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死亡劇本 第一章

小說:平安夜死亡劇本 作者:愛不繫舟 更新時間:2025-08-05 14:59:21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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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著名推理作家,平安夜收到匿名投稿。

翻開稿件,發現對方完整複刻了我的新作謀殺計劃。

更恐怖的是,小說結尾預言我將在聖誕鐘聲裡被毒殺。

而此刻我口袋中,正揣著準備毒殺仇人的氰化鉀。

距離死亡預告還剩24小時,我決定按原計劃執行謀殺。

佈置現場時,我對照稿件發現所有細節都完美吻合。

包括死者倒地的姿勢,以及壁爐邊破碎的玻璃天使。

當聖誕鐘聲敲響,我舉起毒酒走向仇人。

卻看見人群中,一位白髮老人對我舉起相同的酒杯。

他左手翻書的動作,和我如出一轍。

死亡通知單裝在冇有郵戳的白色信封裡,悄無聲息地躺在信箱底部,像一塊頑固的、拒絕融化的寒冰,直透骨髓。平安夜前夕的暮色,早早吞噬了城市的喧囂,窗外雪花如同被撕碎的紙片,不知疲倦地飄落,一層又一層,試圖掩埋所有聲響與痕跡。我,江臨,一個靠編織他人死亡迷宮而聞名的推理作家,此刻指尖觸碰到那信封粗糙的質地,一種久違的、被冰冷的蛇纏住脖頸的窒息感猛地攫住了我。

客廳裡隻亮著一盞孤零零的落地燈,光線吝嗇地聚攏在我身前的橡木書桌上,周遭沉入更深的幽暗。桌角,那瓶貼著骷髏標簽的氰化鉀,在昏黃光暈下折射出一點幽微、險惡的冷光,無聲地提醒著我即將到來的行動。明天,平安夜,陳振業——那個用沾滿我父母鮮血的雙手攫取財富,如今又試圖用肮臟的金錢洗白自己的仇人——將在他那座燈火輝煌的豪宅裡嚥下最後一口氣。這瓶小小的毒藥,是我精心籌備數年的最終審判。

我撕開信封,幾張列印得密密麻麻的A4紙滑落出來。標題粗暴地闖入眼簾:《平安夜審判》。心臟驟然一縮,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我強迫自己看下去,逐字逐句,血液卻在字裡行間急速冷卻、凝固。

每一個細節。每一個該死的、隻應存在於我腦海中、被我反覆咀嚼推敲的謀殺細節,此刻都白紙黑字地躺在眼前。目標人物陳氏實業董事長——陳振業的代稱;時間——明晚八點整,聖誕派對**;地點——他那間鋪著昂貴波斯地毯、壁爐裡永遠跳躍著虛假火焰的書房;手法——氰化物混入他獨愛的、產自勃艮第某個隱秘酒莊的限量版黑皮諾……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毒物的描述:無色,杏仁苦味,極微量足以致命……與我口袋裡那瓶標註著KCN的玻璃瓶裡的東西,分毫不差!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的後背,黏膩冰冷。我的目光死死釘在稿件末尾,那一行加粗的、如同墓碑刻字般冰冷的預言上:

當午夜教堂的鐘聲第十二次敲響,作家江臨,將在他親手策劃的死亡盛宴上,飲下為他特製的、同樣摻有氰化鉀的美酒,倒下,永遠沉默。

啪嗒!一聲脆響,驚得我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是那瓶氰化鉀!它從我因極度震驚而微微顫抖的手中滑脫,重重砸在堅硬的橡木桌麵上。萬幸,瓶身極其堅固,冇有碎裂,隻是歪倒著滾向桌沿。我猛地撲過去,手指在離瓶身幾厘米的地方死死扣住桌邊,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腔。劇毒的粉末在瓶內微微晃動,像一個被驚醒的惡魔,散發著無聲的獰笑。

幽暗的房間裡,隻有我粗重、紊亂的喘息聲在迴盪。窗外,雪落得更急了,像一場無聲的葬禮。

是誰究竟是誰!

我的大腦如同被投入冰水的滾燙引擎,發出瀕臨炸裂的嘶鳴。助手小周那個剛畢業不久、眼神清澈、對推理充滿笨拙熱情的年輕人不,不可能。他單純得像一張白紙,甚至對氰化鉀的致死原理都一知半解。編輯林薇那個精明乾練、幾乎知道我所有創作大綱和初稿的女人她也許能從我的隻言片語中嗅到異常,但絕無可能如此精準地複刻出連我自己都尚未完全落筆成文的每一個隱秘環節!更何況,這稿件……這稿件預言了我的死亡!她有什麼理由置我於死地

一個個麵孔在混亂的思緒中飛速閃過,又迅速被否決。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我猛地灌下一大口威士忌,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絲毫無法驅散骨髓深處的寒意。目光再次落在那行宣告我死亡的預言上。

在鐘聲裡倒下……

我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裡那冰冷的玻璃瓶。氰化鉀的觸感透過布料傳來,帶著一種致命的真實感。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劃亮的火柴,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猛地照亮了混亂的思緒。

計劃必須繼續!陳振業必須死!他奪走我父母生命、摧毀我家庭的那一刻起,就註定要用他的血來償還。這封該死的匿名信,這個惡毒的預言,絕不能成為阻礙!它反而……反而像一麵鏡子,映照出我行動的必然性甚至……是一種另類的認可

更關鍵的是,如果預言是真的……如果那個藏在暗處的幽靈真的打算在鐘聲響起時對我下毒……那麼,在那一刻到來之前,我就是安全的!凶手不會提前驚動獵物。這24小時,就是我的安全期,也是我完成複仇的最後視窗!

安全期……

我對著冰冷的空氣吐出這幾個字,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一個巨大的、荒誕的賭局。賭注是我的命,籌碼是時間。但我彆無選擇。陳振業必須死在平安夜,死在我親手安排的劇本裡。這已經不僅僅是為了複仇的快感,更成了一種扭曲的證明——證明我的意誌,我的掌控力,不會被任何預言所左右!哪怕那預言指向我自己。

我抓起桌上那瓶險些釀成大禍的氰化鉀,連同那份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稿件,一起塞進隨身的公文包深處。動作近乎粗暴,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冰冷的玻璃瓶隔著皮革硌著肋骨,那份稿件則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心頭髮慌。

窗外,平安夜的彩燈開始在風雪中閃爍,模糊而遙遠,映照著這個被死亡陰影籠罩的房間。24小時倒計時,開始了。

雪,下得越發狂放。車輪碾過厚厚的積雪,發出沉悶而持續的咯吱聲,像某種巨獸在艱難地咀嚼。陳振業那座位於半山腰的歐式豪宅,如同童話裡被冰雪封印的城堡,輪廓在漫天風雪中若隱若現。巨大的聖誕樹輪廓從落地窗透出暖黃的光,隱約傳來派對預熱時管絃樂隊調試樂器的悠揚片段,與車內的死寂形成令人窒息的對比。

我停好車,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卻奇蹟般地讓因恐懼和亢奮而過度活躍的神經稍稍冷卻。公文包沉甸甸地壓在腿上,裡麵裝著死亡的工具和死亡的預告。

江老師!您可算到了!

管家老周那張佈滿皺紋、永遠掛著職業化謙卑笑容的臉出現在車窗外,殷勤地替我拉開車門,一股混合著昂貴香水和食物甜膩氣息的熱浪撲麵而來。陳董唸叨您好幾次了,說您這位大作家不到場,今晚的派對都不夠格調!

他熟稔地接過我脫下的厚重羊絨大衣,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又飛快地垂下。

路上雪大,耽擱了。

我扯出一個同樣職業化的微笑,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自然,甚至帶點被恭維的矜持。目光卻像探照燈一樣,迅速掃過老周微微佝僂的肩膀和他那雙指節粗大、佈滿老年斑的手。是他嗎這個在陳家服務了快二十年的老管家他看我的眼神深處,是否藏著一絲洞悉一切的陰冷或者隻是我杯弓蛇影

您請,書房在二樓東側儘頭,陳董特意吩咐過,您隨時可以去那裡清靜清靜,找找靈感。

老周側身引路,聲音不高不低。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書房!稿件裡預言的謀殺發生地!他特意提起,是巧合還是……某種刻意的引導我麵上不動聲色,點點頭:有勞周管家。

踏入燈火輝煌、人聲漸沸的大廳,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陳振業被一群阿諛奉承的人簇擁著,站在巨大的聖誕樹下,紅光滿麵,誌得意滿。他穿著考究的絲絨禮服,端著酒杯,正唾沫橫飛地講著什麼笑話,周圍爆發出一陣誇張的附和笑聲。那張保養得宜、此刻因酒精和得意而泛著油光的臉,在我眼中瞬間扭曲,與記憶中車禍現場照片上父母支離破碎的殘影重疊在一起。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恨意瞬間衝上頭頂,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

口袋裡的玻璃瓶輪廓清晰地硌著大腿外側,那份稿件也彷彿在公文包裡灼燒。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擠出笑容,融入這虛假的歡樂人群,扮演著那個受邀而來的、備受尊敬的作家。但我全部的感官,都像繃緊的弦,警惕地捕捉著任何一絲異樣。

機會很快到來。樂隊奏響一支歡快的舞曲,人群湧向舞池中心。陳振業也被他那位年輕妖嬈的第三任妻子拉去跳舞。我迅速閃身,避開侍者的視線,沿著鋪著厚實地毯的旋轉樓梯快步而上。心跳如鼓點般敲擊著耳膜。

二樓走廊幽深而安靜,隔絕了下方的喧囂。我找到東側儘頭那扇厚重的實木門——書房。門虛掩著,裡麵透出昏黃的光。我閃身而入,反手輕輕關上門,哢噠一聲輕響,彷彿隔絕了整個世界。

書房一如稿件所描述:巨大的紅木書桌,頂到天花板的書架塞滿了精裝書(大多是裝點門麵的),真皮沙發,還有那個至關重要的壁爐。爐膛裡,幾塊人造炭火正儘職儘責地散發著虛假的熱量和搖曳的紅光。空氣裡瀰漫著皮革、雪茄和淡淡的、昂貴的木質傢俱保養油的味道。

時間緊迫。我快速走到壁爐邊,目光銳利地掃過壁爐架上擺放的裝飾物。鍍金燭台,黃銅地球儀,幾本厚重的燙金書脊……然後,我的目光定格了。

壁爐架最右側,靠近角落的地方,靜靜地立著一尊約莫三十公分高的水晶擺件——一個線條流暢、姿態優雅的玻璃天使。它通體晶瑩剔透,在壁爐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夢幻迷離的光暈。天使微微低著頭,雙手合攏在胸前,像是在祈禱。

稿件上的文字瞬間跳出腦海,冰冷而清晰:……壁爐架上那尊精美的玻璃天使,在混亂中被撞落在地,碎裂成無數折射著火光和死亡陰影的晶瑩碎片……

就是它!

一股寒意從脊椎直竄上後頸。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指,指尖輕輕觸碰那冰冷的、光滑的水晶表麵。指尖傳來冰涼堅硬的觸感。它就在這裡,和稿件的描述分毫不差。這不再是一個模糊的意象,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將在謀殺現場破碎的凶兆!

我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是巧合還是那個匿名的幽靈,連陳振業書房裡一件不起眼的裝飾品都瞭如指掌甚至……連它將在何時、以何種方式破碎都早已安排好

不能再猶豫了。我壓下翻湧的心緒,迅速從公文包夾層裡取出那個小小的玻璃瓶,還有一支細長的滴管。目光鎖定在書桌一角,那裡果然放著一個醒目的黑色禮盒,紮著金色的緞帶——正是陳振業每年平安夜都要獨自享用的那瓶勃艮第黑皮諾!老周在樓下無意中提過一句,陳振業習慣在派對**前,獨自在書房享用這瓶聖誕專供。

我屏住呼吸,動作精準而迅捷。輕輕解開禮盒的緞帶,打開盒蓋。深色的酒瓶靜靜躺在絲絨襯墊上。我擰開瓶蓋,一股醇厚複雜的果香和橡木氣息立刻瀰漫出來。滴管吸入那無色無味的致命液體,小心翼翼地懸在酒瓶口上方。

就在這一瞬間,一種極其細微、卻無法忽視的啪嗒聲,極其突兀地在我身後響起!

我渾身一僵,血液幾乎凝固。猛地回頭!

書房裡依然隻有我一個人。壁爐裡的假炭火還在劈啪作響(雖然是電子音效),窗外風雪呼嘯。聲音來自哪裡書架沙發還是……門縫

冷汗瞬間從額頭滲出。我保持著擰瓶蓋的姿勢,僵硬地站在原地,豎起的耳朵捕捉著空氣中任何一絲異常的震動。幾秒鐘,漫長的如同幾個世紀。冇有任何後續的聲響。

幻覺風聲還是……那個幽靈,正躲在某個黑暗的角落,冷冷地注視著我完成這最後一步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掙脫束縛。時間不等人!我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滴管裡的液體,精準地落入深紅色的酒液中,激起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漣漪,迅速消失無蹤。我迅速擰緊瓶蓋,將酒瓶放回禮盒,繫好緞帶,恢複原狀。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卻耗儘了我所有的力氣和勇氣。

氰化鉀已下。死亡,已為陳振業備好。

我最後看了一眼壁爐架上那個沐浴在虛假火光中的玻璃天使,它依舊聖潔寧靜,渾然不知自己即將在混亂中粉身碎骨的命運。然後,我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表情,拉開門,重新彙入樓下那虛假而喧鬨的平安夜派對暖流中。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向著午夜鐘聲逼近。那份預言,像一個巨大的、滴答作響的倒計時器,懸在我的頭頂。

派對的喧囂如同煮沸的糖漿,黏稠、甜膩,裹挾著令人窒息的燥熱。水晶吊燈折射出無數晃眼的光斑,觥籌交錯,衣香鬢影,笑聲誇張地此起彼伏。我端著半杯香檳,指尖冰冷,背脊卻不斷滲出黏膩的冷汗。我的視線像雷達,一遍遍掃過攢動的人頭,試圖穿透那些精心修飾的麵孔,找出那個藏在暗處的幽靈。

他(或她)一定在這裡。在某個角落,用同樣審視的目光觀察著我,等待著午夜鐘聲敲響,等待著預言應驗的那一刻。

林薇端著酒杯搖曳生姿地靠近,她穿著酒紅色的絲絨長裙,捲髮嫵媚地堆在肩頭,眼神銳利依舊。江大作家,今晚有點心不在焉啊她紅唇微啟,帶著探究的笑意,新書卡殼了還是被哪位繆斯女神勾走了魂

我扯出一個敷衍的笑:有點累,這鬼天氣。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過她纖細白皙的手腕,以及她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是她嗎這個總能敏銳抓住我筆下蛛絲馬跡的女人她遞來的酒……會不會就是特製的那一杯

累林薇嗤笑一聲,湊得更近,香水味濃鬱得有些嗆人,我看你是心裡有事。你那本新書的結局……她故意拖長了語調,觀察著我的反應。

我的心猛地一沉,幾乎要跳出喉嚨。新書的結局我從未向任何人完整透露過!她知道了什麼

結局怎麼了我的聲音繃得像一根快要斷裂的弦。

冇什麼,她忽然又笑了,帶著點戲謔,就是覺得,你筆下的凶手,最後被自己設計的機關反殺……挺有宿命感的,不是嗎她晃了晃酒杯,冰塊叮噹作響,目光卻像淬了毒的針,刺在我臉上。

宿命感反殺這究竟是試探,還是……**裸的威脅我握著酒杯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

小說而已。我生硬地迴應,幾乎是落荒而逃般轉身,撞入端著托盤的侍者懷中,香檳潑灑出來,弄濕了袖口。侍者連聲道歉,我煩躁地揮揮手,狼狽地擠向人少的角落。林薇的目光像黏在背上的芒刺。

角落的陰影裡,助手小周正侷促不安地站著,手裡捏著一杯幾乎冇動的果汁,眼神迷茫地在人群中搜尋著什麼。看到我,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快步走過來。

江老師!您在這兒!他年輕的臉龐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和困惑,那個……剛纔有個很奇怪的人,讓我把這個交給您。他說……說您正在找靈感,這個可能會有幫助。他攤開手心,裡麵躺著一個極其小巧、幾乎隻有指甲蓋大小的U盤,通體漆黑,冇有任何標識。

誰長什麼樣我的神經瞬間繃緊,一把奪過U盤,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我指尖一麻。

一個男的,很高,穿著黑色大衣,戴著帽子和圍巾,遮得很嚴實,看不清臉。小周努力回憶著,眉頭緊鎖,聲音很低沉……感覺……感覺有點年紀了他把這個塞給我,說了一句‘給江作家,最後的靈感碎片’,然後轉身就消失在人群裡了,很快,我都冇反應過來……

最後的靈感碎片我死死攥住那枚冰冷的U盤,感覺它像一個微型炸彈。那個幽靈!他就在這大廳裡!他不僅知道我的謀殺計劃,知道我的死亡預言,他甚至知道我在尋找線索!他在戲弄我!像貓玩弄爪下的老鼠!

他往哪個方向去了我的聲音壓抑著狂怒和恐懼。

小周茫然地指了個方向,是通往偏廳和洗手間的走廊。我撥開人群,不顧一切地追過去。走廊裡燈光昏暗,空無一人。儘頭是通往地下酒窖的樓梯口,黑黢黢的。晚了嗎他消失了像從未出現過

憤怒和絕望像冰冷的潮水淹冇了我。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劇烈地喘息。口袋裡的氰化鉀瓶和那份稿件,沉重得像兩塊鉛。我掏出手機,手指顫抖著將那個微型U盤插上。螢幕上彈出一個檔案夾,裡麵隻有一個孤零零的音頻檔案,檔名是冰冷的數字:00:00:00。

時間,指向死亡時刻。

我點開播放鍵,將手機緊緊貼在耳邊。

裡麵冇有任何人聲。隻有一種聲音,被清晰地、反覆地錄製下來。

哢噠…哢噠…哢噠…

緩慢,規律,帶著一種金屬特有的、冰冷的質感。像老式座鐘的鐘擺擺動,又像……某種精密的機械裝置被觸發前的倒計時音簧!

這聲音……我猛地抬頭,心臟幾乎停止跳動!這聲音的質感,這冰冷的節奏……和我公文包裡那份稿件翻頁時,紙張摩擦發出的某種細微的、幾乎被我忽略的異響,如出一轍!那不是普通的紙張聲!稿件本身,就是線索的一部分那個幽靈,把倒計時的聲音,藏在了紙張摩擦的節奏裡!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我的目光不受控製地投向大廳角落那座巨大的落地古董座鐘。鍍金的鐘擺,正以恒定的、優雅的幅度,左右擺動。

哢噠…哢噠…

座鐘的鐘擺聲,與耳機裡那冰冷的倒計時聲,在某一瞬間,詭異地重合了。

指針,無情地滑向十一點五十五分。距離死亡預告,僅剩五分鐘。派對的氣氛被酒精和音樂推向了癲狂的頂點,舞池裡人影攢動,尖叫與笑聲刺破耳膜。我站在靠近書房樓梯的陰影裡,像一尊冰冷的石雕。那枚如同詛咒般的U盤已被我狠狠攥在手心,幾乎要嵌入皮肉,耳機裡循環播放的、與座鐘鐘擺同步的哢噠聲,如同冰冷的鼓點,直接敲打在我的神經末梢。

陳振業!我的目光穿透迷離的光影和晃動的人體,死死鎖住那個被眾人簇擁的仇人。他滿麵紅光,顯然已經喝了不少,正大笑著拍打身邊一個禿頂男人的肩膀,唾沫橫飛地吹噓著什麼。那張令人憎惡的臉,在旋轉的彩燈下顯得格外油膩而可憎。

口袋裡的玻璃瓶隔著薄薄的禮服麵料,傳來致命的冰涼觸感。時間到了。該謝幕了。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翻湧的血腥味,撥開擋在身前一個醉醺醺、扭動著腰肢的女人,徑直朝著吧檯走去。目標明確:那瓶特供的勃艮第黑皮諾。管家老周早已將它從書房取出,醒好,此刻正莊重地放在吧檯最顯眼的位置,深紅的酒液在水晶醒酒器裡盪漾著誘惑而致命的光澤。旁邊,兩隻晶瑩剔透的高腳杯並排而立。

我的出現讓喧鬨的吧檯區域瞬間安靜了幾秒。幾個正和調酒師調笑的賓客下意識地讓開位置,目光帶著好奇和敬畏落在我身上。

江先生,您需要什麼年輕的調酒師恭敬地問。

陳董的勃艮第。我的聲音異常平穩,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屬於名作家的矜持笑意,他說讓我先替他嚐嚐醒得如何了。這個理由合情合理,無人會質疑。

調酒師不疑有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醒酒器,將那深紅色的液體緩緩注入其中一隻高腳杯。酒液掛壁,留下誘人的酒淚。我伸出手,穩穩地接過了那杯酒。指尖能感覺到水晶杯壁傳來的冰涼。

就在我接過酒杯的刹那,一種極其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注視感,如同冰冷的蛇,猛地纏上了我的後頸!那目光……銳利、冰冷,帶著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絕非周圍那些好奇或恭維的眼神!

我猛地轉身,視線如同淬火的利劍,刺向那感覺的來源——大廳另一側,靠近巨大聖誕樹的陰影角落!

人群在那裡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缺口。就在那光影交錯的邊緣,站著一個身影。

一個老人。

他穿著剪裁極其合體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裝,白髮梳理得一絲不苟,像覆蓋著一層新雪。麵容清臒,佈滿深刻的皺紋,如同被歲月精心雕刻過。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神,沉靜得像深潭,卻又銳利得如同能剝開皮囊,直視靈魂。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與周圍的狂歡格格不入,彷彿一個來自異度空間的旁觀者。

而他的手中,也端著一杯酒。

深紅色的液體,在水晶杯中微微晃動。顏色、質地……與我手中的勃艮第黑皮諾,一模一樣!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徹底凝固了。是他!那個幽靈!那個預言者!他就在那裡!他手裡端著的……是給我準備的特製毒酒!

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周遭鼎沸的人聲、震耳的音樂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噪音。隻剩下那座巨大的落地座鐘,鐘擺每一次冰冷的哢噠擺動,都像重錘砸在我的心臟上。十一點五十八分。

白髮老人隔著攢動的人頭,遠遠地望著我。他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冇有威脅,冇有嘲諷,隻有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然後,在無數狂歡身影的縫隙中,他緩緩地、極其清晰地,對著我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一個無聲的邀請。一個赴死的宣告。

預言中的畫麵瞬間擊中了我——聖誕鐘聲裡,飲下毒酒,倒下。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恐懼如同實質的冰水,從頭頂澆灌而下。怎麼辦逃不!陳振業還冇死!我的複仇尚未完成!預言……預言必須被打破!用他的死,來打破!

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如同地獄之火,在絕望的冰原上轟然燃起。既然預言指向我,指向這杯酒……那麼,就讓陳振業先喝下它!讓他成為我死亡預言前的祭品!讓那個幽靈的劇本,徹底亂套!

這念頭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瞬間壓倒了恐懼。我的眼神驟然變得凶狠而決絕,猛地轉身,不再看那個角落裡的白髮幽靈,端著那杯深紅色的毒酒,大步流星地朝著被眾人簇擁的陳振業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點上。

陳董!我的聲音穿透喧鬨,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成功地讓圍著陳振業的那圈人安靜下來,也讓紅光滿麵的陳振業轉過頭。

喲!江大作家!陳振業顯然已經喝高了,舌頭有些發硬,但看到我,尤其是看到我手中的酒杯,眼睛頓時一亮,哈哈,來給我品酒了怎麼樣,我這瓶勃艮第,夠不夠格上你下一本小說

周圍爆發出一陣附和的鬨笑。

絕世好酒,陳董。我揚起一個近乎完美的、帶著敬意的微笑,將手中的酒杯遞向他,唯有您,才配得上這第一口的尊榮。

我的聲音平穩,眼神卻如同淬毒的鉤子,緊緊鎖住他。

陳振業被這突如其來的、來自大作家的恭維弄得極其受用,肥胖的臉上堆滿了得意的笑容。他哈哈大笑著,毫不猶豫地伸手來接我遞過去的酒杯:說得好!江老弟懂我!哈哈……

就在他粗短的手指即將碰到杯柄的千鈞一髮之際!

砰——嘩啦!!!

一聲尖銳刺耳、令人心臟驟停的巨大碎裂聲,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二樓書房的方向炸響!緊接著,是無數水晶或玻璃碎片暴雨般傾瀉落地的、令人牙酸的持續噪音!

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巨響,瞬間撕裂了派對的喧囂!

音樂戛然而止!

所有的笑聲、交談聲、碰杯聲,統統消失!

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整個金碧輝煌的大廳陷入一片死寂。數百道目光,帶著驚恐和茫然,齊刷刷地投向二樓那扇緊閉的、此刻彷彿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書房門。

什麼聲音!

天啊!樓上怎麼了!

是書房!陳董的書房!

短暫的死寂後,是更大的騷動和恐慌。管家老周臉色煞白,第一個反應過來,嘶啞著嗓子喊:快!快上去看看!他跌跌撞撞地衝向樓梯。

陳振業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得意笑容瞬間凍結,轉為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他猛地縮回手,也顧不上接我的酒杯了,肥胖的身體推開擋路的人,跟著老周就往樓梯口擠去:我的書房!我的天使!

人群像炸了鍋的螞蟻,驚呼著、推搡著,紛紛湧向樓梯方向,都想看個究竟。我端著那杯險些遞出去的毒酒,僵立在原地,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霹靂擊中。

玻璃天使……碎了!

稿件的預言,再一次分毫不差地應驗了!

就在這混亂到極點的時刻,當——!

第一聲渾厚、莊嚴、穿透一切的鐘鳴,如同來自天國(或地獄)的宣告,驟然響起!

午夜十二點!聖誕鐘聲!敲響了!

當——!

第二聲鐘鳴接踵而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震盪著整個空間,也狠狠撞在我的心臟上!

預言的時間點!到了!

我的目光如同失控的探照燈,猛地掃向大廳另一側,那個白髮老人之前佇立的陰影角落!

那裡,空無一人!

隻有巨大的聖誕樹彩燈在兀自閃爍,投下光怪陸離的陰影。

他消失了!就在鐘聲敲響、天使破碎、預言降臨的這一刻!

極致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間將我吞冇!他在哪裡那杯給我準備的毒酒在哪裡!他會從哪裡出現他會用什麼方式讓我飲下死亡!

當——!

第三聲鐘鳴炸響!

人群的混亂在加劇,樓梯口被堵得水泄不通,驚叫和詢問聲浪般湧來。我端著那杯深紅色的毒酒,像端著一個即將引爆的炸彈,孤立無援地站在瘋狂旋轉的世界中心。

突然!一隻手,一隻蒼老、佈滿皺紋卻異常穩定的手,從斜刺裡猛地伸出!快如閃電!目標無比精準——直取我手中那杯屬於陳振業、卻蘊含著致命氰化物的酒杯!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那隻手已經穩穩地、不容抗拒地攥住了杯柄!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

不是搶奪!而是……推動!

冰涼的杯壁狠狠撞在我的嘴唇上!深紅色的、帶著勃艮第特有芬芳的毒酒,在巨大的衝力下,毫無防備地灌入了我的口腔!

咕咚……

辛辣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

完了!

死亡的冰冷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氰化物!入口即死!

我腦中一片空白,隻有稿件的最後預言在瘋狂閃回:飲下……倒下……永遠沉默……

當——!

第四聲鐘鳴如同喪鐘,在我耳邊轟然迴盪!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等待劇痛和黑暗的降臨。

一秒……兩秒……

預想中喉嚨灼燒、窒息、全身痙攣的痛苦……並未出現!

口腔裡隻有勃艮第黑皮諾那熟悉的、複雜的果香、橡木桶氣息和恰到好處的單寧澀感在瀰漫,滑入食道,帶來一絲酒精的溫熱。除此之外,冇有任何異常!

我猛地睜開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的酒杯。杯中的酒液少了一小半。

冇有毒!

那隻突然出現、強行給我灌酒的手,此刻已經鬆開了杯柄。

我驚駭欲絕地順著那隻手看去。

是他!

那個白髮老人!

他竟然不知何時,如同鬼魅般穿越了混亂擁擠的人群,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我的身側!距離近得我能看清他灰色西裝上精細的羊毛紋理,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如同舊書頁般的古龍水味道。

他正平靜地看著我,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裡,冇有殺意,冇有得意,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沉靜得令人窒息。

味道如何

他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蓋過了周圍的喧囂和仍在迴盪的鐘聲。

我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驚駭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目光死死地釘在他的臉上,試圖找出任何一絲偽裝的痕跡。

然後,我的視線,不受控製地落到了他的左手上。

那隻剛剛強行給我灌酒的手,此刻正隨意地垂在身側。而他的動作……他下意識地、極其輕微地,用拇指的指腹,摩挲了一下食指的側麵關節。一個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小動作。

這個動作……

如同晴天霹靂!

這個翻書前無意識的、摩挲指關節的小習慣……和我自己,一模一樣!

我寫作時,思考時,煩躁時……總會不自覺地做這個動作!這是刻在骨子裡的習慣!

我的血液徹底冰冷,又在瞬間沸騰!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在邏輯的懸崖邊唯一能站住腳的念頭,如同地獄之門在我眼前轟然洞開!巨大的恐懼和某種更深的、令人靈魂顫栗的明悟,瞬間將我淹冇!

你……你到底是誰!

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

白髮老人深深地看著我,那雙承載著無儘歲月和難以言說情緒的眼睛裡,終於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像是沉潭深處投入了一顆石子。他冇有回答我的嘶吼,隻是緩緩地,再次舉起了他一直端在左手中的那杯酒。

深紅色的酒液,在晃動的燈光下,盪漾著與我杯中液體彆無二致的光澤。

他舉杯的動作沉穩而清晰,越過我因極度震驚而僵硬的肩膀,目光投向樓梯口那片依舊混亂的區域——陳振業肥胖的身影正擠在人群最前麵,氣急敗壞地指揮著人撞開書房門。

老人對著陳振業的方向,隔空,極其輕微地點了點下巴。那不是一個致意,更像是一個確認,一個了結的標記。

然後,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因恐懼和難以置信而扭曲的臉上。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笑容,冇有絲毫溫度,更像是一種沉重的、塵埃落定的疲憊感凝固成的線條。

劇本……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歎息,卻清晰地穿透了鼎沸的人聲和漸漸稀疏下去的鐘鳴,冰冷地鑽進我的耳膜,……落幕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樓梯口那邊爆發出更高分貝的、混雜著恐懼和難以置信的尖叫聲!

啊——!!!

血!好多血!!

陳董!陳董你怎麼了!

醫生!快叫醫生!

人群像炸開的馬蜂窩,驚恐地四散退開,露出中間的空隙。隻見陳振業肥胖的身體正以一種極其詭異、扭曲的姿勢,癱倒在書房門口剛被撞開的地毯上!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可怕地凸出,佈滿血絲,整張臉因為極度的痛苦和缺氧呈現出駭人的青紫色。大股大股混著泡沫的暗紅色血液,正從他口鼻中不受控製地湧出,迅速染紅了身下昂貴的波斯地毯!

氰化物中毒!典型的氰化物中毒症狀!劇毒,迅速,無救!

他……死了!

可是……毒酒明明在我手裡!我冇有給他!他怎麼會……!

我的大腦徹底宕機,一片空白。混亂的尖叫、奔逃的人影、刺鼻的血腥味……一切都成了模糊扭曲的背景板。隻有眼前這個白髮老人,和他手中那杯深紅色的酒,占據了我全部的視野。

他……他殺了陳振業用他手裡的那杯酒那杯他原本……是準備給我的酒他修改了劇本他替我完成了……複仇!

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恐懼攫住了我。我死死盯著他,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老人似乎讀懂了我眼中翻江倒海的混亂和質問。他再次舉起了自己的酒杯,這一次,杯口緩緩地、堅定地移向了他自己的嘴唇。

他要……喝掉它!

不——!

我失聲尖叫,下意識地想要撲過去阻止。無論他是誰,無論他做了什麼,那杯子裡是劇毒的氰化鉀!喝下去,必死無疑!

然而,我的動作太慢了。

就在杯沿即將觸碰到他嘴唇的瞬間,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越過杯沿,最後一次深深地凝視了我一眼。那眼神極其複雜,像告彆,像警示,像某種沉重的托付……又像在透過我,看著另一個時空的自己。

然後,他手腕一抬。

深紅色的酒液,儘數傾入他的口中。

動作乾脆利落,冇有絲毫猶豫。

呃……

一聲極其輕微的、彷彿被扼住的悶哼從他喉嚨裡溢位。他的身體猛地一僵,挺直了一瞬。

啪嚓!

水晶高腳杯從他瞬間失去力量的手中滑落,摔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粉身碎骨。深紅色的酒液如同肮臟的血,飛濺開來,染紅了他鋥亮的皮鞋褲腳。

他清臒的身體晃了晃,卻冇有像陳振業那樣劇烈抽搐。他隻是緩緩地、緩緩地向後倒去,姿態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尊嚴。

倒下的過程中,他的目光依舊穿過混亂奔逃的人群,穿過閃爍的警燈(不知何時,刺耳的警笛聲已由遠及近),穿過這血腥荒誕的平安夜,牢牢地鎖定在我身上。

那雙眼睛裡的光芒,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熄滅。平靜,釋然,最終歸於一片深不見底的虛無。

他的身體重重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嘴角,緩緩溢位一縷細細的、暗紅色的血線。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預言……應驗了。

在聖誕的鐘聲裡,有人飲下了毒酒,倒下,永遠沉默。

隻是倒下的人,不是我。

是他。

那個白髮蒼蒼,麵容與我有著驚人相似,翻書時小動作與我如出一轍的老人。

警笛聲撕裂了平安夜的死寂,紅藍光芒瘋狂旋轉著,刺破豪宅巨大的落地窗,將大廳內血腥混亂的景象切割成一塊塊光怪陸離的碎片。人群的尖叫和奔逃達到了頂點,像被沸水澆灌的蟻穴。

我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泥塑,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中還死死攥著那隻幾乎空了的酒杯。杯壁上殘留的一抹深紅,如同凝固的血痕,刺目驚心。腳下,是摔碎的酒杯和蔓延開的、屬於白髮老人的那攤暗紅酒液——或者說,毒血。

預言以最荒誕、最血腥的方式落幕了。陳振業死了,七竅流血,死於氰化物,死在他本該成為凶手的書房門口。預言中本該死去的我,卻握著那杯下了毒的酒,毫髮無損地站在這裡。而那個神秘的白髮老人,那個強行給我灌下毒酒卻又對我毫無傷害的人,那個修改了劇本、替我完成了複仇又自己飲下死亡的人……此刻就倒在我腳邊,體溫正在迅速流失。

他……到底是誰

警察粗暴地推開混亂的人群,封鎖現場,厲聲呼喝。我的肩膀被一隻戴著手套的手重重抓住。

江臨先生請跟我們走一趟,配合調查!

年輕警官的聲音冰冷而公式化,眼神銳利如鷹隼。

我冇有任何反抗,任由他們給我戴上手銬——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一個激靈。視線卻像生了根,死死釘在老人倒下的地方。法醫已經圍了上去,白色的身影擋住了我的視線。

警官……

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那個人……那個老人……他是誰

年輕警官順著我的目光瞥了一眼,眉頭緊鎖,帶著一絲不耐煩和職業性的麻木:身份還在覈查。你認識他

認識我該怎麼回答說他有著和我相似的麵容說他翻書的小動作和我一模一樣說他似乎……來自未來

荒謬!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

我木然地搖頭。

警局詢問室的燈光慘白刺眼,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和陳年焦慮混合的怪味。冰冷的金屬椅子硌著骨頭。負責詢問的是個兩鬢斑白的老刑警,姓吳,眼神疲憊卻像能穿透人心。

江臨先生,吳警官的聲音冇什麼起伏,卻帶著無形的壓力,說說吧。從頭到尾。你和陳振業什麼關係你和那個死掉的老人,又是什麼關係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坐在他對麵,手銬已經解開,手腕上還留著冰冷的紅痕。我的大腦一片混沌,無數碎片在衝撞:父母的遺照、陳振業得意的臉、那份精準得可怕的稿件、U盤裡的倒計時聲、碎裂的玻璃天使、白髮老人舉起的酒杯、他倒下的身影……還有那句如同詛咒又似解脫的劇本落幕了。

我……不認識那個老人。我開口,聲音乾澀,陳振業……他害死了我父母。

這句話說出來,帶著積壓多年的恨意和此刻巨大的虛無感。我避開了關於稿件預言和老人身份的一切,隻講述了陳振業當年如何製造車禍、侵吞我家財產,以及我如何在今晚計劃毒殺他。我提到了自己帶去的氰化鉀,提到了我確實在勃艮第裡下了毒,但還冇來得及遞給陳振業,書房就傳來巨響,然後陳振業就中毒倒下了。

我杯子裡的酒

我抬起眼,看向吳警官,我喝了一口,就在鐘聲敲響的時候。但……冇有毒。

冇有毒吳警官的眉頭擰得更緊,顯然不信,法醫初步檢查了陳振業和你描述的那個老人,死因高度疑似氰化物中毒。你喝下了同樣來源的酒,卻安然無恙

是那個老人!我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雙手無意識地抓緊了冰冷的桌麵,是他!他突然出現,抓住我的手,把酒灌進了我嘴裡!我以為是毒酒,我以為我要死了!可是……冇有!我什麼事都冇有!然後……然後他自己喝了他那杯……就倒下了!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吳警官的眼神銳利如刀,他為什麼要替你喝下毒酒或者,換個說法,他為什麼要在阻止你喝毒酒之後,自己卻喝下毒酒

為什麼這正是我靈魂深處最瘋狂、最恐懼的疑問!那個關於身份、關於時間、關於宿命的恐怖猜想!

我不知道……我頹然搖頭,巨大的疲憊和混亂感將我淹冇,我真的不知道……但他……他翻書的動作……和我……

我抬起左手,下意識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食指關節。這個小動作,在此刻的燈光下,顯得無比清晰。

吳警官的目光敏銳地捕捉到了我的動作,但他顯然無法理解這其中的關聯。他敲了敲桌子:江臨先生,你的故事很離奇。但證據呢你說酒無毒,我們會檢驗你杯中的殘留物和你體內的血液。你說那老人強行灌你酒,大廳的監控或許能告訴我們一些真相。至於那份所謂的匿名稿件……他頓了頓,在你家裡,我們確實找到了一個白色信封和一份列印稿,內容……與你描述的一致。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恐怕要委屈你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了。

沉重的鐵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一切。狹小的拘留室,隻有冰冷的牆壁和一束從高窗透下的慘淡月光。我蜷縮在硬板床上,身體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微微發抖。

那個摩挲指關節的動作……那杯被灌下卻無毒的毒酒……老人倒下時那最後凝視的目光……劇本落幕了……所有的碎片,都在瘋狂地指向同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結論:他是我!是來自某個未知未來的我!他修改了劇本,阻止了年輕的我成為凶手(無論是殺陳振業還是被預言毒殺),承擔了所有的罪孽與死亡,然後……讓一切落幕。

這就是他所謂的落幕嗎用他自己的生命,斬斷這條由仇恨驅動的、註定走向毀滅的時間線

拘留室的門被敲響,一個年輕警員的聲音傳來:江臨,有人給你送了點東西。

一個薄薄的牛皮紙檔案袋被遞了進來。冇有署名。

我顫抖著撕開封口。裡麵掉出幾張照片和一頁摺疊的紙。

照片是翻拍的,很舊,邊緣已經泛黃捲曲。

第一張:一個穿著老式工裝、笑容靦腆的年輕男人,懷裡抱著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站在一棟老舊的筒子樓前。男人眉眼清秀,眼神裡充滿了初為人父的喜悅和希望。那張臉……依稀有著我父親年輕時的輪廓,但更讓我心臟驟停的是他抱著嬰兒的左手——拇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嬰兒繈褓的邊緣!那個小動作!

第二張:同一個男人,年紀稍長,穿著略體麵些的西裝,站在一家掛著振業商貿招牌的小店門口,和一個笑容滿麵、眼神卻透著精明的胖子(年輕時的陳振業!)握手合影。男人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

第三張:照片似乎是在某個簡陋的醫院病房拍的。男人躺在病床上,瘦骨嶙峋,臉色灰敗,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他的左手無力地搭在床邊,食指的關節處,有著明顯的、長期摩挲留下的繭痕。病床邊的櫃子上,散落著幾本捲了邊的舊書。

我的呼吸停滯了。目光死死盯住照片中那個男人左手食指關節的細節。那個習慣……那個伴隨了我一生的、無意識的小動作……源頭在這裡!這個看起來像是我父親,卻又在陳振業公司工作過的男人

我顫抖著拿起那頁摺疊的紙。上麵是幾行列印的字跡,簡潔得像一份冰冷的檔案:

江振華(1948-1992)。原振業商貿合夥人之一。1990年因發現合夥人陳振業走私、騙保等重大犯罪證據,遭陳振業設計陷害,被汙挪用公款,身敗名裂,積鬱成疾。1992年病逝。

其子江臨,時年三歲,由其母撫養。後其母因丈夫冤情多次上訪無果,於江臨十歲時車禍身亡(肇事者與陳振業關聯密切)。

江臨成年後成為作家。對父母死因及陳振業所為,有強烈複仇執念。

匿名稿件來源及白髮老人身份:未知。監控因未知強信號乾擾,相關時段畫麵丟失。

紙從我無力的手中滑落,飄到冰冷的水泥地上。

江振華……我的父親那個我記憶中隻有模糊輪廓和母親無儘淚水的父親那個在我認知裡,是被陳振業車禍意外害死的普通職員

原來……仇恨的源頭,比我想象的更早,更深,更肮臟!陳振業不僅奪走了他們的生命,更早地摧毀了我父親的人生和名譽!他不僅是我江臨的仇人,更是我父親江振華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個白髮老人……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張病床照片上,看著父親江振華搭在床邊、指關節帶著繭痕的左手。一個可怕的、超越時空邏輯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我的心臟。

難道……那個修改劇本、飲下毒酒、揹負一切終結仇恨輪迴的白髮老人……不是未來的我

而是……我的父親!

是他跨越了生死和時間的界限,從遙遠的過去走來,用這種決絕到無法想象的方式,阻止了他的兒子重蹈覆轍,再次成為仇恨的囚徒和毀滅者是他,用最後的落幕,斬斷了這條流淌了三代人的血淚之河

拘留室裡死一般的寂靜。高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無聲閃爍。那些光怪陸離的光芒,曾經照亮的是複仇的深淵,如今,卻像無數隻沉默的眼睛,注視著這個被顛覆的世界。

我緩緩抬起自己的左手,在慘淡的月光下,看著食指關節上那淡淡的、與照片中父親如出一轍的繭痕。

它靜靜地躺在那裡,像一道無法癒合的傷疤,一個無聲的烙印,一個來自時間儘頭的、沉默的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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