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未開 第一章

小說:梔子未開 作者:愛吃豌豆炒雞的仇叔 更新時間:2025-08-05 17:27:05 源網站:dq_cn源

-

1

17:53——

拔掉呼吸機的聲音像氣球漏氣

監護儀的蜂鳴突然變調時,林梔正盯著窗外的梧桐葉。七月末的陽光把葉片曬得透亮,脈絡像極了許未手腕上那串塑料梔子花手鍊

——

發黃的珠子串在尼龍線上,每顆都有細微的裂痕,是

2017

年地鐵門夾斷時留下的疤。

林梔

護士的聲音隔著氧氣麵罩傳來,像浸在水裡。林梔扯掉麵罩,喉管裡立刻湧上鐵鏽味的癢意。她摸到枕頭下的三件東西:斷手鍊的一半(五顆珠子,尼龍線在末端打了死結)、那張邊緣捲翹的過期車票(2024

12

25

日,硬座,終點站南岬尾)、還有那封封口被血浸透的信(許未親啟

四個字洇成了紫黑色,像誰用指甲掐出來的)。

我要出院。

她把東西塞進帆布包,拉鍊卡住了車票的一角,撕出細毛邊。主治醫生推門進來時,白大褂下襬掃過床腳的尿袋,發出塑料袋摩擦的窸窣聲

——

和十二年前那個雨夜,許未拖著斷了肋骨的身體爬上天台時,校服褲摩擦水泥地的聲音一模一樣。

急性肝衰竭晚期,24

小時監護都未必……

醫生的鋼筆在出院同意書上頓了頓,墨水暈開一個黑點。林梔突然笑了,咳得眼淚都出來:我得去還她東西。

她摸出那半串手鍊,珠子在蒼白的掌心滾了滾,欠了五年,再不還,她該等急了。

醫生的筆尖終於落在簽名欄。許未的死亡證明是你簽的字,你忘了

鋼筆帽

哢嗒

扣上時,林梔正把帆布包甩到肩上。這句話像冰錐紮進太陽穴,她猛地轉身,監護儀的導線被扯得筆直,螢幕上的心率曲線瞬間飆成尖峰。

死亡證明

她想起來了。2024

12

26

日,雨夾雪,她縮在民政局門口的公交站亭裡,手裡捏著張

A4

紙。穿黑大衣的男人說

簽吧,她冇彆的親人了,風把紙吹得嘩嘩響,她看不清上麵的名字,隻覺得

死亡原因

那一欄的

多器官衰竭

像六個血字。原來那不是她外婆的

——

外婆走的時候,她明明在國外參加學術會議,隔著十一個時區的視頻裡,母親說

彆回來了,疫情嚴重。

帆布包

地掉在地上,斷手鍊滾出來,五顆珠子散在瓷磚縫裡,像被誰嚼碎的牙齒。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林梔卻突然平靜下來,彎腰一顆一顆撿珠子。最後那顆滾到醫生腳邊,她伸手去夠時,看見醫生白大褂口袋裡露出半截鋼筆

——

和當年許未刻字用的那支一樣,筆帽上有道月牙形的凹痕。

2

2009-08-11——

泳池邊的糖是鹹的

13

歲的夏天,蟬鳴把空氣烤得發黏。廢棄泳池的水泥牆爬滿青苔,林梔被父親按在池底的排水口上,皮帶抽在背上,濺起的水花混著血珠,在龜裂的池壁上洇出暗紅色的花。讓你偷錢!讓你跟野丫頭混!

父親的聲音裹著消毒水的味道砸下來,她死死咬住嘴唇,嚐到鐵鏽味時,突然看見圍牆上翻進來一隻白球鞋。

許未像隻受驚的貓,落地時膝蓋在碎玻璃上擦出長長的血口子。她從口袋裡掏出顆糖,塑料糖紙被汗水泡得發皺,喏,話梅糖,最酸的那種,吃了就不疼了。

林梔張開嘴,糖塊化了一半,混著許未掌心的汗、泳池的消毒水,還有她自己嘴角的血,在舌尖漫開又鹹又苦的味道。

父親被這突然出現的女孩驚得愣住,皮帶

地掉在水裡。許未拉起林梔就跑,兩人跌跌撞撞衝進泳池深處的更衣室。門板上用紅漆寫著

字,被水泡得模糊不清,像誰哭花的眼睛。他打你多久了

許未的手指劃過林梔背上的血痕,指甲縫裡還嵌著翻牆時沾的泥土。林梔搖搖頭,突然看見許未的校服口袋露出半截釘子

——

尖端閃著冷光,尾端纏著幾圈膠布。

跟我來。

許未拉著她跑到泳池中央的跳台。水泥檯麵被太陽曬得發燙,她蹲下來,用釘子在台沿一筆一劃刻字。X&L,然後是

永遠。刻到

字的最後一筆時,釘子突然打滑,深深紮進她的掌心。血珠湧出來,順著刻痕滲進水泥的縫隙裡,像給那兩個字母鑲了道紅邊。

笨蛋!

林梔抓過她的手就往嘴裡塞,血腥味混著話梅糖的餘味,在齒間瀰漫開來。許未卻笑了,另一隻手繼續刻完最後一筆:這樣就永遠不會消失了。

那天傍晚,林梔趁許未包紮傷口時,用指甲摳下了一小塊沾著血的水泥

——

隻有指甲蓋大小,硬邦邦的,像顆醜陋的石頭。她把它塞進貼身的口袋,隔著布料按在胸口,感覺那顆

石頭

在體溫裡慢慢變軟,像某種活物。

後來很多年,林梔都帶著這塊水泥。被保送重點高中那年,她把它塞進鉛筆盒;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她用紅繩繫著掛在脖子上;直到

2017

年春天,她把它磨成粉,混進透明指甲油裡

——

那時她以為,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3

2013-06-26——286

塊車費是偷的

高考結束那晚,暴雨傾盆。林梔蹲在教學樓後的排水溝邊,數著許未從口袋裡掏出來的零錢:五張皺巴巴的十塊,三張二十,還有十七張一塊的硬幣

——

加起來正好

286

塊。夠去北京了。

許未的聲音帶著笑,左手卻悄悄按住右側肋骨,指節泛白。

林梔把硬幣塞進鐵盒時,聽見許未倒抽冷氣。怎麼了

她抬頭,看見雨水順著許未的髮梢滴進領口,校服襯衫的右半邊隱隱發黑。冇事,剛纔搬桌子撞到了。

許未扯過她的手,把鐵盒塞進她掌心,我攢了三個月呢,夠我們坐硬座去看**了。

天台的鐵門冇鎖。兩人搬了張破課桌到欄杆邊,擰開消防栓的水龍頭洗頭。冷水澆在頭上,林梔突然摸到許未後背的腫塊

——

像塊硬邦邦的石頭,按下去時,許未的身體猛地一顫,嘴裡的泡沫噴了出來。彆動!

林梔扯過毛巾按住她的肋骨,指尖觸到黏膩的溫熱

——

雨水混著血水,順著課桌腿流進排水溝,在積水中漾開淡淡的紅。

是偷的,對不對

林梔的聲音抖得厲害。許未的父親是鎮上有名的酒鬼,錢包裡永遠躺著幾張皺巴巴的票子,還有一把磨得發亮的彈簧刀

——

去年許未因為偷拿五塊錢買感冒藥,被他用刀背砸斷了兩根手指。

彆告訴彆人。

許未突然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等我們考上北京的大學,就再也不回來了。

林梔摸到口袋裡那塊血水泥,突然想起什麼。她跑回教室,從書包裡翻出瓶透明指甲油

——

是用獎學金買的,本來想高考後塗。她把水泥塊放在窗台上,用圓規的針尖一點一點磨成粉,混進指甲油裡,然後拉過許未的左手小指。

這是

DNA

契約。

她小心翼翼地塗上去,水泥粉讓指甲油變得渾濁,像蒙著層灰。以後不管你跑到哪,我都能找到你。

許未也搶過瓶子,給她的小指塗上,兩人的指甲在路燈下泛著暗啞的光。那晚的雨下到後半夜,林梔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許未正對著月亮許願,右手始終按住右側的肋骨,指縫裡滲出的血染紅了校服的袖口,在月光下像朵綻開的紅玫瑰。

很多年後,林梔在整理舊物時,找到那張被水泡過的

286

塊錢的收據

——

許未用鉛筆寫的

車票基金,右下角畫了朵歪歪扭扭的梔子花。她這纔想起,高三那年許未總是穿著長袖校服,即使在四十度的夏天。

4

2017-05-03——

地鐵門夾斷的是聲音

北京的五月,柳絮飄得像雪。林梔攥著保研麵試通過的通知,站在地鐵

2

號線的站台邊,手機螢幕上是許未半小時前發來的訊息:等我,有驚喜。

風從隧道口灌進來,吹起她的襯衫下襬,露出腰間那串梔子花手鍊

——

許未上個月用兼職的工資買的,塑料珠子被打磨得光滑圓潤,據說

戴著就能聞到梔子花香。

地鐵進站的轟鳴聲裡,林梔突然看見許未從對麵的車廂衝出來。她的頭髮亂糟糟的,襯衫領口撕開了道口子,右手死死攥著什麼,指節泛白。林梔剛想喊她的名字,就看見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追了出來,脖子上有幾道鮮紅的抓痕,像被貓撓過。

許未!

林梔跑下站台,穿過黃線時被安全員吹了哨子。她看見許未躲進了樓梯間,那個男人緊隨其後。推開門的瞬間,林梔聞到了濃烈的酒氣

——

混著許未常用的柑橘味香水,還有某種陌生的男士古龍水。許未背對著她,雙手抵在牆上,襯衫的下襬垂到膝蓋,露出的後腰上有塊青紫的瘀傷。

林梔導師的合夥人,張總。

男人整理著領帶,嘴角掛著油膩的笑,許小姐很有‘潛力’,就是太心急了。

林梔的目光落在許未顫抖的手上

——

指甲縫裡嵌著皮肉碎屑,邊緣沾著暗紅的血。她突然想起三天前,許未說要去見一個

能幫她簽唱片公司

的製作人;想起導師昨天提到的

合夥人張總,負責藝術生招生;想起自己麵試時,張總坐在評委席的角落,眼神像黏膩的蛛網。

你終於還是用了最快捷的方式。

林梔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像被凍住的鋼絲。許未猛地回頭,眼睛紅得像要流血: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夠了。

林梔後退一步,後背撞上冰冷的牆壁,我們說好要靠自己的。

地鐵進站的提示音響起,尖銳得像警報。許未突然撲過來,往她手裡塞了串東西

——

是那串梔子花手鍊,尼龍線不知何時斷了,珠子散落在她掌心。聽我解釋!

許未的聲音被地鐵進站的轟鳴吞冇,林梔轉身衝進車廂,車門在她身後緩緩合攏。

她看見許未的臉貼在玻璃上,嘴唇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手鍊的尼龍線徹底斷開,最後兩顆珠子從她掌心滑落,掉進軌道的縫隙裡。車輪碾過的瞬間,林梔彷彿聽見珠子碎裂的聲音

——

像極了那年泳池邊,許未刻字時釘子紮進掌心的悶響。

後來,林梔再也冇見過那串手鍊的另一半。直到

2025

年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她纔在帆布包的夾層裡找到那五顆發黃的珠子

——

每顆上麵都有細微的裂痕,是當年地鐵門夾斷時留下的疤。

5

2020-02-14——

確診書是真的,撕掉它的也是真的

疫情封城的第

28

天,快遞櫃的簡訊終於來了。林梔戴著兩層口罩下樓,雪粒子打在臉上,像細小的冰針。快遞盒是白色的,上麵印著

協和醫院

的字樣,收件人是她,寄件人地址被塗黑了,隻留下一個模糊的郵戳:北京

海澱。

打開盒子時,酒精消毒水的味道撲麵而來。裡麵是張摺疊的

A4

紙,抬頭印著

急性髓係白血病診斷書,患者姓名那一欄寫著

許未。日期是三天前,2

11

日。林梔突然笑出聲,咳得撕心裂肺

——2017

年地鐵事件後,許未用這種

苦肉計

找過她十三次:割腕的照片、吃安眠藥的視頻、還有一次,直接抱著病曆本堵在她實驗室門口,說自己得了抑鬱症。

彆再消費我了。

她拍下診斷書的照片,發了條朋友圈,僅自己可見。配文後麵加了個冷笑的表情,然後拉黑了那個陌生的寄件人號碼。手機螢幕暗下去時,她看見自己小指上的指甲油

——

那層混著血水泥的顏色,早已斑駁脫落,露出底下蒼白的指甲蓋,像塊被遺棄的墓碑。

三天後的深夜,社區網格員突然打電話來,說有個叫許未的女孩暈倒在小區門口,手機螢幕上隻有她的號碼。林梔裹緊羽絨服下樓,雪已經停了,月光把地麵照得慘白。許未躺在花壇邊的冬青叢裡,臉頰燒得通紅,懷裡緊緊抱著個手機

——

螢幕亮著,停留在微信聊天介麵,最後一條訊息是三天前的:林梔,我疼。

又是你。

林梔踢了踢她的腿,許未卻毫無反應。網格員遞過來一張紙條:這是她口袋裡的,說是給你的。

是張醫院的繳費單,金額那一欄寫著

38625.7

元,繳費人簽名是

許未,日期是

2

11

——

確診書出來的那天。林梔突然想起,2017

年許未簽的那家唱片公司,違約金正好是這個數。

彆裝了。

她把繳費單扔在許未臉上,轉身就走。身後突然傳來手機落地的聲音,她回頭,看見許未的手機螢幕裂開了蛛網般的紋路,停留在未發送的語音介麵:林梔,我疼。

那一瞬間,林梔彷彿聽見了什麼碎裂的聲音

——

2013

年那個雨夜,許未斷掉的肋骨撞在天台上的聲音;像

2017

年地鐵門夾斷手鍊時,珠子滾落軌道的聲音。

後來,林梔在整理許未遺物時,發現了那張被撕碎的繳費單

——

她把碎片一片片撿起來,拚好後纔看見背麵用鉛筆寫的小字:骨髓配型找到了,在南岬尾。

日期是

2020

2

14

日,情人節。那天她正在實驗室趕論文,窗外的雪下得很大,像要把整個世界都埋起來。

6

2024-12-24——

骨髓匹配成功,但名字寫錯

2024

年的聖誕夜,北京下了第一場雪。林梔坐在骨髓庫的捐贈室裡,護士正在給她的手臂消毒,碘伏的涼意在皮膚上遊走。匿名捐贈,對吧

護士的聲音很溫柔,受贈者資訊我們會保密的。

林梔點點頭,目光落在窗外

——

雪花落在光禿禿的梧桐樹上,像給樹枝撒了把鹽。

她是三個月前登記的骨髓捐獻。那天整理舊物,翻出了許未

2013

年送的錄音筆,按下播放鍵時,13

歲的許未在裡麵喊:林梔,等我們老了,就去南岬尾看海!

南岬尾

——

那個在確診書郵戳上出現過的地名,在繳費單背麵寫過的地名,在無數個被她刻意遺忘的夢裡反覆出現的地名。

體檢報告出來時,護士說

配型成功

的瞬間,林梔突然哭了。她想起

2013

年那個雨夜,許未給她塗指甲油時說:這是

DNA

契約。

原來有些東西,真的刻進了骨頭裡,無論你怎麼逃,都躲不掉。

捐贈前的最後一次檢查,林梔在走廊等報告。大廳的電子屏正在滾動播放手術通知,紅色的宋體字在白色背景上格外刺眼。許未,骨髓移植手術倒計時

3

小時。

她的心猛地一跳

——

許未這個名字像根毒刺,紮進她的太陽穴。她想起

2020

年那張被撕碎的確診書,想起那些

苦肉計

的照片和視頻,突然覺得可笑。

又是重名吧。

她對自己說,轉身想走,卻聽見護士站傳來對話聲:南岬尾來的許未,家屬還冇到嗎

南岬尾。這四個字像冰錐,狠狠砸進林梔的心臟。她突然想起許未

2013

年的願望:等我們考上北京的大學,就再也不回來了。

原來她終究還是回去了

——

回到那個她們發誓要逃離的地方,帶著一身的病。

我不捐了。

林梔抓起包就往電梯跑,護士在身後喊她的名字,聲音越來越遠。電梯門合上時,她看見自己映在門上的臉

——

蒼白,顫抖,像個被抓住的小偷。手機突然震動,是骨髓庫的簡訊:受贈者情況危急,您是唯一配型成功的誌願者。

林梔把手機扔進垃圾桶,金屬外殼撞擊桶壁的聲音,像極了

2017

年地鐵門合攏時的悶響。

那天深夜,她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簡訊,隻有一張照片:ICU

的病床,許未躺在上麵,鼻子裡插著管子,右手腕上戴著串熟悉的東西

——

半串梔子花手鍊,五顆發黃的珠子,尼龍線打了個死結。照片下麵有行字,是用電子喉合成的:林梔,我恨你。

後來林梔才知道,那條簡訊發送的時間,正是許未心臟停止跳動的瞬間。

7

2025-07-31

00:00——

日記本最後一頁是空白

快遞員敲門時,林梔正把那半串手鍊塞進骨灰盒。盒子是鬆木的,邊角被磨得光滑,是她用最後一筆稿費買的

——2024

年發表的那篇論文,致謝欄寫著

感謝匿名捐贈者,其實她想寫的是

許未,對不起。

放門口吧。

她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快遞盒很大,用黃色膠帶纏了十幾圈,上麵貼著張泛黃的快遞單

——

寄件人地址是

南岬尾鎮衛生院,日期是

2024

12

24

日,郵戳上的油墨已經模糊,像一滴乾涸的眼淚。

拆開盒子時,林梔的手抖得厲害。裡麵是本硬殼筆記本,封麵印著梔子花

——

2017

年那串手鍊上的圖案一模一樣。第一頁寫著

許未的日記,日期從

2020

2

14

日開始,正好是她撕掉確診書的那天。

2020

5

6

日:今天去派出所了,警察說

2017

5

3

日的監控還在。張總脖子上的抓痕和我指甲裡的

DNA

能對上,但如果立案,林梔的保研資格會被取消……

算了,就這樣吧。

2021

3

12

日:骨髓庫來信了,說找到了匹配的誌願者。不知道是誰,但我好像聞到了她的味道

——

2013

年天台的雨水味,混著血水泥的腥甜。

2024

12

23

日:明天手術。護士說捐贈者不願意透露資訊,沒關係,我知道是她。林梔,我不恨你了,真的。

日記的最後一頁是空白的,隻有右下角貼著張快遞單號

——

2020

年那張確診書的單號一模一樣。單號下麵,許未用鉛筆寫了行小字,筆跡輕得像要飄起來:如果你撕了它,我就當你從冇愛過我。

林梔突然想起,2020

年她撕掉確診書時,確實看見背麵有行模糊的鉛筆印,當時隻當是廢紙,隨手扔進了垃圾桶。她還想起,2024

12

24

日那天,她在醫院走廊逃跑時,護士手裡拿著張紙,似乎喊了句

放棄搶救同意書——

現在才明白,那張紙上的家屬簽名欄為什麼是空白的。

因為許未的緊急聯絡人,從

13

歲那年刻下

X&L

永遠

開始,就隻有她一個。

林梔撕下最後那頁紙,塞進嘴裡。紙漿的味道混著唾液,在齒間瀰漫開來,像極了

2009

年那顆話梅糖的鹹苦味。她用力嚼著,直到紙頁變成碎片,混著牙齦滲出的血,在喉嚨裡結成硬塊。窗外的天開始亮了,第一縷陽光照在日記本上,照亮了扉頁的那句話:給林梔,我的未來。

8

05:21——

南岬尾的海風是苦的

綠皮火車在淩晨的霧中行駛,車廂裡空無一人。林梔把兩條骨灰手鍊扣在一起,掛在車窗的把手上

——

一條是許未的,用那半串梔子花手鍊改裝的,五顆珠子裡嵌著磨碎的骨灰;一條是她自己的,醫生說她的肝最多還能撐三天。兩條手鍊在穿堂風裡輕輕搖晃,像兩個牽手的影子。

南岬尾站到了。

廣播裡的女聲帶著濃重的方言口音,林梔抓起帆布包下車,腳踩在結著霜的站台上,冷得像踩在冰麵上。海風裹著鹹腥味撲麵而來,霧很大,看不見遠處的海,隻能聽見浪濤拍打礁石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像誰在哭。

她從包裡翻出那支

2009

年的錄音筆,按下播放鍵。13

歲的許未在裡麵喊:林梔,我叫未來,你的未來!

聲音被海風颳得支離破碎,像撒了一地的玻璃碴。林梔沿著海岸線往前走,霧漸漸散了,露出遠處一塊巨大的礁石

——

上麵用紅色油漆寫著

X&L

永遠,字跡嶄新,像是剛寫上去的。

她走近了才發現,油漆下麵是道更深的刻痕

——

2009

年許未用釘子刻的,血水泥的顏色透過紅漆滲出來,在海浪的沖刷下,依然泛著淡淡的紅。林梔突然想起日記裡的那句話:2021

3

12

日,我好像聞到了她的味道。

原來許未早就知道,那顆混著血水泥的護身符,她一直帶在身邊。

帆布包裡的過期車票掉了出來

——2024

12

25

日,硬座,南岬尾。林梔撿起它,塞進礁石的縫隙裡。海浪湧上來,捲走了車票的一角,剩下的部分在風中瑟瑟發抖,像隻斷了翅膀的蝴蝶。她跪在水裡,終於哭出聲音:許未,我來了,可是你已經不需要我了。

太陽升起來時,霧徹底散了。林梔看見礁石後麵有片花田

——

不是梔子花,是木麻黃,細長的葉子在風中沙沙作響,像無數個細碎的歎息。一個老農扛著鋤頭走過,告訴她:去年冬天改種的。梔子花花期太短,才三天,來不及等……

來不及等。

林梔摘下兩條骨灰手鍊,埋進木麻黃的根部。土壤是濕的,混著海水的鹹味,像

2009

年那顆話梅糖的味道。她想起許未日記的最後一頁,那句被她嚼碎在喉嚨裡的話:如果你撕了它,我就當你從冇愛過我。

其實她冇撕。2020

年那個雪夜,她把撕碎的確診書一片片撿起來,拚好,藏在了《高等數學》的課本裡

——

那是許未最喜歡的書,她說過:數學最公平,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像人心,永遠猜不透。

可惜她們到最後才明白,有些錯,一旦犯下,就再也冇有機會改正了。

海浪又湧上來,漫過林梔的膝蓋。她閉上眼睛,聽見

13

歲的許未在喊她的名字,聲音清脆,像剛剝開的話梅糖。遠處的木麻黃在風中搖曳,細長的葉子像無數雙揮動的手,彷彿在說:再見,我的未來。

(全文完)

後記:南岬尾的木麻黃在第二年春天長出了新葉,有人說在清晨的霧裡,看見兩個女孩手牽手坐在礁石上,其中一個的掌心有塊暗紅色的疤痕,像朵永不凋謝的梔子花。隻是冇人知道,她們等了多少年,才終於在海風裡,把那句遲到了十五年的

對不起,輕輕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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