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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山巒層疊宛如遠古巨龍沉睡的懷抱深處,有一個叫做遺霧穀的地方,終年籠罩著一層彷彿能隔絕時光的縹緲雲霧。山穀唯一的小路旁,三間古樸的木屋依著一棵奇大無比的老槐樹而建,枝葉伸展如華蓋,幾乎完全覆蓋了屋頂。這裡就是六歲的林萌妹和她爺爺林茂森的家。
林茂森並非尋常老者,曾經是這片古老土地上護林一脈最後的傳人。隻是他早就將那些關於古老森林秘密和自身非凡能力深埋於心,隻願以一個平凡的爺爺身份,陪伴著唯一的孫女。
爺爺爺爺!清晨的陽光剛剛掙紮著透過濃霧的阻隔,在窗欞上印下微弱的光影,萌妹清脆如銀鈴的呼喊便穿透了寂靜的木屋,我聞到甜甜香啦!是不是有‘蜜罐兒藤’的花兒開了她穿著爺爺用麻布親手縫製的青色小褂,烏溜溜的大眼閃著純淨而欣喜的光,兩條小辮隨著她奔出房門的動作在晨光裡躍動。
老人正彎著腰,小心翼翼地給屋前兩壟小菜地澆水,聞聲抬起頭,一張佈滿溝壑卻異常慈祥的臉上漾起笑意:小靈鼻尖兒就是靈光!他指了指屋旁岩石後麵一株奇特的藤蔓,昨夜才悄悄開了兩朵,想著給你個小驚喜呢。那藤蔓開的花,形如小小的蜜罐,晨曦中凝結著晶瑩剔透的蜜露。
萌妹歡呼一聲,像隻敏捷的小獸竄過去,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白皙的小手指,在那蜜罐邊上輕輕一點,沾上蜜露,隨即放入口中。那一瞬間,清甜裹挾著濃鬱的花草清香在她舌尖炸開,她大大的眼睛立刻滿足地眯成了兩彎可愛的新月:真甜!爺爺嚐嚐!
爺孫倆正分享著這清晨獨有的甜蜜時,老槐樹頂端樹冠深處,一陣急促而尖銳的嘰喳聲驟起,打破了山穀的安寧。幾隻色彩斑斕的翠鳥如小箭般驚慌失措地掠過他們頭頂,羽毛淩亂,叫聲裡充滿了恐懼。
林茂森臉上的笑容倏然凝固,他猛地抬頭望向幽深的山穀入口方向,渾濁卻銳利的目光彷彿穿透了那層不變的迷霧。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臂,將不明所以、隻懵懂察覺氣氛不對的萌妹迅速而堅定地護在了自己結實如樹根的身後。
一股寒意,無形卻砭骨,悄然無聲地順著潮濕的微風吹拂過來,浸入皮膚。萌妹打了個小小的寒噤,往爺爺的腿邊又貼近了幾分。
爺爺……是小老虎嗎她小聲問,小手緊緊攥住了爺爺粗糙的褲腳。
林茂森冇有立刻回答。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著風中夾雜的細微聲響。那並非獸類的怒吼,而是某種黏膩、密集、令人脊背生寒的摩擦聲——彷彿無數條冰冷的蛇蟲正貼著濕滑的泥地在急速爬行,越來越近。
不是虎……老人低沉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如同山石墜地,萌妹,快!進屋!釘好門栓!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準出來!明白嗎他語速極快,一邊說一邊幾乎是不容置疑地將小小的萌妹向木門推去,動作堅決卻隱含著微不可察的顫抖。
萌妹被爺爺少有的嚴厲嚇住了,懵懂地點點頭,小小的臉上湧起一絲本能的驚恐。她剛被爺爺推進門內,還不及轉身,那扇原本安穩的木門便在門外猛地一震,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哀鳴,彷彿被無形的巨大力量撞擊。接著,更為密集的刮擦聲如同雨點般敲打在木屋簡陋的牆壁上、門板上!隔著門板的縫隙,萌妹那雙因恐懼而睜得更大的眼睛裡,映出了令人心驚膽戰的一幕:無數條閃爍著幽幽暗紫色金屬光澤、頂端帶著細密倒刺的荊棘藤蔓,如同來自深淵的觸手,瘋狂地、有生命般撲向守護著她的爺爺!瞬間將他四肢和腰身死死纏繞、勒緊!
爺爺!萌妹心膽俱裂,失聲尖叫,小手不顧一切地就要去抓那冰冷的門栓想要開門衝出去。
彆……出來!林茂森嘶吼著,額頭上青筋暴起,像一條條虯結的樹根。他在那些劇毒藤蔓令人窒息的絞纏中奮力掙紮,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龐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變形,豆大的汗珠混雜著抗爭淌下的血珠滾落塵土。但他的目光卻無比堅定地盯在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上,隔著縫隙死死鎖定萌妹驚恐的小臉。聽爺爺的!好好待在……裡……麵!他每一個字都像從被扼緊的喉嚨裡嘔出,每一個停頓都被藤蔓勒得更緊一分。
就在這時,木屋後方突然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木板斷裂聲!牆壁劇烈晃動,塵土簌簌落下——那些無孔不入的可怕藤蔓,顯然發現了這最薄弱的後牆!
走!萌妹……從……窗戶……走!林茂森的吼聲帶著撕裂肺腑的絕望。他猛地爆發出最後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巨力,身體劇烈一震!纏繞著他的藤蔓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抗震懾,有那麼千分之一秒的鬆懈。
就是這稍縱即逝的間隙!萌妹眼淚洶湧,小臉慘白如紙。看著爺爺痛苦的麵容和嘶吼著要她逃離的眼神,她最後一絲猶豫消失了。一種本能壓倒了恐懼,她用儘全身力氣撞開屋內那個不大的後窗,小小的身體不顧一切地翻了出去,就地滾落在濕冷的草叢中,甚至顧不上站起,手腳並用地朝著濃霧瀰漫的山穀深處連滾帶爬地逃去,小小的青色身影頃刻間被湧動的白霧吞噬。
身後,木屋的崩塌聲混合著爺爺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傳來,緊接著是藤蔓驟然收緊、彷彿要勒碎一切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爺爺——!萌妹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山穀的寂靜中陡然迴盪,如同一隻失去巢穴的稚鳥絕望的悲鳴。她的奔跑彷彿被抽乾了靈魂,變成了一種機械的、被巨大悲痛驅動的本能動作。
不知跑了多久,雙腿早已麻木,彷彿灌滿了沉重的鉛。她終於在一處佈滿巨大蕨類植物的深溝邊緣力竭倒下,蜷縮在幾片比她人還大的綠葉下麵,像一隻受儘驚嚇瑟瑟發抖的小貓。冰冷的露水浸濕了她的衣衫和頭髮,沾滿泥土的臉頰上淚水不斷滑落,混著泥土在她小小的下巴上彙成細細的泥溪。
剛纔那可怕的景象和爺爺痛苦的嘶吼聲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殘忍地回放,帶來錐心刺骨的痛楚。爺爺……爺爺……萌妹把臉深深埋在濕冷的膝頭,壓抑不住的嗚咽聲在濃密得化不開的霧氣裡低低地打著轉,又被悄無聲息地吸收,冇有迴應。廣袤的山穀此刻隻剩下死一樣的寂靜,濃霧瀰漫,彷彿一頭巨大無邊的沉默怪物,一口吞下了她唯一的至親,也一口吞下了她小小的整個世界。
天光在瀰漫的濃霧中一點點暗淡下去,終於完全被夜幕取代。萌妹又冷又餓又怕,小小的身體如同秋風中的葉子不停地抖著,眼皮沉重得一次次快要闔上,都被無邊的恐懼強行驚醒。
沙沙……沙沙……忽然,一陣極其輕微的觸碰感從她冰涼的小腳丫傳來。
她猛地一驚,驚恐地坐直身體。藉著從巨大蕨類葉片縫隙間漏下的幾縷可憐巴巴的月光,她驚恐地看到一隻胖乎乎的小刺蝟正用小鼻子嗅著她沾滿泥巴的光腳丫。小刺蝟渾身柔軟的棕灰色軟刺,一雙濕潤的小眼睛在月光下黑亮亮的,充滿了好奇和一點點怯生生的探詢。
四目相對。那刺蝟似乎也被她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圓滾滾的身子瞬間縮成了一個小球,隻露出一對警惕的眼睛。
也許是月光太溫柔,也許是刺蝟那懵懂的眼神驅散了內心巨大的恐懼,又或者僅僅因為長時間的孤獨實在太冰冷,萌妹心頭那堵由驚懼築成的堅硬堤壩,忽然裂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看著眼前的小刺蝟蜷縮成一團,那緊張又無辜的樣子,讓她一下子想起了爺爺曬草藥時不小心驚擾到牆角小蜘蛛的情景。
噗……一聲極輕微、帶著濃濃鼻音、卻又真實無比的笑聲,像一顆晶瑩的小露珠,從萌妹嘴邊輕輕滑落下來。儘管淚痕依舊佈滿小臉,但這絲突如其來的笑意,如同暗夜裡倏然閃現的螢火,極其微弱,卻足以刺穿厚重的悲哀。
就在她這短暫的笑聲流溢位來的瞬間,一股奇特而難以言喻的暖流,毫無征兆地從她心口深處某個沉睡的角落嗡地一下萌動、甦醒!那暖流並非真實的熱量,而像一種純粹的生命感知,帶著奇異的新鮮感,急速湧向她的四肢百骸!
緊接著,令人驚奇甚至略帶驚悚的一幕出現了:以她小小的身體為中心,尤其是她光著的腳丫接觸到的冰冷潮濕泥土,一種難以言喻的變化正在悄然又劇烈地發生!她腳邊幾簇剛剛鑽出土、還帶著露珠的嫩綠小草芽,彷彿被按下了看不見的生長加速鍵,嗖嗖嗖地向上躥升!葉子舒展開來,翠綠的脈絡在月光下清晰可見。
更神奇的是,幾朵緊貼著泥土、不起眼的白色小野菇,也如同被注入了澎湃的生機,菌傘膨脹開來,在眨眼的呼吸間就長成了……小小的拳頭般的蘑菇。其中一朵格外肥厚的白蘑菇,甚至啵地一聲頂開了壓在它上麵的一小片腐朽的落葉,圓溜溜地暴露在微光裡,散發著淡淡的、好聞的草木清香。
腳下泥土那原本冰冷僵硬的觸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比熟悉的、溫暖的、帶著蓬勃生命活力的韻律,正輕柔而堅定地通過她的腳掌心傳來,微弱卻清晰地敲打著她的神經,像一曲古老而親昵的低語。
萌妹完全呆住了,小小的身體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她看看自己的光腳,又看看腳邊那幾株還在簌簌細微抖動著、彷彿仍在吸吮養分繼續生長的草葉和蘑菇,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因為震驚而瞪得溜圓。剛纔那短暫破開悲傷縫隙的笑意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極致困惑和一絲奇異悸動的茫然。
爺爺!爺爺說過的話!模糊地,彷彿隔著厚重的水幕,從記憶的最深處緩慢浮起——
……我們守護林,根脈紮得深啊……草木萬物,跟咱們……血脈相連呐……這是兒時夏夜納涼,爺爺抱著她指著漫天繁星絮叨的家常話。
……心裡頭要乾淨敞亮,像早起的林子一樣,你的念頭兒……就能跟它們說到一塊去……這是她偷偷把想救一隻跌出鳥巢的雛鳥的想法告訴爺爺時,他摸著她頭說的話。
那時候懵懂不解,隻覺是爺爺講述的神秘傳說和懵懂的愛意。直到此刻——這奇蹟般的、令人不安的野草瘋長,小蘑菇瞬間撐開葉片……萌妹小小的靈魂被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知衝擊著。
難道爺爺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那個血脈相連……念頭相通……指的就是……像這樣她的身體裡,真的藏著能和這大地草木說到一塊去的秘密
困惑像野草一樣瘋狂滋生,但隨即被更深的悲傷和孤獨淹冇。爺爺被抓走了,就在眼前,被那些可怕的藤蔓……這剛剛覺醒的力量,此刻在無邊的恐懼和黑暗裡,非但冇有帶來任何依靠感,反而像迷霧中窺見未知巨獸的輪廓,隻讓她感覺更加無助和渺小。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剛剛失去一切的六歲娃娃。這力量有什麼用能趕走那些可怕的藤蔓怪物嗎能把爺爺救回來嗎
小小的身體又一次開始抑製不住地顫抖。她慢慢地把沾滿泥土的小腳從溫熱的泥土裡縮回來,那奇異的、能感知大地的暖流瞬間模糊淡去。嫩草不再瘋長,白蘑菇也似乎停在了剛纔的狀態,隻剩下那冰涼黏濕的泥巴觸感,刺骨的寒冷再次捲土重來。
爺爺痛苦的喊聲仍在耳邊迴響。那冰冷的藤蔓刮擦木門、刺破牆壁的刺耳聲響,如同噩夢裡的背景音,揮之不去。
夜風掠過山穀,吹得巨大的蕨類葉片發出沙沙的聲響。萌妹蜷縮著,在巨大的葉子下縮成更小的一團。月光隻能勉強勾勒出她身上那件浸透了夜露的小褂的輪廓。
她,終究隻是個六歲的孩子。
饑餓如同無數隻小蟲在空癟的胃裡啃噬,喉嚨乾澀得發痛。更可怕的是,森林深處未知的黑暗似乎隱藏著無數恐怖的形狀。每一陣風過林梢的嗚咽,每一片黑暗中搖曳的怪異陰影,都讓她寒毛倒豎,似乎下一刻就會有什麼猙獰的猛獸從霧中撲出。
不知什麼時候,那隻有著濕潤眼睛的小刺蝟又悄無聲息地回來了。它似乎認定這個氣息裡混雜著泥土、淚水和奇特彆種植物能量波動的小生物冇什麼真正的危險。它試探性地伸著小鼻子,挪動胖乎乎的小身子,慢慢靠近萌妹縮在身側的小手。
冰冷指尖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帶著熱氣的搔癢感。萌妹嚇得一激靈,本能地想縮回手。
嚶……一聲細弱可憐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聲音傳來。小刺蝟顯然也被她突然的動作嚇到了,又一次飛快地縮成了團,但冇有立刻逃走,濕潤的小眼睛在黑暗中亮亮的,帶著委屈,彷彿在控訴。
這細微的、委屈巴巴的嚶聲,像一根極細的針,猛地刺穿了萌妹心頭層層疊疊的絕望冰殼。一股巨大的酸楚混合著無邊無際的思念驟然湧上心頭——爺爺每次給她講故事講得正起勁時,被自己不小心打哈欠打斷,他就是用這種委屈巴巴的表情,還故意癟著嘴說:丫頭不愛聽了,爺爺老嘍……
爺爺……萌妹終於忍不住,壓抑的低泣變成了崩潰的嚎啕大哭。這突如其來的大哭包含著太多太多:失去至親的撕裂般的劇痛、獨自一人在陌生恐怖森林裡的無邊恐懼、以及這份她完全不知道如何使用的古怪能力帶來的惶恐無助,還有對小刺蝟委曲聲喚起的爺爺形象的深深眷戀……所有積壓的驚懼悲慟如同決堤洪水,洶湧而出。
就在她放聲悲泣、幾乎喘不過氣的瞬間,那顆剛剛在她心頭沉睡的種子——那覺醒的與草木相連的奇異力量——感應到她情緒的巨大洪流,瞬間猛烈地、不受控製地爆發開來!
這一次,遠超之前的異象陡然降臨!
轟隆!
伴隨著一聲沉悶如瓜熟蒂落的輕響,一個圓滾滾、綠油油的物體毫無征兆地從附近高大的灌木叢上方砸落!不偏不倚,正正砸在方纔被萌妹情緒引爆的、瘋狂生長了一大圈的茂密草叢裡!
噗!悶響和草葉折斷的聲音。
月光下,那綠油油的東西竟然是一個剛夠萌妹小腦袋大的、渾圓飽滿的南瓜!瓜蒂還連著幾片嫩葉。它像是瞬間被催生出來然後掉落的。緊接著,更多南瓜在周圍植物枝葉間閃爍成型、紛紛墜落!咚!噗通!沉悶的撞擊聲此起彼伏。
這還不算完!地上那些野草像是打了雞血,朝著天空嗖嗖瘋躥,短短幾息就長到了半人高!幾根藤蔓猛地從幾株不起眼的植物根莖處急速伸出,帶著淩厲的破空聲朝著天空抽打!
小刺蝟被這突如其來的瓜熟蒂落和草木狂舞徹底嚇傻了,吱地一聲尖叫,刺都炸開來,變成了一個圓滾滾的大毛球,閃電般滾進旁邊的草叢深處,留下幾根棕灰色的刺還微微顫動。
就連趴在蕨類大葉子下嚎啕大哭的萌妹,也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樣,猛地收住了哭聲,被淚水和鼻涕糊住的小臉上隻剩下一片目瞪口呆。
她的小腳丫因為剛纔的悲傷蜷縮,此刻正踩在一片瘋狂向上生長的草尖上。那蓬勃的生命力幾乎是粗暴地湧入她的身體,帶來輕微的腫脹感。眼前是還在不斷噗通往下落的南瓜,身邊是還在瘋長的野草和抽打著空氣的藤蔓……這一切,都來自於她剛纔悲傷到極點、失去控製的爆發!不是她自己操控的,而是那狂亂悲傷的心緒引發了這失控的力量!
力量的真相和失控的震撼第一次如此鮮明、如此混亂地刻印在她稚嫩的意識裡。就像揮舞著一把巨大無比的斧頭,卻不知斧柄朝向何方。恐懼,更深層次的恐懼,再次攫住了她,甚至蓋過了悲傷。她瑟瑟發抖,不敢再哭,甚至不敢讓自己有任何強烈的情緒。腳上的溫熱感還在,草木的瘋狂卻慢慢平息下來。四周終於恢複了死寂,隻剩下地上多出的幾個圓滾滾的南瓜,像幾個沉默的、突兀的錯誤標記。她慢慢蜷縮起來,把自己更深地藏進那巨大的葉片之下。這個晚上,再也冇有發出一點聲音。
第二天,當稀薄得彷彿滲過篩子的光線艱難地穿透籠罩峽穀的濃霧時,萌妹從噩夢斷斷續續的碎片中驚醒。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首先闖入視線的,便是昨夜從天而降的那些不速之客——那幾個躺在地上的南瓜,在灰色的晨光裡泛著奇異的嫩綠色光澤。
南……瓜……她的嗓音嘶啞乾澀,帶著高燒般的虛弱。喉嚨裡火燒火燎的感覺讓她瞬間忽略了恐懼,隻剩下最原始的生存**。她幾乎是用爬的姿勢挪到一個離她最近的南瓜旁,小手摸索著,想要掰開它,但堅硬的外皮根本紋絲不動。
就在這時,另一抹亮綠色在她模糊的視線邊緣晃動了一下。就在南瓜旁邊,一株纖細的植物葉子邊緣,竟然凝聚出幾滴清澈透明的露珠!在昏暗中像綠色的小寶石一樣閃動著微光!
萌妹幾乎冇有思考,本能驅使著她湊了過去,伸出乾裂的小舌頭,小心翼翼地去舔舐那些露珠。
一絲涼意混合著清甜在舌尖蔓延開,那滋潤的感覺幾乎是瞬間緩解了喉嚨的灼痛。她貪婪地舔著,幾滴露水滑入乾涸的喉嚨,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感。更讓她驚訝的是,當她的情緒因為清涼和稍稍緩解的痛苦而自然地生出一絲細微的、類似於慶幸的念頭時,那幾片本已被她舔舐過的葉子,葉片邊緣竟然再次緩緩凝聚出新的、飽滿的露珠!
萌妹眼睛一亮!她好像明白了一點點什麼——當內心感到喜悅、放鬆、感激這些暖暖的東西,當她把念頭溫柔地投向小草小花時,它們似乎就會……給予迴應就像這個溫柔的露珠
她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將自己的小臉貼近那片葉子。努力不再去想那些可怕的荊棘藤蔓和爺爺痛苦的畫麵。她試著在心底一遍遍地重複著:謝謝你呀小葉子,露珠甜,救了我……彷彿這樣真誠的低語真的能被這片小小的植物接收到。奇蹟般地,那葉尖上的露珠凝聚得更快、更多了。
有了這點點水的滋養,胃裡的饑餓感火燒火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那堅硬無比的南瓜上。可是……那麼硬怎麼吃
她伸出小手,輕輕撫摸著一個南瓜冰冷的表皮,試著在心底唸叨著:變軟一點好不好一點點……然後,用小小的指頭,帶著前所未有的希冀去戳——
砰!
一聲不大不小的脆響。那南瓜在萌妹手指觸碰的地方,竟然像被一隻無形的大錘砸中一樣,瞬間裂開了一個小口子!露出裡麵橙黃色的瓤。這次可不是意外,她清晰地想要它變軟一點!這力量對她意念產生了回饋,卻以一種完全出乎意料、無比生猛的方式執行了!
萌妹嚇得小手猛地縮回,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裂開的口子和暴露的瓜瓤。
就在這時,一陣悉悉索索的細微響動傳來。昨晚那隻被嚇跑的小刺蝟,竟去而複返。它警惕地探著小腦袋,濕潤的黑鼻頭不斷翕動,眼睛死死盯著那開裂南瓜冒出的甜香。它顯然極其渴望,但昨晚的陰影讓它躊躇不前,隻是繞著南瓜焦急地小範圍打轉,時不時看看萌妹,似乎在無聲地懇求。
看著小刺蝟那副垂涎欲滴又畏畏縮縮的樣子,萌妹忽然想起爺爺救活那隻雛鳥後說過的話:萬物都有靈性啊,你看這小不點,多懂事兒,知道咱們是幫它的……
再看看眼前繞圈的刺蝟,那眼巴巴的樣子讓她心頭一動。昨晚因為極度悲傷引發的瘋狂失控的景象還在眼前,那力量就像一個暴躁的巨人,可怕但……似乎真的能用來做些事情
她努力平複下複雜的心緒——有對小刺蝟的憐憫,有對食物的渴望,也有對如何使用這彆扭力量的嘗試**。她伸出小手,再次小心翼翼地觸碰那個裂開的南瓜,努力將心底清晰的意念如同投向那株草葉般溫柔地傳遞過去:乖乖南瓜,給刺蝟吃點兒,彆裂大啦……
這一次,奇蹟發生了!
隨著她指尖的碰觸,那裂開的小口並冇有像昨晚那樣爆裂開來!反而在口子邊緣,似乎產生了一股柔和卻堅定的無形阻力,阻止了裂口的進一步擴張!同時,伴隨著她溫柔意唸的持續,一股濃鬱醉人的南瓜甜香從那個小小的裂口裡瀰漫開來!
小刺蝟顯然被這誘人的香氣迷住了,所有的恐懼暫時被食慾壓倒。它先是試探性地伸出小爪子碰了碰南瓜,見冇有異樣,立刻迫不及待地將小小的腦袋拱進那裂口!傳來一陣輕微而歡快的啃食聲。它吃得心滿意足,小小的身體都滿足地微微晃動起來。
萌妹也餓極了。她小心地避開那個小口,嘗試用同樣的方法:軟軟的瓤……用手輕輕一摳。果然,一小塊橙黃的、熟透的瓜瓤不費吹灰之力被她摳了下來!入口軟糯香甜,溫熱暖流滑入空空如也的胃裡,帶來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安心感!
淚水毫無征兆地再次湧上眼眶。這一次,不再是純粹的絕望和恐懼,而混合著一絲奇異的感激和微微的掌控感。她看著自己沾著瓜瓤的小手,又看看旁邊那隻正在美餐、把身子都半埋進南瓜裡的小刺蝟。當她把目光投向周圍安靜生長的草木時,一種模糊卻又親切的聯絡感第一次清晰地在她心底升起。
當夜晚再次籠罩遺霧穀時,萌妹已經不再像昨夜那樣驚惶失措了。她在一個巨大的老樹根拱起形成的、佈滿苔蘚的淺洞旁生起了一小堆篝火——柴火是她努力集中注意力,想著倒下的小樹枝時,竟然真的有幾根似乎枯朽的細枝從上方樹冠處哢嗒一聲掉落在不遠處!火焰跳動著,映亮了她小小的臉龐,也驅散了一絲濃霧帶來的寒意。她啃著南瓜瓤,身邊是那隻吃飽喝足後蜷縮成一團睡熟的小刺蝟,像個暖和的棕色小毛球。
火焰劈啪作響。萌妹抱著膝蓋,大眼睛裡映著火苗的光。
那些可怕的荊棘怪物到底是什麼它們為什麼要抓爺爺爺爺還活著嗎自己這剛露出一點點端倪的力量,連讓一棵草穩穩地提供露珠或者摘個南瓜都還磕磕絆絆……能用來救爺爺嗎
這些念頭沉甸甸地壓在小肩膀上。她想起爺爺無數次指著霧氣瀰漫的穀口外遠方模糊的山影說:外麵啊……大著哩,跟咱們林子裡可不一樣……語氣裡有嚮往,卻也總藏著一絲莫名的擔憂。爺爺似乎很在意那片模糊的邊界,那片遺霧穀和外麵森林真正的交界處。
萌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遠處山穀出口的方向。層層疊疊的霧氣在夜晚看起來更像是凝固的灰牆。但那模糊的邊界線背後,連接著龐大未知的外麵。
突然,一聲極其微弱、幾乎像是幻覺的呻吟,如同被風吹來的極細蜘蛛絲,穿過層層濃霧,極其模糊地鑽進了萌妹的耳朵!
她猛地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連火堆都忘了新增柴火,屏住了呼吸。
……唔……小……萌……那聲音太微弱,太飄忽,在風的嗚咽和火焰的劈啪聲中幾乎無法捕捉。可那斷斷續續的、無比熟悉的口音……像一把滾燙的針猛地紮進了萌妹的心!
爺爺!兩個字脫口而出,她的小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是爺爺!一定是他!他還活著!就在這片巨大的森林裡的某個地方!那聲音……似乎是順著風吹來的方向在……那邊!
萌妹順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死死望去。那個方向——正是爺爺時常眺望、被濃霧和夜色徹底封鎖的峽穀出口!那道界限之外!
一個清晰得如同刻進岩石的決定,在這瞬間點燃了她幼小心靈中的全部勇氣——穿過這道霧牆!找到聲音的方向!無論外麵的森林隱藏著什麼可怕的未知,都要闖出去!把爺爺帶回來!
天還冇亮透,一層灰白色的稀薄天光剛剛試圖滲透厚重的霧層。萌妹已經整裝待發。她小心翼翼地將最後一塊南瓜瓤用乾淨的葉子包好,係在自己小褂的布帶上。那隻叫球球的小刺蝟蜷在她的舊布頭臨時改成的、極簡陋的揹包裡,隻露出半個圓滾滾的棕灰色腦袋和濕潤的小鼻子。它似乎認定了這個小主人身上那奇異而溫暖的氣息能夠提供安全和食物,雖然還不太情願長途跋涉,但也冇有反抗。
站在遺霧穀那道若隱若現的邊界線上,萌妹最後回望了一眼三間木屋的方向。濃霧瀰漫,什麼也看不清了,彷彿那個曾經的家,連同爺爺最後的吼聲,都被徹底吞噬。心頭依舊沉重得如同壓著大石,悲傷像沉在水底的暗流,從未散去。但此刻,一股更清晰、更熾熱的情感在她小小的胸膛裡燃燒——一個必須完成的使命:把爺爺帶回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混合著泥土、腐葉和濃重水汽的空氣冰冷地湧入肺部。眼前是翻騰如沸水的濃霧,視線無法穿透三五步的距離。
她伸出小手,指尖幾乎要觸摸到那道彷彿存在的、冰涼濕潤的霧氣屏障。
小小的腳,穿著爺爺親手編織、沾滿泥濘的草鞋,堅定地、帶著無可動搖的決意,向前邁出了遺霧穀的邊界線,踏入了前方那片被濃霧徹底鎖死、未知如巨大深淵的幽暗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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