大哥!莫小貝的聲音帶著內力,清越地響起,壓過了所有的嘈雜,看見冇這就是你腦子裡轉來轉去、把自己困死的東西!冷冰冰,硬邦邦,除了凍著自己、凍著關心你的人,屁用冇有!
她小臉一板,帶著一派掌門的威嚴,現在,我數三聲!是爺們兒就跟我一起,把這破玩意兒——給!它!揚!了!
她小身板微微下沉,右掌收於腰際,一股磅礴浩蕩的內力在她掌心凝聚、壓縮,引得她周身的空氣都微微扭曲!
她嬌叱一聲:一!
二!
三!驚——濤——駭——浪!
浪字出口,她蓄勢已久的右掌,裹挾著沛然莫禦的巨力,悍然推出!
目標直指那座凝結著我不值得的寒冰執念!
掌風未至,那恐怖的威壓已經讓冰雕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眼看這凝聚了莫小貝深厚內力的一掌就要將那冰雕連同下麵的石板一起轟成齏粉!
恰在此時,一道銀灰色的身影以超越肉眼捕捉的速度斜插而入!
是傻妞!
她動作快如鬼魅,帶著川妹子的利落勁兒,口中脆生生地喊:要得!妹娃兒力氣大!地板招不住!我來!
隻見傻妞雙臂交錯在身前,小臂外側瞬間彈出兩麵閃爍著金屬光澤的菱形小盾,盾麵光滑如鏡,流轉著奇異的能量紋路。
砰!一聲悶響!
莫小貝那足以開碑裂石的驚濤駭浪掌力,結結實實地轟在了傻妞及時架起的盾牌上!
狂暴的氣浪猛地炸開!
如同在客棧裡引爆了一顆小型空氣炸彈!
勁風呼嘯著卷向四麵八方,吹得眾人衣袂翻飛,桌上的碗筷叮噹作響。
離得近的幾張凳子吱呀一聲被掀翻在地。
然而,那兩片看似纖薄的菱形小盾,卻如同定海神針般巋然不動!
盾麵亮起一層柔和卻堅韌的能量光暈,將莫小貝那摧枯拉朽的掌力穩穩地接住、消弭、轉化!
狂暴的動能被巧妙地導入腳下,隻有傻妞站立的那塊青石板,悄然無聲地向下凹陷出一個淺淺的、邊緣光滑的碗狀小坑。
而那座承載著蘇明哲絕望心唸的寒冰雕塑,在掌風餘波的衝擊下,連帶著被傻妞盾牌卸力時導入地下的震動影響,嘩啦一聲脆響,徹底崩解!
碎成了一地晶瑩的冰渣,在穿透門板縫隙的陽光照射下,折射出細碎而短暫的光芒,隨即迅速融化、蒸發,了無痕跡。
【臥槽!!!!莫掌門牛逼!!!!】
【內力實體化!這特效經費在燃燒!】
【傻妞姐姐!!!這盾牌太帥了!!!硬接驚濤駭浪!】
【蘇兄弟快看!你的‘我不值得’碎成渣了!】
【物理超度心魔!同福客棧療法,專治各種不服!】
【地板:我當時害怕極了…】
【邢捕頭:親孃嘞,這動靜…我是不是該去叫增援(糾結仕途中)】
【替我照顧好我七舅姥爺!這比看武打片還刺激!】
【真相隻有一個:心魔已碎!蘇明哲,該你上了!】
客棧裡一片短暫的寂靜,隻有冰屑融化滴落在地的輕微嗒嗒聲,以及眾人略顯粗重的呼吸。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呆若木雞的蘇明哲身上。
他彷彿剛從一場大夢中驚醒,又像是被那驚天動地的一掌劈開了混沌的靈台。
他死死地盯著地上那一小灘正在迅速消失的水漬——那是他自我厭棄執念最後的殘骸。
冰涼的寒氣似乎還縈繞在鼻尖,但更強烈的,是那掌風帶來的、幾乎讓人窒息的壓迫感,以及…隨之而來的、一種奇異的、空蕩蕩的輕鬆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那層死灰般的絕望和麻木,如同被震碎的冰殼般片片剝落。
蒼白的臉頰因為激動而泛起一絲病態的紅暈,空洞的眼神裡,第一次燃起了劇烈的、名為掙紮的火苗。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彷彿溺水的人終於將頭探出了水麵。
我…我…他張開嘴,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劫後餘生般的顫抖,想要說什麼,卻又被巨大的情緒堵得語無倫次。
他看著莫小貝收掌後平靜的小臉,看著傻妞手臂上悄然隱去的銀色小盾,看著周圍一張張充滿期待、鼓勵、甚至有點看熱鬨不嫌事大的麵孔(比如白敬琪),最後,目光落在了阿楚和晏辰舉著的、那看不見的家人們的方向。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阿楚手腕上投射出的全息彈幕區域,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極其刺眼的、飽和度極高的紅光!
彷彿整個虛擬屏都在燃燒!
緊接著,所有的文字彈幕瞬間消失、清空!
整個光屏上隻剩下四個巨大無朋、頂天立地、由無數閃爍跳動的紅色光點組成的漢字,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力量感,像四記重錘,狠狠砸向所有人的視網膜:
【你
超
重
要!!!】
在這四個震撼靈魂的血紅大字下方,一行稍小、但同樣醒目無比的金色小字如同流淌的熔岩般浮現:
——來自21世紀百萬網友的實名認證
這簡單粗暴、毫無修飾、卻又蘊含著山呼海嘯般集體意誌的宣言,像一道撕裂陰雲的赤色閃電,帶著滾燙的溫度,蠻橫地劈入了蘇明哲搖搖欲墜的心防!
轟!
蘇明哲隻覺得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炸開了!
那四個血紅的大字,每一個筆畫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冰封已久的心尖上。
百萬網友21世紀那些看不見的家人們…他們…他們竟然…隔著時空…隻為了告訴他這個
一直強忍著的、在崩潰邊緣反覆拉扯的情緒,如同被這赤紅的宣言點燃的炸藥桶,終於沖垮了最後一道堤壩!
哇——!!!
一聲撕心裂肺、彷彿要嘔出靈魂的嚎哭,猛地從蘇明哲胸腔裡爆發出來!
這哭聲不再是之前那種壓抑的、絕望的嗚咽,而是充滿了宣泄的、委屈的、彷彿要把積壓了一輩子的苦楚和迷茫都傾倒出來的悲鳴。
他像個被遺棄許久、終於找到家的孩子,哭得渾身顫抖,涕淚橫流,完全不顧形象地佝僂下身體,雙手死死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裡洶湧而出。
這突如其來的爆發性大哭,反而讓剛纔還群情激昂、準備乘勝追擊的同福眾俠們愣住了。
佟湘玉張著嘴,準備好的又一串歇後語卡在喉嚨裡。
郭芙蓉的排山倒海起手式僵在半空。
白敬琪摸著槍的手也放了下來,臉上有點不知所措。
呂秀才挺直腰板,似乎想引經據典分析下大悲之後必有大悟的道理,被郭芙蓉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隻有祝無雙,眼中閃過一絲瞭然的溫柔和心疼。
她冇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倒了一杯溫水,輕輕走過去,放在蘇明哲旁邊的桌子上。
白展堂不知何時溜到了櫃檯後麵,翻出了一條乾淨的毛巾,悄悄地遞給了祝無雙。
龍傲天則默默地拿起掃帚,開始清掃地上殘餘的冰渣和水漬,動作輕緩。
阿楚將直播鏡頭稍稍拉遠了一些,給了蘇明哲一個相對私密的宣泄空間。
直播間裡,彈幕也悄然改變了畫風:
【哭吧哭吧,把委屈都哭出來!】
【這哭聲聽著真解壓,感覺他憋太久了…】
【抱抱蘇兄弟!哭出來就好了!】
【百萬認證的‘超重要’,聽見冇!不準反駁!】
【同福客棧眾俠:懵圈.jpg
我們剛纔是不是太猛了】
【無雙好溫柔…默默遞水…】
【老白這毛巾遞得,深藏功與名啊!】
【龍大師掃地的背影,忽然有點帥】
【真相隻有一個:情緒釋放是療愈的開始!】
蘇明哲哭了很久,彷彿要把身體裡的水分都哭乾。
嚎啕漸漸變成了抽噎,肩膀聳動的幅度也小了下去。
他終於慢慢抬起頭,露出一張被淚水徹底洗刷過的臉。
眼睛紅腫得像桃子,鼻頭通紅,臉上滿是淚痕,頭髮也被自己揉得亂糟糟。
但奇異的是,那雙眼睛,雖然還帶著水光,裡麵盤踞已久的濃重陰霾卻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虛脫的茫然,以及…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劫後餘生的清亮。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祝無雙再次遞過來的溫水和毛巾,啞著嗓子,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聲音嘶啞,卻不再有那種沉甸甸的死氣。
他捧著溫熱的杯子,目光有些發直地看著前方虛空,似乎在消化剛纔那場靈魂層麵的劇烈地震。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轉動視線,再次看向阿楚和晏辰的方向,看向那懸浮在半空的全息投影——此刻上麵正溫柔地滾動著鼓勵的話語。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通過胸膛時,似乎還帶著哭過之後的輕微顫抖,但更多的是一種努力平複後的堅定。
他對著鏡頭,對著那些看不見的、給予他石破天驚的百萬認證的家人們,露出了一個極其笨拙、甚至因為肌肉僵硬而顯得有些扭曲的笑容。
那笑容裡還殘留著淚痕和狼狽,像暴雨初歇後掙紮著探出頭的、沾滿水珠的花苞。
我…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努力地提高了一點,試圖讓每個人都聽清,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眼神裡閃爍著一種新生的、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探索光芒,陽光…不是配不配的問題。它就在那裡…對誰都一樣。是我自己…一直…一直閉著眼,還覺得是太陽…躲著我。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生動了不少,像個…傻子一樣。
他放下水杯,雙手有些無措地在舊長衫上擦了擦,似乎想擦掉灰塵,也像是想擦掉過去的自己。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客棧裡的每一個人,從佟湘玉、白展堂、呂秀才、郭芙蓉、莫小貝、白敬琪、祝無雙、龍傲天,到阿楚、晏辰、鐵蛋、傻妞,最後又落回那全息的彈幕光屏上。
謝謝你們。他再次開口,聲音平穩了許多,帶著一種奇異的、豁然開朗後的平靜,謝謝掌櫃的…歇後語。
佟湘玉立刻挺了挺胸,一臉額就說有用吧的自得。
謝謝莫…掌門,他看向莫小貝,眼神裡帶著敬畏和感激,那一掌…打碎了好多東西。
莫小貝得意地揚了揚小下巴。
謝謝郭女俠…的排山倒海邀請。
郭芙蓉嘿嘿一笑,做了個隨時奉陪的手勢。
謝謝呂先生…的…嗯…教誨。
呂秀才立刻挺直腰板,準備引經據典,被郭芙蓉一把按住。
謝謝白少俠…的…槍聲建議。
白敬琪瀟灑地一甩頭髮:小意思!
謝謝龍大師…的自信增幅器。
龍傲天擺擺手:小意思啦,得閒飲茶!
謝謝祝姑娘…的…放著我來。
祝無雙溫柔地笑了笑。
謝謝阿楚姑娘,晏辰公子…還有鐵蛋兄的…呃…《背媳婦》…
鐵蛋撓頭憨笑:嘿嘿,應景兒!
謝謝傻妞姑娘…接住了那一掌,冇拆了地板。
傻妞抿嘴一笑:應該嘞!
最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這同福客棧裡混雜著飯菜香、木頭味、還有人間煙火的氣息都吸進肺腑深處,目光再次投向那浮動的彈幕:
更要謝謝…謝謝你們…家人們。那四個字…我…我會記住的。
蘇明哲的身體毫無征兆地開始變得透明!
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邊緣迅速暈染、淡化。
點點柔和的金色光粒從他身上飄逸出來,如同夏夜中升騰的螢火,溫柔地環繞著他,將他整個人包裹在一層朦朧而溫暖的光暈裡。
這光芒,不再是最初出現時那種突兀的、撕裂空間的金光,而是一種溫暖的、彷彿從靈魂深處透出的、帶著釋然和解脫的柔光。
他臉上那個笨拙而扭曲的笑容,在這柔和光暈的映襯下,如同被陽光徹底照亮,一點點地舒展開來。
眉宇間的愁苦被徹底滌盪,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越來越自然,越來越燦爛。
那是一個穿越了漫長心之黑夜後,終於擁抱了晨曦的、發自內心的、無比明亮的笑容。
彷彿他整個人都變成了一顆小小的、溫暖的太陽。
原來…在身形即將完全消散的前一刻,他帶著那燦爛無比的笑容,清晰而輕快地說出了最後的話語,聲音裡充滿了新生的力量和一絲頑皮的釋然,站在光裡的感覺…是這麼暖和的啊!再見了,大家!保重!
最後一個重字落下,他的身影連同那溫暖的金色光暈,如同被風吹散的蒲公英,倏地一下,徹底消散在客棧清晨的微光裡。
冇有驚天動地的聲響,冇有撕裂空間的痕跡,隻有幾縷淡淡的、帶著陽光味道的暖意,在空氣中緩緩流淌,證明他曾來過。
【一路走好!帶著光走!】
【這笑容!值了!】
【同福客棧心理診療中心,專治各種不服,療效顯著!】
【陽光哥再見!要開心啊!】
【百萬認證,童叟無欺!】
【掌櫃的,這波可以寫進客棧宣傳單了:治癒係聖地!】
【真相隻有一個:心結已解,陽光普照!】
【替我照顧好我七舅姥爺!這結局舒坦!】
【親孃嘞,這趟早班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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